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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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金花每晚看電視,最留心氣象預告,只要天氣有了變化,馬上打電話告訴兒媳池荷,次日上學給孫兒、孫女多穿衣服。池荷婚後第二年便生了一對龍鳳胎,男的取名杜安,女的取名杜琪,名字頗有文藝氣息。兩個小傢伙上了幼稚園,宛似一對小天使,把杜恆的嘴巴樂歪了。他得過顏面神經麻痺症,右唇稍歪,笑起來趕快捂住嘴巴。 杜恆夫婦對小兒子比較疼愛。因為台平聽話,內向,從來不給父母增加麻煩。雖然台平住在永和,每到週末假日,常驅車回新店看望父母,一起吃晚飯。使兩個老人獲得含飴弄孫的幸福。 那年春節,杜恆帶著一家大小搭火車赴台中,參加了長子杜台和的婚禮,歸來,接到童沐天從香港打來的電話。童沐天目前在一家出版社任編輯顧問。他的兒子屏生在英國教書。因為久居香港,湧起倦鳥歸林的心願。 「你真的想回台灣?」杜恆不解地問。 「難道我會騙你麼?」童沐天說。 「你有什麼事需要我來幫忙?」 童沐天想在台北近郊買一棟小房,最理想的是附近有醫院、公園、市場,他打算和諶潔回台安度晚年。杜恆聽了喜出望外,便將新店住家環境向老童講了一遍。這兒最理想的靠近捷運站,到台北市區非常方便。 「幫我留意一下,我就在新店買房子。」童沐天果斷地說。 杜恆憶起十多年前,童沐天為了自由地看書,才辭掉工作,全家移居香港。杜恆當初還笑他這種做法,有點愚蠢,彷彿為了喝一碗牛奶購買一頭乳牛餵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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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咖啡
給遠方的你: 你還好嗎? 你說你要忘了我,才能治癒你心裡的傷,幾年過去了,我還深刻的記住你的樣子,就像第一眼見到你的那模樣。 愛過你要如何證明?張學友唱過,「喔!可惜愛不是幾滴眼淚幾封情書」,當然也不是為你生個胖娃娃這樣簡單。更不是用刀劃破自己的手腕,用生命的不可回復去宣揚愛情的神聖。 我愛你,因為不管過了多久,我都會記得你。你的微笑與憂鬱,還有擁我入懷的溫柔神情。 你會恨我吧,我想。所有的開始與結束都起因於我,本來約好兩人都不要在這場華麗的春夢中醒來,我還是忍受不住腦子裡不斷要我清醒的聲音。 「分手吧!」 別說我殘忍,如果我們繼續相愛,我們都不會幸福。你在你的天地裡有你該面對的責任,而我呢?一無所有的情況下,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失足掉入了你的多情。 你有你已經享有的美好人生,即使你說你愛我甚過於她,但你的不會放棄,與我的不捨得你放棄,都讓所謂的純愛,變得委曲求全而失去存在的意義。 「如果你愛我,為什麼捨得我難過?」我總是暗自想著這個八股的問題。其實也不是你能決定的,愛情的發生不是個是非題,也不該是個是非題,它像是一種事實的發生,我們無法克制內心想要愛上一個人的衝動,所以,不管愛上誰,都不該有對錯問題。 理論如此。但我更難過將會有另外一個人跟我一樣的痛苦煎熬。這不是你不說就永遠不會發現可以解決的鴕鳥心態。這是女人的第六感,而女人通常都是靠著強烈的第六感來保護自己。 所以,看似浪漫的愛情,我們都知道它的原貌,是多麼的骯髒與醜陋,背離的社會人所有的期待,也超出了我內心所能負荷的重量。 因為我們的愛情,得要賭上原先所有的一切,以及將來賠上的所有。縱使愛情無價,我也會踟躕的不知所措。 你總說你不在乎。 可你未曾對你的不在乎有任何表示,表示你的不在乎。 可你還是說了對於他們的依賴,間接的告訴我也許會放棄我的可能性。 可就算你真是肯定非常,我也不允許你如此做出這種決定。而這種矛盾的情緒糾結不能得到抒發,我成了夜夜哭泣的女人。你不曾躺在浸濕水分與鹽分的枕頭,等待黎明曙光來曬乾,所以你除了不斷安撫,也無能為力。 雖然當初是我奮不顧身的說愛你。雖然你在歷經掙扎後才坦然你是愛我的。雖然我們的愛情是如此轟轟烈烈………原諒我,我再也沒有勇氣去看電視上,所有人對於我這種人的撻伐,使出各種狐媚而又難聽的字眼形容我,而社會新聞一再告誡這樣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讓我難過到想吐,你也許永遠不會明白。 因為你已經有了一切。 我什麼都沒有,在愛情裡我什麼也不是,連大聲說出我愛你的權利都沒有。當我眼淚流乾了,夜裡夢著讓人心碎的場景,我終於決定當一回狠心的人,徹底傷害你,讓你恨透我,我才有勇氣看著你。 看你的時候不會哭泣,讓我可以記住我眼中你完美的輪廓,然後永遠刻在心裡。 你說,你會試著忘記我,畢竟我傷你如此沈痛,給了你一段美好的戀情,卻又將它整個摔碎,那碎片鋒利的可以劃破你的心,血流不止。 「請便」。 是的,不要想起我,除非你對我已經淡的像一杯白開水。等到那一天,我會告訴你,那天我的眼淚,它的味道我嚐過,就像一杯重度烘焙的巴西咖啡,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我: 「第三者沒有幸福可言,第三者沒有資格跟人爭取幸福。」 用你皮夾裡頭一幀和樂的全家福照片,作為咖啡豆的原料,又如果有一種可以集結眼淚的容器,那就再以眼淚燒開一百度的灼熱來烹煮,讓你也喝一杯,這種既苦且酸的,巴西咖啡,是我每一個失眠的夜晚,陪伴我的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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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什麼「荌茨話」
週休假日,兒子與媳婦都在為「週年慶」,使出渾身解數,天天上「全班」(平日分早班、晚班、全班)全力「拚經濟」搶業績,家裡只有我們老倆口與在小二「深造」的孫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總共三人,通常不是下水餃、買鍋貼、煮麵就是叫「便當」,所圖的是「簡單、方便」。兒子是遠東寶慶店的處長,媳婦是新光信義店的小店長,都有業績的壓力,「大幅成長」是最大的企盼,所以很少在家用餐。 有一天,孫子向他「阿嬤」講:「阿嬤阿嬤,我不想滿肚子都是鍋貼」,阿嬤一愣,馬上會意過來說,那我們吃「番薯糜」好嗎?孫子點頭,立刻到菜市場買價值六十元的番薯回來,不算大的五塊,一塊平均十二元,阿嬤在摳皮切塊時,口中喃喃「食荌茨糜,講荌茨話」。 通常,講話不得體,不合情理,遍離主題,亂唬亂拗,搶短抄近想佔便宜,刻意扭曲出口輕率,或是將一些不搭不七、五四三的,湊成堂皇的理由,都認為這是「講什麼荌茨話」──有點不合正道,理不直,氣不壯,推塞轉移的味道。其實,「番薯」長久以來一直是鄉親家家戶戶最重要的民生「主食」,知福惜福的鄉親們也一直將「番薯」看作是最親最近,最重最要,最珍最惜,無可取代(數百年來似也無何穀物可以取代)的首要「五穀」,不管是生煮,曝乾、剉籤,切片,磨粉,荌茨糜,荌籤糜、荌籤仔、荌脯糜、荌脯糊、是不可或缺的糊口養生的主膳,最多佐以「麥糊」,近幾十年大環境改變,米麵才逐漸取代。奇怪的是,這麼重要的食物,竟然被選為「不太正點」話語的「代名詞」與「代言人」,似是不尊不敬,不太厚道,也不太公平,可是這句俗語話已不知流傳多少年了,雖不合理,但可以接受。 近幾個月海峽東岸台灣寶島的天空「荌茨話」竟然像流星雨,亂闖亂飛,交織著一片「荌茨」的網路圖卡:起先是有剛剛「回鍋」不久的一個大官如夫人,打扮得「雍容華貴」、「框金鑲銀」,笑容燦爛地出席一個公開活動,有人在談論最近物價正在上揚,日子越來越不好過,這位貴婦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毫不考慮地「那不吃米就吃番薯」衝口而出,差點「笑死了」一大堆人,她「老人家」(其實並不老,風韻猶存)像是活在「深山林內」不食人間煙火,「食米呣知米價,種麥呣知麥時」,還以為「地瓜番薯」仍是沒人要的「低價品」,現在米一台斤二十三元左右,一台斤番薯卻開價三十元,不吃米,光吃番薯你吃得起嗎?真是「講什麼荌茨話」。 一個在「音響」大展場中公然向前清「紀大學士」大煙袋紀曉嵐口中的「老頭子」人物嗆聲高喊「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這位現代版的「老頭子」馬上在幾個場合中,以超高分貝對嗆聲市井小民反嗆「日子活不下去還買票看這麼高級的音響展覽」?難怪燒炭、跳樓、跳海,自焚的親愛「同胞們」,接二連三,帶四過五地發生。這是「講什麼荌茨話」! 一個某黨的總統候選人興沖沖地高談:經濟要如何如何,兩岸要如何如何,如何再不如何如何,台灣將會如何如何,正在口沫橫飛之際,他老兄的「黨主席」冷水一潑,當頭一棒說:這是「選舉語言」,「就是拚經濟也不一定贏得了選舉」、「對大陸政策,在我任內絕不會改變」,天呀!這是「講什麼荌茨話」! 有一位「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我們呂、盧、高、許、紀五姓「烈山宗親會」的理事長盧忠義兄口中的「秀蓮姑」,以親民之姿、率一大堆人,「施恩式」地到市場訪物價,探民瘼,所問到的,答案都是「沒什麼漲」,偏偏問到一個賣豬肉的「阿嫂」,竟然高聲說樣樣都漲,生意做不下去了。她「老人家」(還沒嫁怎麼可以老)面子掛不住,非常難看,馬上對媒體說:她有「情資」,那位女的是被安排故意向她嗆聲的,「這樣造假沒什麼意思」。(她這個情資跟上次有人說宋楚瑜在美國密會陳雲林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情資」,結果證實都是烏龍一條),真是「講什麼荌茨話」。 韋帕、柯蘿莎颱風連續犯台,造成農業損失,物價飛漲,全國最高行政首長,講話高半音,號稱擁有「雙人枕頭」的張俊雄在立法院答覆質詢說,「根據物價指數,並沒有什麼上漲」,為政者「沒有知識也要有常識,沒有常識也要看電視,沒看電視也要逛夜市」!外頭物價漲翻天了,還睜眼說瞎話說「沒什麼漲」!這又是「講什麼荌茨話。」 颱風過後滿目瘡痍,葉菜蔬果一漲再漲,一斤八九十,甚至上百,好幾百的菜價都有,連點綴菜餚的「莞荽」都漲破百元,我們主管農業的大官在立法院答詢時,語調高亢,神氣十足,手勢有力,表情嚴肅地說,五塊錢一把的菜不去買,偏要到傳統市場買貴的,怪誰。還說「誰會去買莞荽來炒當菜吃」,連莞荽這種不是菜餚「主料」的菜都漲上百了,何況其他菜蔬,怪不得有人說「又是晉惠帝出現了」。咦!「講什麼荌茨話。」 由「小吏」到「大官」,官運一路亨通的經濟部長,照說對當前經濟現況瞭如指掌,物價波動密切掌控,在立法院答詢油價調漲幅度時,竟說「大車可以換小車」,「一個禮拜少開一兩天也沒有關係」,還說他三千西西的「黑頭車」是「小車」,以前說什麼「嘴,糊累累」真有過之而無不及,難怪那些天天靠車謀生的「同胞們」連舊車都換不了新車,那有能力大車換小車,而且一部至少上百萬(更有好幾百萬的)才能買得到的三千西西都算「小車」了,想換都不敢換的朋友們,罵得「牙槽」都硬了。白目、白痴,「講什麼荌茨話」。 馬英九目前的「可敬」對手謝長廷口出宏願,許下諾言:「我如果當選就大赦台商」,台商說:我有什麼罪,何勞你來大赦!白目、白痴,「講什麼荌茨話」! 謝長廷嘲笑馬英九說:「馬是用來騎的」!姓馬的何辜呀,招誰惹誰,平白受此糟蹋!白目、白痴,「講什麼荌茨話」! 我自認,真不會講話,但聽到一連串的「荌茨話」,實在不是滋味。嘴巴是你的,當然人人都可以講話,謹懇請多講好話、講實話、講真話、講直話,少講大話、廢話、白話、鬼話、假話、夢話,更不要「講什麼荌茨話」,拜託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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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聞黑將暴
俗話說:「掠魚的三分命。」討海人整天與海為伍,海上的風潮倏忽難料,最為討海人之所痛,一次海難,其夢魘連綿數代,也為族人留下了慘痛與寶貴的教訓,於是討海人對於海上的潮汐與風雲的變化要有非常敏感的認知與識見,方能保其平安。金門的南海岸是一個牽網的好魚場,從事海上漁撈的活動,自古以來就非常的發達,頻繁的海上工作,難免會有不測的事件發生,所以南海岸沿岸的各個漁村都有一些令人鼻酸的海難事件發生,每年七月間的哠(音ㄏㄠ‵,閩南語意為祭告之意)海埔,即為海上死難者的一種祭拜儀式,其中尤以後湖村的作海醮,更能適切的說明與影射這一種事件的悽楚與悲情的情懷。 海難發生最嚴重的的季節不是夏秋之間的颱風季,而是春夏之間的暴頭。縣志上說:「寒暑交替之際,常多暴風(俗稱暴頭)。諺謂「三月有三十六暴」,蓋倏起倏息,一日之間而氣候不齊耳。鄉人習稱正、二、三、四月發者為颶,五、六、七、八月發者為颱,颱甚於颶,颶急於颱,舟在洋中,遇颶可支,颱則難受,蓋颱風散而颶風聚也。」 據陳坑村的老漁人說:「暴頭倏起於不測之間,起時浪濤勢如排山倒海之姿,每使人於應變不及之間,船隻已然奄忽淪沒於萬丈深海之中了。」證諸陳坑村的陳氏族譜中其為海葬者(亡於海難者)每多於春夏之際,即可知其梗概。所謂三月有三十六暴,是指三月天的海上氣候詭譎多變,實在太難捉摸的意思。三十六暴中除了驟起的風浪為風暴與浪暴之外,茫茫的霧漠,常能陷人於昏亂之中而使船隻觸礁沉沒,是為霧暴,這是漁民之所最痛與無奈的暴頭海象。 經過無數代的經驗累積與觀察,陳坑漁民們認為正月初九或初十定會有暴,俗稱天公暴(天公生日),當天的暴頭又稱為暴正。二月初二日也會有暴頭,俗稱土地公暴(土地公生日)。二月廿四日的暴頭,俗稱黑將暴,黑將暴又稱為九眼目。三月十七的暴頭稱之為大道公暴(大道公生日)。這幾次的暴頭最為靈驗也最為兇猛,為一般漁民們之所顧忌與迴避的大暴頭。 所謂的黑將暴是有一段悲痛的故事傳說,黑將是清朝道光年間的陳坑人,有兄弟五、六人,皆以牽網捕魚為生,某年的二月廿四日黑將在村中的柑仔店(雜貨店)哈大煙,興致正高的時候,有兄弟一人來催他出海捕魚,黑將不為所動,奈因兄弟催叫得兇,黑將不耐地隨同兄弟出海,臨行前黑將脫口說出:「好吧!去就去,仝時好做忌。」到了海邊有姪兒一人年紀尚小也要隨船出海,黑將將他推下船去說:「你不能去,你要回去扶香爐耳的(意謂承繼祖先香火,以傳續後代。)」沒想到此語成讖,兄弟們一船人出海,果然遇到了九眼目的暴頭。 據說九眼目暴頭有很多個漩渦,遇到的船隻幾乎無法脫出,當此風浪突起之時,平靜的大海有如突出的大軍自四面八方輾壓而下。雖然黑將與兄弟們同心協力的的與惡劣的暴頭搏鬥著,但是最後仍然倒了船(地區諱偁船難為倒船),可憐一家兄弟數人竟成了同命冤魂,村人為記取這次悲慘的海難事件,就將二月廿四日的九眼目暴頭稱之為黑將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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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曹族,在玉山西麓。魯凱族,住在台灣南部山區。卑南族,住在台東縣境。阿美族,主要分佈台東縱谷及海岸山脈的東側。達悟族,以聚居蘭嶼島為主。排灣族,散佈在台灣南部山地一帶。杜台平對池荷說:「我的母親就是排灣族,我對研究原住民的研究,不僅基於興趣,同時也由於骨肉感情。」 池荷聽了很受感動。 杜台平認為身為排灣族母親的兒子,研究原住民史,並不是為了謀求名利,他的父親過去曾做了不少筆記,記錄了有關排灣族的語言與風俗。台平也算繼承了父親未完的工作。 「將來你可以到學校講課。」池荷提醒他。 「寫出書去傳播,比教書還快。」台平說。 研究台灣原住民史是一件重要的工作。以杜台平所蒐集的資料,僅以定居台灣平地時間較久的平埔族而言,便分為西拉雅族、洪雅族、巴布薩族、拍宰海族、拍瀑拉族、凱達格蘭族、卡瓦蘭族。 杜台平握住池荷的手,激動地說:「做為軍人,有些意見無法提議,咱們政府應該設置原住民委員會,把蒙藏委員會撤銷。池荷,妳說,蒙古西藏跟咱們有啥關係?像我這種有高山症的人,一輩子也去不了西藏!」 「不,台平。將來退伍以後,我陪你去拉薩觀光。」 他倆的觀念有了溝通與瞭解,愛情的火苗逐漸燃燒起來。 人生的變化很大,杜恆夫婦發愁兒子是單身漢,總是眼饞別人抱孫子,曾幾何時,他倆也整天為孫兒、孫女的生活、學習而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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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就譬如妳考上了初中,如果沒有錢去註冊和繳食宿費的話,金門中學的大門永遠不會讓妳進去。即使我們不要人家的憐憫,然在這個現實的社會,又有誰會主動來關心我們的?說一句較難聽的話,在這個現實的世界上,錦上添花的有之,雪中送炭的實在太少了。孩子,不要想仰賴別人,還是靠自己最踏實。 老天保佑,我們家的經濟會慢慢地改善的,志宏深得頭家的信任,每個月有三百元薪水,供給妳讀書絕對不會有問題。我們欄裡有牛、有羊、有豬,有一大群雞鴨;山上還有番薯、芋頭和花生,再不久都可以賣錢了,如果沒有公費,照樣能讓妳讀書。但願妳放鬆心情,好好讀書,心裡不要承受太大的壓力。」 「阿母,謝謝您,也謝謝志宏。在女孩子讀書『無路用』的傳統觀念裡,您反而讓我讀書,但願將來我會成為一個『有路用』的人!」婉玉感動地說。 「妳會的,阿母對妳有信心。」美枝愜意地笑笑,而後說:「志宏自己說他不是『讀書料』,是『做穡命』,頭家卻說他是做生意的『好跤數』,明年他也沒有重考的意願,好壞已讀到小學畢業,不會做『青瞑牛』就好,一切讓他自已去發揮,生意也好,做穡也罷,好歹是他的命。」 「雜貨店的頭家誇讚志宏既勤奮又規矩,將來一定會有前途的。」婉玉正經地說:「上個禮拜要到學校時,因為往後浦的公共汽車時間未到,就順便去看看頭家和頭家娘。頭家身體變得很虛弱,聽頭家娘說,早市的生意全靠志宏幫忙,志宏生意頭腦不僅靈光也相當精明,算盤也打得嗄嗄叫,以後一定能獨當一面。」情的人生歲月,來考驗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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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浦東門菜場
三十年前的東門菜場,清晨三、四點鐘就市集暄囂,各行販業蒙受十萬大軍的恩賜,四、五更天就生意興隆,早起的店家販商不顧夏暑冬寒一年到頭併命討生活,創造了當時金門特有的戰地經濟,也讓民眾賺足了滿滿的荷包,到今天,仍有縣民靠著當時打下的基礎過日,當時的東門菜場有市井熱絡的商機蘊藏無限豐富的生機。 軍隊的採買卡車清晨三、四點就排排列於浯江溪岸現今的北堤路邊,採買兵到各個攤位點妥當日的伙食材料後由賣主分送到各採買車上,賣南北干雜貨的店家是大賣主,主動負起卡車回營前的整理堆疊工作,也有店家有自己的貨車,那就更方便作生意了,我們家是作豆腐豆干小生意的,阿兵哥點完貨後要依其所好將豆腐包穩將豆干切成丁或絲,一板長壽香煙木箱就是一方隨手可得的砧板,叮叮咚咚的切著豆腐干,一分鐘肯定可以切成一斤重的,因為當時需求大,時間與速度就是生計的來源,每天一大早父親一載滿滿的前日作成的豆類加工品約莫二百斤重三、四小時內就得包裝切送完成,如今不復有十萬大軍,到市場看到小販堆放或浸泡的那少少的豆腐干兒是要賣給民眾的,不免錯覺那是否昔日某一個早市剩下來的賣貨,竟如此稀疏寒酸,那量可比母親將當日賣剩送給左鄰右舍還少。 當時的賣菜擔子少說二十來攤,天未亮鄉下種菜人家就把鮮得滴亮的時蔬送到各擔子販給菜擔子,再由菜擔子零售出去,貨物進出量不是現在東門市場可以比擬的,當然收入是可觀的,據說當時作小生意的商家一天的收入可比擬公教人員大半個月的薪水,我小學時代就是在市場跑龍套的,稱斤論兩收款找錢樣樣來,常看到父親那個克寧奶粉罐一個上午就可以用百元紅鈔把它餵得滿滿的,這樣比喻實在不為過,只可惜父親只作了幾年的生意,後來的日子我們家有大半的時間靠那段日子賺來的老本渡日。 八方人馬一早都到市場作買賣,填飽肚子的生意因應而生,作早點的店家也挺熱絡的,標記的切仔麵、海鮮麵、鹹稀飯,泗水的廣東粥、炸油甲粿,往南民族路上金記的老字號燒餅,都是地道的金門小吃,從早上六點到近午時分食客絡繹不絕,父親最愛忙完早市後上標記叫碗海鮮麵再斟滿一個天仁杯的高粱酒,過個忙裡偷閒的早午,常常是高粱酒呼搭啦,那碗麵就成了配酒菜。 近年來東門菜市場有往北與往西擴張的趨勢,也就是往體育場及貞節牌坊移擴,然而原有的中心市場已不復往日榮景,早已沒有昔日十萬大軍踩街踏市的氣勢,這是環境時勢的變遷,金門不再是海上的軍事堡壘,已漸轉型為觀光島嶼,經濟結構也有了極大的變化,父親鍾愛的高粱酒依然是金門重要且目前唯一的經濟命脈,麵線、貢糖業者可算是本地產業盈頭可也,觀光業者倒是大吐苦水,惡性競爭的結果,是團費少得可憐全靠消費抽成,觀光品質當然不佳,但其他大部分民眾的經濟來源呢?除了領公家薪的公教人員,大部分地區老少還是靠金門高粱酒生活,三節的配酒、老人年金、幼兒津貼,金門的福利全國之冠,但其財源結構,極其偏向,一味的偏向高粱酒的出金,這不是壞處,只是令人憂心,為何開放這麼多年來,我們還思索不出一條自己走得無憂的路;鮮少有人願意去經營深根的產業,大部分基底的民眾可能除了低消費的金門可生活渡日,出了這個島就沒了競爭力,這個現象預測十年後更明顥,許多居民將只能桎梏在這個島,表面上相安無事,但實際上過多的補助沒有扶助生產會削弱民眾的向上的意志,許多到他鄉遇到一點點措折的年輕人動不動就回金門安身,或將幼子送給老父母隔代教養,如此很難想數年或數十年後,我們的下一代或將如同以往中共的砲彈打來一樣步步難行。 東門菜市場有著金門人難捨的情懷,大清早要到那兒買菜買早點,到海裡抓點海貨也要送到那兒變現,年節一定要上那裡才能打理一桌的好料奉祀祖先,更重要的是到了東門菜場一定會碰到大審婆、二舅媽、三姨婆的,那兒是金門人熱鬧的所在。 少了穿草綠服的採買來振興金門的經濟,東門菜場不一定會消條,只是生活在其中的我們要跟得上時代的腳步,不論是思考模式或是行動力均應與時並進,一味的懷古,一味的歌頌過去的豐功,有時會自我迷失,陷入孤芳自賞的巢窞中,期待若干年後我們見到的東門市場不失原味也?有老舊的霉味,她依然有活力也有成熟的韻味,以最動人的姿態呈現給愛她的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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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潮兩帖
一〉●想起母親的樣子 想起母親的樣子 時間就忽然年輕起來 彷若是惘惘的昨日 那盞落日彩霞依舊掛在窗緣 等候束裝髮髻升弧如蝶 等候垂直的脊骨提起盔甲的人生 去學漫天奮舉的塵沙 回來栽種遼闊的衣食 回來鏤刻綻開的繁衍 於針線的指尖修補霜雪 於座落的人間彌留青山 啊。想起母親的樣子 時間忽然和我一樣蒼老起來 〈二〉●聽歌 吐一簾未整人間 聽愛微腫燒紅 在風雪著火邊界 浪人辭去 為晚春泳醉 為一女子淚水冉冉好酸 為等您我明日花海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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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誰似鮑參軍———答吳鈞堯《再說黃克全》
承謬賞,金門文學新世代兩位秀異後浪:石曉楓和吳鈞堯,連接評點了我的小說。為什麼同時並舉兩人呢?此因兩人大作論述的方法論(或說思維模式)及對現代主義二元分立的認知闡釋恰好相左,我的觀後感從這裡切入或較有趣。 吳鈞堯於十二月二日「浯江夜話」專欄《再說~》一文輪述的主軸以及對我的期許兼質疑,端在我的小說陷入現代主義二元分立的既定架構,兼又不能如實寫出金門人的真貌並指引出一條較積極的路,吳鈞堯講的都對,但他卻是用他反對的東西來反對,即他用二分法來給現代主義的二元論予負面評價,現代主義的二元論上承柏拉圖,康德以降的西方傳統形上學,我自己最近才憬悟到,尼采、海德格猛烈抨擊這種形上學的,其實不在其中的二元論部分,(海德格本人亦終未能真正擺脫二元論思維),他們最無法忍受的是形上學那種以為「世界具有一絕對性、永恆不變真實」的邏各斯(Logos)中心論。二元分立思維的功過不能一概而論,它本身所展現的主要是一種辯證法,這裡我僅提供二元分立思想功過的一個思考方向: 柏拉圖創二元論的原意或只是把它當作一種手段,用來試圖消解諸如本體與現象、主觀與客體,有限主體與無限知識之間彼此矛盾、無法銜合的困境。這困境,康德無能為力,黑格爾的絕對(精神)辯證法據說仍是偽裝及無效的——至少馬克斯,阿多諾,尼采等人都反對(近些年我見到民初北大學者周叔迦也持反對態度)二元分立最可疑的就是和邏各斯中心論互為表裡,即隱藏著前者優越於後者,世界有一絕對真實的思維。尼采反對黑格爾的絕對精神,斥之為空無一物,不具價值的概念(在《道德系譜學》中,他斥之為「空洞的神話」,在《反基督》裡,他更不客氣地說:「純粹精神就是純粹謊言」)而周叔迦以佛教唯識學的觀點,認定絕對辯證法永遠無法使主客體真正合一。阿多諾則把這種絕對辯證法斥之為歸根究柢是「同一化的暴力行為」,仍是以表面為否定性的來作骨子裡的肯定的,即肯定一種前面我所說的,那「永遠不變的本體真實」,只是,這種真實現化身為一種二元結構。 我個人的要求標準比較低,二分對立只要能提供一種辯證的動力,只要不停留在原地,只要不淪入如阿多諾所痛斥的,那在「二元分裂中主體將自己從客體中的『相對超拔』變成一種獨立和統治權力」,成為一種「主體同一的意識形態」,是值得接受的——周叔迦認為逃不出二元分立的黑格爾絕對辯證法永無寧日,達不到心靈安憩的彼岸,我同意,但就讓它永遠只是一種過程或也何妨?換言之,以二元分立的辯證法只要能提供超越的可能,我便「不滿意但可以接受」。這樣說來,我是以手段為目的,從這裡便也可以看見,我不是個如石曉楓所謬贊的具「思想性」的人,與其說我有思想,不如說我有「意志」。 不錯,我寫的是「意志」,是「情性」,或者更等而下之的「情緒」,往自己臉上貼金,是接近杜思妥也夫斯基筆下的那種「任性」的自由人。 因此,吳鈞堯一連串好意提醒我的,諸如受限於二元論框架,不具備金門如實的生活性,選擇逃離,無方向等等,便如一一蹈空了。我的意思是說,作為一個論述者,宜於像現象學學者胡塞爾所使用的方法論那樣,先「懸擱」所要面對的對象的「本質」,意即先不要對對象作先驗的判斷。吳鈞堯行文的——我不能說「錯誤」,但至少是「危險」,是他先懸定一靶心,然後朝靶心射箭。結果是,箭箭命中,但可能大多與我無關。譬如說我儘可以回答他,我本來寫的就不是「金門性」的東西,我寫的是「個人性」,猶如七等生寫的不是苗栗通霄,他寫的是自己心靈的故鄉。所以我三番兩次重申,我的小說不是「鄉土文學」,而是「現代主義文學」(若以反一切既定價值,封閉系統道德的那一層面,我又算是個「后現代主義」者了,雖然,吳鈞堯可能更會以我更浮游無根來指摘我)重要的不是選擇什麼,而是作了選擇(后現代哲學則更進一步說,作不作選擇都不重要)逃離也是一種選擇;評論者不能告訴作者什麼樣的選擇才是對的,吳鈞堯卻正這樣做了,所以我說他先懸定一靶心,並以自己反對的二元分立來作反對。在我看來,他的方法論頗有反陷自己於困境的危險。 石曉楓發表於《金門文藝》第十七期裡的〈在鄉土,與鄉土之外〉一文的論述方法論便慧巧些,她並不先懸掛一標的物,而跳脫開意識型態的羈絆,只就拙作《時間懺悔錄》文本作「實然」而不作「應然」的其個人直觀,她依循的是羅蘭巴特「批評是積極為文本創造一種意義」的精神,她創造出的意義和我稍見出入,但哈羅德‧布魯姆不是說過,「一切文學都是誤讀」嗎? 知道吳鈞堯正在撰寫金門現代文學相關碩士論文,特地貢獻出自己一得之愚供他參考。受限於個人學力及時間,只能粗淺談到這裡。下面再聊些靈感的吉光片羽: 所謂余光中之「介入現實」者,我個人的認知是,他選擇的時機及面對的對象,並非「現代主義」,卻是「鄉土文學」。而他在鄉土文學論戰中喊出那句「狼來了」的恫嚇,公道自在人心,我不作評論,又,余光中詩作,在「現代主義」偏於晦澀、疏離之時,要是說他起了什麼可取的示範作用的話,那並不在於他勇於介入現實,依我看,主要應在於他以中國抒情傳統抗拒全盤西化的現代派。這份抗拒的身姿很漂亮,但說到其詩作如何勇於介入現實,恐怕是陳芳明個人崇拜的過譽美言。 要能如實表現出金門面貌,並指引出一方向的金門文學代表作家,小說應是堂堂十冊巨製的陳長慶兄,現代詩應是對家鄉充滿深情凝視的張國治兄。眼下金門文學作家群中,公認看好的是楊樹清和吳鈞堯兩人。現楊樹清走入新聞,吳鈞堯走入學術,都使我不免為之悵惘。我何嘗不知,當我表明自己一向不是,也無意作為一個「鄉土文學」作家時,惹惱了某些人,但這我是不管的。我並不是建立什麼正面價值,卻只鄙斥那媚世、逆反於個人價值的任何價值,不管那些世俗性價值有多少正當性,我以逃避作抗拒,只要得到自由,最後的勝利將屬於我;我最大的勝利是一無所獲。我好比那推巨石上山的無能者薛西弗斯。我不代表任何人,只代表我自己。我寫作時最大的願望是拋忘自己,儘管到現在還做不到。 現代主義和存在主義互為表裡。「存在」一詞希臘文einai,英文to be,涵具了個「是」字,有「是」,就表示有個相對的「不是」,可見西方心靈夢魘中的二元論命運揮之難去。哈姆雷特喃喃自語:「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puestion」,羅馬巡撫彼拉多反問耶穌:「真理是什麼呢?」西方人從自然中剝離,主客體有了疏離和隔閡。許多我們中國人不成為問題的問題,他們卻徒呼負負,這點海德格可能也察覺到了;海德格雖仍未能完全逃脫二元論形上學,但已將其存在哲學的觸角伸向神秘、不可知的人之感覺情緒,一如尼采。我以為這無非就是一種超越。我某些小說,即如「抒情詩」、「淘井記」、「夜遊主人」、「脫逃術」等等的神秘傾向就是我的超越論的一種,石曉楓看到超越的一面,吳鈞堯看到固守的一面,都對。我則警覺到,必須作不斷的超越,才不致論墮入虛無。 最後,我又想到,「方向」這種概念,其實也是「現代主義」二分思維,表示相對於「非」的「是」。吳鈞堯若是要我標舉出方向,豈不是要我也自畫出一個靶心讓他射(一笑)而且同樣的,這次他也是用二元論來反二元論的。我絕不標舉出方向,我不會上當(再一笑)。不管怎樣,謝謝吳鈞堯一年兩回的言說。凡是願意讀我的小說的人我都心存感念,何況更坐下來爬梳其義理。偶而我重讀自己的作品,意有陌生之感,始相信文學是公器,任人有品頭論足的自由,而原作者藉由一面面他人之鏡來看清自己的模樣。吳鈞堯的言說的確讓我照見自己的貧瘠無力。我常覺得自己曩昔那些小說,逃脫不了現代主義文本最常見的敗筆,那就是有骨架而無血肉。吳鈞堯說我「大有架勢」,那是他心存寬厚下筆為我隱諱,理應說是。「徒有架勢」才對。日後我唯一可能的指望或是,深化自己思維當中那些神秘無能言說的部份,設若有誰看不懂我在講什麼碗糕,我便厚顏自嘲地說:「我也不知道。」並再引用阿多諾的話來自我解圍,那句話是這樣說的:「惟有那未能理解自身的思想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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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只是從興趣出發而已。起初,池荷感到交淺言深,難以啟口,兩人交往三年,池荷已從上尉晉升少校,她在一次約會時,終於向台平談起她的觀點:「你花這麼多時間,研究台灣原住民,就像我利用公餘時間,研究航海學一樣。你想,我既不能當船長,不能當水手,也不會到海軍官校當航海教官,我這不是浪費精力麼!」 杜台平忍不住拊掌大笑。 「妳的話聽起來有道理。但是──」 「你把你的道理講給我聽。」池荷搶先說。 台灣民族主要的是漢族和原住民,原住民人數雖少,卻是居住台灣最早的民族,除了平埔族外,大體上分泰雅族,北部山區為主。賽夏族,分佈在新竹、苗栗山區。布農族,住在中央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