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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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六個小孩與地仙
「阿鳳啊,有些話只能留到現在,也只有我們女人對女人,比較方便說。」依照習俗長輩不能拜晚輩,陳建南的阿嬤抱著屘孫,旁觀著蹲在他屘叔墓前,默默跟侄子們,一起燒香焚紙的他屘嬸說:「罔市仔姨說得對,放開他,也放開妳自己吧。妳若不想改嫁就留下來,大家共同耕作那幾塊田地。妳若當作這是最後一次掃墓,我這老阿嬤也會擔起一切罪過,把這個小屘孫留在身邊撫養長大,好讓妳以後自由自在,無牽無掛啦!」 也許茲事體大,人生必須從長計議,他屘嬸始終沉默無言,只顧燒香焚紙和不停擦眼淚。他阿嬤也好像不急在一時,最後將嬰兒抱還他屘嬸,便陪同許筱純她外嬤和六個小孩,像一起串門子那樣,朝著許筱純外婆家的祖墳慢慢走去。 「唉,罔市啊!」一邊走著,她好像已經有些疲倦的說:「我說,人生長長短短,不知哪日,我們也會被抬上這公墓,沙土一掩,世事一了百了喔。」 「唉,阿滿姊啊,不對,不對!」許筱純的外嬤糾正她說:「現在啊,已經不是沙土一掩,而是火葬場的烈火一燒,我們就再也無痛無苦啦。」 然後,兩張總是憂患著什麼心事的老女臉,不禁對視一眼,認命而笑。 今天,整座第九公墓上,趕早掃墓的家屬,並非只有陳建南他們這家。 當第一縷香煙,隨風幽幽飄起,緊接著第二、第三、第四縷紙灰,也幽幽此起彼落的陸續傳開了。 兩個老阿嬤,蹣跚走在墓堆間,看見相識者的墳子,便低頭探視了一番,遇到熟識家屬在掃墓,便駐足問候了一聲。一路走走停停,來到許筱純外婆家的祖墳時,她舅舅和舅媽們,還在滿頭大汗的除草培土,忙著替祖先清理出一片百年長眠的乾淨範圍。輸人不輸陣,這也算是寒酸家戶的陽世後代,一年一度必須付出,也必須盡到的些許孝心吧? 「幾門老墓,你們兄弟在北部賺錢較容易,今年若能順利請入靈骨塔,明年就不用這樣大費手腳了。」幾句見面寒暄過後,陳建南的阿嬤,告訴許筱純的舅舅們說:「我們家嘛,就等這季賣了鵝、收了菜,再看看啦。」 「唉,幾門祖墳坑坑洞洞,沒一門完好的。本來就不多的福運,原來都被那些老鼠和毒蛇偷走了,難怪你們兄弟一直不能出頭天!」許筱純的外婆感嘆著,看了一眼這大串子孫說:「不過,還好,今年大大小小,總算都到齊囉!」 幾座祖墳,終於清理出一番清爽的墓廓來。當她外婆招呼眾多媳孫,圍上前獻香時,其中一個舅媽疑問道:「阿母啊,外孫也能參加掃墓嗎?聽說,這樣不是會被他們,分走我們的福運嗎?」(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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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梨是蔬菜還是水果
身在台灣、長在台灣,亞熱帶的島嶼水果很多,這當中我很喜歡的鳳梨,常常是夏季家中必備水果之一。這幾年經過改良研發,甚至連秋冬都有鳳梨吃,除了過年的期間,一點都不誇張。當然台灣的鳳梨酥也享譽國際,外國旅客造訪台灣,鳳梨酥就是最夯的伴手禮,可以賺上外國觀光客的錢財,因此「鳳梨」堪稱台灣之光。 通常沒有颱風侵襲下,鳳梨都大豐收,還可以外銷賺外匯。印象中,小時候的鳳梨真酸,早期媽咪還會用來做糖醋排骨,還有那個鳳梨心我也超愛吃的。如今改良過後,卻又是那種甜死人的鳳梨,老實說:懷念那種帶著酸勁的古早鳳梨,很小的時候,曾經跟媽咪到親友家作客,宴席當中有道客家菜名菜,讓我印象深刻,時至今日才知道其正確名稱:叫做鳳梨炒豬肺(客家鹹酸甜),就是利用鳳梨做出的菜餚,將鳳梨、木耳、豬肺一同翻炒,同時具備鹹、酸、甜的滋味。如今買不到豬肺,直接用木耳翻炒也可以複製出這種素食版的滋味,同樣酸甜好吃。 我廚藝不ok,但還是願意做些特別的餐點,除了拿手的鳳梨果醬,還能做成好吃的糖三角;媽咪最愛吃我做的就是苦瓜鳳梨雞肉煮;當然,泰國鳳梨腰果炒飯、夏威夷鳳梨pizza、或是鳳梨蝦球,都是可以變化出的餐點。以後別只是當水果吃,鳳梨入菜正當紅。大家發揮想像力,做做鳳梨口味的菜餚,讓吃飯不會這樣單調。開胃酸甜的鳳梨,是餐桌當紅炸子雞,各種餐點料理,一點都沒有違和感,相當入味,讓大人、小孩都喜歡。 黃澄澄的鳳梨香氣芬芳,滋味酸甜,不論直接吃或是入菜料理好處不少,除了含有豐富的維生素C、B群,還有膳食纖維,當中的「鳳梨心」膳食纖維跟酵素最高,有助腸胃消化幫助排便,是一種生食、熟食皆可的水果,還具有消暑,生津解渴的作用。如果已經削皮後,沒有立即食用完畢,必須更換包裝袋子,或是處理切塊,放置冰庫冰凍起來,否則容易發酵,建議最好當天食用完畢,否則需要注意提防保存期。量腸胃比較弱者不可食用過量,建議吃加熱過後的鳳梨或是罐頭比較適合。大家動動腦,翻轉鳳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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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記事
「走過中山北路,走過一排落寞的楓樹,你說楓樹像我們的愛,經的起刺骨寒冬……。」這首「風中的楓」是李恕權歌手當時紅極一時的歌曲,我邊唱邊沿著紅色地磚進入學校門口。 光陰總是飛逝如梭,我最期待的就是放學的時候,能夠和同學騎著腳踏車一起去校門外巷口的麵店,吃著熱騰騰的陽春麵,配著豆干、海帶,是最開心的時候了。因為吃完了點心,我就必須再去趕火車,回到自己的家鄉。每天清晨要早起通勤,讓人覺得非常的疲憊。沒想到媽媽終於答應說:「沒有問題,下個月,你就搬到學校附近去住好了。」於是我如願以償的跟同學合住宿舍。 晚上和同學一起散步,在公園談談自己的夢想,也買宵夜回到宿舍裡,大快朵頤一番,如果生病的時候,大家也會彼此互相的照料,女生跟女生們總是非常的貼心,就像自己家的姐妹一樣。 畢業前夕,我們班也特別計畫一場謝師宴,選在一間高格調、氣氛優雅的西餐廳,舞台中央有一台立式的鋼琴,歐式自助餐的饗宴,這時我輕聲地走進鋼琴,很淡然的彈了一首曲子,就是「給愛麗絲」,經由手指輕滑彈出美妙的弦律,時而輕柔,時而震撼,渾然忘我的演奏,引起老師跟同學如雷的掌聲,此起彼落的講話聲,讓人回憶起生活的點點滴滴,有歡喜、悲傷,這些共同交織的汗水和淚水早在青春的記憶,深深烙印心底。 班導師也教我們英文,非常負責盡職,引導我們對英文學習的樂趣,更對我們離鄉背井的孩子關懷備至,除了知識的傳授,更教導我們人生的道理,總是溫柔地跟我們講話,從不對我們發脾氣,也懷念班導帶我們騎腳踏車一起去郊遊踏青、野餐,那時候風和日麗,風光明媚,大自然也一起演奏震撼人心的交響曲,蟲鳴鳥叫、蜜蜂吟唱、微風吹來輕盈,青春真是純淨舒坦。 老師氣質優雅,謙恭有禮,待我們就像自己的姐妹一樣,至今還是很懷念老師的身影。也忘不了嘉義,它是我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城市停留點,青春記憶在人生中的旅程格外的彌足珍貴。 若干年後,老師辭世的消息傳來,我總是望著腳踏車,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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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新聞前輩--郭老
郭老,即郭堯齡先生,他生前在金城北門的玉蘭花下住了四十年,有人問他為什麼不想搬家,他說:「老房子住久了,住慣了,也住出感情,這裡的環境鬧中取靜,搭車方便,孩子都在這兒出生、學習、成長,早已把它當作自己的家了。」 郭老生前,在金門足足當了二十五年中央通訊社駐金特派員,在歷任的特派員和記者當中,他是任期最長的一位,也是謙卑為懷、令人永念的一位。 郭老在民國五十一年大婚,與另一半許女士結緣二十三年,婚後育有子女各一,一家人和樂融洽,郭老的日常起居,無論與子女對話或相處,與其說是長輩對晚輩,不如說更像是朋友之間的應對進退,觀其家庭氣氛之融洽,家人之間,互吐心事,有說有笑,令人稱羨! 我有幸跟郭老結緣,是在民國七十二到七十五年之間,那時,我調到中正國小服務,因為不會騎機車也不會開車,所以相中了這棟位於中正與車站之間的三進閩南古厝,當年郭老住在第一進,我則住第二進,兩進之間,僅隔著兩扇低矮的腰門(金門話叫「半門仔」),無論出入及聯絡,均極為方便,故兩家人相處融洽,互動頻繁。 郭老因為工作的關係,屬夜貓一族,每天晚上都要寫稿、工作、閱讀到很晚才能休息,但他數十年如一日,不以為苦。我則習慣於夜晚十點半左右就寢,就寢前,一定先檢查門戶火燭,當我要關閉側門時,時常瞥見郭老房間的燈還是亮著的,我怕驚吵到他,都盡量小心翼翼地慢慢閂門,然後躡手躡腳地離開,但有時還是會驚動郭老,常覺很過意不去。 郭老屬沉默寡言型,平時的話不多,是標準的「省話一哥」,但每次交談,他總能抓住重點,要言不煩,他素知我有時會寫寫作,故常鼓勵我多寫、多投,有時,他也會問我最近看些什麼書?我們的話題雖不多,但他關愛後生晚輩之情,常自然流露,溢於言表,這從他濃重卻誠摯的口音和表情,就可以嗅出端倪。 猶記得當時,郭老家豢養了一條狗,牠平常還算蠻乖順的,但有一次,卻無緣無故地跑到我家來撒屎撒尿,巧的是,我在清掃時,無意中竟被他發現了,他二話不說,馬上放下手頭工作,拿了掃具走進天井來幫我清掃,並一再向我陪不是,我越說沒關係,他越覺得愧疚。當年郭老已六十歲了,而我才三十,以他如父執輩的年紀,猶如此謙卑恭順,讓我頓時覺得很不好意思。 早年,郭老擔任了好幾屆《金門縣志》的總編纂,他除了新聞本行外,偶而也寫寫稿,但擔負總編纂期間,他幾乎把全副精神都投注在縣志上面,他實事求是、一絲不苟的敬業精神,實在是年輕人的模範。當年,這一位六十歲的前輩,每天念茲在茲的就是能為金門做些什麼?有人問他:「郭老,您為什麼不回台灣服務呢?」而他總是意有所指地回答:「等反攻大陸後,我再回台灣吧!」這番言簡意賅的答話,時常令聽者動容。 記憶中,時常利用星期假日,來郭家串門子的是許森林先生和董彬森老師夫婦,他們通常都利用假日午後來訪,每次見他們造訪,郭老無論再如何忙碌,都會暫時擱置手頭工作,跟他們在溫馨的客廳閒話家常。每聽到滿堂的歡笑聲此起彼落,從前廳傳了出來,我就知道郭老又有貴客臨門了。 當時森林學長在電力公司上班,彬森學長和另一半許碧霞老師,都在金門高中任教,也只有假日,他們才有閒暇來拜訪自己的親姊姊和親姊夫,後來我跟郭老熟稔了,他也知曉我和許、董兩先生是舊識,有時郭老也會邀我跟他們坐坐。 記得當時郭夫人行動較為不便,時常要坐在輪椅上,有時可能因為身體疼痛加劇,免不了會大呼小叫,我的兩位女兒聽到叫喊聲,往往止不住好奇,很喜歡在腰門的縫隙裡東張西望,我原以為夫人會生氣,沒想到當她看到兩個小女孩時,不但不動氣,反而停下呼喊,和顏悅色的跟她們打招呼。如果碰到郭老正巧在家,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找出食物給我女兒。因為他們夫婦的友善舉止,祛除孩子的好奇與恐懼心理,讓我們兩家人融洽和樂的相處了將近三年的美好時光。 民國七十五年的暑假,我因為調校遷居的關係,告別了鍾愛的北門古厝,記得我向郭老辭行的第二天,他一大早就買了一大堆的糖果、餅乾贈送給我的子女,並囑我有空要常回來看看。算起來,我跟郭老相處的時光雖然短暫,但當年郭老的音容笑貌,仍時常在我腦海裡迴盪、盤旋,此時此刻,又屆臨玉蘭花期,古厝的的玉蘭花正含苞待放,只是那位堅守花下四十年的新聞前輩已然走遠,且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想,如果玉蘭花能通人性,自當有感於這位長相左右、不離不棄的知音相伴。 玉蘭花是雅俗共賞,很平凡、平淡、平實的花種,郭老之所以愛此花,也許是因為自己的性情與其相近使然吧? 據森林學長告知,郭老誕生於民國十二年,今天他如仍然健在,虛歲應是九十九。只是斯人已杳,渺不可尋……,只能徒留浩歎,此時,我忽然想起這樣的詩句:「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個人忝為一個敬重郭老的後生晚輩,就以這四句大家耳熟能詳的讚語,紀念並永懷這位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郭老—郭堯齡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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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穗集】孩童與狗
在車流往來忙碌的十字路口旁一棟大樓,外牆邊,立有一座孩童與狗的雕塑。若匆忙走過沒細看,很容易就錯失這件趣味濃厚的作品。 雕塑中的孩童穿著隨意的短褲及背心坐在石頭上,猜想應該是孩童一次帶著自己心愛的狗兒來郊外閒逛。想像著,孩童右手掌上放著一些剛從草地上摘下來的蒲公英,他鼓著臉頰對著手上蒲公英吹氣,蒲公英白色傘狀細針,隨著口中噴出的氣流飛揚開來。孩子看著飛起的蒲公英自得其樂。一旁的狗兒抬頭注視著主人,困惑主人正在玩弄的把戲。 孩童的舉動引起我的關注,他的遊戲令我神往,一時,想起自己童年郊外的玩樂來。記得曾經樹林捕蟬、溪流捉小魚、田間烤地瓜……。而那時的女孩則玩跳房子、撿沙包、跳橡皮筋、扮家家酒等。一如雕塑中的孩童,徜徉於大自然中,偌大的戶外就是遊戲場。與當今世代孩子的玩具,玩3C遊戲全然不一樣。 我駐足雕塑前良久,思緒像長著翅膀,穿越時空,飛入到遙遠的童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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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初體驗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許多不同的體驗,在眾多的體驗當中,「初體驗」應該是最讓人難忘而懷念的。 人的緣份很奇妙,無法預知它何時來,當緣份來到時,卻又擋不住。我和內人的相遇、相知、進而相惜,最後結為連理,雖然不像童話故事般的夢幻,然而彼此卻都很珍視上天所賜予許多的「初體驗」。 也許因為我和內人都是為人師表,因此交往相處一直很低調,希望不要因為私人的因素,影響到學生的學習,造成不必要的困擾。所以,在校園中聽不到我們的談笑,在電影院見不到我們的蹤跡,在商圈中也找不到我們的身影,我們就這樣進行著「秘密交往」的「初體驗」。 由於我們都喜愛歷史與自然,結婚後,不同於許多新人選擇的蜜月地點,默契十足地選擇了「法國古堡之旅」。避開都市的繁雜、人們的喧囂,每座古堡隱身在大自然中,一磚一瓦記載著歷史流傳的故事,我們沈浸在充滿「自然文化」氣息的蜜月旅行「初體驗」。 星座一直是很熱門的話題,從星座瞭解他人的個性,更是一條捷徑。我的生日在八月下旬,屬於處女星座,處女座的個性是:追求完美、事事謹慎、謙遜有耐性,尤其對愛情非常忠實;內人的生日在七月初,屬於巨蟹星座,巨蟹座的個性是:念舊重情義、懂得體貼關懷、親切溫暖,特別是情感真摯深切。由於彼此具有相似的特質,因此才會有「一拍即合」的「初體驗」。 雖然我與內人所學不同,但彼此的興趣卻有很多相似之處。兩人都喜愛看電影、聽音樂。喜愛看《西雅圖夜未眠》、《一見鍾情》、《電子情書》溫馨浪漫的電影,喜歡聽古典、流行音樂,我們更喜歡一起唱歌,共同陶醉在「琴瑟和鳴」的「初體驗」。 有人說:「凡是和你擦身而過的人,都是與你有緣的人。」至於能與你締結一生良緣的人,唯有另一半。我與內人因為教育工作而有了這份緣份,彼此擁有許多共同的「初體驗」。一路走來,相互提攜,這當然不是夢幻般的童話故事,而是現實生活中對於彼此的執著與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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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養院的老人
孩子,請你等等我,別走得那麼快,放我在後頭,還記得你好小的時後,我牽著你的手,一起一步一步,把童年都踏過。 孩子,請你聽我說,別顯得不耐煩,就急著想走,還記得你的啞啞兒語,話都說不出口,我們耐心陪你,即使你話都講錯。 孩子,請你等等我,別走的那麼急,多些時間陪我,當我唱起過去的詩歌.請你一起聆聽,過去的往事,都令我懷念又快樂。 孩子,請你聽我說,哪怕一樣的事,我說了好幾次,其實我只想沈浸在我身邊回憶的你,每片段情節,都令我難忘又銘記。 安養院的老人們的心聲,只是想念著家人,家庭和諧溫暖;家庭的吵雜鬧聲,都令他們鼻酸心疼。 安養院的老人眼神孤單,盼著佳節問候聲,坐在那白色床,和身旁的其他老人,說著過去的孩子多孝順。 安養院的老人們的心聲,只想要擁有家人,哪怕已一事無成,哪怕動作慢吞吞,也只想要進家門。 安養院的老人老淚縱橫,就是昐不到家人,坐在那輪椅上,回憶著陳年往事,天天盼望著孩子們,來看他--哪怕一眼就好,一眼就好,他的皺紋,都可以開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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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六個小孩與地仙
這是李志揚兄妹的第一次墳場經驗,李志揚興奮得拿起望遠鏡四處打眺,李美惠也搶著透過望遠鏡,希望能夠看到現實之外的異度空間。然後,換手交給其他三人輪流觀察,逡巡各家祖先或各路地仙的縹緲行蹤。 輪到陳建南時,鏡圈內由遠而近的車陣裡,一輛小貨車緩緩駛進停車場。 「我阿嬤、許筱純她外婆和阿弟仔來了,大白也來了!」陳建南預告道。 果然,從陳建南他大伯平時載菜用的小貨車上,陸續跳下了上述三人和大白。大白撲向陳建南,阿弟仔則久別乍逢十分高興地,一手拉住李志揚,一手拉住王金旺,這兩個曾經揹過他涉溪越崙的大哥哥。 一行人,由陳建南的大伯帶路,依俗按照祖先輩份高低,決定掃墓的先後順序。陳建南家歷代祖墳,因為子孫全在鄉下務農,幾日來早已就近都把墓園清理完畢,今天也都全員準時攜眷到齊,所以掃墓過程進行得非常順暢。 祭拜最高輩份的曾祖父時,他阿嬤一面領頭執香,一面回顧包括陳建南在內的二十幾名兒孫,兀自幽幽祈唸。 老祖公啊,獻上寒酸幾樣祭品,表示孝意;懇祈繼續庇蔭這個大家族,五穀豐收,六畜興旺,庇蔭這大串子孫出人頭地、光耀家門;來日,若是有什麼小小成就,一定三牲五禮為您們「培墓」,大大拜謝一下。 「培墓?唉,有子有孫就有希望啦!希望我還活著時,有能力做得到,那種分享給別家囝仔吃粿粽糕餅的一日啦!」他阿嬤返老還童的轉頭一笑,向大人們問道:「不過,撿骨供入靈骨塔以後,管理人員還允許我們培墓嗎?」 「可以,可以,絕對可以啦!去年清明節,我們還看見有人在靈骨塔前,獻戲酬祖呢!」他爸爸和伯伯們一致確定說。 祭拜到他阿公和屘叔相鄰的兩門新墳時,他屘嬸抱著剛生下不久的遺腹子,也來了。他阿嬤不禁悲從中來,擁著這對有份無緣的媳孫,一直流淚。也許,那件一夕之間失去兩名至親,一場喪禮抬出兩副棺材的慘事,大家記憶猶新,一家子久久的哀痛無語。 這時候,陪同六個小孩走來的許筱純她外婆,適時出聲了。 「唉,別傷心,別難過囉,他們兩人都作神作仙去囉!父子一切對錯,都放給圳水流走,夫妻一切恩怨,也都還給天地鬼神囉!」她外婆早年喪夫,從年輕獨力拉拔一窩子女長大,現在反過來安慰著,這兩個同為女人的老寡婦和新寡婦說:「輕輕放開他們,一家子合力養大,這個新生嬰仔吧!」(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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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院錄事簿
1895年12月28日(週六),法國盧米埃爾兄弟(Brothers Lumiere)在巴利卡普辛大道14號的大咖啡館(Grand Cafe' )的地下室,放映了「火車進站」等幾部短片,就在這一天會動的影像─電影(movie)於焉誕生,從此改變了人類的生活。 1900年6月12日,台北北門街(今博愛路)的「十字館」首次放映電影,當時的放映師是日本人,後來苗栗人廖煌到東京學會技術,成為台灣第一位放映師。中國大陸稍晚,1906年12月8日,第一部電影的露面是在天津法租界的「權仙茶園」,令觀眾嘖嘖稱奇。 早年的電影都是外國製作,直到1905年,北京豐泰照相館的創辦人任慶泰拍攝了京劇名角譚鑫培主演的「定軍山」,首開先例。1949年,上海國泰影業公司來台拍攝「阿里山風雲」,因局勢逆轉回不去,陰錯陽差成為台灣第一部國語片,日後主題曲「高山青」(黃友棣曲,鄧禹平詞)成為兩岸的流行歌曲。1955年,雲林麥寮的「拱樂社」團主陳澄三與何基明導演第一部台語片「薛平貴與王寶釧」,也轟動一時。 在電視機還不普遍、卡拉OK和KTV還未流行之前,看電影幾乎是民眾唯一的休閒娛樂,從城市到鄉鎮,各地的電影院紛起如雨後春筍,但良莠不齊,特別是鄉下的電影院設備很差。記得大學的暑假在高雄林園打工,百般無聊,那裡僅有一家戲院,每次去看我都要帶把扇子,座位是一排排的木板凳,還有人一張票夾帶幾個小孩進去看。 五、六十年代有些二三流戲院不清場,一張票可以連看兩部片子,由於空氣惡質(不禁菸),勉強看完後一定會缺氧頭痛。也有些戲院甚至會加演一場低俗歌舞,如果警察不在場,忽然插映幾秒鐘與劇情無關的「加味」鏡頭。那個時候還沒有爆米花,戲院門口賣的零食多是用機器壓成薄片的魷魚,不然就是鹽水花生和糖地瓜。 大城市的戲院比較有水準,有冷氣且禁菸,坐的是有靠背的沙發椅,強檔電影買不到票時可以找「黃牛」打交道。此一時期的戲院有幾個特色,入口處會放置一疊自取的「本事」,好讓觀眾在開演前先了解一下劇情,如果遲到進場,會有小姐用手電筒帶位;售票窗口有尋人服務,付點零錢,螢幕上就會出現掃興的「某某外找」;座位也分等級,以正中區域的票價最貴,前三排最便宜。 學生時代阮囊羞澀,看的多是二輪電影,好處是票價便宜,先聽聽別人的風評,然後再去看,通常不致失望。提起學生電影,有年紀的人一定想起公館的「東南亞」、西門町的「紅樓」、南陽街的「新南陽」。迄今「東南亞」仍在營業,但已改名為「秀泰影城」,拆除的「新南陽」周遭都是補習班,適可解放升學壓力,「紅樓」的座位不太規則,有些會被柱子擋住視線,現已轉型為文創商場。 西門町一向是首輪戲院的集中地區,都是獨家獻映,然而一些二輪戲院常以聯映的方式上演相同的影片。80年代中影公司開了兩家評價不錯的戲院,「真善美」和「梅花」,前者在漢中街,後者在和平東路三段。現在的峨眉街立體停車場曾經是「兒童戲院」,本意是專門放映適合孩童們看的影片,惟因片源不足,最後改演國片墊檔。 中華路的國軍文藝活動中心過去叫做「國光戲院」,中山堂在沒有會期時常放映週末電影,嘉惠學生;延平南路的「實踐堂」和八德路二段的「介壽堂」(空軍新生社)也如此善加利用場地。敦化北路曾經有一個救國團創辦的「台北學苑」,提供負笈北上學子的住宿,並且兼營「青康戲院」,儘管是二輪戲院,但設備頗佳。奇怪的是,新生南路金華女中旁邊的三軍托兒所也從善如流,偶爾以放映電影來增加收入。 大稻埕是日據時代的繁華之地,戲院和酒家林立是昔年的特色,因此延平北路前段應該是台北最早的電影街。記得僅有「國泰」是放西片,其餘的「第一劇場」、「大光明」、「大橋」多以國台語片為主。圓環附近有兩家戲院還記得名字,那是寧夏路的「國聲」和平陽街的「遠東」,後者的座位數目上千,好片上演時不致向隅。 最近林森北路發生「錢櫃」KTV的大火事件,不由想起中華路的「新生」戲院發生過轟動一時的火災。1966年1月19日(除夕)下午,正在放映林福地導演的「海誓山盟」,忽然自四樓起火,由於外牆沒有窗戶,消防水灌救困難,造成28人被燒死。兩年後業主原地重建為「新聲」戲院,多次傳聞鬧鬼,1988年5月7日,又遭祝融之災,被燒成廢墟,如今舊址竟然是「錢櫃」的中華路店,似乎與火有緣。 90年代起,電影業的經營有了新的改變,一方面將戲院隔成兩三個小廳,既增加選擇性,且避免冷場;接著午夜場也出現,孚受夜貓子的喜愛。電影是藝術,也是科技,從19世紀跨越到21世紀,黑白的默片進化到有聲有色,戲院的設備更不可同日而語。縱使藍光DVD和電影視頻盛行,但到戲院看電影依然是一種視聽的享受。 小學看的第一部電影是在士林的陽明戲院,黑澤明導演的「七武士」,2020年8月9日,這家70年歷史的老戲院被拆除,要改建為綜合商場,但導致士林夜市的生意一落千丈,連同對面的「星巴克」咖啡也隨之熄燈了。 最近一位電影同好為我在日本買到絕版的英國片「昨日再見」(Say hello to yesterday),珍.西蒙斯(Jean Simmons)主演的浪漫愛情電影,我還記得男主角在火車月台縱放氣球的那一幕。1971年夏天,當兵放假時在屏東最好的「樂宮」戲院看的,時間有夠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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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六個小孩與地仙
「如果訂在清明節這天,我可以帶我弟弟一起去。」向來很少主動開口的許筱純,這次難得透露道:「前幾日,我聽到我阿嬤打電話告訴我舅舅,今年不管再怎麼忙,全家一定都要回來掃墓,不然大家以後就恐怕沒機會了。」 「什麼,今年這是大家最後一次掃墓?妳阿嬤為什麼這樣說?」一夥人睜大眼睛,吃驚的陷入一陣好奇中。 許筱純搖搖頭,只確定說她和弟弟應該不會缺席。陳建南則滿臉納悶,表示他會在期中考後,仔細向他阿嬤打聽清楚。 第九公墓,位於本校學區五個村落交界,由一大片荒涼的崙埔所構成。 因為歷史悠遠,墳堆密佈,加上許多家屬通知不易,它是本鎮最後一座實施「墓園公園化」的傳統公墓。鎮公所配合政策宣導,早在三年前已經發出公告,今年是輔助遷墳的最後期限;屆時不遷,不但取消補助,明年中元普度後的農曆七月底開始,鎮公所將會以「無主野墳」的處理方式,強制進行清墓作業。 這是期中考成績公佈後,陳建南拿著他們老師額外加賞的另一本《遠大前程》,向他阿嬤「展寶」,同時趁機探問得知的大致情形。 「我阿嬤還告訴我一個大祕密,她說第九公墓是我們鄰近五個村莊,所有魔神仔和地仙的最後大本營,一般人平時都是少去為妙。」陳建南加強語氣說:「但是清明節例外,因為每年這日天恩赦罪、陰陽相會,大人小孩無禁無忌,所以我們不用害怕,大可四處走動,四處參觀。」 陳建南說,他阿嬤還說以前農村食物缺少,這日大家掃墓時,囝仔們還會這座墳墓尋過那座墳墓的看人「培墓」,分享有錢人家拜過祖先的粿粽糕餅。 什麼是「培墓」?他阿嬤說,一般貧人 「掃墓」,只是簡單清理祖先墓圍,燃香祭果,然後焚燒紙錢、壓上墓紙,便可了事。但有些人家或因生下男孫、賺到大錢,或因金榜題名、升官晉職,他們就會挑來豐富的三牲五禮進行「培墓」,一則答謝祖先庇祐,一則分捨祭品累積陰德。 偌大一片第九公墓,從已經由政府撥款蓋好一座靈骨塔的公墓前端,走到雜樹叢生的公墓尾端,邊走邊逛約需一個鐘頭。鎮公所的最新構想是,日後一旦落實「墓園公園化」的目標,這段路程便可規畫出一條「健行步道」,這塊土地便可建置成一片「懷古空間」。 仿照古代宮殿建造的靈骨塔,看來像廟寺又像祠堂,不僅外觀古色古香、美輪美奐,氣氛也顯得格外神聖莊嚴,早已吸引許多不缺錢的家屬,撿骨供入。住在街上的王金旺和李志揚他們,就屬這類工商家庭。 一般而言,傳統掃墓必須花費較多時間,家屬都會早早上墳除草補土,當日完成掃墓活動,好讓歸鄉子孫各返謀生住處,投入次日的工作崗位。五個小孩,因為這是一項學校規定的功課,透早便約在學校門口,搭乘鎮公所的免費掃墓公車,光明正大的開上第九公墓。 一夥人預計,先拜訪陳達南和許筱純家的祖先,然後回頭參觀王金旺和李志揚兩家祖先的靈骨塔。這樣的行程,剛好可以大致繞完整個公墓一圈。 他們隨著老少鄉親,魚貫走下掃墓公車,站在顯眼而美化的靈骨塔牌坊旁,等待陳達南他家人到達。 (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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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冰箱入夢來
嫁作人婦,對於入口入腦的東西,我是個非常節儉又挑剔的人,有的東西在老冷凍庫一冰就是一年多甚至更多年,就如那隻四年前先生從浙江金華帶回來的火腿,明知它已過期不能吃,但還是捨不得丟掉,至今它還在冷凍櫃。這種取捨斷的性格還在租屋處糾結。 如果搬新家,我一定要為自己買一座屬意的新冰箱,我希望它的外衣綠成草原,這樣只要靠近它就可對焦電腦桌上被藍光侵蝕的傷痛。冰得下一壺冷開水就好。無須太大,單門兩層,舊型老式都可,能放得下一個胃就好。 打開冰箱,裡面必須得有層次,一層冷凍住在「海邊」的猙獰,讓它永不消融,一層冷藏田野的純樸直白,一層保鮮不被褪色的人情關係,從市場延伸出去,延伸到門市前面的電器行,延伸到後面那攤「色彩」分明的魚販,延伸到對街的單一紅豆湯,轉個彎延伸到隔壁的霞海城隍廟,又再延伸回到自己上班門市的那座冰箱,讓每一位冰箱裡的成員,有地方擺放他們任性的影子,讓不相干的事端,冰存在她的一隅。 當冰箱門關上、廚房的燈打開,我亦能更看清、那些虛偽冷漠的臉孔,牢記每一位,不再遺忘。希望和那座冰箱一樣我也可以不必理會這世界的畸形和中傷。 黃土坡上舅母留下的黴豆腐,風霜早晨的奶奶披著大襟排用力挖出冷藏的豬油渣辣椒,母親嘴把嘴搖控教程的手作蔬果饅頭和醃酸菜,再來是被小女兒順口激發出來的,用魚鱗熬燉的膠原蛋白,我都把它存放在冰箱最頂層的,屬於我一個人的密秘冷凍庫裡,這樣它們都不會變質。 換了新冰箱,是屬於我的財富秘密,別人永遠偷不走的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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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尾糖廠廢墟之美
時間依然守候這裡 圓柱型長臂煙囪散發濃濃蔗香 我在狹小空間坐下,上弦月升起 逐漸凋敝鏽蝕的車輪 張開無法飛翔翅膀,萎棄長廊陰影 時間的魔術師仍然光顧,消費較低的 喫茶店 靜聽廠內壓榨機轟隆轟隆運轉聲 不停在耳畔盤旋沿大王椰搖曳 半醒半夢中已逝外公自五分仔車站招呼我 他扛著未賣的牛擔上下擺動 那少年揚眉以陰陽兩隔喜悅 飛奔到阿公有菸味雙手 昔日虎尾溪畔有甘蔗森林雅號 阿嬤用乾燥蔗葉起火用竹管吹火 臉上飄滿灰燼,直到熱騰騰地瓜飯上桌 凝望車斗空蕩蕩陳列,衰草夕陽錯落投影 公園內「江戶式」日本宿舍癱倒改建 月光嘆息後越過屋頂,光色極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