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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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珊(楊牧)的另一個故鄉
收錄葉珊進金門作家之列,我雖在心裡也曾經有所疑慮。但隨著獲知其文星叢刊版《燈船》書中的〈佳人期〉、〈菜花黃的野地〉、〈馬纓花〉等十八首情詩都在金門寫成,接著閱讀《葉珊散文集》,我心境即坦然、篤定了。葉珊在1962到1964間軍旅金門,寫下了多篇以金門戰地為背景的散文,即收入集裡的〈水井和馬燈〉、〈在酒樓上〉、〈綠湖的風暴〉、〈料羅灣的漁舟〉、〈給東碇島的伙伴們〉……等等: 「 ……第一次我去的時候,那「六合三十幢」接合的村莊埋沒在戰地的黑夜裏。風很大,我甚麼也看不見,幾盞馬燈從小小疏落的窗戶裏洩出來,樹葉像雪花一般飄飛,有時打在我臉上……。」 「……我心跳著給遙遠的友人寫信:「我終於看見一座宋朝的村莊了!」第二次我去的時候,是一個陰霾的下午,那村子叫「山后」,在一叢又一叢的相思樹、木麻黃,和苦楝樹後面………。」(〈綠湖的風暴〉) 誰能忘了從葉珊瞳仁映現出的那座金門島嶼呢?誰又能忘了從島嶼眼中俯瞰著的青青子衿者葉珊呢?至此,誰敢否認葉珊沒涉水渡過「金門文學」的海域,留下一串迤邐的履痕?可我翻頭又想:即以最具代表性的這篇〈綠湖的風暴〉為例,葉珊是在寫金門嗎?不,葉珊不過是借金門之風物,澆自己胸中的塊壘。〈綠湖的風暴〉收在書中第二輯「給濟慈的信」單元,他在文章一開頭就說: 你該不會想到百餘年后的今夜,濡濕的今夜,我突然憶起那村莊,在破敗淒涼裏聯想到你。你知道宋朝嗎?宋朝的美,古典的驚悸。那一次我一腳踏進一座荒涼的宗祠,從斑駁的黑漆大門和金匾上,我看到歷史的倏忽和暴音的烟霧,蒙在我眼前的是時空隱退殘留的露水。我想到你。 一個半世紀以前的你,想到你詩裏的中世紀,想到你憧憬的殘堡廢園……。 濟慈1821年去世,而葉珊這篇文章1962年落筆,中間隔了約「一個半世紀」,兩人遙相對話,葉珊濡慕於濟慈,以遠方那位偉大浪漫詩人自況,有怨哀,有矜傲,定音槌落在詩人對時空及美的奧窔的沉思,而這隱含著自由、命運,與秩序的追求。前者凝注於浪漫,後者遙指向古典--及如文章結構也拋顯了古典形式的美,題目是「綠湖的風暴」,內文說看到濟慈坐在普魯斯第的小樓上,膝上擺著一本斯賓賽的史詩「仙后」,文章最末,您以「像遞過一片彩色的雲朵,我心猛跳,我該如何把你引帶到那夢幻的綠湖呢?讓我們共划一艘輕輕的菲蜢舟。我走到那裏你便在那裏─連綿的灌木林,嵯峨的山石,狹窄的水道,寒冷的碉堡;在馬燈下,在燭光下,你恒在,你是無所不在的詩人。「那雙唇,我親吻的雙唇,何以如此蒼白?……憂鬱的風暴。」作結語。綠湖的風暴、憂鬱的風暴,古往今來兩場風暴,前後呼應。那就是葉珊以一雙神奇的巧手,縫織古典主義與浪漫主義文學的錦繡。 浪漫和古典--或者說浪漫主義和古典主義之間的辯證關係。在時下一般認知裡,浪漫主義被窄化成和古典主義或新古典主義相對立。這樣的分別未免僵化,其實,早在十九世紀裡,斯湯達爾對浪漫一詞就別有解讀,他的解讀是奠基在現代性歷史意識發展下的,雖說是他別具慧眼,獨特的解讀,卻或是涵容最廣延,也最精確的解讀。他認為浪漫主義不是某個特定時期,也不是一種特殊風格,卻是一種當代生活意識、時間意識。他在《拉辛與莎士比亞》書中談論了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的界說。他「竟然」聲稱古希臘悲劇劇作家、詩人索福克勒斯和歐里庇得斯在他們的時代是浪漫派。為什麼?他所持的理由是,浪漫主義就是藝術地傳達出來的現時感,有別於古典主義著重非時間性的共相(普遍性)。斯湯達爾是「現實主義」派作家,他常公開反對浪漫主義,所以他上面對浪漫主義的推崇,我們很容易受困惑,我們必須釐清斯湯達爾認知下的兩種浪漫派,一種是他所謂的「耽溺於空洞的未來性修辭」的浪漫派,一種是前面那種傳達出現時感、趣味、時尚,就像莎士比亞比拉辛古老,卻比他更時尚、更具現時感的浪漫派。而這也就是為什麼索福克勒斯和歐里庇得斯雖然是西元前四、五世紀古希臘時代作家,是古典主義藝術的源頭,但也可以被視為浪漫派一樣。依循斯湯達爾這理路,楊牧在葉珊時代的文本--以《葉珊散文集》為例--何嘗不是現代與傳統、浪漫與古典,可前後兩包、左右逢源的? 所以我稱金門毋寧是葉珊的另一個故鄉--不折不扣,文學的故鄉。因為在那裡,集現代與傳統、浪漫與古典、同時也集即時感、非時間性完美永恆於一身的島嶼,正是他文學心靈的皈依之地。鄭政恆說散文集《年輪》是座分水嶺,1972年是葉珊時期的盡頭,下開楊牧時期。我則說不然,葉珊時期有楊牧,反之亦然,楊牧時期豈無葉珊?不必縱橫觀察半世紀,直探其軍旅時期戍守的彼一島嶼而寫下的這冊《葉珊散文集》、那源頭之水即足矣!我願遙告葉珊的楊牧,您其實不必悔其少作,在這本散文少作裡,正埋藏著一顆弔詭而飽足的心靈,託在那座遙遠的,您曾經寄生其中的島嶼,那是揉雜著現代浪漫與傳統古典於一身、正反若合的,您心靈的故鄉。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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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紅醺秋
秋天可以造訪各地楓情,透射出色彩斑斕的光層疊影,處處都能感染到濃濃秋意,在秋時宜人的九月,熹光微亮濕冷,山林還披掛一襲霧嵐薄紗,隱綽透露墨綠底襯。那股絲絲暖懷,微醺著大地,散滿整個人間,閃爍出耀眼光芒,猶如風霜,輾轉纏綿。 此刻,好友一行人帶著平和賞楓心情,踏上阿里山最佳賞楓地點「小笠原山觀景台」,也是看日出的絕佳地點之一。儘管樹冠茂密遮隱天光,溫柔金黃絲線仍穿透葉隙,土面形成或大或小的光圈,我們踩踏過光影走進楓林。 不遠處的高山湖泊,雙眸向湖中望去,可以欣賞滿幅迷人的湖畔楓紅,伴隨著從遠方傳來的汽笛聲,震耳的磨鐵聲混合長長一聲「汽……」,行駛的火車會穿越山洞脫穎而出,山洞、鐵橋、火車和楓紅縱橫交錯,共同演繹出的動人楓景,眼裡盡是滿滿感動,不知如何捕捉。 秋意正濃,滿山遍野儼然一副濃墨紅彩的天然畫卷。賞楓季節的牆影,楓葉和黑牆拼湊成的紅與黑的典雅的美,噤聲陶醉如深淵。一時興起,依稀記得小學時期音樂課,所教之「秋楓」應景歌曲,琅琅上口旋律,引起眾人高聲齊唱,倏然間深情抓住我的心。 傍晚夜色如濃墨般潑灑開來,此時正以「楓」情萬種的筆觸感受,用那飽經風霜的色彩點燃人間嫵媚。驟然間,徐徐微風輕拂面頰,充斥沁人的涼意,從這份浪漫中追尋美好,這趟楓紅醺秋行旅,是多美麗簡單的紓壓啊,告別楓葉相逢,期待來年再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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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
天色微暗的時候,遠方的微弱光芒閃耀著,在完全的黑暗中緩緩地發出光芒,秋天的芒草在狂風中搖曳。昨夜夢見了那樣的場景,似乎是你默默地在告訴我,你在那裡很好。 夜歸,當天空佈滿星子,路的左與右車子穿梭個不停,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星子,現在這樣的日子這樣的自己還開心嗎?這個過程如果門檻跨不過,是不是就不停地不停地需要一次次面對。 夜裡穿過城市的熱點尋找熱食,彷彿回到從前在夜裡買了熱粥直衝那遙遠地一片海,坐在那岩石上吃著熱呼呼的粥,髮絲被海風吹得紛亂,海浪一波波地衝上來,夜暮雖然深沉,月光灑在沙灘上,是一種純粹的生活感,細細碎碎地混成一片。 很久以後的我們,不再聚在一起喝著紅酒,現在的我們各自為著各自的生活努力著,往左往右、在不同的城市裡,共同也看著那片天空,海串接成了各自地回憶,微微亮著的夜裡的燈光閃爍,很像微小的我們看著那廣闊。 不知何時已經脫下那細根的高跟鞋,已經放下那紮起來的長髮,夜很深很沉了,心裡的若有所思讓人無法入睡,倚著陽台看著對岸彼端的光芒,閃爍不停,似乎很近但卻很遠。這樣的夜很需要來點伏特加,讓情緒被蒸發,讓所有的事隨著風去吧。 遠方的微光,是距離拉開的美感,在遠方的渺小是當地的強大,打開BBC的新聞播放著,讓異國感充斥,好像你們全都在身邊一樣的美好。前幾次有人說著你們的離去與距離,那種傷悲感似乎迅速蔓延成一片,只是那些氣氛都瞬間在打開視訊的那一刻消失。 一眨眼也清晨了,清冷的大地與奔騰的涼意湊成一塊,煮上一壺咖啡讓濃濃的香氣佔滿一屋子,週末的早晨特別適合發懶,推開那四散的書籍,披上毛毯,已經不再狂歡的夜,選擇在書堆裡沉醉。 微小的幸福在生活裡發生,在生活裡那微小的幸福感,還是稍微能抵抗那些生活裡的碰撞,在自己摔得鼻青臉腫的時候,還能平靜地站起來說,走吧!我們繼續。 我們要坦言生活不是一帆風順地天天順利,但也不是艱苦地說過也過不下去,取捨生活裡的美好與荒唐,褪去那些生活裡的不平靜與崩潰感。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熱愛自己所擁有的那一切,遠方的微光裡,也是有很多人一直一直地在努力生活著,我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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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的外家 在黃宣顯六路大厝
久聞黃宣顯六路大厝建築氣派,也曾聽過同事提起整修時的甘苦,更曾多次在古蹟遊覽的活動中,進入古宅一探內部風華。總以為它僅僅只是金門文史資料上的一頁。 去年的那天,途經金沙,便帶著父親與大姊前往朝聖,父親遠遠地說道:「那是你祖母的娘家啊!」原來,我們和黃宣顯也有這樣的因緣。 六路大厝歷史久遠,現在的模樣,是由黃家子孫-新加坡僑領黃卓善出錢整修的,他是祖母(黃氏)的叔叔,我的曾叔公。後來又經文化局斥資修繕,始有今日的面貌。 位於金沙鎮後浦頭三號的黃宣顯六路大厝,創建於清朝乾隆五十年左右(約在一七八五年),至今已有兩百二十餘年之久。民國九十五年六月公告為縣定古蹟,建築面積為四百九十二平方公尺,整體空間配置有前廳、深井、後廳、面寬有二十六公尺。 史料上是這樣記載:黃宣顯(十三世)生於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卒於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父親允俊公(十二世)曾官拜「翰外郎」,允俊公生七子,宣顯排行第七。 黃宣顯家族不僅為地方望族,也積極拓展海外事業,曾孫熙懷(1842年-,十六世),於中國開放五口通商後不久便前往印尼地區發展。熙懷的兒子帝宣、帝善分別於印尼與新加坡發展。 為展現黃家家境的富裕,古宅建築為六路大厝加雙護龍格局,因建物興建年代久遠,民國三十年左右,左護龍開始倒塌。三十八年國軍駐金,此宅約住四、五十位士兵,拆除門窗為床板與柴火,又損毀大量建築木作。 整修後的六路大厝,現在已活化利用為行醫濟世的「卓家老舖」。高聳的樑柱、氣派的佈局,仍處處流露出非凡的富貴氣息。父親進進出出、左瞧右看,原本的小廚房,已經變成樓梯間,原來的小廂房,又成了公共空間。有時,會駐足思索,想穿過記憶,留住當年的一景一物。 父親說,母親黃氏每年大年初二都會回娘家,探望外祖父母,父親約莫六、七歲時,他母親在洋山老家屋頂曝曬安簽時,不慎摔落身亡。後來,每逢大年初二,父親都會代替母親回黃宣顯六路大厝,帶著半隻雞、麵線,向外祖父母拜年。 「眼盲的阿嬤都會在大厝廚房內烹煮海蚵麵線給我吃,味道好極了」,躺在床上的父親,半睜開眼地回憶著,「那時,一碗海蚵麵線就算很好料了」,父親閉起眼,彷彿外祖母面帶慈祥地端著一碗麵,熱情地招呼著這位從洋山走到後水頭的乖外孫。 那年,正是日本軍即將敗退的時刻,也許知道大限已近,住在六路大厝左前的日軍,對周遭的孩童還蠻友善,有時還會拿些吃食如鍋巴,給父親他們這些小毛頭。 祖母早逝,祖父辛苦拉拔大大伯和父親。祖父陳沾交,六甲鄉親都稱他交伯,一來是形容他不積極的個性,二來是形容他不和人計較的真性情。 祖父在洋山村開個小雜貨鋪,有一些土地,租給人耕種,收成時,很多人自動來幫忙,是鄉里有名的善人,鄉人沒錢,會來跟他借錢,祖父也不會去索討,有還就還,不還就作罷,至今還有鄉人會感念。 祖父七十幾歲過世時,父親還是青少年。當年適逢政府推動耕者有其田,所以有些土地就記在洋山鄉親名下,對方落番到南洋後,音訊幾失。 這幾年,用心的堂哥、堂嫂花了大把精神下南洋一一尋訪,又與父親分別花相當多的錢購回失落在洋山、呂厝的祖產。我曾對斥資購回這些荒山野嶺上的祖地不以為然,父親卻堅定地認為,祖產不能賣,祖地不能外流。 父親穿梭在黃宣顯六路大厝間,試圖尋回童年的點點滴滴,朔風野大,人事全非,我閉上眼,卻彷彿還可以聞到些許黃家當年的況味,迎著面輕拂過我的臉龐、我的身軀,直入我的心靈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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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珊(楊牧)的另一個故鄉
話說2020年4月份,古添洪教授在第80期《觀察》雜誌上有一篇題曰〈楊牧與葉珊〉的短論,據古教授說,1987年,他為了探討台灣現代詩裡的現代主義,曾對11位前輩詩人發出問卷,請教他們與歐美現代主義的接觸與影響。楊牧的答卷如下:「流派方面我幾乎未曾肯定追隨過,雖然我心目中的現代詩大師包括了葉慈、艾略特(後略)。這些詩人的觀念和技巧在多方面都或多或少對我產生了啟發的作用」。當被問及吸納過程的可能改變時,楊牧只說:「我一方面盡力捕捉現代主義之意識與精神,一方面絕難忘懷古典之美。這也許是「某些『改變』所在」,而未做進一步的申論……。 古添洪和楊牧這段一問一答,證實了我對葉珊(楊牧)的一得之愚,那就是,楊牧在葉珊時代文本的內在質性是揉雜性的、互文性的,不可一概而論。我的意思是說,抒情浪漫的葉珊時代,典律化古典的楊牧已影綽綽具現,二者互涉、摶合在他早期文本--稍後我們可簡約地以《葉珊散文集》作為例證。 文本內在質地的揉雜性,不妨試舉一個文學史上的例子,譬如現代主義和浪漫主義二者,不能說不是各自旗幟鮮明的兩個派別,依據英國觀念史學家以撒.伯林( Isaiah Berlin)的觀察,浪漫主義脫胎於對啟蒙主義的反抗,反抗啟蒙理性的普遍、客觀、恆久,強調獨特和精神意志……。可是,依我看來,倘若從精神自由意志引申出來的個人主體性的強調,誰能說現代主義和浪漫主義二者不也有相互唱和的地方呢?假如根據這種觀點,我們就可以說在葉珊文本裡,現代主義和浪漫主義二者,毋寧是可以通約的。現代主義和浪漫主義二者關係如此,那麼,古典和現代的關係又如何呢? 且再引1963年2月1日,葉珊發表在第74期文星雜誌上的一首詩:〈過關渡〉: 過關渡,江海頓成一羽/你摘葉東行,像負著禪機/今夜只好面對漁唱和山影/但不知道如何歸去/綠草地飛起一隻鷺鷥/水波退去/你將去繫纜的岸邊/多少面容在暮色裡滌洗/倏然升高,像布幃掀起/一陌生的塞上廢隘/揮袖多少洪荒的愁緒/蒙眼行過─但聽得/晚風颯颯飄飛,如鶴對殘堡/一點歷史的水漬/滿耳仍是馳過雨地的馬蹄(詩末葉珊特地署了「寄自金門」幾個字) 全詩滿懷著浪漫主義情調,即使如此,我窺出時間語境此刻已隱隱然展開,這時間語境是日後逐漸發煌的歷史之感與古典主義的主體,詩的葉珊如此,散文亦然。個人正在撰述金門現代文學史論,我問自己,可以容許我把葉珊收為某個時段或議題下的金門文學作家嗎?就像當初我決定收錄張讓一樣?某位文壇前輩對我收錄張讓進金門文學行列有些意見,我在心裡也兩頭拉扯,我首先聯想到張愛玲在台灣文學的處境。葉石濤《台灣文學史綱》裡接納她為「四零年代優秀作家之一」;陳芳明《台灣新文學史》特闢一章節〈張愛玲小說中的現代主義〉,誇她為台灣文學擴張了境界。葉、陳兩人,都是台灣本土意識強烈的創作者及史家。日後張愛玲,一般人接受了她為台灣作家,迨無疑問。可張愛玲平生唯一描寫台灣的文章,只有完成於1963年的散文〈A Return To The Frontier〉,根據1961年張愛玲先到台灣,再訪香港的經驗寫成。80年代後,她以中文重新書寫,題為〈重訪邊城〉。此外她再無一冊無一篇以台灣為題。她的書寫背景原是內心人性的荒野呀!張讓同樣是把眼光投向荒原的現代派,她對金門的牽繫之寡,尤有過之張愛玲於台灣。張讓雖在金門官方單位出版過一冊《高速風景》,然題材內容竟無一涉及金門者。那麼,我還能把她歸納為金門作家? 張讓傑出的文學成就,終究使我在作者的身分認同問題上,寧可採最寬廣、最包容的標準。我參照且採用了楊松年和黃得時的意見。楊松年〈給書寫台灣文學史提一些意見:整理新馬華文文學史的經驗〉一文,關于作家、作者的身分問題,他說:「凡是在某個地方,努力文藝者,曾有文藝作品或文學活動貢獻于某個地方者,無疑地我們應該承認他是一個某個地方的地方作家或文學工作者。」職是之故,在《金門現代文學史論》一書的書寫大綱裡,我把張讓擬為「金門海外僑鄉作家」。而把葉珊歸納為「金門軍旅作家」--和公孫嬿、洛夫、商禽、阮囊、一夫、管管、菩提、大荒、沙牧……等人同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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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賞虎年郵票展
雖然虎年要在農曆過年後,才算正式開始,但筆者路經居家附近的郵政博物館,櫥窗皆已換上老虎的各種圖案,而且從1月11日起到3月20日止,還舉辦一項「虎嘯生風鴻運照,歡喜迎虎年」的大展呢! 筆者進去參觀一下這展覽,的確布置得很壯觀,而且可知道許多郵票的歷史和老虎的一些有趣典故,頗覺很有收穫。居家附近,因有這個郵政博物館,郵幣店竟然開了許多家,儼然成為郵幣街了,可見寫信、寄物用的郵票,雖然沒落了,但集郵的人並沒有減少。 郵政博物館這項年度大展,可供人懷念起以前寫信的年代呢!展覽以虎為主題,我首先看到的虎年郵票展。才知道自民國57年起,郵局才正式發行生肖郵票,當年是雞年,故到民國62年才輪到發行虎年郵票,當年只有0.5元和4.5元兩種郵票,可見那時寫平信只要五毛錢,掛號4.5元,這不是可以了解當時和現在物價的相比嗎? 第二輪到第四輪的虎年郵票,分別在74年、86年、98年底發行,設計、印刷都越來越精美。第五輪,也就是110年底發行的虎年(壬寅年)郵票,則有6、13、15元三種,若只從最低票值來看,可見物價大約漲了12倍左右了。 除了歷年虎年郵票展外,還展出神話中的老虎,故事中的老虎(如周處除三害的故事,老虎是三害之一)、藝術裡的老虎(著名畫作中有老虎為主題的作品)。最精采的一幅是電腦輸出大畫面,則是世界各地的老虎分布圖,各國老虎都呈現得很逼真,但在分布圖上,可知道台灣山上並沒有老虎,我想,父母親大概不能再以「不聽話,就把你丟到山上餵老虎」來威嚇小孩了。 最令人吃驚的是各國虎年郵展;我才知道,原來除了日本、韓國外,連泰國、紐西蘭、非洲的利比亞、尚比亞、坦尚尼亞、尼日……等國,也都曾發行虎年生肖郵票哩!可見中華文化影響之深遠和廣闊。 即日起到春節年假,甚至於3月20日前,民眾都可到郵政博物館參觀這項大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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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有情,天長地久
1988年來美國的第二年,孤家寡人一個,最後一天百般無聊,開車到市區看跨年活動。廣場擠滿人,倒數計時終了,響起「往昔時光」(Auld Lang Syne)這首曲子,周遭的陌生人向你說:Happy New Year!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是在費雯.麗的電影「魂斷藍橋」,在異鄉的寒冬,木立街頭,它不由興起了我的孤獨感。 「往昔時光」的歌詞原是蘇格蘭文,意指逝去已久的日子,也被翻譯為「友誼天長地久」。18世紀詩人羅伯特.彭斯(Robert Burns)根據當地父老的口傳錄下字句,後來被譜了樂曲,流傳廣泛,套用不同國家的語言,成為不朽的國際名歌。中國音樂教育家鄧映易也翻譯為國語的版本,成為學校畢業生的驪歌。 無論是愛情、友情、親情,天長地久,畢竟是一個無垠的數字,年輕時遊蕩四方,朋友成群,經過時間的考驗,存留下來的還能小酌品茗的人雖所剩不多,但彌足珍惜。好朋友的照片,贈予的小禮物,甚至書信,迄今我多有保留,成為日後相逢時的驚喜,勾沉一連串的回憶。 現在的人幾乎不再寫信,一票難求,一位以前教書的同事知道我喜歡集郵,特地送我一本泛黃的集郵冊,兩枚五、六十年代的郵票,立刻令我想起兩件事。馬來虎的那一張是伯父自馬來西亞仁丹寄包裹來的時候貼的,內有一套集郵工具;另一張有英國女皇頭的是貼在牛皮紙上,她是在香港教小學的姑姐,得知我正在讀高中,買了一本精裝的「納氏英文法」給我,兩位老人都已撒手人寰。 結婚前交過兩個女友,第一個是在高中時期,她在我20歲生日時送給我一盞別緻的檯燈,我不敢帶回家,在同學處寄放了一年,後來媽媽將它擺在縫衣車旁邊,用來穿針引線。另一個是大學時期,編刊物時認識的女孩,某日逛書店時,她買了一本但丁的「神曲」給我,那本書很深奧,沒看完,扉頁留有她手繪的圖畫。唸研究所時,實驗室的液相層析儀必須按時關掉電源,晚上為了和未婚妻約會,她買了一個「大同」的定時器給我,是金龜子的形狀,於是情定終生。 祇要是性情善良、品格高尚的朋友,都是一輩子的朋友。與人交,受人恩惠,當知感恩,不一定要以禮物相贈,酒食相待,縈記在心,偶爾提及,讓人覺得你念舊。每年到了歲末,凡是交情深厚的朋友,都是寄一張賀卡,附上幾句問候語絮,「永保安康」車票流行時,也會夾入一張,表達惦念之情。我一向待人如此,但也遇到不知恩的人,只怪自己眼拙,他們祇是少數。 1987年我到美國進修前,先參加在木柵的「青邨」的5天講習,課堂中曾經教導當遇到對岸的人士,要如何應對?既來美國遇到的「老中」不少,有的是系上的同學,有的是短期的訪問學者,久而久之,互動良好,避不談敏感的政治話題。來自江西的一位副教授跟我最熟,臨去時期盼此生能夠再見,浮雲一別,流水二十四年。2015年第一次到中國旅行,我在南昌的昌北機場出關,就看見鵠候的老友,在他家的書房竟然發現整疊書信,是我歷年寄去的。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縱使外國人也可以成為好朋友。一位在1981年認識的美國女筆友辛迪,我幾次翻譯過她的詩,在台灣的雜誌發表,她的父親是二戰的飛行員,故對軍人頗有好感,我僅在紐約見過她一面,最近又收到她的近作。庫勒是1984年和我同在美空軍基地受訓的德國軍官,過去在5個不同的城市重逢相聚,包括台灣與德國。辛迪送的對筆,庫勒送的啤酒杯,如今仍存放在客廳的櫥櫃裡。 2019年5月,我回到肯塔基州Lexington,以前的接待家庭(host family)主人Dare和老師Randall都不約而同前來接機,作客的那9天8夜,我祇好在兩家輪流住宿。Dare和他的太太來過台灣一次,他們的客廳擺放著許多我寄去的中國風藝品。Randall總共來過台灣兩次(講學和過境),今年復活節前不幸病逝,傷感之餘,略感安慰的是在他健康時還能見到一面。我將所有遊蹤的照片,附註英文說明,燒錄成光碟寄給師母。有一晚我夢到他,在一處林蔭的郊外,我們有片刻的交談,他說是墓園,我將這個奇怪的夢在信裡告訴了師母。 退休前教過三十幾年的書,也教到福建的學生,從此成為「微信」上噓寒問暖的朋友。2018年以「小三通」到廈門和他們聚首,一位設計文創商品的學生特製一個印有「林野」的購物布袋給我,這件太中意的紀念品,我捨不得帶出去招搖,他住在莆田,說下次來要帶我去湄洲島給媽祖上香。每年的年終常有畢業學生寄來喜帖,告訴我已情有所鍾,找到幸福,我都照例赴宴為他們祝福。 我從來不去101大樓廣場跨年,原因是不喜歡熱鬧的地方,也趁此忘年,不欲感到馬齒徒增。然而,總是會思念那些有情有義的好朋友和生命中的恩人,人情不該澆薄,人間需要有愛。LINE的群組傳來那首「往昔時光」,懷人當此時;同時也有一段火車上的風景,旁白:再過一天,你所搭乘的2021次快速列車即將到站,請你整理好自己行李與心情,準備換乘2022次高速列車……。 在迎接新年的前夕,我多麼盼望社會祥和,人生靜好,也願衷心祝福所有的朋友,旅途平安,滿載喜樂,而且不要提早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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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101大樓
台北101大樓以節節高升的雄姿屹立在世界摩天大樓的行列裡,也成為台灣顯著的地標。每在跨年之際,更是眾人的焦點。那倒數計時後的煙火秀,五光十色配合著音樂,真是生動魅人,熱鬧的氣氛一波波湧起,歡騰著無數的人們,也鼓舞著大家信心滿滿迎接新的一年。 那一天,我來到國父紀念館參觀「陳朝寶--大朝大寶藝術朝代之寶」。這先前在國內紅極一時的漫畫藝術家,在去國多年後,將新面目呈現在眾人面前,尤其是那些女性裸體的作品,更是有著強烈的風貌意味。在幅幅的畫前,有時瀏覽而過有時駐足良久,總是給人莞爾啟發還有深思。看了畫展後,接著去欣賞兩位女性書法家的展覽,豪氣舒放或從容閒逸,也都留下了印象。 看完了展,出了館來到迴廊。幾組棋局正在廝殺,一些人圍觀著。我巡看了一會,本想畫下,但怕沒事先告知引起誤會就作罷。這時看見南洋杉間的101大樓,就倚著欄杆畫了。 在展場遇見的三位女子這時也來到迴廊拍照,對她們有印象,主要是在展場時總議論紛紛間雜笑語,引人側目。而在廊下拍照時,也都說個不完笑個不停,這真是一個屬於她們快樂輕鬆的午後。 後來有位觀棋者過來,像發現什麼似的說「喔!原來是在畫圖。」我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也稍微瞄了這有些蓬首的男子。他靜靜在旁看了一陣子,臨去時說著「這麼高的大樓被你收在小紙上,真是筆下天地寬。」好一句「筆下天地寬」這麼有內涵的話,讓我忍不住多打量那離去的身影。 棋局還在對峙著。那三位婦女走了,換了一對情侶也走來拍照,他倆靜靜自拍,偶有嬌嗔的話語。終於,101大樓被我「收」在紙上了,也畫上南洋杉和些樹木旁襯,讓樓不那麼孤單。然後再瞧瞧高樓幾眼,闔上寫生簿,走仁愛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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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要轉學?
我是國小教師,今年新接了一班三年級學生,很不幸地抽到簽王,班上有兩個過動,一個亞斯伯格,還附贈一群頑皮又愛講話的男生。 教學二十幾年來第一次運氣這麼差,幾乎三年級的「英雄好漢」全集中在我們班。我花了很大的心血,請教了許多老師,找了許多書,可是仍無法維持太好的班級秩序,科任老師也是叫苦連天。 前兩天班上有一個小女生跟我說她想轉學,她說我們班實在太吵了,讓她都無法專心學習,她媽媽打算下學期幫她辦轉學。我聽了有點難過,可是後來想想連我自己都受不了了,下學期我也想請個長假休息,不然我怕我會得憂鬱症,只是不知學校同不同意? 後來我回家想了一下,為什麼每次這種班級都是乖的學生轉學?而不是吵的學生轉學呢? 我以前在別的學校,也耳聞類似情況,幾乎都是乖的成績好的學生轉走,最後這個班變得更吵更爛,全校學生的素質每況愈下。最可憐的是班上那些轉不了學的乖學生,他們衹能被迫在更吵鬧的環境下學習,毫無受教品質可言。 像我們班的過動兒,雖然我一直請家長帶他去看醫生,可是家長不肯就是不肯,學校及老師也拿他完全沒轍,實在讓人氣憤難平。難道我們的教育就是保護不守秩序的學生而犧牲守秩序的學生嗎?希望未來政府及教育部能拿出一個好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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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種迎新春
白雲銜來溫暖心扉 飲壺春酒醇釀香 撒下一把種子 等待春天翠綠嫩芽 探出頭來的苗兒 盛花怒放孕滿園 陽光燃起躁動火焰 帶著生機播種人間 拋卻人生俗事煩憂 彈撥一曲奼紫嫣紅 時光激流衝眉梢 迎眸大地回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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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
其實沒有特別喜歡或不喜歡鼠類動物,但可能擁有愛好動物體質的自己,總是容易對動物感到友善。而那天,同事拿了一隻模型玩具老鼠給我,他說:「給你們家的貓玩。」於是就這樣帶回了一隻被染成黑色的小老鼠玩具,說來其實有點可怕,灰色的倒還好,正黑色的小老鼠卻有點怪異了。回到家中後,準備測試家裡貓咪的反應,結果,果不其然,我的貓孩子們毫無感受,頂多就是伸手撥弄一下,就又回復原來的樣子了。並且就在兩三天後,想著再試試吧,便拿到客廳,剛好阿嬤也在,她眼睜睜看著我拎著一隻黑漆漆不知名物體的尾巴前進,她彷彿有些故作震動,又略帶奇妙微笑的表情,仿佛在說:「那隻是什麼,去哪裡拿了那隻好像是老鼠的東西。」原來,正是一隻老鼠模型。 她說:「唉唷,做得還跟真的一樣!恐怖呀!」又接著說:「我以為是真的哪裡抓來的老鼠,妳小時候也不知道去哪抓的,就自己抓了隻死掉的老鼠往口袋裡裝。」這段往事其實已經聽了無數次了,尤其像是過年春節的場合,總是會被提及。大概,就是莫名地有喜好動物癖好吧,什麼看了可愛就想養,曾經也想把被捕捉到的老鼠當作寵物,可惜近看時發現牠身上都是小蟲子,當下年幼的自己感到害怕,便也放棄了。又曾經悄悄地靠近一隻專注覓食的野貓,那白底襯著黃色塊的顏色真的太美了,我便緩慢靠近、一步一步輕輕地靠近,接著往牠背後一抱,以為這樣就可以抓到貓咪,當然,貓科動物最厲害的爪子反擊伺候,也是得放棄了。 在成長的過程中,無論是養什麼樣的動物,特別是狗,占了很大一部分回憶,然而失去寵物的心情真的太難受了,好一陣子也不想再養,直到九年前在路中央撿到一隻被車撞到的野貓,就此重啟展開了自己繼續養動物的旅程了。 聽家人總是對著貓咪說,現在的房子很少再有老鼠了,不像從前,貓特別養來抓老鼠的,甚至也有貓咪怕冷,喜愛躲在灶頭裡取暖,直到人家要開炊煮飯了才趕快跑出來。看樣子,無論是貓或老鼠,在每一代人的心中大概或多或少留下了些足跡吧。而我,其實最深的印象仍停留在年幼時想將鼠籠中的灰色老鼠當寵物的畫面,再者就沒什麼印象了,現在多的是寵物鼠,像是黃金鼠、倉鼠等等,其實外型是可愛了許多,其實,錢鼠也是挺可愛的呀!怎麼好像沒什麼人說過要養呢? 現在那隻經由同事轉手而來的黑漆漆的小老鼠玩具模型靜靜躺在櫥櫃上,我的貓毫無興趣、再也不屑一顧,看樣子,得問問有沒有其他朋友想帶走回去逗逗家裡的貓了,轉手讓給喜歡玩耍的貓友們,也是挺好的吧,感謝這隻玩具鼠的付出,讓自己更明白自己的貓孩子們「挺善良的」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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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負責」,而是「當責」
當年在裝甲部隊服役的時候,我們習慣把要呈給連長過目的資料,放在連長桌上,所以他的辦公桌經常堆滿我們要給他看的文件。連長看了不高興,常會碎碎念,嫌這樣有點亂,他把排長叫來,規定以後資料放在連長室進門處的鐵櫃上,不要放在他的桌面。 有一天,連長看到又有文件放在他桌上,終於發飆了。那時候我是值星官,正在連上集合部隊,他叫我進連長室,用整個樓層都能聽到的聲音,對我大吼。 我感到很委屈地說:「報告連長,那份文件不是我放的。」連長說:「我當然知道不是你放的……」接著吼道:「但你是值星官!你有沒有跟弟兄說清楚啊?以後放在鐵櫃上,不!要!放!我!桌!上!」 連長在氣頭上,說要懲處我。那時候我是菜鳥,只覺得無法接受:連長明知道這不是我的錯,為什麼不處罰那個犯規的弟兄,卻直接要處罰我?難道排長是出氣桶、受氣包嗎? 類似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發生,有一次,全連在中山室上莒光課,連長突擊檢查弟兄的服裝儀容,不合格就罰寫檢討報告,該員弟兄的排長採取連坐法比照辦理。我的弟兄不合格,於是我也要寫檢討報告。 對排長來說,被處罰是家常便飯,尤其擔任值星官通常是受罰最多的時刻。 就在這個血淚交織的過程,我逐漸明白其中的道理。排長是領導職,不能獨善其身,管好自己一個人就好,還必須兼善天下,管好全排的所有人。如果自己排的弟兄出事,排長也有連帶責任,可見排長肩上的責任之重。 用企管專家張文隆的話來說,這不只是「負責」(Responsibility),而是「當責」(Accountability)。一個職場工作者,如果說百分之百盡到自己的本分,這就是「負責」。除了盡到自己本分,還願意多做一點事,多負一點責任,做到百分之一百零五的程度,這便是「當責」。百分之五的微小差別,是「負責」與「當責」的巨大差異。 在一個組織裡,如果每個職場工作者都能盡到自己的本分,為自己的工作「負責」,值得讚賞。但從整個組織的角度來說,這還是不夠,因為在組織這個大圈圈裡,每個人的工作範圍只是一個小圈圈,每個小圈圈之間必然有三不管地帶,成為互踢皮球的灰色空間,「當責」就是一肩扛起這些沒人負的責任。 組織的領導者,自然首先是負起「當責」的人。排長就是這樣「當責」的角色,平時扛起全排的責任,擔任值星官的時候,扛起全連的責任。 一開始,龐大的壓力落在肩頭上,我覺得委屈,還有種沉重的無力感。裝甲部隊的任務繁重,平日的煩人瑣事已經夠多了,管好自己並不容易,我怎麼能確保全排、甚至全連弟兄都不犯錯? 後來發生一件事,讓我有新的體會。我們營上有一個作法,營長會視需要,不定期集合全營排級以上幹部,到營會議室開會,大約每週有一到兩次。某次開會,營長大發雷霆,他說又被叫去旅部挨罵,還要寫檢討報告,因為營上有小兵犯錯,害他被連帶懲處。營長說,整個戰車營三百多人,如果每個官兵都犯一次錯,他不就要寫三百多篇檢討報告? 我開始瞭解,營長的壓力更大,因為全營這麼多人,永遠不知道營上何時會有弟兄出包,這是二十四小時無時無刻都有的壓力。 這是一個領導者的宿命。在軍隊裡,軍官是領導階級,本來就要擔負起責任的,即使這個錯誤不是自己造成,但只要發生在自己領導的弟兄身上,就要承擔責任。軍官要有承擔責任的心理準備,無論這個責任有多大、多委屈,只能把壓力與痛苦完全吞下來。 軍中權力的來源,不能只靠迷彩服領口上的階級,這只是提供名義上的合法性。想要真正擁有領導弟兄的實質權力,還要靠本職學能、部隊資歷等其他條件的配合,但這剛好是少尉排長的尷尬之處,我們在分科教育學到的只是皮毛,而且才剛下部隊沒多久,也沒什麼實務經驗,本職學能很弱,真是菜上加菜,要怎麼讓弟兄聽排長的話呢? 菜排越是菜,越要主動扛起責任,因為責任是權力的來源之一,責任與權力成正比,先負起責任,然後再爭取權力,這是軍隊的硬道理。一開始連長與弟兄會懷疑菜排的能力,確實如此,起初可能錯誤連連,但要讓大家看到自己的努力,而且「不貳過」,不犯第二次錯誤。 這個承擔的過程肯定很痛苦,扛責任的意思就是受罰,而且是真的受罰,無論寫檢討報告或檢束(軍官的禁假),不是嘴巴說說而已。但是在這個過程,不能只是受罰,還要化被動為主動,讓大家看到自己的決心和意志,盡快培養起自己的本職學能。 慢慢地,連長會發現這個排長有自己的主張,與其他人不一樣,願意負起全責,也願意受罰;弟兄們也是,會覺得這個排長有擔當,願意為弟兄扛責任,而不是把責任都推給底下的人。 慢慢地,整個局面會不一樣。連長開始有點信任排長,弟兄們也會開始挺排長,然後逐漸進入一個正面循環,自己的本職學能不斷提高,越來越被連長信任,也越來越有領導弟兄的威信,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排長,一個領導者。 一切從「當責」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