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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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憶往》「白線」的故事
──看什麼?反正就是白線未停車,還囉嗦什麼? ──好歹也要讓我看清楚,否則,萬一上面寫著要槍斃,豈不是死得太冤枉了嗎? ──你娘ㄟ!猴死囝仔,汝是不是甲天借膽,敢對我講這款話! 或許,姓呂的員警看我沒有立即簽名,還敢頂嘴,真的氣炸了,怒目齜牙瞪著我咆哮,口水噴滿我的臉龐,發出一陣陣的酒臭!還未等我掏出手帕拭淨,員警愈罵愈起勁,並順手一把把我推倒在地,正欲補踹一腳的當兒,被躲在路旁樹叢裡吹哨的其它兩個警察把他架住,迅速推進一部白色的救護休旅車,朝金沙的方向揚長而去! 我掉頭迴車回到單位裡,撥「裕民」電話向警局值日官報案申訴,隔天,一個黃姓的督察前來了解,只淡淡的問了幾句,說會進行調查,可是,在軍政一元化領導「官官相護」的年代,那樣的投訴仿如一塊石頭丟進大海,結果杳無音訊,一點都不令人感到意外! ■ 白線未停車罰款 等不到收據 兩年後,又是一個寒冬的夜晚,在十點宵禁前,我騎著「蘭蒂」機車,路過金沙鎮公所︹舊︺前的丁字路口,再次被躲在行道樹裡的警察,以「白線未停車」吹哨攔下開罰單。 其實,那是天大的冤枉,認定上的問題,如果套用形容詞,那叫「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本來,我的身材並不矮,「堂堂五尺以上的男子漢」,理應騎野狠重型機車,才能顯出男性的豪邁。然而,因為重型機車管制進口,要報廢一部舊車,才能進口一部新車,一張牌照喊價四萬多元,連同新車要十萬塊,對一個月薪二千三百多元的約聘僱人員來說,那是天文數字,礙於現實,只能買輕型的機車,但是,一個大男生騎著「袖珍」型的機車,仿佛騎著一頭小綿羊,身體要扭曲、腳不能伸直。換言之,規定白線前停車,必須左腳著地察看沒有來車,才能再起步通行,而我確實是減速停車、也依規定左腳著地,再起步前行,可是,暗夜裡警察躲在樹叢裡,沒有拍照做依據,僅憑自由心證認定,何況,騎士孤獨一人,警察是二、三人一組,假如他們硬要「趕淡水魚落鹹水網」,能辯得過他們嗎?搞不好「妨害公務」的大帽子一扣,那才叫「百口莫辯」! 事實上,那天晚上,我確實是遵守規定白線前停車再開,只是寒風怒吼,四野無人,並沒有停車很久,就像打籃球,許多犯規動作,悉由裁判哨音認定,因此,當警察的哨音響起,知道大勢不妙,但心裡卻很不服氣,當警察要我在紅單上簽名時,心裡很不爽地問: ──我有停車呀!怎麼寫白線未停車? ──但你沒停穩,沒有停穩,就是視同未停車! 這時,一位年長的警察走近,又補上一句: ──攏是為你們好啦,要不然天氣這麼冷,我們也不願在這裡吹西北風,下次記得停穩一點,簽個名,到所裡去辦個手續! 我真的搞不懂,騎車違規被開罰單,是持紅單到監理所繳納罰款,為何三更半夜還要進附近的警所辦手續,禁不住員警的催促,我進了警所,承辦人告訴我: ──本來,白線未停車是罰九百,還要登記一次,累積滿兩次,就吊銷駕照,如果現在繳罰款,只算六百元,而且,可免登記! ──但是,我身上沒有六百元現金! ──這樣好啦!特別准你明天來補繳! 我心裡明白,「兩害相權取其輕」,既然紅單上已簽名,除非動用特殊關係,否則無法抽單,屆時不但要多繳三百元,還要被登記一次,何苦來哉! 隔天,我依約前往警所,我繳六百元現款,承辦人費了一番工夫從一大疊被吊扣的駕照裡面,好不容易才找出我的駕照,一手交錢,一手歸還駕照,銀貨兩訖。但承辦人告訴我,因為開收據的人正巧休假不在,所以,收據改天會補送到我家裡,只是,快三十年了,我等不到那一張收據,而且,我很多同事和朋友,也曾經遇到類似的情形,同樣等不到收據。 ■ 白線停車,救了我一命 有一天晚上,我很晚才下班,騎車從新市復興路欲右轉往黃海路,適時在白線前停車,左右察看有無來車,正準備起步前行的時候,發覺從迎賓館的方向,有車燈急速狂飆而下,正準備瞧個仔細的當兒,一眨眼的工夫,一部小貨車像一陣風似的從眼前飛過,車斗上還站著幾個年輕人在唱歌,想必是剛喝完喜宴,酒精在司機的體內澎湃作怪的結果! 我確實被嚇了一大跳,如果地上沒有劃那一條白線,而我也沒有依規定停車察看再開,勢必被撞個正著,後果真不敢想像!因此,我寫了一篇六、七百字的短文投到「正氣副刊」,很快獲刊登,題為「白線救了我一命」,還被警局剪下引為村里民大會宣導資料,說明白線停車很麻煩,但卻是維護交通安全的保命符!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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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總統寫講稿
八十年以後,被阿扁罵「老番顛」的李總統,出現了許許多多像販夫走卒脫口而出的言論,事後再讓府、院、黨忙得雞飛狗跳地澄清,補充,詮釋、說明,有時候還害得媒體背上「斷章取義」、「誤解總統意涵」的罪名。像我們這樣利害圈外,八竿子打不著的代打者,充其量的只是奉命代筆而已,自是要「不沾鍋」先求自保才是上策。 八十七年的講話,讓總統開宗明義,直接了當地表明「首先要藉此機會向全國的青年朋友祝賀青年節快樂,也要向在座的優秀青年代表與青年獎章得獎人,表達由衷的祝賀與嘉許,由於各位在不同崗位的優異表現與傑出的成就,已為全國青年樹立良好的榜樣。」接著是闡述國家的成長、進步與安然渡過亞洲金融風暴的嚴酷考驗,並提出與青年共勉的意見:一、心靈改造的步調不能停頓。二、關懷社區的熱度不能降低。三、發展高科技的進程不容干擾。四、對歷史責任的認同不能模糊。這第四點才是全篇的核心意見,筆者意圖讓總統先生自己說出對統一的責任與使命,澄清外界對他有「台獨傾向」的誤解,也讓他在「台獨」的路上知迷而返,文中是這樣寫的:「兩岸分治已半個世紀,但兩岸對中華民族的認同卻是一致的,廿一世紀將是中國人的世紀是一個不容置疑的趨勢,世界華人社會的大結合也是華人的心聲,中華民國在台灣肩負中華文化宏揚的責任與中國統一的歷史使命,我們不能拒絕這個神聖的歷史召喚」。看來這段話是白寫了,不過還是不死心地!每年在篇後都要大家一起恭祝,中華民國國運昌隆」。 八十九年我們經歷了「九二一」大地震與「三一八」政黨輪替的雙重衝擊,青年朋友愛國之心依然熱熾,我們提出「攜手同心建家園,超越精進跨世紀」的慶祝主題,在講稿中強調「促進兩岸交流,營造兩岸共存共榮的局勢,經由民間彼此的密切互動與經濟商機的互惠互補,促進官方的良性對話,這是兩岸發展的利基,更是中國立足世界的希望。」看來是共鳴有限,白費心了。 「代書」任務執行到新政府出現,已是心餘力拙,雖然江郎才未盡,也近乾涸,基於職責,勉力就是,三年來為總統寫的不算,還要寫行政院長與內政部長的,意願雖已低,可是更用心、更專注、更精采。九十一年,我們藉總統的「金嘴」,痛批青年的心態是「率性又任性,一切以自我為優先,什麼公平、正義、公眾利益、社會規範,都一旁涼快去,只要達到目的,什麼是尊重、什麼是禮讓、什麼是包容、什麼是寬厚都可以不顧,強調奪理、自圓其說、硬拗、巧奪、扭曲、轉移目標、偏離焦點也就不足為奇了。」勉勵青年要時時懷抱著感恩惜福的心,減少對立、化解仇恨、存好心、行好事、說好話、做好人。」 九十二年的三月二十八日上午十時,阿扁總統面對全國青年代表與全國媒體,神采飛揚,面帶微笑,用愉快而高亢的語調講:「阿扁要特別期勉青年朋友,以「真情」、「真愛」來愛護台灣這塊土地;用「信心」、「決心」來擔當重責大任,全力以赴,做社會的「暖流、清流、中流」人物。到此為止,今後大概不必再為稿子操心了。 自己份內的工作,非做不可,該為誰寫的講稿,也非寫不可,意願越寫越低,心中越寫越凝,沒有一點喜悅,也沒有一點成就,只是完成任務,繳卷了事,但每一個字都出自良心與良知,雖是應景,但不是應付,只是稿中的見解是否正確,理念是否完整、思慮是否周延,深度與廣度夠不夠,答案是「沒有答案」,也無從評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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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兒女情
每天早上,蔡郁娟總會從採買口中,得到一些關於連長在台北三軍總院醫療的訊息;雖然他們也是聽說和據說,但營長從三總帶回來的消息,或許不容懷疑。 「聽副連長說:營長陪著師長親自到三總探望連長;連長最嚴重的地方是左眼和右腿,左眼可能……」採買還未說完。 蔡郁娟緊張地問:「可能怎樣?」 「對不起,蔡小姐,我沒聽清楚。」採買有所保留。 「那麼右腿呢?」蔡郁娟急促地問。 「右腿開放性骨折,雖然已經開刀做鋼板內部固定的手術,但以後可能……」 「可能怎樣?」 「對不起,蔡小姐,我沒聽清楚。」採買緊接著說:「唯一慶幸的是連長頭部的傷口,並沒有傷及到腦神經,也沒有受到任何的感染,正逐漸地癒合中。」 這些寶貴的訊息,的確讓蔡郁娟放心不少,只要能保住性命,其他的似乎並不重要;相信不久,陳國明就能康復出院,回到她的身邊。蔡郁娟時時刻刻,日日夜夜期待著…… 第二十章 在三總度過了無數的日夜晨昏,眼部手術、腿部開刀,進出手術室猶如家常便飯。陳國明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孔,右腿上敲掉又打上的新石膏,整個身軀已失去了平衡,必須仰賴護腋柺杖來支撐;沒有視力的左眼依然覆蓋著紗布,戴著眼罩,醫生說左眼受傷嚴重,已完全喪失功能。他不敢想像未來的日子是光明還是黑暗,只以簡單的信件向父母以及蔡郁娟報平安,沒有勇氣告訴他們詳情。 然而,陳國明做夢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醫院裡遇見嘉義鱸鰻楊平江,原來他是三總的上尉政戰官。雖然跛著腿,矇著一眼,但他鄉遇故知的那份喜悅,讓他暫時忘記了病痛。 「楊平江,人生真是何處不相逢,」陳國明強裝笑顏,「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好點了吧?」楊平江關心地問。 「左眼瞎,右腿跛,」陳國明感傷地,「將來只能這樣回鄉見父老了。」 「想開點,」楊平江安慰著,「能保住這條性命也算不錯了,聽說在你旁邊的一位班長當場被打死?」 陳國明紅著眼眶,久久說不出話來。「想不到一位剛從士校畢業的青年,就這樣為國犧牲了,真教人心酸啊!」 「當初我們選擇從軍報國這條路,你有沒有後悔過?」 「沒有。」陳國明斷然地,「倒是蔡郁娟,一旦有什麼事,她總是把:誰教你當初不聽我的話,掛在嘴上,像老媽子那麼地嘮叨著。」 「你們還在一起啊?」楊平江訝異地。 「五年沒有來往了,調回金門後我主動去找她,我們的感情在短短的一夜間又恢復了。」 「難得,實在是難得,」楊平江有些兒感佩,「你們這段感情真是太珍貴了。」 「在我未受傷前,我們的感情可說是與日俱增,也懷抱著許多理想和希望,」陳國明黯然又激動地,「而今天,你楊平江睜大眼睛看看我這副德性;瞎了一隻眼,跛了一條腿,一旦出院後,馬上就要因殘廢而退伍,連我們為它犧牲奉獻的國家都不要我了,試想;一位青春俏麗、活潑健康、家境寬裕的女孩,她願意嫁給一位殘廢的退伍軍人嗎?她願意與一位瞎眼跛腿的殘廢者廝守終身嗎?」 「蔡郁娟絕對不是一位勢利的女孩,」楊平江開導他說:「從我們讀初一的那年,她就對你一往情深,別的同學分分離離,而你們卻禁得起歲月的考驗。我敢斷定,她對你的感情,絕對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變!」(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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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憶往》「白線」的故事
近年來,開車往來金城至新市間的上班族,每天至少要提早五分鐘出門,而且,每個月可能還要多花一百元買汽油;因為,一路上重要交通路口都裝置紅綠燈,「綠燈行、紅燈停」,等紅燈不能熄火,除了要花費時間,更要耗費汽油! 金門島幅員狹小,太武山脈迤邐延伸,地形崎嶇多陵地,早年為因應軍事需求,闢有主幹道路,也有許多戰備道,因此,島上道路多、密度高,支線縱橫相連,往來四通八達,然因缺乏完整規劃,且路面狹窄、起伏不平又多彎,雖然車輛不多,可是,開車上路務必小心慢行,否則,稍一不留神,很容易發生交通事故。 回憶過去,軍管時代的戰地金門,道路上行駛的以軍車居多,為避免暴露部隊行車、或行軍目標,路旁廣植木麻黃樹作掩護。當時,在砲火下民不聊生,而且,國內還沒有能力生產汽車,悉由國外進口,一般家庭根本買不起汽車,所以,島上的民間私家轎車可以說是鳳毛麟角,做生意的商家或公教人員能買部機車代步,已經夠拉風了。 事實上,戰地政務體制下,金門防衛部司令官一句話就是命令,頒行很多「單行法規」,由於曾有機車騎士肇禍,被認定戰地機車太多了,實施限量管制,市井小民並非有鴐照、或有錢即可買機車,而是地區報廢一部舊車,才能進口一部新車,由於需求者眾,所以,一張淘汰機車大牌,曾喊價四萬多元,比買一部新車還昂貴。當然,計程車全島限量一百輛,同樣是要淘汰一部舊車,才能進口一部新車,一張計程車牌最高飆價一百八十幾萬元,較諸機車則是「小巫見大巫」了!由此可以管窺砲火下的戰地金門,車輛是多麼的珍貴! 或許,戰地民窮財困,路上車輛稀少,加諸全島嚴格實施燈火管制,家戶燈光嚴禁外洩,也因此,道路交通路口都沒有裝置紅綠燈號誌,普遍在交叉路口劃上一條白線,司令官下令無分軍民,人人遵行「白線前停車再開」,違者依法處罰九百元,值得說明的是,九百元的罰款,是一般委任公務員月薪的三分之一,足以在單位伙團搭二個半月的全伙;除此之外,不得累犯,凡被記錄違規兩次以上,依法吊銷鴐照,不得再騎車上路,其目的是為了整體行車安全,所採取的權宜措施。 ■白線未停車,警察打人 那一年,我在縣屬單位當助理員,月薪二千三百二十元,扣除伙食費三百元,以及理頭髮和紅、白帖子的雜支,平日儉腸勒肚、省吃節用,好不容易存款簿出現五位數字,心裡渴望如果能有一部機車,可以不必住在單位的宿舍,下班可以天天回家,晨昏能幫忙田間農事,增加額外收入。但是,全部的結餘存款,連半張機車牌照都買不起,更別說買機車了。 後來,機車管制放寬規定,准予五十西西以下排氣量的機車進口,商人的腦筋動得特別快,有人立即引進一款四十九西西的「蘭蒂」輕型機車,一部新車含辦牌照交車二萬元有找,頓時島上風起雲湧,大家爭著搶購,路上到處可見「蘭蒂」的芳蹤,所謂「輸人不輸陣,輸陣歹看面」,我也跟著流行的腳步走,馬上從郵局領出存款現金,到車店排隊訂貨,經過一個多月的苦苦等候,很幸運地,在農曆新年前「蘭蒂」機車終於來了,騎車上路,風馳電掣,享受追逐風的快感,真的舒服極了。 有一天,單位裡臨時有事,下午差不多耽擱了一個鐘頭才回家。隆冬時節,晝短夜長,夜似乎來得特別早,太陽一下山,黑幕立即籠罩下來,我戴好安全帽,發動引擎,打開車燈,小心翼翼地騎車上路。頂著寒風,我握緊油門,讓車燈劃破黝黑的路面前進,車到「八二三砲戰勝利紀念碑」圓環白線前,但見四野一片漆黑,只有風在木麻黃樹梢咻咻作響,憑添無限蕭瑟與恐怖,我把油門回到底,等於進人空檔,讓速度減到最慢,車到白線前,左腳踩地之後,旋即加足油門起步繼續前進。因為,鵲山四周廣袤無邊的樹林,「前不著店,後不巴村」,荒郊野外,杏無人煙,而且,四方又無來車,何必停車在那裡多逗留喝西北風呢? 然而,正當我加足油門準備起步前行的當兒,路旁樹叢裡突然響起刺耳的哨音,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強光無羈地打在我的臉上,直覺眼睛幾乎睜不開,待驚魂甫定,才看清楚是一個警察,喝令我立即把車子熄火、關掉車燈,大步走到身邊時,伸手在我面前: ──把駕照和行照給我。 說真的!生平第一次,我被嚇呆了,頓時手足無措,待我從口袋取出皮夾,找到證照,警察即大聲朗讀我的名字和車號後,即關掉手電筒。緊接著,在紀念碑後面隨即傳出吆喝聲: ──趕快來簽名! 我把車子在路旁停好,摸黑慢慢走到紀念碑後面,另一個警察用小手電筒指著一本紅單上的空欄,喝令我快簽名;我接過紅單,希望看看上面寫些什麼,大概是遠遠地又有車燈逐漸靠近,又是一條「大魚」即將入網,員警為了要趕快關掉手電筒,才不會被來車發現有警察埋伏交通稽查,發現我沒有立即簽名的意思,不由得火冒三丈,竟大聲咆哮起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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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相隨
今天,因著要跨鄉鎮去辦點事,因此得走這一趟,然而又臨時起意想去堂姐那裡修剪頭髮,彷彿心中有什麼意念,行動力就來了,到了金沙鎮,憑著感覺找到了那間睽違數年的美容院,那時真佩服自己的記憶力,根本沒花時間找,而記憶似乎一股腦的就是回來了。想當年,那是堂姐嫁去後不久,那也是新店開張,我是理所當然不必付帳的客人,而今天,景物也許依舊,但裡頭多了三個成長中的小孩,而堂姐的手藝也許這多年來的磨練不得了了吧! 讀小學、念國中,我從未上美容、美髮院過,那是因為家中有人正有此能力,而我現在回想起來,也許我一直都是堂姐的實驗對象,因為她日後到山外去工作,做的就是美髮,而且還小有名氣呢!她大我幾歲,她漂亮、能幹,她口不能言,耳也不聰,那是小時候發燒過高的緣故吧!其實,我始終覺得她只要早期能戴上助聽器,以她對事情認真的程度看來,她是有語言能力的,有時我會試著在她背後不遠處大聲叫她,不知她是心裡感應,抑是有點聽覺,十之八九她會回過頭來,我多希望她可以是過正常生活的正常人啊!而我,未曾學過手語的我,因著各種需要而練就了我們之間溝通的方式,那是極自然、極有意義的比劃動作,從她身上,我彷彿真的看到「人無完人」,但一方的缺陷卻在另一方得到彌補,她天生好手藝,我對她的「手上功夫」也好放心,隨她發揮,除了國中時一次我耍小孩子脾氣,哭了半天,那是因為我第一次頭髮被剪得如此短,心中著實不能接受,而班上那些男同學也不時問我是不是「喜歡當男生」,令我更是難過!不過我也看出她的「歉意」,雖然她並沒有錯。 該是我去關心她吧!我始終這樣覺得,想看看她生活過得好不好,想看看她有沒有需要我做些什麼,可是多年後在舊地的重逢,她竟然比出了我仍「無可奉告」的動作,她「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我尷尬的搖搖頭,她也只能無奈的又指了我一下,彷彿說:「你哦!:::」,人與人之間真是微妙,個人的命運也無可比照,但是一種感覺不會因時、因地而改變,那是你我心中對生命的重要他人「只須意會,不須言傳」的真摯關懷,不朽的情、不滅的愛,對親人、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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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囝仔懷想曲》阿母一ㄚ安薯
以飾演哭倒萬里長城的「小孟」(孟姜女)賣喉糖廣告而成名的演員,在今年金馬獎上勇奪最佳女配角;我想起了那首「萬里長城」的歌謠,想起了「一ㄚ安薯(挖蕃薯)」時的阿母。現在很少聽到有人唱「萬里長城」了,甚至當我提起時,「七年級生」的姪子一臉茫然地反問:「有這首歌嗎?」 我一直記得:阿母挑著的「酒簍」(以前沒有紙箱,金門酒廠的酒都是一打一打用繩子綑綁,再用一種竹編的方形簍子盛裝運送。「酒簍」十分堅固耐用,一個約當時幣值二十元,民眾大多向酒廠購來用做農作物的盛具)帶我和愛哭弟上田裡去。阿母頭上包著一塊紫色的布包巾,拿著「安薯一ㄚ」(一種挖蕃薯的特製金屬器具),一ㄚ出來的安薯就丟在酒簍裡。愛哭弟丟著土塊玩,阿母叫我要幫忙摘安薯葉,這安薯葉是要拿回家剁碎和在豬料裡煮了餵豬的。我拿著布袋跟在阿母身後摘安薯葉,聽阿母一邊一ㄚ安薯一邊哼著曲兒,「萬里長城萬里長,長城外面是故鄉:::」一直到了小學三年級上音樂時才知道阿母哼著是「萬里長城」,我問過阿母為什麼總是哼這首歌呢?阿母笑說她只會哼這首歌,別的歌她都不會,這首歌是婦女隊(女自衛隊)教唱的。 不知怎麼;我總覺得一ㄚ安薯時的阿母變得比較溫柔。 生活裡,瘦小的阿母總是像個陀螺似不停地轉;不是在豬槽餵豬就是田裡彎腰,再不就是在廚房穿梭。總覺得阿母一直在「趕」,連走路都彷彿是用小跑步似的。一直到稍大些才懂:心性躁急的阿爸白天要上班,下班回來後對於他「交代」的事,阿母若沒完成,阿爸會對她大呼小喝,阿母為了配合阿爸的「步調」常常像她自己所形容的:「趕甲氣強要絕去」(趕得快氣絕了)。如此情緒下的阿母,怎溫柔得起來呢?偏我和愛哭弟又總是「跳鬼」(調皮鬼)一天到晚闖禍惹她發火,所以阿母總是在罵「死囝仔」:::。 但是一ㄚ安薯時的阿母就不一樣了;她低低地哼著歌,面容和美、聲調溫軟,雖然老師說萬里長城這曲子是要懷著悲壯的情感才能表達得好,但阿母低吟哼來卻好聽極了。我和愛哭弟彷彿感染了這份溫柔似地,都乖順地在她身旁摘安薯葉和她說話;說隔壁黑蛋撿石頭甲我擲我嘛甲伊擲,說阿鳳玩橡皮筋輸我兩條,說我們老師說::::。阿母柔聲軟語地和我們說話,彷彿這個時候阿母才能放慢腳步,稍稍地「偷」得、享有一下下短暫的的悠閒時光。阿母講伊細漢讀冊時(阿母念過一年的私塾學堂),講伊卡早少年時:::::甚至有一次她還用草索(繩)在田埂邊示範跳繩給我們看「啊!原來阿母也曾年輕」我才發現這件新奇大事。一直以來都納悶為何我的阿母比同學的阿母老?其實阿母秀眉、挺鼻、大眼,年輕時應是美人胚子,是勞碌的生計磨去了她的青春,是繁瑣的家事掩去了她的風華啊! 阿母一ㄚ好安薯,裝滿兩酒簍,上頭再放兩布袋我和愛哭弟摘的安薯葉,用一根扁擔挑起走回家,安薯擔一定好重,因為我看到阿母挑起時扁擔都彎曲了;阿母說囝仔郎不可以坐扁擔,坐了「尻瘡會生甘丹」(屁股生疙瘩狀的小肉瘤),所以我和愛哭弟從不敢坐在扁擔上。長大後才知道其實扁擔不能坐:一是怕坐了變形,二是扁擔是一種肩負、挑起的象徵,豈可被坐在屁股下褻瀆!大人以此來嚇唬孩子們對它「敬而遠之」罷了。我和愛哭弟跟在她身旁前後追逐;夕日餘昏把我們娘兒仨的身影拉得好長,挑著安薯擔的阿母加快了腳步;她掛記著豬還沒飼,菜嘸澆水,雞鴨袂關,糜還袂落鼎(稀飯尚未下鍋煮):::::。 而今,我們六個孩子都各自成家立業,阿爸和阿母終於不必再為生活奔忙勞碌,卻一直為年輕時操勞過度帶來的腳疾和背患所苦。前年,阿母在後浦菜市買了「安簽」(蕃薯簽)」寄來台灣給我們,沒想到竟買到魚目混珠、久煮不爛、難以入口的「大陸安簽」,阿爸和阿母竟不顧醫師的警告,又親自下田栽種了安薯,「安薯、安簽擱卡講(再怎麼說)嘛是自己種也卡甜」阿母對於我們責怪她「不聽話」時,如此「辯解」著。 吃著阿母用快捷寄來,被大姐笑言:「媒人錢卡多聘金禮」(郵資比東西還貴)鬆軟、香甜的「安簽『ㄙㄨㄚ』安薯」的我,想著不需再為生活「趕甲氣強要絕去」的阿母,不知一ㄚ安薯時還哼不哼「萬里長城」?華髮滿頭的阿母怕再也挑不動壓彎扁擔的安薯擔,那她怎麼把安薯拿回家的?想著想著;甘甜的安簽湯裡有著我心疼不捨,深深感念阿母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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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總統寫講稿
這一生前前後後為別人寫過不少的講稿,就從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要為總統寫講稿,而且隱姓埋名一連寫了十五年,包括了李登輝總統的十二年與阿扁總統的三年。九十二年的三月十二日把退休前職責上該負責的講稿送呈之後,即宣告卸下這有點「重」又不太「重」,有點「難」又不太「難」的「擔子」,而「怪奇」的是這篇兩千字的稿子在審核的關卡上一路順暢,最後是一字不增,一字不減,也是一字不改地「搞定」,阿扁總統竟一字不漏地照稿「宣讀」,這種「超圓滿」的「圓滿」,在往年是不曾有過的,光是內部的作業就要斟斟酌酌,推推敲敲,有時候甚至要來回好幾次,或「刪」、「增」、「改」得體無完膚,才能「過關」,那有原「封」不「動」的好事。私下的臆測,可能是反正要退休了,無牽無掛,無顧無慮地輕鬆下筆,一氣呵成,才會「青瞑雞啄著蟲」,「卻(撿)著死鱟」,讓退休的「句點」劃得漂亮些。 七十五年三月「上調」台北,先是採購等行政事務,翌年九月一日接掌全國慶典及青年服務(語文進修、技藝培訓、急難扶助、村里文化服務)工作,立即主辦在「中華體育館」舉行的「團結自強晚會」,十月九日是僑委會的「四海同心」,十日是全國的「團結自強」,都是電視現場轉播(四海是台視,團結是中視)的慶祝國慶大典中的重要活動。十月慶典一結束,接著是籌備第二年的青年節慶祝活動,總統舉行茶會接見全國優秀青年代表(社會及文武大專院校優秀青年代表、青年獎章得獎人、全國青年節籌備會執行委員)是一連串慶祝活動中的高潮,七十七年為李登輝接任總統的第一年接見全國青年代表,總統府既慎重又隆重,記得當時第三局交際科詹德貴科長就許多細節再三連繫,我們也特別請馮滬祥教授寫了一篇講稿,不知道是不是不合他意,三月二十八日茶會上他的講稿是由當時機要室主任焦仁和為他準備的。(十數年後李馮形同水火,焦也遠離政壇,冥冥之中有定數乎?) 七十八年的青年節仍與往年一樣,自二月起就轟轟烈烈地進行籌備,包括有慶祝大會、晚會、全國連線活動、向國軍將士致敬、向前線將士致敬、向警察人員致敬、中央歡宴、總統茶會等數十項,依業務職掌,草擬文稿(大會主席講稿、大會宣言、總統講稿、總統茶會青年代表致詞講稿)經分工,由筆者負責「大會宣言」及應邀擔任大會貴賓並頒發青年獎章的行政院院長的講稿,當年是筆者追隨多年的老長官李錫俊擔任行政院長,他的理念、語氣及對青年的期許自是熟稔,十分鐘長度的講稿瀟灑輕易完成,大會宣言更不在話下,「三下兩步半」就繳卷了,任務順利完成,覺得舒暢愉快。想不到將近三月半,原來應邀撰寫總統講稿的輔大某教授臨時出國,無法交稿,這下立即攪亂正如火如荼的慶祝活動進程,經過緊急研商,決定由筆者操刀代打,因李大統領正要施展他的「雄才大略」與優質治國的鴻猷,講稿主題設定為啟動尖端科技的投資與發展,鼓勵青年踴躍獻身投入,加速經濟建設的成長,用最快的速度,最高的優先,以歐美先進國家為目標,全力邁向開發國家的目標,並期勉青年要建立宏大的國際觀,立足台灣,放眼世界,「走出去」與各國菁英接軌,敞開心胸,吸納新知,接受挑戰,迎向勝利成功之路,做國家的棟樑。這篇稿子擬妥後由吳挽瀾副主任及李鍾桂博士審定,在三月二十日如限送達總統府交際科,這時詹德貴科長已調往國民大會秘書處,新任科長是老同事巴台坤兄,連繫管道暢通,這年的總統茶會,總統在致詞時鏗鏘有力,神情爽朗,與青年代表的互動自然、親切、和藹、熱烈,一掃以往的拘謹嚴肅氣氛。迴盪著濃濃的祥和之氣,大家深感國家振興有望。 自此之後,金箍罩頂,只有俯首聽命接受別人想搶都搶不到的「光榮使命」,幾次要推,話剛出口就被擋回,但寫這種稿子一不小心就動輒得咎,早些年,有時候不慎失誤說不定就要麻煩半天。真的,無形的壓力,一直纏繞不去,筆者的心境一向開朗豁達,心中縱有塊壘也一吐即化,從不存有隔夜愁,長官既已眷顧,再不識相就是矯情,可是每年明明已蒐集了許多國情、政情與總統新近的言論主張大大小小一應俱全的資料,而偏偏臨下筆時,卻惘然不知從何著手,有時候兩三天都還沒有頭緒,等到開了頭,就輕舟正渡萬波澗。 給總統寫這種每年時間相同、地點相同、對象相同、背景相同、場景都大同小異的講稿,雖不同於宣示政策的演說或談話,但與總統的治國理念、治國願景、政治主張、習慣用語、重大政績都要處處環扣吻合,尤其李總統提出的「生命共同體」、「建立新中原」、「心靈改革」、「活水」、「一步一腳印」,隨時都要作為重點中的重點,尤其在關鍵的段落中,或突顯的主題上,有時候畫龍點睛式地來上一筆,說不定正可以迎合「上意」,引得「龍心」大悅。特別關重禁忌的,就是不可為總統唐突而冒昧地提出重大政策意見,否則真會「畫虎不成反類犬」,總統他可以「大人大量」地不予計較,但左右臣僚卻不是人人有「宰相」的肚量,來點什麼排頭是非事先可以預料的,所以小心謹慎,把握當說的說、該提的提、立場端正、立點穩健、立意明顯、立論正確,處處防止讓人有「反向思考」的空間,否則落個「維民所止」的「大不道」就真百口莫辯了,每每非等到由總統口中講出來,才放下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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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兒女情
「他怎麼啦?」蔡郁娟站了起來,急躁地問。 「連長昨晚中彈受傷了,王班長當場死亡……」駕駛已流出了淚水。 「什麼?」蔡郁娟從櫃台衝了出來,「你說什麼?」 「小姐,連長昨晚在工地被匪砲擊中了,」駕駛哭泣著說:「頭部和腿部都受傷了,流了很多很多的血,王班長被打死了……」 「天哪!」蔡郁娟悲傷而激動地驚叫著,「人呢?他人呢?」 「在尚義醫院急救,聽說要後送。」 「天哪!為什麼會這樣?」蔡郁娟的精神幾乎要崩潰,「為什麼會這樣?」 「小姐,我必須趕到工地去,如果想到醫院看連長要快,」駕駛走了幾步又轉回頭,「這件事請保密。」 蔡郁娟把這則不幸的消息告訴了母親,她已沒有心思關好店門,請母親暫時照顧一下,快速地攔下一部計程車,急往尚義醫院。 「請問陳國明上尉住在幾號病房?」她急迫地問。 掛號處的服務員抬頭看看她,「陳上尉今天後送,救護車已經送他到機場了。」 蔡郁娟心一涼、腳一軟,眼淚已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她心急如焚、快速地跑到公車的站牌前,好不容易攔到一部計程車,雖然機場就在不遠處,司機在她的要求下也加足了油門,但並不能如她所願。候機室已空無一人,衛兵擋住她走向停機坪的去路,她落寞而失神地站在拒馬前,從鐵絲網的空隙處遠遠望去,救護車已停在一一九的機身旁,兩個看護兵抬著擔架,她不敢想像躺在上面的傷患就是陳國明。而想探望和陪伴他的機會已頓然失去,上天為什麼要那麼殘酷,為什麼不憐憫她這個失怙的小女子,為什麼此刻又要和他再分離;一旦有什麼意外和變化,往後的日子要她如何來度過。一滴滴悲傷的淚水不停地往下淌、往下淌…… 草綠色的軍機緩緩地滑出跑道,蔡郁娟的心也隨著機身不停地晃蕩和上昇著。她含淚地看看那一簇簇飄盪不定的浮雲,這是否就是她未來的人生歲月?她盈滿著淚水的眼已模糊,看不清那架草綠的軍機已駛離尚義出海口,數不清自己擦拭過多少遍的淚水,只感到心頭有難於承受之重…… 回到家,她抱著母親失聲地痛哭著。 「見到國明沒有?」母親關心地問。 「我趕到醫院,他們說:救護車已送他到機場了;我趕到機場,看護兵已抬他上了飛機。」蔡郁娟激動而失聲地哭泣著,「媽,一眼也沒有見到,一眼也沒有見到!」 「孩子,不要難過,吉人自有天相,」母親拍拍她的肩,安慰著說:「他會沒事的!」 「媽,駕駛兵說:他的頭部和腿部都受傷了,流了很多很多的血。」蔡郁娟眼眶含著淚水,「如果不嚴重的話,是不會後送的!」 「唉,」母親微嘆了一口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她走到神龕前,點燃一柱清香,喃喃地唸著:「蔡家列祖列宗啊,請保佑國明這個好孩子免予受苦受難,他是延續蔡家香火唯一的希望啊……」 「媽,」蔡郁娟跟著走來,「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國明的父母親?」 「或許部隊會通知他們的,」母親頓了一下,想了想,「一旦妳見到他們,難免會傷心、會落淚,妳忍心再讓二位老人家陪妳痛哭嗎?天下父母心啊……」母親感歎著。 蔡郁娟點點頭,認同母親的看法。此刻她唯一想做的,似乎不是掉在悲傷痛苦的深淵裡,而是堅強地面對人生的挑戰,任憑身心俱疲、粉身碎骨,她也會堅持到最後一刻,絕不輕易地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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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春明與李昂的文學下午茶
末冬十二月,黃春明與李昂,在東半島,一場文學下午茶,溫馨登場。 黃春明談他的生命體驗,李昂剖析自己的小說創作,「放生」與「殺夫」的對話,於焉展開。 黃春明說,每一個人的生命,就是一部長篇小說。 從小被退學,與家人又相處不好,讓黃春明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可憐人,幾乎自暴自棄。不過,對文字敏感的他,卻因著文字的特長,而改變了自己的一生。 黃春明回憶道,他一直忘不了羅東中學的級任老師王老師。 好幾次,老師都不相信他的文筆,認為是抄自作文範本,為了證明自己並無作假,黃春明請老師當場出題,「就寫我的媽媽吧!」王老師順口說道。 怎麼寫啊?八歲就喪母的黃春明,對母親的印象已經模糊。藉著和祖母的對談,黃春明試著去拼湊母親的身影。 隔天,王老師將他叫到辦公室,他以為老師又要責怪他抄襲,卻看到王老師泛紅的雙眼。 王老師送給他二本小說集,一本沉從文,一本俄國的契可夫,從小說中,黃春明才發現,世界上還有比他更可憐的人。「不知道自己可憐的人,才真叫可憐」,這二本小說中的人物,為了討生活,為了活下去,根本忘了甚麼叫做可憐。「自己還曉得自己可憐,那只是一種自憐,並非真可憐」,黃春明如此解讀。 黃春明笑稱,年輕時自己很愛哭,像女生。他不好意思的向王老師吐露這一困擾。王老師卻安慰他,「這樣很好啊,表示你很有感情」。 然而,有一天,他敬愛的王老師,卻被警總人員帶走,他記得很清楚,王老師要走的時候,還回過頭對班上同學說,大家要認真看書,未來中國就靠大家了。那年,王老師只有二十六歲。 隨後,村子裡頭便有了王老師是匪諜的傳言。 高中畢業前夕,為了鼓勵大家報考軍校,學校特別安排同學們前往軍校參觀。那天,大家魚貫進入國防醫學院,同班同學卻紛紛掩面奔逃。黃春明哽咽的說,他在手術台上,看到了王老師的屍體。 談到寫小說,黃春明說,他不會太在意所謂的結構、象徵等文學理論,因為這樣如同在解剖一個有生命的物體,會喪失它原有的生命力。「我是從『生活』上,而非從『學理』上去創作的」,黃春明為自己的小說創作精神,做下註腳。 黃春明說,他寫小說時會特別在意「你懂嗎?」,因此,他喜歡先以說故事的方式,來試探改寫成小說的可能性。如果旁人聽了故事後,眼珠會閃出光芒,他就知道,可以寫成小說了。 黃春明認為,對土地的認同,是文學創作的本源,那是一種「從哪種困苦年代走過來了的驕傲感」,這種認同,也是維繫社會安定的重要元素,這一代的台灣已不復見,他很高興,在金門他還可以看到、感受到。 李昂則盛讚黃春明,是認識台灣文學的一個指標。在大部分都以中國為寫作主題的那個年代,黃春明確是個異數,藉由他的巧手,一篇篇以台灣為主題的文章被流傳了下來。 李昂要後輩小生不要妄自菲薄,她認為,台灣目前的現狀,提供華文作家一個空前的自由創作空間,除非自己設限,否則沒有人會干預你的寫作方向與範圍。 一直鍾情於現代主義作品的她表示,女性、政治的題材,是她未來寫作的重點,「小說在台灣還不會死掉」,李昂充滿信心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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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金歲月》故園傷心只淚流
微寒的十二月,我在金門與台灣的上空來回的飛著,一顆心上上下下的得不到安頓,想靜靜地陪著租處的風,想靜靜的度過年終,好像是癡心妄想擁有一季好年冬,然而終不得願。不得不想起多年前在台的一幕場景,有位長官輕擁我的肩膀,憐惜而寓意深遠的對我說:「妳真是一個苦命的人::。」 投入家鄉事務從不覺得苦,惟獨本月啞吧吃黃連的苦;烏坵鄉公所預算遭縣議會刪減一半的新聞刊出後,許多關心烏坵的善心人打電話給我表示關懷,我只能一一道謝,不敢說出我的那一份委屈,因為那是我的家鄉,那是我的鄉親啊! 鄉內接獲預算被刪的訊息,有人放出消息─「高丹華在金門得罪了金門縣議員,所以烏坵預算被刪」,幾個老人家打電話來表示不諒解,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們解釋不白之冤?我該如何讓他們了解誰才要為鄉內預算負責?我不知道要如何解釋小公務員的我跟議員沒有接觸;我更不知道要如何讓老人家了解,行政機關與民意機關過於關注硬體工程,輕忽了與「人」有關的軟體改善。好希望老人家不要再加重我心頭負擔,讓我專心為他們安老的醫療環境打拚啊! 每一句辯解的話我都說不出口、每一滴委屈的淚我都盈在眼眶,我必須忍住,我必須忍住心情做事啊!我亂了陣腳,就沒有人會來關懷我那可憐的家鄉了。 當這群長輩幾乎都是老年人口的時候,我一直擔心老人家的照護環境,最怕聽到那一戶的長輩昏倒了、那一家的長輩跌倒了,所以幾年來一直疾呼醫療環境資源的改善。 我就像一個瘋婆子守護家鄉問題,沒有資源卻不得不盡一份遊子的責任。 媽媽在海邊受傷出血住院的消息,幾乎與預算被刪的消息同期出現,心力交瘁的那一週有點不堪回首,對內要挺得住欲加之罪,對外要奔走尋求醫療援助,我不能再讓第二個烏坵長輩沒有好的醫療環境,我不能再讓第二個老人家找不到護士照顧;一邊接受電話指責,一邊策劃召開記者會事宜,鬢間的白髮瞬間一根根的冒出,而我的不白之冤仍然莫白。 老爸永遠不知道我在忙什麼,前兩天打電話給我,一幅報馬仔的口吻:「我跟妳說喔!今天有大官來村子裡,他們好像要找房子當護士宿舍,我們醫務所快要有護士了。」 不敢讓爸爸知道這是我「瘋」的結果,但是我一直記得兩個弟弟死於醫療資源不足,而爸媽快「瘋」的心碎眼神。微寒的十二月,寒中漸漸帶了點凍的冷,租處的風陪我寂寞的渡,站在陽台望著金門高中的校舍,想起那一段備受呵護的求學生涯,想起這一段動則得咎的留金歲月,國中同學戲謔的安慰我:「誰叫妳是名人?誰叫妳樹大招風啊!」 我好想大聲的跟她說:「我到底招誰惹誰了?」 又好想小聲的跟她說:「相逢莫問人間事,故園傷心只淚流::,別再問我烏坵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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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的故事》下新厝的阿婆
民國四十年季春,筆者服役於200師598團第二營第四連,代理第二排排長,將守備雞髻頭(即雞鳴山)的海防任務,移交給友軍,調到第二線整訓。團部住內洋,第二營營部及第六連住東沙尾,第五連和機槍連住後壟,第四連住下新厝,那時金門部隊除守海防外,多借住民宅,和老百姓同住一個屋簷下,真的是做到了「軍民一家」。 我們營長張定楨,軍校十七期畢業,當時祇有廿六、七歲。是全師最年輕的營長,而第四連連長李蓂廷行伍出身,已四十出頭,參加過北伐、剿匪、抗日、戡亂諸戰役,領軍深得兵心,作戰經驗豐富,受到大家的肯定。此外,第五連廖志民,第六連葉百福,機槍連劉敬敷三位連長,都是營長同期同學。 我們營長年輕氣盛,好勝心強,茲舉下列事例可見他待人處事的作風: 一、保荐本營司書鈕准尉,擔任團部金櫃(財務)的重任,但為時不久,一筆為數可觀的經費失竊,團長韓卓環(其後曾任金門縣民防總隊總隊長),團長擬將鈕某移送軍法究辦。張營長深信鈕准尉,絕不會監守自盜,乃率先捐出一個薪俸,並發動全營官兵,各捐出半個月薪餉,繳交團部彌補失竊款項,而將鈕准尉保釋回營仍任司書。 二、有次全營朝會,營長以一件微不足道的細故,借題發揮把第六連朱排長,罵個狗血淋頭,朱排長在大庭廣眾無端受辱,氣得要捲舖蓋走人,幸為同仁友好勸阻而作罷,但不到旬日,朱排長接到調升副連長的命令。 三、營長常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榮譽是個人的生命,也是團體的生命」。因此凡遇比賽,他必卯足全力,督導全營誓必奪魁,如果不幸屈居第二名以下的話,那可有得瞧的,班、排、連、營逐級開會檢討,要求人人發言,幹部還得寫書面報告,務必找出不能奪魁的原因,及今後努力的方向,誰要敷衍,虛應故事,定嚴予申斥,並飭令重行檢討,給你沒完沒了,誰也吃不消。 200師原為第五軍核心,乃國軍五大主力軍之一,裝備好戰力強,抗日、戡亂,戰功卓著,徐蚌會戰損失慘重,殘餘部隊,自大陸轉進來金,多屬未經正式訓練的新兵,「整訓」確有其必要,上級針對部隊成員素質,是以木馬併腿跳;手榴彈投擲三十公尺,及單槓舉腿上為合格,除師部醫官檢查證明,身有痼疾、罹患疾病、或作戰負傷(持有負傷證)確實不能操作,及每連留伙伕採買衛兵共六名外,其餘全員到課,參加比賽。 鑒於營長爭強好勝,志在奪魁的行事作風,各連竭盡心力,照上級要求標準,加緊操練,白天按表操課,跑、跳、拉、擲,已是累得筋疲力竭,晚點名後,還得打起精神,帶著那些單槓、木馬、手榴彈不及格的菜鳥,挑燈夜戰出特別操。 大概是夜以繼日的操練太過勞累,加以耽心達不到營長的要求,壓力太重,我罹患重感冒,頭腦疼痛,發燒、咳嗽、流鼻涕,醫官也曾經給我打針吃藥,但毫不見效,幸房東阿婆,燒薑糖水給我喝,為我敷濕毛巾,見我吃不下飯,特地為我熬地瓜稀飯,簡直把我當作自己兒子樣的看待,在阿婆細心照顧下,數日後便痊癒,對阿婆的恩情我由衷感念,整訓結束,移往東店、山西、料羅,我都有去探望阿婆,民國四十二年我轉兵科調台灣,迨「八二三」前夕,二度來金,特抽暇往下新厝,不料阿婆已往生,令我十分悲傷,而她老人家慈祥的形象,永留在我的腦海。 這次部隊整訓的三大項(木馬、單槓、手榴彈),與我入伍訓練不謀而合,可說是駕輕就熟,尤其是本排第四班班長,是位名副其實的老兵,對此三大項,更是爐火純青,由他協助我訓練那批菜鳥,在正確的示範、耐心的教導下,逐漸進入佳境,如期的達到上級要求標準,順利的通過測驗,本營如願奪魁,張營長宣佈放假三天,用以犒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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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在同安的「紀遊詩」
星移物換,滄海桑田,但今天重讀這些風景詩,宋時高浦的風光美景仍然秀色可餐:「靜聽漁人唱棹歌」的「文江漁唱」,「樵夫一曲和歌清」的「蓮道樵歌」,「舉網隨風汲浪高」的「漁網蝶影」,「一片玉璣耀水明」的「沙堤岸影」,「幾度斜陽照碧紅」的「圃山夕照」等山光海色讓人目不暇給;其中「珠嶼晚霞」一景「寶珠自古任江流,鎖斷銀同一鷺洲」句中「銀同」一詞,還是同安別稱「銀同」最早的地名。 廈門和金門原屬同安縣轄地,自然也是朱熹「下鄉」的工作範圍。「兩門」當時都是海中島嶼,本島面積都在一百三十平方公里左右,乘船上島也不是什麼費事,何況朱熹還是位「蒞政纖悉必親,苟利於民,雖勞無憚」的「縣級幹部」。廈門島(原稱嘉禾嶼)的金榜山,是唐代文士陳黯隱居之處,他在山上建造「迎仙閣」讀書垂釣,著有︽裨正︾書傳世,「朱子簿邑時,得書於其家而為之序」(民國版︽廈門市志︾卷二十六)。金榜山不但有朱熹的「迎仙」、「談元石」等摩崖題刻,還有他探訪陳黯遺址所作的詩稿:「陳場老子讀書處,金榜山前石室中。人去石存猶昨日,鶯啼花落幾春風」,這是對陳場老(陳氏因屢試落第而自嘲科場老將)的憑弔,也可以看出金榜山的自然風光。當今金榜山已建成「金榜山公園」,其中人文景點除陳黯隱居石室外,山之北麓還有陳化成墓和陳化成陳列室,是市民休閒、娛樂、健身、教育的活動園地。 朱熹到金門(又有浯洲、浯江、滄浯等別稱)之事最早見諸︽滄浯瑣錄︾「朱子主邑簿,採風島上,以禮導民。浯即被化,因立書院於燕南山」的記載。清代光緒十九年(一八九三年)九月八日馬巷廳通判黃家鼎到金門浯江書院祭朱子文中也談到:「憶公(指朱熹)簿同,遺愛未渝。至今婦孺,飲食猶膢。次此浯江,公曾來居。存神過化,澤被海壖。:::創為講院,絃誦喁于」(見光緒版︽馬巷廳志︾)。近來金門學者又發現了朱熹一首佚詩,名為︽次牧馬王祠︾:「此日觀風海上馳,慇懃父老遠追隨。野饒稻黍輸王賦,地接扶桑擁帝基。雲樹蔥蘢神女室,岡巒連抱聖侯祠。黃昏更上靈山望,四際天光蘸碧漪。「(見民國八十年增修︽金門縣志︾卷十三)。筆者拙見,此詩的風格與金榜山訪陳場老遺址的詩作有些相似,當時同期渡海登島遊覽的作品。金門昔日的海島風光,從朱子的詩中也可領略一斑。今日在李炷烽先生的主政下,金門正在千方百計營造「觀光立縣,文化金門」的旅遊氛圍,本人對此仍持樂觀態度。 朱熹在同安任職前後有五年時間,志稱「五載秩滿,士思其教,民思其惠」(民國版︽同安縣志︾卷三十五)。與同安毗鄰的安溪、南安、晉江等地也有他在同安任內的遊蹤和詩稿。朱熹為了查察有關的案件,數次往返於同安與安溪崎嶇山道。他稱讚安溪(原名清溪)的山水與建陽、南平極其類似,因而寫有︽過安溪道中泉石奇甚絕類建劍間山水佳處因吟︾,描寫在安溪道中所見「霧霞曉方除,日照川如掌。行行遵曲岸,水石窮遊賞。地遍寒篠多,澗激深流響」的山嵐流泉。現在安溪縣城的鳳山風景旅遊區和清水巖分別被評為國家三A和四A級的旅遊區。南安的九日山也是泉州著名的風景名勝區,朱熹當年在九日山的九日遊中,即有「詠嘯明月中,秋風桂花白」之吟,甚至有「歸來今幾時,夢想掛蒼碧」的世外桃源之境。紹興二十八年(一一五八年)八月十一日,朱熹與南安人傅自得(趙明誠之外甥,趙的妻子李清照是南宋著名詞人)相偕月夜泛舟金溪,金溪的旖旎風光引得朱熹讚曰「樂哉斯遊乎」。永春與同安相去較遠,但朱熹與永春陳知柔(一一一四─一一八五)是莫逆之交。他在同安任主簿時,年年往永春相聚,「晝則聯袂出遊,夜則對榻論述諸經」(朱子祭陳知柔文),民間「朱熹探陳休(陳氏自號休齋居士),暗糜(稀飯)配咸薑」俚語便是他們那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真實寫照。淳熙二十一年(一一八四年),睽離將近三十年的朱陳相攜同遊永春天開八石的蓮花峰,迄今峰巖峭壁上尚有當年朱熹唱和的摩崖詩刻:「八石天開勢絕攀,笑來未似此心頑。已吞繞白縈青外,依舊個中雲夢寬」。詩是描寫蓮花峰的實景,但朱熹的人生哲理也寄寓其中。 朱熹在同安及鄰縣的「紀遊詩」遠不止這些,將來還會有佚文佚詩被發現。從這些現存的詩稿看,說朱熹是堪輿家也好,旅遊家也好,他實實在在給我們留下了一筆不可忽視的精神財富。這些精神財富正在被人們不斷地發覺和挖掘,從而給今人帶來了不可估量的經濟效益。君不見八百五十年前朱熹遊過的山水,今日大多成了聞名的風景名勝區。那絡繹不絕的遊人,真真是「人腳跡,肥沃沃」,給當地的經濟發展帶來了無限的生機。朱子有知,當會莞爾九泉之下。 癸未年葭月 於銀城雙溪之畔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