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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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花謝〉——五妃
她們在關鍵的前奏選擇了壯美,如果當時選擇削髮為尼,將轉為另一種境界,如果降服另嫁,又是另一番借鏡了。 一六八三年故事的線端,在時間流裡交岔、分岔,走入歷史,沉澱精神讓人忖思。 那時節,家國殘破,已無暇考慮身後聲名,是寶石就不會是砂礫,意志本然地濛亮而已。昔日城南荒蔓的鬼仔山,早化身為奢華鬧區,壁堵泛黃難掩霉濕氣味,深幽闃暗,午後,陽光斜射進來;殷紅的山牆將時間和空間永恆延伸,束縛變得豐厚,沉重換得蓬碩。 屋脊簡潔,沒有剪黏福祿壽三仙或神獸,沒有太繁複的梁棟,炷香與花香裊裊,氛圍瀰漫著祝禱,彼此。 「藝術的目的是為人的死亡做準備。」──蘇聯電影導演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 廟宇作為追思膜拜的空間,立在一方紅牆築圍的丘地上,我仰首歷史戲台,百年鳳凰虯結,龍已去,紅顏每年盛夏猶自燦爛,篩落群蝶紛紛;自然無情,悲傷,本是人獨有的情緒,因體悟而觸動心弦,化為音樂、詩文。大地像一場狂烈饗宴。 人們在歲月裡希望追尋什麼?想留下些什麼?在這一處最高列級的古跡,卻訪客罕至的陲角。 塋、廟合一,像是在自家廳堂間穿梭作息,眾生與神諧處,從無通往有,從有通往無,在靜謐與光明的交會處,散發微光。 人們並不一定需要趨入參拜,在外垣流連,或拾階進牆內的花道眺望,如同一旁亭祠默默護守的侍宦,每一個木石閃瞬的罅隙,都綴滿了虔敬。 域外,我騎上鐵馬,沿街比鄰的咖啡館和啤酒屋鬧熱,爵士音樂撫慰人心。 庶俗與聖潔在此穿透、交織著,花開、花謝,都是美,而妳們身骨坐擁桂子山,美,留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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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少女
隱約記得家外面的兩片花圃種的向日葵,不知道為什麼使我流下了眼淚, 因為聯想到了動畫「CLANNAD」的一幕,那一幕是少女站在向日葵中,對著一個機器人講話,我感到了動畫悲傷。 向日葵,應該是讓人感到陽光的,但我覺得那是一個悲傷的開始,因為少女知道自己的命運,並且擁抱著向日葵沈睡著,也許少女應該懷抱著溫暖的心情,像向日葵一樣朝著太陽向上,綻放陽光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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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情緣
那天,雖是艷陽高照,但一如往常,莒光路上,依舊湧入一群群的觀光客,他們陸陸續續地從浯江路慢慢魚貫而來,一路上,個個恍若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好奇地左瞧右看,直到邱良公母節孝坊下,才停下腳步,聚精會神地聽著導遊口沫橫飛地講述著母憑子貴的傳奇故事,然後好奇地抬頭觀看高掛坊上的聖旨,再隨著導遊的帶領前進總兵署,去感受前朝衙門的莊嚴與威武;接著踏上模範街,浸潤於五腳基的拱門時光隧道上,想像街道的繁華過往。當他們往回走時,人人手上常常是一個蚵嗲、一盒燒餅、一袋貢糖……。 望著一群群的光觀客慢慢走遠,正百無聊賴時,卻望見一位看似六十多歲的老先生,竟佇足在店門口前,久久徘徊不去。看他對著四周打量再打量,並小心翼翼地一次又一次的核對著店門口的招牌,好一會兒,他終於確定地踏了進來,對著老爸點了點頭打招呼,接著述說他的來意。原來他剛從古寧頭趕來金城,為的是想打探姑媽的消息。他先自我介紹,說自己是個醫生,四十多年前,他在金門當兵,姑媽是他的朋友,他這次來金門舊地重遊,除了看看以前的營地,回味當兵時的生活,更希望能見見老朋友,敘敘舊。他回到當年駐紮的古寧頭南山砲陣地,去過當年常去的古厝,不過,古厝已翻了新,出來應門的是陌生的臉孔,詢問之下,他才知道姑媽已嫁了人,但不知嫁到何方,村人告訴他來這裡問問,於是他就滿懷著希望地趕來了。 期待的表情,熱切的眼神,老爸猶豫了。 看到老爸靜默不語,他似乎明白了,從皮夾裡抽出一張名片,恭敬地遞給老爸,並殷切誠懇地說道:「這是我的名片,麻煩您了!」說不出的失望與期待全寫在臉上,再次邁步離去的身影,多了些滄桑與落寞。 「為甚麼不告訴他呢?」我真的不捨! 「妳姑媽現在過得好好的,告訴他,萬一破壞了她的家庭怎麼辦?」原來這是老爸的憂慮。 「風過疏竹而竹不留聲,雁過寒潭而潭不留影」,人過半百,卻依然情在。千里迢迢跨海而來,尋的不就是那段刻骨銘心的年輕歲月─金門的風金門的雨,金門的一草一木,金門的一點一滴,尤其是那段─烽火中美麗的相遇……。若非真情所致,若非世事弄人,又豈會讓跨越時空後的期待,再次墮入萬里深淵之中? 然而,四十多年了,歲月悠悠而過,「人成各,今非昨」不但景物變了,人事更非昨日。昔日青春洋溢的青年,如今帶著滿頭白髮,以及一顆充滿期盼的心,故地重遊,尋尋覓覓,卻尋不到故人蹤影,「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那離去的背影,充滿著人世間的無奈與悲悽! 我在想,是怎樣的一段美麗,讓一個男人久久無法從心中抹去,歷經歲月滄桑,春夏流轉,仍催著他在有生之年再見上一面?想想戰地時期的金門,可是「金馬魔咒」下的恐怖地域,它是多少父母心中的噩夢,多少寶島青年避之唯恐不及的「金馬獎」,在殘酷無情的砲火中,它穩住了兩岸壁壘分明的政治防線,同時,它也鎖住了多少的兒女情長! 還好,大時代的滾輪,滾著滾著,終於滾出了重逢的希望。開放後的金門,揭開了戰地的神秘面紗,讓沒來過的,睹一睹它迷人的風采,讓來過的,回憶回憶當年的戎馬生涯,更重要的是,可以讓那些深藏心中的依戀,得以有機會實現。「一懷愁緒,幾年離索」散了的情緣,真的就只能散了嗎?這是一個殘忍的結果,但對於至情至性的人來說,不試,何以得知? 我真的不忍,不忍那離去的背影,落寞地離去!我相信,人非草木,即便是有著顧慮,但所顧慮的是否真會造成傷害,猶未可知。我決定,讓姑媽知道這件事,由她自己決定見與不見。也許,同樣的依戀,同樣的美麗與期待,也一直深藏在她的心中,未曾抹去吧?只可惜,名片丟了,任我們翻箱倒櫃,東尋西找,怎麼也遍尋不著,難道,這就是他們的宿命? 多年過後,姑媽們回來了,雖然有的已躍升奶奶等級了,卻仍不減當年風韻。昔日「南山出美女」揚名於外,多少英雄豪傑,總是不遠千里而來,只為一睹佳人風采! 我小心翼翼地提起這件事,雖然我不知道老先生姓名,不過姑媽一聽,馬上就猜出是誰,她沒有我想像中的傷感,帶著笑容,簡單的敘述那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輕描淡寫,淡定自若。這當然出乎我的想像,不過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一向直率熱情的她,可以很直接的表達情感,喜怒哀樂,她從不掩飾心中最真的一面,可以說,她的美麗動人,不只在她的外表,更在她那顆純善無邪、熱情率真的心。然而,命運之神似乎不怎麼眷顧這樣的一個美人,一波波的磨難在她身上不斷的上演,為了生活,為了兒女,她屢經風霜,現在的她,早已看破人世的紛擾多變,早已體悟所謂的世態炎涼,「內斂」成了她生活歷練後的武器,也是風雨過後的自我防衛。所以我想,回首那一段痛苦的記憶,也許,她真的放下了,也許,她只能於夜深人靜時,無語對蒼天!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老先生與姑媽,在命運的操弄中相遇、相知、相離,然而,時空阻隔了他們的距離,卻阻隔不了那份至真至性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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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風光之「像極了愛情」
小女孩快樂地走跳在 宇宙最美的一汪湖邊 像極了愛情 廣袤的沙灘上邂逅 海潮中最可愛的一顆花蛤 像極了愛情 古雅石板道上的單車 輕盈地滑成風景 像極了愛情 神采飛揚地 駿駒騰向曠遠的前方 像極了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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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之戀
又是黃昏,奔馳於高速公路,追著夕陽,心裡急著趕回家,這是許多人共同的經驗。生活規律且忙碌的人,昨日此時與今日此時會在同個地方做同樣的事,經常有錯覺,似乎歲月不斷反覆,這讓我想起余天的歌,「又是黃昏,夕陽西沉,在我心裡出現一個人。你的美麗,你的天真,就像晚霞舖滿我的心。到如今,我度過多少黃昏,多少次夕陽西沉,就為了等候初戀的人,忽然聽見你的聲音,向我這裡飛奔。」美麗的夕陽和晚霞,觸動多少人的心懷,每個人一生會經歷無數個黃昏,黃昏的喜怒哀樂,記憶最深刻的是何時?何地? 小時候看卡通「小天使」,每到黃昏小牧童小豆子會從阿爾卑斯山趕著羊群下山,映著夕陽的身影,充滿了幸福。想起年少的夕陽,餘光在山頂,從山上走路回家,那時的心如此單純與自在。于櫻櫻有一首歌〈愛在夕陽下〉「夕陽底,晚風裡,我和你並肩在一起,夕陽就像你,浪花就像我,在這個愛的世界有我就有你,青春的時光要珍惜,別像那浪濤一朵朵,順江水東流走。」幾乎人人都會唱,青春的時光,多美好。我心底最美的夕陽,應該是在台東的關山,那時雙十年華,與同學畢業環島旅行,在夕陽中留影,絕美青春。夕陽,美麗的複沓,一日一日,每個人蒐集著自己的生命故事,在回味中繼續生活。黃昏的時候,你會看到什麼?會想到什麼?在馬路上看到媽媽騎著機車載孩子,是要回家?還是送安親班?看到車來車往,是上夜班?還是下班回家? 《詩經.君子于役》「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其至哉?雞棲於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雞棲於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無飢渴?」出門無法回家的人,永遠有家人的繫念,不知何時能回家,古今一同,雖然如今交通便利,仍有一別數月數年才能回家的旅人。出門數年,無法回家,別離之苦,思念之深,無法言喻。只有每日在晨曦中,在三餐中,在黃昏,在黑夜中,睹物思人。 人之所以可貴,在於人之有情,情真意切,情深義重。當你離開故鄉,故鄉會有人等待,唐朝劉方平〈春怨〉「紗窗日落見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宋晁端禮的〈菩薩蠻.遠山眉映橫波臉〉寫的是黃昏的等待,「遠山眉映橫波臉。臉波橫映眉山遠。雲鬢插花新。新花插鬢雲。斷魂離思遠。遠思離魂斷。門掩未黃昏。昏黃未掩門。」閱讀文學,讀的是文字,體察的是對人的關懷與深情,人心有無法抹滅的情意,黃昏時,從你內心浮起來關懷的人,是戀人?是配偶?是子女?還是父母?夕陽,熨貼著每個人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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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議的畢業照
國中同學在群組傳了一張幼兒園的畢業照,直接點名有三位國中同學也是幼兒園同窗,群組裡馬上熱鬧起來,國中同學們瘋狂的在群組裡找自己。 首先是上傳照片的雅慧,她說:「她目前在一所教會服務,恰巧在整理書櫃時,發現了許多的老照片,其中這張剛好和自己的年紀相仿,定睛一看,竟然看到了兒時的自己,又想到有幾位一起長大的同窗」,就像接龍一樣,一個接一個,竟然有八位國中同學找到了幼兒園的自己,他們在群組裡互相打招呼,彷彿穿越了時空,來到了四十年前,談起幼兒園的點點滴滴。 為同學們開心之餘,我其實也說不上話,因為我不是該所幼兒園的校友,但仔細看看每個稚嫩的臉龐,和純真的神情,照片的一角,有一位眉頭深鎖帶著淡淡憂鬱眼神的她,耶!有一種中獎的感覺,內心的小劇場馬上同場加映,迫不及待地私訊婉屏,她除了稱讚我的好眼力和神速度外,也找到了兩位高中時期的同學和一些國中同學。 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又開啟了話匣子,我打趣的說:「街上的幼兒園就是不一樣,孩子們個個白白淨淨,清新脫俗。我則是讀一個宮廟附設的托兒所,畢業典禮空手而回不打緊,還被路旁的猴子咬了兩口,咬痕還深深的烙印在手臂上呢!」從小學到高中的往事彷彿投影片般,一頁一頁的播放著。 一張畢業照串起了幼兒園到高中的同學,雖然大家早已各奔西東,或許也都失去聯絡,但是那份曾經擁有的美好,卻永遠深藏在彼此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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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後的新生
四十年前,也就是民國八十年代,祖父母帶著全家從台南鄉下農田舉家遷往高雄城市地段,為了讓剛新婚的父親往後的兒女能夠擁有一個較好的就學資源,咬著牙準備開啟一段艱辛的搬遷,全家大小坐在貨車中,載著大大小小的紙箱,一路搖搖晃晃到達一棟灰色透天房屋前,準備開啟一段全新的生活。 房屋佔地坪數並不大,卻有三層樓高,總共有四個房間,剛好分配給祖父母居住在主臥室,剩餘三個孩子依據年紀選擇各自的房間,每天太陽悄悄離開地平線,眾人紛紛準備上工,祖父母也前往租下附近的鐵皮屋準備做生意,在公園旁邊開設一家小小的雜貨店,專門販售鋁箔飲品和糖果點心,每次到週末都是人滿為患,許多小孩子都搶著要買餅乾飲料,記得小時候我都是坐在櫃檯幫忙結帳,經常因為算數慢,後頭總是大排長龍,總是要由後場補貨的阿嬤來救場面。 經營小店面到第五個年頭,祖父因為開貨車載貨過程,沒看見地面施工標示,直接跌落深淵,青年時期就離開人世間,留下母子四人繼續奮鬥,所幸賠償金能夠買下整個鐵皮商店,能夠擁有穩定的經濟來源,不用害怕月收入付不起租金,上午由祖母一個人顧店,晚上則有三個孩子輪流經營,從當年開幕經營至今,原本堅固穩定的鐵皮,經過多年的日曬雨淋,如今建築已經老舊,連同屋頂也開始逐漸剝落破洞,常常都是拿許多鐵片去貼補救援,直到今年父親的工作也準備退休,打算好好將鐵皮屋翻修一番,繼續經營家傳的小本生意,就像當年外婆一樣用心經營。 鐵皮屋已經有八十年的歷史,跟祖母的年紀相仿,隨著時間房屋的狀態逐漸敗壞,祖母的身體也是逐日每況愈下,只要天氣出現大幅度的變化,就只能頻繁出入醫院,昨日房屋拆除作業開始動工,預計在半年後重新展現全新的樣貌,希望祖母的身體也能隨著房屋的重生一樣綻放新色彩。 從襁褓到開始工作,生活都是在鐵皮屋裡面成長茁壯,小時候因為家人需要做生意,所以除了在店裡幫忙顧店之外,就是站在公園裡遊玩,經常都是坐在搖搖馬身上看著店鋪的生意狀況,昨天我也是坐在這裡,望著這棟熟悉的建築物,一群深藍色工作服聚集而至,拿起鐵鎚開始敲敲打打,一片接著一片鐵皮被拆下來,最終挖土機將一切夷成平地,心中不免產生哀愁感,低迷心緒久久無法忘懷,但是唯有拆除損壞的部分,才能夠重新建構全新的牆壁,再一次展現全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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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金門豪傑張允中永久榮歸故里
張允中於1919年出生於金門沙尾,青少年時期曾在金門和廈門大同中學完成他的基礎學業,中學畢業後即返回金門,並在私立金沙小學任教,任教期間曾購置籃球架,發展籃球運動,於1937年3月間,親率排球隊與乒乓球隊,參加私立金門中學所舉辦的全縣運動會比賽,榮獲徑賽一百公尺、二百公尺、四百公尺的第一名,排球隊榮獲亞軍,乒乓球個人組得到季軍的好成績。由此可見張允中在年輕時,處事能力已經很幹練積極,而且非常重視體能訓練與運動,對其日後工作韌性有非常大的幫助,此時,他才滿18歲。 1937年7月間中日戰爭爆發後,母親黃玉燕帶著他和張允崇、張允伏兩位弟弟一起到南洋避難,同時和在新加坡謀生父親張文夏團聚。當時,金門地區亦受到戰火波及,金門人紛紛走日本,下南洋。 張允中剛到新加坡先在堂叔經營的進出口公司當學徒,22歲時,媽媽給了他1500元,讓他投靠馬六甲的大舅,並開設做土產生意的培元公司。他和大舅開著機動船,經常往返於馬六甲和蘇門答臘,來回買賣特產。也因為這次青年創業經驗,開始接觸航運實務,替他日後的事業打下初步的基礎。 1941年當二戰戰火蔓延到馬來西亞,所有商業活動,幾被停頓,只能做些雜貨生意糊口,在日軍占據馬來西亞三年餘期間,不但生活困苦,父親張文夏又被日軍列為「愛國醫事人員」不明不白地失蹤,後來證實是被日軍屠殺。 張允中也因為接濟馬六甲抗日游擊隊,而遭到日本憲兵逮捕。他被關在牢裡長達9個月,受盡拷打,直到日本投降才獲得自由。兩事件均牽涉到國仇家恨,使張允中在年輕時代,就懂得化悲傷為力量,在自己的事業工作崗位上更加刻苦耐勞,奮發上進。 張允中在經營貿易過程中,意識到船務的重要性。1948年,29歲在朋友的推薦下,他加入了泰興源兄弟公司,擔任經理,主持公司業務。該公司是做新加坡海運各地的土產買賣,當時航運界完全是由外國人壟斷,本地船務公司剛剛起步,大多數沒有本身的船舶,因此只做些代理業務。他認為經營船務公司,如果沒有自己的船舶,經營的基礎是不穩固的,而且發展前景也不樂觀。於是,他向老闆建議想購置自己的船舶,航行東南亞近海以及中東,成立祺福船務。 1967年,張允中49歲,在航運界已累積了20年的經驗,並掌握了船務的專門知識和經營竅門,他想,即使職位再高,也不過是替別人工作,因此萌生自己創業的念頭,同時告訴親近朋友,一些好朋友則對他說:「你已年近半百,還想要自己創業,已經太遲了,不如安分守己做下去吧!」 由於不服輸及個性執著,並且堅持自己的創業信念,於1967年2月辭去原來的船務工作,同年3月間便與朋友和兩個弟弟合夥,以六百萬元的資本籌組「太平船務公司」(PIL),寓意「航運平安,生活太平」。起先購置4艘近海貨船,並買下新加坡中街48號的一棟舊大樓,作為辦事處,開始營業。 從1967年至1973年,是航運界的全盛時期,一開始張允中抓住這個黃金機會,埋頭苦幹。辛苦經營了9個月,到了1967年底,太平的船舶從4艘一下子增加到8艘,令當時航運界人士刮目相看。此後在全體員工努力,以及國際貿易蓬勃發展的潮流下,船務運輸業務相對繁榮,太平公司適逢其時,業務因此蒸蒸日上,原有船隻,已不敷使用,故一再增購新船,擴充船隊經營的規模。 張允中第一個決定就是繼續以中國業務為公司主要方向,儘管當時的中國正處於特殊時期,很多外企都退避三舍。張允中依舊堅持,不論局勢如何變化,太平船務在中國的業務從來沒有間斷。也正因張允中對中國業務的高度重視,改革開放前,中方但凡有運輸困難,合作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太平船務。 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加入世貿組織以後,中國的對外貿易得到極大發展,這給太平船務帶來了巨大機遇。1973年,太平船務在中國的業務已佔三分之一,還有價值50億美元的80艘船在中國建造。 這段期間,張允中同時兼營船務代理的業務,並及時擴大全球航運的範圍。當然張允中的事業,並不是一直是一帆風順的,當1973年底全球石油危機發生時,全球性的船舶過剩,深深地打擊全球航運業務,不少規模較小或管理欠佳的船務公司,都在這個時候紛紛倒閉。 但太平船務在張允中精心規劃與運籌帷幄中,不但未受太大波及,反而經營規模更加強大;同時亦隨著世界航運發展的潮流,逐漸將原有的雜貨散裝船次第淘汰掉,改換貨櫃及多用途的貨輪,並將單一區域航線,擴展至中國大陸、香港、臺灣、日本、韓國以及中東等國家港口,至此太平船務公司的經營規模,已是國際知名的航運公司。 太平船務集團創業大事記: 1967年,創立太平船務公司,最早擁有的船舶雙甲板-Kota Singa(EX Sinabang),投入船營的第一條航線至雅加達和曼谷,在雅加達設立第一個駐外辦事處。 1973年,太平船務在中國的業務已佔三分之一。 1981年,第一艘集裝箱船-Sea Hawk建造於曼徹斯特,正式啟用建於Cecil街140號的太平大廈,開闢亞洲內陸至東亞、香港、韓國及日本航線。 1985年,第一艘訂造的多用途船下水-Kota Singa。 1989年,第一家太平集裝箱貨輪在上海成立。 1993年,太平船務子公司-勝獅貨櫃有限公司在香港證券市場控股上市。 1994年,勝獅貨櫃有限公司也在新加坡證券市場控股上市。 1995年,在中國成立第一間獨立子公司-太平船務(中國)有限公司。 2000年,太平船務營業額達644萬美元。 2002年,太平船務營業額達10億美元。 2004年,開闢了遠東至歐洲及遠東橫渡太平洋(加拿大)航線。營業額達19億美元。 2005年,開闢了南美航線,進一步向北美市場進軍,開闢直達加拿大溫哥華的北美航線。同年太平船務營運總收入達22億美元。 2006年,太平船務營運船隻數達102艘。 2007年,太平船務公司慶祝創業40週年,世界貨輪運銷量排名第19。 2008年,張允中家族被「富比世」雜誌評選為新加坡第14大富豪家族。 2009年,太平船務船隻在東非沿海遭到海盜劫持,張松聲花了75天時間與一筆未對外透露的贖金,最終成功說服海盜釋放船員。 2018年4月,張允中在工作崗位上宣佈退休正式將集團交棒給四子張松聲。張允中一手創辦的太平船務是東南亞規模最大的私營船務公司,在全球運營50多條航線,有逾200多艘貨輪穿梭於全球500多個港口,張允中也因此贏得「新加坡船王」的稱譽。 綜上,張允中14歲赴廈門讀書,18歲離開金門到新加坡發展,在40歲以前,就有機會親身遊歷北京及體驗中國大陸市場之廣大商機,49歲正式創業,其一生創業成就和他異於常人的人格毅力,有著密切關係,除了有金門人吃苦耐勞的基本特質外,能夠勇於掌握創業契機與最佳營運商機,是其事業規則能夠迅速壯大的關鍵性因素。 總之,金門以一彈丸之地,從明鄭以來,即寫下特有的人文傳統與僑界傳奇,早已締造一頁頁南洋移民的傳奇故事;在過去的歷史時空裡,憑藉著「六亡、三在、一回頭」的海洋子民性格,以異於常人的堅韌生命力,在南洋國度中開拓出一條條生計之路與事業版圖,讓金門成為不折不扣的「僑鄉」,也締造了「金門幫」的創業楷模。金門是一代豪傑張允中的故鄉,如今,我們悼念他,也恭迎他老人家再次榮歸故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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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保公園風獅爺
挺身佇立鎮山崗 懸命無私護四方 手捧官章成一帥 指揮兵將守邊莊 朝迎旭日寒冬暖 夕伴星辰頂露霜 惡煞狂風爺們擋 黎民浯境保安康 後記:照片為尚義環保公園的巨型風獅爺,面向東。其前下方平地有一金門地形的石雕區,複製各村落的風獅爺,依其原座向安置於對應村莊的點位上,儼然如執掌帥印的巨型風獅爺居高臨下,指揮眾風獅爺們鎮守各地,庇佑黎民。 (稿費贈金門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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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值得學習的典範人物
常言道:「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在現今的臺灣社會,除了薪資福利的經濟誘因以外,坦白說,軍人恐怕不是多數人優先考慮的職業選擇。尤其是當過兵的人,看過軍隊內部的真實面:基層部隊的資源經常不足,讓人有「乞丐兵」的感嘆;某些上級長官因為怕事、不想出包,下達的命令徒增基層部隊困擾,甚至是荒謬可笑,更加深許多人對於軍隊的負面觀感。 最令人失望的是,少數軍人的心態,無論是資深或資淺,這些人打混摸魚,遇到事情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在部隊裡撐過一天算一天,等待退伍那天到來。於是軍隊成為大染缸,為了排解部隊生活的苦悶無聊,有人在同袍的慫恿下第一次抽菸,甚至成了菸癮;為了在高壓的封閉環境下生存,一些人則學會應付上級、敷衍了事的投機技巧;還有更多人在這個大染缸中,虛度他們的青春。 身處在這樣的環境裡,向下沉淪很容易,向上提升卻很困難。想要向上提升,我發現有一個關鍵方法,就是找到值得學習的典範人物,以此為標竿,汲取對方優點,激發出自己的熱情,一點一滴的進步,一步一步的提升。 在入伍前,我廣泛請問身邊當過兵的人,希望他們以過來人的身分,給我一些建議。幸運的是,在入伍之前,我就找到值得效法的典範人物—他是我打從心裡敬佩的預官學弟。這位學弟碩士還沒畢業,就先休學去服兵役,他考上步兵預官,為了接受挑戰與磨練,他自願到外島服役,後來分發至小金門當少尉排長。一般人當兵只想要「事情少、離家近」,很少人會想主動去外島,忍受長期離家之苦,這是很不簡單、甚至違反人性的決定,卻也可以看出學弟不是泛泛之輩。 學弟告訴我,大頭兵只要接受長官命令,去做事就好,不需要思考,把事情做完就算完成自己的本份,自己可以掌握的空間不多,所以才有當兵「當久會變笨」的說法。他認為相對於當大頭兵,選擇當預官是難得的挑戰,也是難得的機會,讓自己學習如何領導與組織一個團隊,可以思考與學習許多事情。從領導的過程會發現自己的缺點,可能是懦弱,或是缺乏魄力,如果能克服這些缺點,這段服兵役的經歷就值回票價。 若把自己當成「不願役」,凡事都不願意,做事的時候混水摸魚,軍官本職學能的基礎沒有打穩,在部隊就會越來越辛苦,甚至被士官、老兵欺負,讓人看不起。學弟則不然,他要求自己做事要跟軍校正期生一樣好,而且只要時間再多一點,他有信心做得比他們強,這種心態令人佩服。 學弟說:「物以類聚,保持樂觀與負責的精神,以誠待人,在軍中也容易遇到相同特質的伙伴;每個人只要將每件事情都認真去做,我們的社會就會有朝氣,國家就有力量。」 在進入部隊後,這段話在我心中逐漸發酵,給我很大的啟發,讓我見識到正面思考的力量。我們既然無力改變大環境,那就應該嘗試改變自己的心態,正面一點,主動一點。學弟說得沒錯,我在軍隊的經驗也驗證「物以類聚」的道理,如果自己表現出正面思考的態度,這種態度會形成一股力量,在軍中就容易吸引到相同特質的伙伴,成為互相支持下去的助力。 更難得的是,這段話不只是「獨善其身」,還有「兼善天下」的胸懷。許多人當兵只顧好自己,卻忘了軍隊本是這個社會的穩定力量。《成功嶺之歌》有一段歌詞是:「我們在成功嶺上,擔當國家興亡。」軍人的基本價值,就是承擔國家的興亡之責。如果我們在軍中能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好,本身就很有意義,能為國家社會帶來一點一滴的正面影響。 同樣都是在軍隊任職,少數人是用打混摸魚的心態過日子,如果想要跟別人有不一樣的收穫,本身心態很重要,抱持什麼樣的態度,很大程度決定在軍隊能有什麼收穫。 從入伍前開始尋找自己心目中的典範人物,最好是身邊認識的人,也許是學校的教官或學長,這種真實的啟發作用,是書本或電視沒有的。進入軍隊後,更應該仔細觀察身邊的長官或同袍,也許值得學習的對象不多,但總會找到一兩位足以成為學習標竿的人物,想要學習他們的人格與作為。以典範人物來勉勵自己,這是脫離平庸,向上提升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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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金門豪傑張允中永久榮歸故里
2010年8月下旬,作者在鄉賢前輩張邦育的引薦及帶領下,得以有機會親自訪談到張允中本人,日前(9月4日)突聞他老人家於新加坡逝世,享年102歲高壽,並於9月6日出殯,特撰述本文以為悼念及追思,以表達對先賢前輩終身創業事蹟之最高崇敬。 2009年11月26日,張允中、張允伏賢昆仲為紀念雙親張文夏、黃玉燕,特別捐助新台幣一千萬元成立財團法人教育基金會,基金會由張邦育出任董事長,成立多年來,積極推動各項文教公益與慈善活動,嘉惠無數家鄉子弟。 2010年11月中旬,張允中帶著家屬返鄉,參加雙親「張文夏、黃玉燕紀念館」落成揭牌,並捐款成立教育基金會;他們賢昆仲孝親和愛鄉之義舉,已成為地方佳話,同時樹立了金門人最佳的人格典範。 最近一次返鄉,是2018年3月11日張允中以百歲高齡,偕夫人袁英潔帶著長子張秋聲夫婦、次子張春聲、三子張朝聲、四子張松聲、五子張唐聲夫婦、六子張鼎聲;長女張慧聲、次女張麗聲夫婿、三女張錦聲及夫婿、四女張秀聲及四位孫子一行二十人,經廈門小三通返鄉尋親祭祖,親友及張氏宗親均熱忱前往碼頭迎接。 2019年3月3日《工商時報》報導:「張允中已於2018年4月1日宣布退休,雖然他將執行董事長的重責大任交接給兒子張松聲,但如今轉任『榮譽董事長』的他每天仍如常上班、查看各部門業務,希望將自己豐富的業界經驗傳承給下一代。」 作者在十年前親自訪問他時,曾特別刻意問他:「您見過中共領導人毛澤東嗎?」他笑笑回答說:「航運是世界性的生意,怎能不和中國領導人打交道?」作者推測應該是1956年,因為這一年,張允中37歲,他以祺福船務總經理的身分,參加了馬來西亞百人訪華團,並代表華商船運界與中國政府簽下運輸協議,作者大膽猜測應該是這一年,他有機會見到中國最高的領導人,這一年正是「八二三砲戰」的前兩年。 如果要探究金門華僑在海外創業的傳奇故事,至少有三位先賢前輩值得鄭重介紹,首先就是張允中的太平船務集團,其次才是黃祖耀的大華銀行集團以及楊忠禮的大馬企業集團,可以發現他們三人之間經營事業體最大的差異,張允中是第一代華僑創業成功的傳奇典範,而後兩者是第二代華僑事業經營成功的二個最佳範例,其間各有其不同的事業主體與營運體質。 黃祖耀(1929年1月10日-),年紀小張允中10歲,出生於金門英坑,父親黃慶昌是僑居馬來西亞砂拉越金門籍華僑後裔,現任大華銀行榮譽主席、泛太平洋酒店集團、虎豹企業等集團董事長,2020年的身價是54億美元,曾榮獲新加坡政府頒發榮譽狀。 丹斯里拿督斯里楊忠禮(1929年12月18日至2017年10月18日),也比張允中小10歲,是巴生出身的第二代華人,籍貫金寧鄉東堡。父親楊清廉是木材商,母親黃金切,在9個子女中排行第三,18歲與他人合辦了巴生興華中學,生前多次返鄉並大力資助金門大學校務發展,2014年10月11日獲聘為國立金門大學終身名譽校長,2015年榮獲中華民國四等景星勳章,於三年前逝世,享年88歲。 由於東南亞與金門原鄉有著密不可分的移民關係,若從過去一百餘年的海外移民發展脈絡中尋找,金門人移民南洋後,對當地產生的政治、經濟、社會等層面的影響,確實影響非常深遠,因此無論從這些僑領個人生涯發展的微觀角度分析,或是就海外華僑事業體發展與族群融合的的宏觀角度觀察,均是值得深入探討的重要議題。 2018年4月張允中退休前接受在CNBC電視台《Managing Asia》節目訪問時曾表示:「這是我的習慣。我不能待在家,這樣我會非常無聊。我每天都在日記裡記下今天所有活動。」「我自己也從不發脾氣。我不能這麼做,因為當你發脾氣時,你便無法控制好你自己。」「成功沒有什麼秘訣,靠的就是勤勞和節儉,關鍵還要有拼搏精神。」簡單幾句話,點出金門「出外人」的基本修養與人格特質。 張允中一生總愛將「穩健保守」掛在嘴邊,他經常向屬下強調三個面向:「重視風險更甚於獲利、重視衝刺既有客戶更甚於開拓新客戶,以及重視企業內部團結更甚於相互間競爭。」 張允中已經接班的第四子張松聲在接受媒體訪問時說:「我年輕時脾氣暴躁,算是難相處的領導人。但我父親教我一件事,那就是『以德服人』。大家服從你,不是因為你權高位重,或是你很兇,而是因為你的品行正直,這樣別人才會尊重你、聽你指揮。」再次印證父子人品傳承,對企業集團經營的重要性。 張允中2008年10月在接受《商業週刊》記者胡維釗採訪時說:「我離開金門時,金門的農作物只有土豆(花生),根本沒有人想要。」的確,在過去一百年來,亂世、戰爭、逃命、避窮,是金門人早年的共同宿命。能夠有勇氣選擇離開家鄉,一跨出家門,就是一輩子的生離死別。 該次採訪係透過張邦育董事長的引薦,前往新加坡製作「賺慢錢─金門幫百年智慧」專輯,文中生動描述:「划著舢舨,一趟只賺一角錢,金門幫靠這一角錢起家,最後壟斷南洋九成以上的舢舨業,進而攻進海上貿易,全新開展金門幫的企業版圖。獨立創業可以等上四分之一個世紀,錢來得很慢,但是像涓涓流水,一開始運作就會源源不絕,而且留得久。」 記者再次描寫「金門幫」的營生特色:「他們這一生,早就『死』過一次,活下來都是賺的。他們比其他人更珍惜現在所有。他們雖然希望致富,做生意的手法,卻慢得像烏龜,十年、二十年的等待司空見慣。」記者最後總結:「對於上一代命是撿來的金門幫來說,與其說他們很會做生意,不如說他們做生意很懂得走『活』棋。」 的確,對離鄉背井的金門華僑而言,即便是創業歷程有千萬般的困難挫折,都必須靠自己的雙手與雙腳,一一去克服,尤其金僑秉持傳統中國人「為者常成,行者常至」的創業名言,在近一個世紀以前,大多從經營散裝船與雜貨店起家,到今天在船務與金融及營造事業全球市場,才能獨當一面,其間歷經艱辛經營與族群融合歷程,才締造今天企業集團的營運規模,以下即是張允中百歲人生的精彩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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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存的記憶
母親坐在我身邊,從包包裡取出手機,打開相簿拿給我看。接過手機前她先預告了裡面的人物,不出所料,即使沒有媽媽的預告,我依然能對答如流出那一位是誰。 「如果我沒有先說出來,妳一定不知道……」相信老化會改人容顏的母親眼中有堅持的意思:「不應該先說出答案。」我起身沖泡咖啡,以微笑說明一切,神韻是不會改變的啊。母親在客廳裡叨唸著,這麼容易就猜到了,是眼力太好嗎?不是的,我眼力衰弱到經常認錯人,所以需要照片的幫助,「妳是某某同學,班上功課最好的女生。」我在餐敘上,趁同學不注意地偷偷拿起畢業照對號入座一一點名著眼前的男男女女。 我喜歡拍照,雖然童年不曾拿過像話的相機,拍不出理想中的顏色。我喜歡拍天空、拍河川、拍花朵、拍海洋,一切美麗風景照片,主要原因是爸爸旅行只去山上海邊的緣故。儘管家庭環境並不寬裕,父親仍堅持將不務正業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相信沒有收入也可以來一趟快快樂樂的輕旅行。只有去阿姨家的海以及外婆家的山,能符合接近零成本的一日遊。搭坐父親的計程車抵達目的地,我總是搶著第一個下車,拿起相機喀擦喀擦地拍著我想要的風景。觀察視野角度的取景,急性子令我慢不得,只有踩穩站在大自然泥土地上的步履,心,才能更平靜。 參加校外教學,我會帶出父親的傻瓜相機,雖然不像話,至少做得到拍什麼就可以像什麼的任務。有一陣子我迷上看海的背影,便不斷投一票贊成父親開車載全家人去阿姨家度假,尤其知道姊姊也愛踏潮汐,便和她一起「合影在夕陽下」,拍得洋洋得意,直到後來忽然發現偶像張雨生的音樂專輯唱著:「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愁,就像帶走每條河流。」我望著蔚藍海域時是沒有哀愁與喜樂的心情。歌詞努力告訴我的是大海邊上分別的有情之人,望著海洋的期盼心情:哀傷,請全部帶走,我卻不斷想起我的海景照,浪潮曾經捲起多少愛侶們「合影夕陽下」的回憶?可是,說實在話,我對晚霞白色沙灘的深情迷戀,真的無關男歡女愛啊! 爺爺雖然生活在「攝影,日新月異」的現代,卻鮮少拍照。他去世後留下的大頭照,製成了遺照,也放在墓碑上。掃墓季天氣好冷,爺爺會不會冷呢?我接二連三把冥紙丟入火堆中,竄起的火舌燒得又紅又旺,溫暖周遭空氣,希望爺爺在寒風細雨中能感受到溫暖。雨紛紛的清明時節,我站在欲斷魂的泥路上,悲喜交加地與遺照裡的爺爺相見。那年中風後的爺爺一病不起,在好幾個晚輩的合作下,勉強地拍了一張坐也坐不穩的照片。病中煎熬的這些年,只留下一張,洗成大張小張。大張懸掛在牆上;小張張貼於墓碑,同一張照片背景,已是爺爺生命中的倒數計時。照片,原來可以封存住記憶。 生命的無常帶給我許多感受,那些感受多半新鮮深刻。我發現,當我慢慢老去,有些事也漸漸不在乎了。 不在乎的事會讓我像封存住記憶那樣的沉默。 母親說大舅媽八十二歲,她也六十多歲了,生命的無常不知道會讓誰先離開,便約了兩位阿姨與小舅舅夫妻倆共同前往探視。閒聊之餘,母親拿出手機啟動拍照模式。母親站立的空間曾經布置外公外婆靈堂,當年一搬離山中,兩位老人家便在此處安養天年,那年代家中若有人喜歡玩相機,或許可以留下更多照片,只是,家人多半不愛拍照。老人家過世後的日子,長輩們翻箱倒櫃也只找到零星幾張照片給晚輩紀念,我忽然感到害怕,不管是哪一年拍攝,過世之後就全部成為了遺照。母親說生命無常啊,不知道誰會先走。我很想告訴她,舅媽是好人會長命百歲的,但我沒有說,像封存住記憶那樣的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