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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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速寫之一野果
童年時代的零食極為稀罕,滿山遍野的野果成了我們採食的對象,至今記憶猶新,每到野外踏青,或幫忙農事時,總會利用空閒尋找它的芳蹤。一年四季裡都有不同的果實可以採食,因此對於這些生長在野外的水果特別有感情,品嘗它那鮮美的果實,別有一番滋味。 家的後山是一片原始叢林,小時候常和隔壁的小朋友嬉戲,與家人來這裡撿拾柴火,經常穿梭林間。每到初春,是雀梅和木宜梧成熟的時候,熟了的雀梅果實是深紫色像黑豆一般,酸甜的滋味,隨便摘取就放入口中,把嘴裡染成黑紫色;木宜梧的果實形狀為橢圓形,枝頭上掛滿了橙紅色的果子,十分鮮豔;春末夏初,野地裡見到枝幹長滿刺的紅莓消,又名虎莓,鮮紅色的果實,讓人垂涎欲滴,非得摘它不可。 在太武山上難得一見的郁李(山李仔),近年來被喬木植物覆蓋,因此現在很難找到郁李的蹤影,果實成熟由綠變為紅色,粒粒像紅色的珍珠,摘下來觀賞,捨不得品嚐它。每次登山時沿途可見長滿顆粒瘦小的桑椹,成熟時掉落滿地,實在可惜,一面爬山,一面伸手可摘下品嚐,是件快樂的事,成熟的果實也成了鳥兒們的佳餚。 生長在田埂上的番石榴,在盛夏的季節裡,趁著農閒的時候,到番石榴樹下找尋成熟鮮綠的果實,每當尋獲成熟的果實,內心說不出的歡喜,它散發濃濃的清香,用力咬一口,淡紅的果肉溢出香味,至今仍回味無窮。此外有一種生長力十分強的「火炭母草」,俗稱「白飯」,遍地都可找尋得到,果實由白色轉為黑色就成熟了,據說野外求生是最好的食物,隨處可見。 每當秋末北風起,農家收成甘薯的時候,削成一片片的安脯曬成乾,趁農閒時在草地裡摘取小葉黃鱔藤(黑染點)。拿著摘下一枝結果纍纍的蔓藤,在冬天溫暖的陽光下,坐在草坪上品嚐,享受那甜美的滋味,吃得滿嘴烏黑,十分好玩。它是常綠蔓性灌木,匍匐在地面上,核果為長橢圓形,成熟時是暗紫色,目前田野間已經罕見了。 枸杞也是常見的植物,整株可作為藥材,葉片可摘取炒食,果實及根皮(地骨皮)當藥材,根可燉湯治肝火,十分有效,橢圓形的漿果,成熟時為紅色,十分甘甜。偶而在村莊旁發現整株成熟的小番茄,粒粒都是紅色的球形的漿果,讓人垂涎欲滴,成了小時候最佳的水果。 這麼多種類的野果生長在自然環境下,沒有受到汙染,果實自然香醇,隨處可以任意摘取,與鄉下的人們有著深厚的情感,隨著生態環境改變,植物群落受到外來種的侵入,以及植物間的排擠,外來植物的侵入,原生物種逐漸稀少,很難回復往日的情境。 小時候讀書較為重視語文和數學,自然生態似乎很少提及,不論動植物名稱都不熟悉,只用俗名稱呼,直到近年涉獵自然書籍,加上現行課程重視本土文化,才逐漸熟悉鄉土自然的奧秘。這些在地的生態環境,成了今天戶外教學的重要教學資源,隨機教學,更是親子活動的良好教材,是在地人應該學習的知識,了解周遭的自然生態,才能培養愛鄉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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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追風少年
還沒見到Ken之前,他的「豐功偉業」就已在我耳邊迴盪許久,大家左一句右一言的提醒我這小子的「厲害」,好讓我先有個心理準備,免得將來氣壞身子還沒有醫藥費可領。 第一次見到Ken,他的個頭不大,眼神銳利,蓄著對學生而言不算短的金黃色頭髮,臉上還帶點傷疤,走起路來搖擺不定,看起來果真像個「狠角色」。在開學第一週的「初體驗」中,Ken的表現與同學們面對換了新導師的反應截然不同,髒話、翹腳、大吼、挑釁……似乎印證了同仁們口中的Ken了。這樣的孩子雖然讓我有點傻眼,但我豈可「投降」於他?我非得要好好的治治他不可,否則一世英名豈不全毀! 適應期過後,索性在放學後把Ken留下來聊天,寂靜的校園只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坐在台階上,西斜的夕陽把我們的身影拉得特長,與搖曳的樹影互相呼應。Ken的頭垂得低低的,不斷細數著自己身上的「標籤」--他是老師眼中的壞學生、同學口中的壞同學、功課不好、沒有專長、滿口髒話、愛打架……。 聽到Ken這樣的「數落」自己,我好心疼,我的心吶喊著:「天啊!原來這個孩子是這樣看待自己的,他有這麼惡名昭彰嗎?」 「Ken,在老師心中沒有所謂的壞學生……」我用嚴肅且肯定的表情告訴他:「相不相信你可以代表班上上台演講、作文投稿被登出,你體育也可以得到獎項,你可以成為好孩子的。」Ken搖搖頭,表示不可能,因為過去「作惡多端」,大家不會相信他可以會變好。 那天,費了好大一番口舌,Ken終於願意用「打勾勾」的方式達成初步共識:「只要好好聽老師的教導,情況就會改變。」這天下午的一席話,成了我們之間的秘密與默契。神奇的是,隔天開始,Ken真的開始改變了。 週會的演講,他獲得了校長的口頭獎勵與同學的掌聲;一篇心情隨筆,他得到報社編輯的青睞;班季越野賽裡,他奮力奪下第二名;班級打掃工作,他主動幫忙同學……他,就是Ken。他,做到了! Ken開始喜歡學校、喜歡同學,講義氣的他甚至很「挺」我,對我的話言聽計從,以為我是他的救世主。其實,Ken壓根沒想到,真正幫助他的是「他自己」,假若不是他願意努力的撕掉身上的標籤,再厲害的老師也沒用。 在Ken畢業後,偶爾還會回來找我,和我分享國中的生活。聽到Ken在國中的表現,我總覺得血氣方剛的他定力不夠,有時也只能勸勸Ken別太「為難」老師,Ken總是俏皮的點頭,但能做到的似乎有限。 前幾天運動會,瞥見在跑道上馳騁的Ken,長高了不少,成了御風而行的少年。我為他加油,他向我招手,霎那間的那一抹燦爛笑容,如今還印在我的腦海裡,久久揮之不去。這是多陽光的一位少年啊! 雖然不再是Ken的導師,我仍願意為他祈禱:但願Ken能一直保持陽光的特性,不要被黑暗給征服了。但願Ken能掌握自己的心性,不會被外界所誘惑。但願Ken能真正學會正確的判斷,不致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但願Ken能看到老師的心聲,知道有人是關心他的。在此,想對Ken說一句:「老師會永遠為你加油,請你繼續努力下去!拿出你在運動場上的拚勁,勇敢迎向未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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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東門歷史作見證─試論王振漢《東門傳奇》
繼《金門萬縷情》後,王振漢老師又推出他另一本新著《東門傳奇》。不可否認地,如以王老師出眾的才華、國文系所出身的背景,以及對文學的執著和熱愛,三年一本書似乎是少了一點。但若以「質」而言,我們不僅可以發覺到他下筆的嚴謹,遣詞用字的細膩和華麗,更能清楚地看到他愛鄉愛土,珍惜歷史文化資產的心志,因此,就不能在「量」的方面過於苛求。尤其《東門傳奇》這本書,它所涉及的是後浦東門這個區域的歷史文化,凡在書中出現的時空背景與人、事、物,都必須透過自己有限的記憶,復經細心地求證和領會,始能把它書寫成章,與一般文學創作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體系。作者除了把「東門境」的人文地理做最完整的詮釋外,也同時把它的空間聚落、發展變遷,為讀者們詳細地介紹,可說是一本文學與觀光導覽相融的作品,更是一本不可多得的文史佳作。 《東門傳奇》全書分為二十四個章節,而令人驚歎是在每一個章節裡,作者都各賦予一個典雅的篇名,譬如:〈代天巡狩、神威顯赫池王爺〉,〈五方佛祖、制風擋煞皇帝石〉,〈台閩古蹟、歷史建築石牌坊〉,〈三炷清香、暮鼓晨鐘靈濟寺〉,〈儒林輩出、主掌文運奎星爺〉,〈紅樓別影、中西合璧浪漫模範街〉,〈湖光山色、巍峨宮殿莒光樓〉……等等。甚至為了讓讀者能清楚地瞭解各景點的詳細位置,並在書中首頁附了「後浦四里區域圖」、「街道簡圖」、「東門里觀光導覽圖」,以及穿插於各章節的珍貴圖片二百五十餘張。儘管整本書是依東門的地理環境與書寫的順序來編排,但新舊時空交錯,代天巡狩與五方佛祖相輝映,台閩古蹟與湖光山色相映成趣,其活潑生動的內容,加上流暢的文筆、華麗的文辭,彷彿讓我們親歷其境、置身在東門的時光深邃裡。作者撰寫此書的用心可見一斑。 從書中顯示,民國初年的東門曾有上角、中角、下角之分,並分別由周永安、洪宜平、王文朝為首,三人在各自角頭各領風騷。而流傳中的「一周、二魏、三洪、四王」也訴說著東門境內各宗族姓氏的勢力消長和聲勢地位。作者並透過詳實的資料,為讀者們解說東門各個年代的不同名稱以及其坐落與地界。也就是:乾隆、道光年間,東門一直屬於十九都後浦保,民國四年設縣後則屬於第一都下,民國二十四年實施地方自治劃後浦為第一區,民國二十五年重新整編保甲,東門為後浦第一區中保甲之一。民國三十四年光復後屬於珠浦鎮四十六保之一,民國三十八年屬第二民政處四區之一,民國三十九年鄉鎮改為區,保甲改為村里,始成為全縣五十三個村里之一。民國四十年又屬金城區,民國四十二年各區改為鄉鎮時則隸屬金城鎮管轄,自民國五十四年起迄今,東門一直成為金城鎮城區四里之一。而其坐落為坐北朝南的向陽聚落,東面與榜林、東洲、后垵相望,南面直達莒光樓……等林林總總,作者均原原本本為讀者做最詳盡的介紹,讓讀者對東門這個區域,以及其歷史淵源有更深一層的瞭解。 東門境的總面積雖然只有一一五點三公頃,人口不到五千人,但卻是一個人文薈萃、充滿著文化氣息的地方。除了民主殿堂縣議會外,尚有維護治安的警察局,供應民生水電的自來水廠與莒光發電廠,象徵金門標誌的莒光樓,以及古厝洋樓,古蹟牌坊和廟宇……等等。而市場的交易亦凌駕於其他三里,早期民族路的「東門菜市場」更是聞名全縣,作者以〈如海人潮、黃金東門菜市場〉與〈觀光客的最愛,大陸街聲名響亮〉兩個篇幅來介紹它並非沒有理由的。但是,隨著駐軍的精簡,隨著環境的變遷,東門菜市場的光環已不再。可是,當我們讀完上述兩章,從我們腦中掠過的,似乎不是市場的興衰,而是一頁活生生的庶民滄桑史。無論是代天府基金會的店屋,張氏代管的樓房,華僑陳瑞隆經營的飼料行,王氏族人捐獻的土地,東門浴室的興建與歇業,德成麵包店自創的「雞蛋椰子餅」,同裕慶和金門餅店的明爭暗鬥……等等,都做了極詳細的描述。倘若作者沒有縝密地去觀察、去領會東門的人文歷史,焉能如數家珍地把它呈現在讀者面前。尤其當我們看到爾時「陸海商行」的「陸海國仔」倒會的那幕情景,更是令人不勝唏噓,受害的鄉親可說不計其數,但又能奈何?而此時,許多善良的鄉親似乎還沒有學到教訓,殊不知部份「互助會」已變質,少數不講道義又缺乏誠信的不肖「會頭」,在有樣學樣的使然下,「倒會」事件依舊層出不窮。作者曾語重心長地說: 俗話說:被一塊石頭同時絆倒兩次的人,就是笨蛋。其實在社會中笨蛋何其多,人們永遠記不起他人的教訓,學不乖他人的慘痛經驗,只因為人性善良又健忘,加上眼界不高,不懂風險,及貪小便宜的作怪,終究貪小利蝕大本,血本無歸,又徒呼奈何呢?這也就是為什麼地區倒會事件層出不窮的原因了。而什麼時候人們才會真正的驚醒?或許,只要有人的社會,倒會事件將一再重演下去。 讀完這段充滿著無奈的言詞,除了讓我們感慨萬千外,彷彿也看到一則啟發人性的醒世箴言。冀望善良的鄉親往後能睜大眼睛慎選會頭,真正發揮「互助會」的功能,千萬別貪圖小利,以免讓那些心存不軌的不肖會頭得逞。 當我們進入到〈代天巡狩、神威顯赫池王爺〉這個篇章時,呈現在我們眼前的,並非只是單純的文史記錄,而是一篇文史與文學相融合的報導文學。根據統計,全縣的王爺廟約有五十七座之多,其中以新頭「伍德宮」所祀的「蘇王爺」及東門「代天府」的「池王爺」香火最為鼎盛。代天府建於明萬曆年間,居民也稱它為「王爺宮」,迄今已有四百餘年歷史,我們也可以由內殿一副楹聯略知它的淵源。 府中祀溫池共仰巍峨千歲殿 廟畔臨山海同霑嚇濯王爺宮 宮內雖然主祀「溫府王爺」、「金府王爺」和「池府王爺」,但池王爺之神駕威靈顯赫,素為善男信女所敬仰,或許與其文武兼備(文科中舉人,武科中進士),殉身救漳郡生靈有相當的關聯。因此在這個章節裡,卻也讓我們看到一個動人的傳奇故事── 相傳池王爺生於明萬曆三年,名然,字逢春,號德誠,文科中舉人,武科中進士,後調任漳州府道台時,在中途巧遇瘟神商議某日將毒放置在漳郡,池王爺知其為瘟神,於是就請觀其藥,因用智取瘟藥而吞食入肚中,頃刻毒發面黑而身亡,結果殉身而救漳郡生靈。後漳郡耆老於夢中得知,王爺並現身像於里社,後附人身而顯靈,鄉人受其仁德感動,於是為王爺塑像立祀,復獲玉帝敕封為「代天巡狩」……。 即使這則傳奇故事,輾轉傳述自福建同安馬巷伍甲尾的「元威殿」,亦有些微添飾的神話色彩,但它附會於史實則是無可置疑的。我們似乎也可以從它流傳的史話、建廟的年代、鼎盛的香火,來印證池王爺神威的顯赫。 在這個篇章中,除了代天府外,作者又把筆觸延伸到農曆四月十二城隍遷治紀念日。初讀時或許會覺得作者把書寫範圍擴大到東門境之外,但細讀後卻讓我們明瞭到作者是以東門境「值爐」(俗稱做頭家)的出發點來敘述。當我們看到書中的圖片時,也彷彿看到一個浩浩蕩蕩、旗海飄揚、鑼鼓喧天、炮聲四起的遊行隊伍,以及一手持香,一手持「黑令旗」與「令劍」的「乩童」緊隨在「神輦」後的熱鬧場面。作者在四月十二後,卻又緊接著七月十七東門普渡日,無論是被尊稱為「普渡公」的「大士爺」或幫王爺宮「公普」的「囝仔桌」,協助祭拜「好兄弟」的「私普」,與「乞觀音」……等等,作者均能把它的來龍去脈做最完整的詮釋;甚至農曆七月十七日,東門普渡日應備的桌次地點亦有極其細微的描述。例如:「公普一桌,私普八桌;代天府廟內,坐座。代天府宮埕(囝仔普)、外菜市、巷仔內、模範街、巴剎、皇帝石、石坊腳、舊浴室邊、魚市場。旗旛三層,於迴龍宮旁。」倘若對民間信仰沒有一點概念的話,是難以把它書寫得那麼生動靈活的。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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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愍同胞公墓──戰後一甲子請為古寧頭埋戰骨
古寧頭之戰已六十週年了,金門開始籌劃各項紀念活動,不忘當年鬼哭神號慘烈的戰火,期待和平的榮景,要共榮不要共慘。宗教界將興辦海陸大法會,慈悲濟度,為兩岸和平祈福息災,超薦亡靈離苦得樂,祈求生死相安無事,冥陽兩利,菩薩悲願廣利人天。似乎有一件重要的事被忽略了,國共雙方的戰火殘骸,尤其是對方,死難遊魂可有所依歸?昔日兩岸敵對,壁壘分明,漢賊不兩立,國軍葬公墓入忠烈祠,共軍枕屍狼藉草草掩埋。今日大和解,兩岸應如何來共同合作,安置當年陣亡雙方戰魂。 我的師大國畫老師鄭善禧教授,大學、研究所兩度受教於他,我們暱稱為「阿善師」。1987年文化上前線,來金門畫畫寫生,西望故鄉,望雲思親,淚眼婆娑。阿善師是九龍江口石碼鎮人,金廈兩島就在九龍江口外,離他家三十分鐘的航程。回台北後,有感而作一幅「哀愍同胞公墓」水墨畫,送金門社教館收藏。 畫上題款:「哀愍同胞公墓,金門古寧頭宜設一哀愍同胞公墓,以安當年被毛匪澤東驅策以充砲灰,作人海戰而死難於此之枉鬼冤魂,亦為毛匪之罪狀存一實證。墓可修於當年匪艇登陸之海灘,上撿其遺骸壘為尖形丘山,使近海大陸漁船可望見者,尖頂立碑以記實況。其倖存咸投效國軍,死亡者棲安斯土,用示我政府王道仁師,澤利生民愛及泉壤,……。丁卯(1987)春善禧于金門歸來繪此獻議」。又題:「請為古寧頭之戰史存證,善禧,民國七十六年四月題」。 阿善師當年作此畫,其中有獻議,肯定從來沒人讀過畫上題款,當時的局勢更不適合幫匪軍建公墓,他要我向金門當局提出這個建議。當年我人微言輕,小喬初嫁了,不想太早當先烈,苟全性命於亂世,至今正逢戰火六十紀,苟且提出此一議題供當局作參考。博學的阿善師還跟我講古,說《封神榜》王師之道,仁義之師一夜坑殺聞太師敵軍數萬,後為敵軍建「哀愍同胞公墓」,用示王道仁師,澤利生民愛及泉壤。 阿善師,台灣當今著名畫家,也是我最崇敬的老師,因同鄉之誼,我與美術博士生呂坤和常去他金山街畫室請益,鄉音土親,相談甚歡,獲益良多。後來因為他畫室二度遭竊,被別的學生偷走兩批畫作,價值不菲,他畫室搬到林口,所以就沒再登門請益。阿善師有再來過金門,我與坤和一葉漁舟陪他海上望故鄉,再繞北碇,感受丁一中「南瞻萬里海濤閒」的詩意。阿善師大陸遊覽寫生多次,遠達蒙藏,就是不回故鄉石碼,不知他心中藏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只淡淡的說不願受盛名之累,好不容易逃出來,現在不想回去被當地政府拿來作為宣傳統戰的工具。 阿善師1932生於石碼,父親鄭良琳(字貢西)是一位殷實米商,早年與板橋林家米業有生意往來。大陸淪陷前大哥、二哥已先過台灣,大哥鄭善祥曾是廈門地方法院檢察官,定居台南。大陸淪陷時阿善師龍溪初中畢業,1950三哥鄭善祜被公安抓去關,三哥是官校二十期,徐蚌會戰腳傷返鄉,在連英豪的部隊當營長,出入山區打游擊。元宵後,三哥逃出來,兄弟倆不敢回家,兩人一輛腳踏車,千里走單騎,循山區小路,翻山越嶺,抵深圳到香港,辦理台灣入境,依親台南大哥。後考上台南師範,而師大;從小學教員而教授。 所以古寧頭大戰時阿善師在九龍江邊,親眼目睹共軍死傷慘況。他說共軍強徵江上所有船舶船員,運兵載彈藥赴死。又搜刮許多木材,高堆在江邊,釘成三角形的救生圈,迫大批兵員浮海長征,名符其實的「人海戰術」,海上枉死多少游魂,犧牲多少閩南鄉親。因此,戰後在九龍江上大作法事,連結起幾條大船,請來和尚道士上船誦經超度,舞幡招魂。 共軍二萬八千餘人由古寧頭、安岐、壟口強行登陸,被俘虜七千餘人,其餘全被殲滅。國軍陣亡恐怕不比共軍少,鄉人相傳死屍像曬地瓜乾,滿山遍野,血流漂杵。李錫奇將在他古寧頭老家蓋美術館,我想當它好厝邊,也要在我老家安岐蓋一間,我美術館預定地前面就有一個萬人塚,塚前蓋了將軍廟奉祀萬善同歸,再過去就是金門最高大的一尊安岐風獅爺守護著。我家門前被當了殺戮戰場,鏖戰後現在變成墳場,房子被拆成車路,祖厝拆去作工事都還沒求償。將來建成美術館恐怕白天沒人參觀,晚上會變成熱鬧影幢幢的夜總會。 安岐鄉老傳述,西浦頭李光前廟就是由安岐萬人塚請靈過去的,到底萬人塚埋些甚麼人?據說是附近抬來的屍首、斷腳殘臂、塊肉流腸,不分國共,無論大小都送作堆。還請安岐境主神大道公吳真人出壇,部隊集合,國共分兩邊向中看齊。一一報上姓名、籍貫、階級,甚至報上哪一部位彈傷或炮亡,由神譯一一列冊詳加登記。我半信半疑,想索冊詳觀,眼見為憑,回說此冊已多年不知所終。涉及迷信鄉傳,聊資談助。 數以萬計的屍首要以手工埋葬,實是一件大工程,傳說在鄉間就近往古井,大糞池丟滿,覆土省事,或就散兵坑、炮坑草草了事,遇洞藏洞,遇坑埋坑,滿山遍野亂葬。聽說後來有重新開挖,移葬海灘。死不安葬,無法安魂,生不安心,無法安居,要清理乾淨太難了,我想與地雷一樣難以捉摸,骨殖離散更難偵測,最好一一釐清,集中風光大葬。 林務所在古寧烏沙頭廣植功德樹,把雷區綠化成林區,鐵刺網的海景,改由牽牛花攜手擁護春神,和平曙光亮現。烏沙頭是真正的古戰場,明末鄭成功部將金門周全斌破清兵於烏沙頭,所部陣亡將士埋葬於烏沙頭,而名「斌兵墓」。明永曆十七年(1663)冬十月,清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提督馬得功,降將黃梧、施琅等,配荷蘭夾板船,出泉州攻金廈兩島。海戰於金門烏沙頭,卒以寡不敵眾,鄭軍敗潰,退守銅山(東山)。清兵入島盡收之,兵刃遺民數十萬,墮城焚屋,燒殺一空,滅絕之劫難更勝於古寧頭之戰。 共樹共根應共榮,同胞同乳齊同心。古戰場古墳場不二設,阿善師所說的「哀愍同胞公墓」不妨建於綠化後的烏沙頭海灘,遍灑八大功德水,重現清淨道場,遷骨安魂,民吾同胞,同生淨土,大圓智鏡普照蓮池海會,特垂哀愍,出離戰火,拯救沉溺苦海英靈,同享千秋馨香。 「浯江水冷秋風急,寂寞野花開戰場」,板橋道人,貧道這廂失禮了,又再一次偷改你的「烏江」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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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烈嶼
燒掉 6月10日 人的文字淡淡的,你會猛然的發現每個人的一生,就這樣淡淡的。也許,你會加上一些自己想要的色彩,或是一段難忘的註腳,千篇一律來說,都只是一個故事,想想前幾日的卡夫卡,那麼令人難忘的文字內容,一曲高歌陽春白雪後的一陣驚嘆,停不下來的休止符,在生命終了時,託付友人將自己的作品焚去,索性友人未照他的遺願,才留下了永恆的卡夫卡。當我跨足他的思想時,增加了對自己的陌生,卻得到從所未有過的靈虛一點。 他為何想要燒去自己的作品,是不夠旨高文華嗎?還是知道會有更好的作品還未出世?或是擔心知音難覓?如果你遇到他,請幫我問一下,答案不要急著告訴我;因為,這對我而言,不是那麼重要了。 享受 6月22日 浸在站哨時的快樂之中,雖然僅僅一天只兩小時的時間,但這段時間中不必去思維人我之爭,不用去正視人性最醜陋的一面,不用像傭人般的被使喚來去,不用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用無法自己。陷在地上的白色方框,是我的魔法結界,這兩小時連空氣都是甜的,在這個小方框裡,任何人也無法破壞這個寧靜,這個白色方框是每天能夠喘息的小天地,這是最享受的時刻。 革命 7月29日 「革命」是一種進步或者是說是一種改變。每個人活著或是思維的當下的同時,你會看到人為了活下去的本能展現,而人的這種本能,有良善的彰顯,也有可悲的惡毒傷害,因此,這種改變是否就是人類所稱的「進步」,好笑的是,當我們給予事物的第一個註腳時,就產生了第一個錯誤,但我相信一定有一個所謂的進步可循、可追求。畢竟,人人都渴求理想中的合諧與快樂,那麼人類的歷史中,就有進步的一天。雖然人的血液中,有敗壞門風的惡性,但對於人性的光明面我深具信心,猶如古人所說:「自利利他」的這股傻勁,而這些癡傻,才是人生的大智慧。 我們總需要一些理由或是藉口,來偽裝自己對於未知的恐懼,生命中坦蕩無恐懼,才不會施計害人換取自己的安心。拉雜的寫了一堆自己都嫌的文字,還沒寫到文題的主旨!把話題繞回來,「革命」的新詮釋,應該具有一定的價值吧!人類的發展史,不是經歷了許許多多次的改革,有制度改革、農業革新、工業革命、太空時代、奈米世界,到如今更證明了固態、液態、氣態之外還有第四態:液晶,沾沾自喜的同時,又出現了第五態類醇。 人類所求的革新,總在無限的世界裡,作出有限的功,這些無謂的追求中,都背負了為增進全體人類福祉之類的謊言;沒有這些所謂的「改革」,人類不是還可過得一切如常,當自身多了一些權利與欲望的枷鎖,解開了卻又自己再換上新的鎖鏈。來來去去,很難在改革中跳脫。這個新的世代,應該遠離傷害自己與他人的事,求一段心靈的平靜。如果人類還在追求無謂的枷鎖,不知覺醒,那在多的器物與制度層次的革新,也只是人我間的耗損,聖者悲嘆的痛! 憶同袍 12月21日 退伍前夕,趁著在金休假,我走了一趟烈女廟,聽說烈女廟香火之所以鼎盛,是因為非常的靈驗,許多從外地來的旅客遊子,都會於此參拜還願。我在香煙裊裊中,看到了,自己當兵生涯即將要結束,在這小小的島上我留下了什麼!憶起之前上吊自殺的同袍,我在廟前替他求了一個解脫,希望他往好的地方去。 仔細想想,當生命要結束前,會想到什麼,每個人都有一把通往死亡大門的鑰匙,無論你是否自願走入那扇門,終究會有股力量把你推入這股黑暗幽穢的世界。有人不想踏入那世界,不停地用各種巧計,躲開那扇門,但又不知不覺成為門後的枉魂,期待一個永恆的生命不朽的傳說,最後生命消逝於最後一口氣,那麼傳說也就只是傳說了,口耳相傳的傳說。 我們通常會計算生的過程和其中對自身的利益,然後再得意的盤點自己的收穫,那股得意感,在死亡時也會撒滿一地,所以世間才有那麼多的紛紛擾擾,還撒了一地都帶不走的東西。有人討論生、有人討論死、甚至有人連生死都一起討論。最後,白一點來說,每個人的生死都還沒了解,就走向塵煙,生死的大道理,一個說的比一個好聽,就連我下筆的當下,不自覺得也加入了這場生死的遊戲中,但自己也不得其解。 時間繼續流逝,我即將揮別這段當兵的旅程,那同袍也只是累了,先閉上眼暫停了這段旅程,先暫別了我們。害羞的躲在門後,等著我們過去。 退伍 12月30日 總以為現在的心情,應該是期待、雀躍或是興奮,其實不然,現在的心情五味雜陳,有些恐懼不安、一些開心和一些不捨,軍服脫掉繳還庫房,褪去一身墨綠花黃的迷彩,總覺得失神怪異,但一切都在文字中安定下來,也許這只是人生的某一段過程,或是一節音符,但這章樂曲肯定是交響樂,或是一大章快板進行曲。AP軍艦在退伍時,終將親眼目睹。 對一個老兵而言,是解脫了!坐船來也應該坐船回去,怎麼來的就怎麼去。人生不就在來來去去中成長,你見到誰來?又見到誰去?或我來我去,來去之間又剩下許多不必要的精神耗費,當兵的故事三天不歇也說不完,很感動你會心平氣和地把我的文章給閱讀完!我在船上,回首這小小的烈嶼。回首這固若金湯、威震海門的地方,我微笑躺在AP艦的吊床上,如夢一場。(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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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烈嶼
原來每一段故事,都有來自衝突與揉合的經驗,只是我們自私到完成了自己的事,卻拋卻了他人的一切,揉合的過程中過濾下的渣,就轉化成了衝突。老松木麻交錯盤結的蔓枝,松麻正享受著包覆山巔的快感,而人們正築起牢不可破的攻勢,一切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小兵眼裡,木麻掩護了築城,人們栽植了更多了木麻,小鳥在樹上微笑,那笑容中,你見到了反諷嗎? 你選擇了衝突還是揉合?或如我一般的冷眼旁觀,又或是師法自然徜徉於其中,不再追問了,免得大腦的思緒翻覆過大,沒惹惱你前先惹惱了自己,不想了,讓自己歇會兒,似乎更能體會當下的感覺。 氣定神閑的假日 5月14日 在這個小島上,放假是一件不會令人興奮的事情!背起迷彩的小背包,側背著拉出一整個神氣,走在小金門的街道上,踏入文康中心旁的營站,那是小金門最大間的商場。看著購物架上擺設的商品,慢慢地晃著,把自己的心境轉換成推著車子,悠閒踏在大賣場的自在,雖然他很小巧,但卻包含了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緩步走到八達樓子,這裡是小金的市中心,有一家賣搖搖的休閒小站,拐個彎,有家賣炸雞的小攤,那生意可好到不行,藝品店的門口,有著一隻大狼狗,看到軍人身上的迷彩服,就會不斷地狂吠,我悠閒的走過去,他兩眼無奈的看著我,我微笑以對,他繼續蹲坐在那,擔起守護家園的工作。 小金門最大的金融中心,就是在炸雞小攤旁的郵局,領了錢之後,看著存簿裡的薪餉五千多元,心中突然湧起一陣無奈與辛酸,時薪8元,心中憤憤不平的抱怨,勞基法有納入這區塊嗎?心中安慰自己這是義務,欠國家的義務。 就是十樓 6月1日 在小金門的軍人,是被封鎖在這個小島上的,九宮與水頭碼頭是兩個重要的管制所,軍人除了返台假是無法到大金門的;今天,要送一份機密公文到防衛部,悠閒地坐上渡輪,往金城前進,再轉車到防衛部,穿著軍服膽子變小了,抬頭挺胸環顧四週,深怕憲兵像機器戰警一般,朝著我走過來,而憲兵是不可以到店家去的,這是所有的兵都知道的,如果機器戰警追過來時,要一股腦地跑到店家裡面去躲避,就可以安然的逃過一劫。 下午,在金城街上,買了一本卡夫卡的書,那是一本哲思散文小書。在金門當兵,如果趁著洽公時,出去消磨時間的話,稱作洽「ㄘㄣˋ」,至於是那個字ㄘㄣˋ怎麼寫,也不太可考了,如今消磨一些當兵時的苦悶。走在街道上,有一間簡餐店,叫「就是十樓」,這間餐廳很簡單,簡單的佈置、簡單的餐點、簡單的服務,我選了窗邊的位子坐下,靜靜地意外地與卡夫卡相遇,看著他的作品,一字字的咀嚼,只有一種不停鑽入的感覺,起勁地看著他,揣出他的境。每段文字都猶如久別相遇的親人,我愛這種覓親的刺激,對文學總是靠著機緣慢半拍,才會遇到文學奇品。 張愛玲的作品,是我在買了他第三年才翻閱的。黑澤明的小說,是我看了電影,才逐字閱讀的。好多大師的錯過,都在偶遇中驚豔不已,有些是生命體會的契合,有些則是同仇敵愾的一個鼻孔出氣,無論如何,這些文字磚一塊塊的投入,激起一圈圈的漣漪,一圈圈同心的擴散,卡夫卡似乎很明白我的口味,讓我們在一本書中碰面,遊匿於他的文字、格言、小句子中,我著迷地想像他寫這些文字的背景因素,不停地,一次又一次的碰到卡夫卡的手,但這一握手的經驗,讓我更想瞭解他,有段句子很有趣,我靜靜地懷想,竟想了許久:「他從主人的身上搶走了鞭子,將鞭子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施打,高興自己變成了主人!」很有趣吧!看完後這句子不斷地在我腦中盤旋,就好似你明白他在表達什麼一樣,結果用了畢身自己都淬煉不出的句子,寫出了那份感動,在他的文字世界裡,我遠遠不及於他,也展開了我新的感動。 卡夫卡不只是卡夫卡,而真的卡夫卡會在何時與我相見,不期待刻意的安排,也許卡夫卡也想來個不期而遇,我在十樓等他,十樓就是十樓。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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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戲
……婦人越說越氣,臉上的光,越是輝煌。而後,終於揮霍掉她最後一丁點自覺,我們再看到光離去之後,舞台上的暗黑;那龐大的、默默的哀傷,是一個深沉的錨…… 一個深夜,兒子忽然悶悶哭泣。我開燈,湊近,問他怎麼了。他神色木然,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在他面前,他卻沒看見。我又問了幾次。有個東西,隨著我的叫喚回到他體內,他確認了我,我們再回到人世,當了父子。他委屈地哭了出來,神情慌張,身體顫抖。他說,別再問,祂會聽見。窗簾、衣櫃、風扇、衣物,祂、祂在這裡嗎?兒子不再回應我,神秘舉起食指,劃嘴唇,噓一聲。 我怒目,朝擺飾、朝空氣,朝一種神秘。我幾乎感覺到祂的存在,汗毛直豎。成語有「疑神疑鬼」這個詞,當祂跟生活貼近了,才警覺這個詞,需拆做「疑神」跟「疑鬼」。來的是神、還是鬼?我壯起膽色,在心裡大叱,走,請你走! 走的,是我跟妻子的睡眠,兒子斷續驚醒,有二、三天一次,有一夜二次、三次。 那段期間,我沉眠久矣的夢再次甦醒,我懷疑衣櫃無端發出的聲響是惡鬼打鬧著;群鬼跑過,天花板急促嘎響。我小時候做過一個夢:鬼要抓我,祂伸手搆我,我退、再退,但水溝,卻是淺之又淺。鬼沒抓到我,猶如神,沒在那個時候發聖光,拯救。我在這個時候,卻需爬出陰暗水溝,鼓舞兒子別怕。我警覺到,我只是九歲,跟兒子一樣大。對這世界的神秘種種,一樣無能、惶恐。 期間,岳母曾來作客。有一個晚上,情節這麼演出:兒子哎呀一聲,我馬上警醒,開燈,還沒來得及出口問他,卻見兒子翻滾下床,進浴室,撒尿。岳母跟妻子也都醒轉,一起圍繞浴室門口。岳母想出聲,但被我制止,兒子尿完左轉,伸左手、豎拇指,宛如握著漱口杯,右手橫擺,握拳,再張口。我小聲說,他正在刷牙、漱口呢。我們忍俊不住,又擔憂。他的手跟口都是空的,卻振振作聲,吐水聲不斷。 兒子睡熟以後,岳母喃喃問著,哪ㄟ安呢?有帶去收驚抹?我們搖頭。岳母說,睡不下了,隨意轉電視。頻道不眠,彷彿知道,這城市總有人睡不著。索性邊看電視邊說話,終因話題熱絡,得以暫時驅離鬼、神。 十幾年來,岳母家總有話題聊不完。最初,擔心小舅子沒法勝任警務,再是婚姻大事,還有她跟岳父的嫌隙。我們已在許多個夜晚表達一樣的焦慮,像一齣戲,演千百回,大家都倦了,只是幕一掀開,我就會看到岳母蹙眉頭、咧開嘴,像是要觀眾猜她將哭、將笑?岳父卻做惱怒狀,臉上的漠然從青春期一直遺留到現在,添了風霜後,便做了塔的模樣;一座孤塔,看不見繩索跟樓梯。小舅子像個沒事人,在舞台中間;再旁邊,是妻滿臉愁容,是小姨子緊抱胸口,一會兒柔聲款款、一會兒聲嘶力竭。 岳母昨晚的話,再印證之前我跟妻說的,岳母說,他─的小舅子,硬是要搬走舊縫紉機啊,你爸爸也沒辦法。前幾天,本力勸小舅子整理新宅,好籌備婚姻大事,東西沒移走,反而添了一台縫紉機。我跟妻苦笑。沒去過小舅子晉江街新宅,聽妻說,客廳、臥房,已擺置書箱上百個。那是書籍堆砌成的迷宮,走啊走,卻像從平面蜿蜒入底,進入礦坑。我總想像,小舅子必須頭戴安全帽,額掛探照燈,才能適時彎腰、閃身,到達他的底穴;一個幽閉的巢穴,可以埋葬警務、塵事跟一切的巢穴。那底穴如此深邃,當他打開探照燈,小心翼翼,挈領情人入底觀看時,該會看到由上萬本書籍堆砌的牆上,繪著色彩強烈的構圖。那色澤是青春,是必須要輕輕呵氣,才得以保存的原始品種。這就是我們會聞到的、愛情的氣味。巢穴必須擴充,成為兩個人的,但是,如果你不讓出一點,如何能再站一個人?沒料到再搬進一台縫紉機。所以我跟妻說,一個是在孤塔,一個在底穴,似乎天南地北,卻溝渠暗通。爸跟小舅子,卻是一個性格。 當他們執意時,岳母只能張開嘴,彷彿要觀眾們猜:你說,我要說的是「不」,還是「是」? 岳母是心裡說了「兩分」的「不」,嘴上卻說足「八分」的「是」。二加八,卻不是一個滿數,不是一個十,而是一個隙縫,一種不平靜。不管是似是而非、或似非而是,我總在岳母身上,看到生命用它哀傷的步伐、默默不出聲地,邁出龐大的基調。像一群人,戴黑帽、披黑袍,穆穆上山。路陡,卻無知、無感,偶一回頭,卻也無能、無願,再回頭。我常想,若能一直悶著頭,就此走到盡頭,也就沒事了。但,生命的深潛,有時候就在偶一回首,就在那一瞬,想像到另一個可能。 岳母前塵再提,興高采烈,臉孔映光,彷彿生命即刻翻轉。但當觀眾十幾年,我已知道演員的極限。話題漸熄,岳母說還睡不著,繼續轉電視。回房探看兒子,幾分鐘後出來,電視仍閃爍,岳母卻坐著睡著了。有一次,岳母笑說,人老了,想睡無法睡,不該睡卻睡著了。 回房,兒子睡得純熟,額頭圓潤飽滿,卻不知讓他驚慌的神或鬼,可還在施展追逐或默默逼近的情節?兒子是唯一能進出孤塔跟底穴者,兒子跟外公觀賞汽車,陪舅舅樂模型,像跟青春期不一的男孩相處,總有調對的頻道。他們也關心兒子夜裡驚醒的事,頻頻詢問。我跟妻並非不信鬼神,卻是還沒接受兒子被鬼神侵擾,託朋友算出他的命盤,文句裡,記著「命輕,外出容易遇煞」幾個字。「煞」,一個黑抹抹的形、事,忽隱忽現。我跟妻說,爸、媽家路口,有一間神像店,註有「收驚」字樣;還有家附近、理髮店隔壁,也有廟一間。一個假日,我們帶孩子走進廟。廟在三樓,樓梯間,白色牆上壁癌滋生,東一塊、西一堆,黑叢叢的,彷彿我們不是進入光明殿,雖然越走越高,卻更像墮入深淵。當我們走近門,探頭望了望那來不及看清楚的神祇時,就被一股深褐色的氣壓推了出來。 之後幾天,兒子再又驚醒。這回嚇得兇,驚醒後,尖著腳,跳到客廳、再回到寢室,惶惶惑惑,像在找尋又像躲避。我讓他跪著祈求,他照做,雙手合什,顫抖禮拜。決定讓他跪定前,我看了看客廳、玄關、餐廳等,不知道該讓他跪在哪裡好。家裡沒有供桌、沒有神案;家裡沒有神。一尊佛祖銅像被當作擺飾,擺在時尚置物櫃裡,我心裡想,就這兒吧。 沒有神,或者遺棄神的時代,我們卻遇「煞」了。有時候,人夫、人子,就是我們的神。但我們卻不是自己的神。我在兒子跟岳母身上看到這些。我在兒子再又熟睡的臉蛋、身形,看到他,是怎麼餵飽我們的期待跟想像。我們常說,你長大以後,要蓋一座豪宅,奉養雙親,克盡孝道哪。這樣的說法玩笑居多,但玩笑之外,就是想像跟寄望了。兒子不單是神,還是巨人般的神。 同事都知道小兒半夜驚擾,信奉基督者,提供經文跟十字架,信道或信佛者,建議去收驚。妻來電說,行天宮可以幫人收驚,還從網路下載收驚文。我們決定試試後者。晚上回爸媽家,在一個有神案的地方,讓兒子跪著。我燒三支香,稟報神明原因,口唸「唵嘛呢叭彌哞,清修鎮訶,烈節金剛,左腳踏天輪,右腳踏火輪,手把金劍,受斬妖邪……三魂七魄回本身」咒文,同時曲手、掌,使出練習一個下午的手印,打向兒子背部,再解開手印,右腳往地上大踱一步。 爸、媽一旁看著,都說,敢有效,要去收驚卡好? 三月天,我卻作滿頭汗。正如咒文附註的一樣,一次無效,可多做,效果將漸明顯。不知道是兒子心理作用,還是我們先承認有神,承認自己的無知,且學習卑躬屈膝,終於驅離了煞。 事件過後,我們默契地不再提及。後來,岳母再來,我整理旅遊資料,邀她跟岳父同訪江南,才發現收驚咒文一直壓在櫃子附近。岳母看了下資料,就擱在一旁,她嘆氣說,新店的房子要賣,小舅子遲遲沒有整理。她跟岳父因此吵架。我們反問,不是整理一年多了嗎?岳母說小舅子沒動,也不讓他們碰。再是一片布幔,掀開了來。那婦人,還是張開了嘴,要觀眾猜她將哭、將笑?她要說「是」、還是「不」? 兩個「神」,一在塔上、一在底穴,紛紛指示。 婦人朝東碰壁、朝西挨罵,婦人越說越氣,臉上的光,越是輝煌。而後,終於揮霍掉她最後一丁點自覺,我們再看到光離去之後,舞台上的暗黑;那龐大的、默默的哀傷,是一個深沉的錨,以不能再緩慢的速度,潛落。潛落之後,卻勾著更大的底盤,一座時光大陸就此刷刷地,粗礪地往前拖行。 咚。岳母的頭頓了一下,呼息聲傳開,一起一落。螢幕的閃光打在她臉上,忽明忽暗。我關掉電視,聲音跟光忽而收束,廳內覷靜而黑,彷彿另一個底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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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寧頭養蚵人家
金門四面環海,蘊藏許多海洋資源,一條船、一張網就可以打撈海底資源。也有人把海洋視同大地的田畝,而耕耘、撥種就在近海灘處,養殖魚類、蛤蜊、蚵仔的人家。尤其是其蚵仔,更是膾炙人口的一種海洋生物,在古寧頭的漁人心中,是很「傳統」、代代相傳,沒有中輟的養殖事業。 蚵仔,營養價值高 蚵仔,原稱為牡蠣。牠被稱為「貝類之王」,主要是營養價值高。在金門家庭的餐桌上,時常出現的美食。 在金寧,根據地方父老口耳相傳,最早教導民眾養蚵當歸功於明神宗萬曆年癸未年(西元一五八三年)進士李獻可。他早期擔任私塾教師,往來於澳頭與古寧頭之間,有一次退潮時抵達古寧頭,發現海灘遼闊,靈機一動,建議村民種殖海蚵,斷言將來必定有無窮的海利,而當時閩南沿岸已有人養殖海蚵,他們也就依樣畫葫蘆,從同安、惠安購進板條石,進行金門史無前例的養蚵事業。而古寧頭的蚵仔口感鮮嫩滑溜,營養豐富,蛋白質含量高,根據現代化醫學研究指出,蚵仔富含肝醣、蛋白質及維生素A、B1、B2、D、E,還有礦物質鋅、錳、鐵、銅、鎂、碘等營養成分,適量食用可以滋陰、養血、活血、補益五臟,達到養顏美容、幫助睡眠、增強性功能等效果。在歐美文明國家,老早就讚美其為「海裡牛奶」,可見它的重要性。 這種身價高,不過其貌不揚的軟體動物。無定形、無頭部,滑溜溜的。殼可呈現多種形狀如卵形或長形,由於其生長附著的位置不同,使得其外殼形狀變化大。野生者,附著於淺海的礁石、木頭或船壁之上。種類多,分佈也廣。在古寧頭沿海一帶和大、小金門部分沿海地帶都適合養殖。過去中影公司,曾以張美瑤為主角,拍攝過叫作「蚵女」的影片,就是以養蚵為題材,介紹產地的人土風情。 金門養蚵方法高明 養蚵是結合人工和自然的產業。蚵仔,過著是浮游的生活,會尋找地方歸宿。養蚵人家便準備貝殼、石頭,讓牠寄生,慢慢成長。 台灣與金門養蚵的方法不同,在台灣西部沿海一帶,使用的是「蚵枝」,利用山上的刺竹苗,截斷又剖開,長一、兩公尺,井然有序的插在能受潮汐侵蝕的海灘,等著蚵苗來附著寄生。不過在金門,用的是插石養蚵,把一塊塊的石板插入海裡,讓蚵附著在石板上長大。雖然金門石蚵比臺灣蚵小,但經筆者品嚐卻覺得是金門的石蚵比台灣的還美味。而且金門養蚵利用的是石頭板石,台灣使用的是竹枝,竹枝容易受風浪的影響而毀壞,而石頭則不然。顯然,金門養蚵方法顯然要比台灣西部沿海養蚵方法還要高明多了。 養蚵無須投餌 養蚵跟養魚有很大的不同,養蚵不須投餌,不必負擔飼料費,全靠潮流帶來的浮游生物,如藻類、魚卵、魚屍體……等,這些都是蚵仔的好食料。而且從內河所排放的有機質,也是一個不錯的食料。 據海洋專家所述,蚵仔性很饞,無論如何,胃部始終保持著飽滿的狀態。因為蚵仔一遇到漲潮,身體泡在水中,一心只想吃東西,好像貪吃鬼。不過,影響牠發育的條件,除了餌的數量之外,風浪、氣溫、水溫、水質、水的鹽分濃度等等,也有很大的關係。 令人驚訝的是,養蚵人家也有操煩的事,最怕極端的空氣和天然的敵害。像一種蚵螺,常附著於礁石或石頭,喜食蚵肉,會分泌酸液並穿透硬殼、伸出吻舌舔吸,'妨害其生長,漁夫一發現就立即「除去」。 家家戶戶人工剝蚵 養蚵人家把心血投注在石蚵上,等到蚵仔肥美的時候也是他們最高興的時候了。在產地古寧頭,或多或少都可以看見鄉民用大籃子裝的蚵仔。 然而,在古寧頭,「剝蚵」是一直不變的景觀。婦女們拿著蚵鑽,自殼頂或腹緣插入,順著殼緣把閉殼筋切掉,挖出飽滿鮮美的蚵肉,常常看到的是,一邊挖蚵,一邊可以談天,坐在樹下,或涼棚下,在夕陽的照耀下,餘暉照在臉龐,呈現的是一種鄉土的美。 或許有人會懷疑,現在很多生產都機械化了,為什麼「剝蚵」要用人工的方式呢?主要因為殼形毫無規則可言,質脆易碎,不可能用機器來操作。另外,蚵殼可做其他用途,經由搗碎,形成粉末,可作為家畜添加的飼料。 可口,香甜之物 採收的蚵仔,剛剝出來的,是最新鮮的。家家戶戶拿著菜盆盛著,蚵仔本身會滲出水來,是乳白色的,如果拿來做湯用,絕對是人間美味。另外牠含有大量維生素D,對於生殖有所「助益」。 古寧頭的村民非常好客,常以調理蚵仔,以饗食客,最經典的就是蚵仔麵線了,吃過的人都說「蚵仔很新鮮,湯頭很鮮甜,加上人工做的麵線,真是好吃得不得了」。當然,還有蚵仔煎,蚵仔煎完全是以新鮮雞蛋搭配金門蔥,和金門盛產的肥美蚵仔,滿滿的蛋香,更是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了。 蚵仔,滿足人們的胃 蚵仔,實在是大眾化的食物,雖然看起來溼溼的且帶有黃色,形狀怪怪的,但他卻能討好大眾的胃口。 近年來,因為生活水準的提升,在吃的方面,人們變得更挑嘴了,但對於海鮮而言,蚵仔仍是受大眾歡迎的海鮮美味。金門是個小島,四處環海,養蚵人家,辛苦的幹活,以滿足老饕的需求,但是隨著對岸廈門的繁榮進步,帶來不少污染,彼岸金門應該好好保護這塊福地,不要讓這塊地給污染了,不然我們就沒有鮮美的蚵仔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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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烈嶼
戰爭賭和平 4月29日 金門酒廠出了一款新酒,酒瓶的造型獨特,是一個砲彈的形狀,砲彈有濃厚的血腥味,那代表了恐懼與死亡的氛圍,讓人格外的清醒,恐懼和死亡連成一線,能避則避,能躲則躲,竟有人可以想到用砲彈的鋼片,磨成一片刀光劍影,在那廚房繼續的血腥;最後砲彈還有什麼用途,取它的形狀為酒器,那器皿裝著令人陶醉的杜康,濃濃的高粱香,和一股刺鼻的酒精味,混合在一起也許有人說那酒好口感,醇香入口,亦有人說那是誤事的穿腸毒藥,但無論是醇香或是毒藥,當拿起與放下的動作,當是自我選擇的。 重點在於這瓶酒,他的特殊性在於烙在瓶身的那幾個字上;先不論他是否沾滿了死亡的象徵意涵,或者裡面那澄清的液體,都抵不過那瓶身上的字,是什麼字呢?「戰爭賭和平」這五個字,這五個字有兩層的涵義,好戰之人會說:為了永世的和平用戰爭來當做賭注,下注時,賭上一堆人的幸福和歡樂,連恐懼和傷心,都要這群無辜的人來擔代,賭贏了、還是賭輸了,我不知道,開心的是想要開這場賭局的人吧!他連賭資都不用出,賠上的就立一個碑,告誡後世戰爭的殘酷;勝利了就塑個像表彰自己,連我都不明白這愚笨的過程,究竟有什麼意義。另一層的涵義:是說我們用戰爭賭上了和平,在事發之後看來,人們只會更加的渴望和平、期盼和平,賭了一場鬧劇,最後還要收拾滿目瘡痍的破瓦,到底在賭什麼?你呢?你覺得這五個字給你什麼感受? 心事 5月1日 雖然,每天都站在同一個地方,但總覺得有多事迴旋在心上,盪在筆上,愈孤寂枯燥的地方,更能激起更多的筆水與情感。也許是一次放足了二週的假期,內心中還是有著些許的放假情緒。 站哨,把我拉回了現實,我、國軍、小金門烈嶼旅的阿兵哥。擔心文字中的描述越來越少,看著自己的日記,文字的敘述硬是少了一味。其實自己也很了解少了什麼!別去理會日子的流轉,時間似乎過的特別的快,我也不想問『天』!祂會不會為我刪去幾天,讓我快活! 個體與個體間或許會有一些融合與衝突,那思想呢?那感官呢?融合是迫於衝突達到一種極致,所揉合出的中庸之道,衝突挾於意念的爭鋒,你可能會說,也許會發生、或許這是對的,倒不如看看自己當下的衝突。如果一座山是大自然的一部份,但她被掏空了,青翠的外在,卻有燈光空調的內在,這強烈的矛盾就是一種衝突,他一個雄偉的名字「擎天廳」;那青翠的木麻,豈能和來往的人群揉合。但人不識木麻,木麻亦不解人,那不相關的對比,讓我好奇的尋求,掏空的動機與影響,應有人為這解釋一番,或者是就讓他這樣過去吧!成為一段故事。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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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府詩帖二題
〈一〉招手的南方 亂的步趾 在暗啞方向裡探詢 三月招手的南方 我幾次送經歸鄉的側身 路瘦得窄窄的 荒原中只有一句嬝繞話題 像炊煙幽幽的敲落 家終究也瘦得剩一行的吟哦 那些築夢攪拌的塵封叮嚀 淡淡的從我淚眼逼出 喉哽裡的一截鄉愁 〈二〉想家 一杯滿滿月色。弄飲 時間老是停在唇舌騎縫間 吞下的都成了揮霍的寒江雪 獨釣。空對愁的襤褸跋記 一個醉字潺潺闖入。崛起 那半截草書的軀骨馳騁 靜靜寫在風的扉頁 將進酒。一口一口的李白 一聲聲的辛棄疾呀 輕舟已過萬重山 我孑然獨往的一幢身後 乍見翻夢。三五句大漠孤煙 於喉管。如雪啼哭 喋喋的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