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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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門今昔物語
事隔多年,我再次來到小金門。 前一次來訪時,兩岸交流尚未開放,從大金門的水頭碼頭搭船,除到高雄外就該是到小金門九宮碼頭;如今前往廈門的小三通航線,成了碼頭輸運的大宗,如我這般前往小金門的旅人反是稀奇。 一、小金門前世 「您好,您是台灣來的嗎?」 明明已將數位相機收好,極力掩飾自己是觀光客的身分,依然被當地人一眼望出身分,就像是在做田野調查時,有時一走入小村子,運氣好時村民會直覺認出你是學生,運氣不好時村民會認為你意圖不軌,連村裡的狗都衝著你吠。 不過,今天我的運氣顯然不錯,面前的輝伯客氣地請我坐下,開始說著我理應耳熟能詳的典故。 小金門的正式名稱是「烈嶼」。相傳烈嶼島和大金門原相連屬,南宋末年,帝昺為躲避元兵的追擊而行船至金門海面,正在前無進路、後有追兵的險峻情勢,忽然山崩地裂,烈嶼和金門斷裂開來,為帝昺開了生機,帝昺因而脫險,從此本島就被賜名為「烈嶼」。 可惜帝昺的故事並未因此出現「少康中興」般的轉機,據史書記載,西元1279年2月6日這天,宋軍與元軍進行的最後一場海戰──史稱「崖山海戰」以全軍覆滅作收,於是身為南宋最後一位皇帝的帝昺在丞相陸秀夫的背負下投海自盡。這段異族入侵的歷史,呼應了烈嶼發展史的第一頁──五胡亂華。 安定的生活鼓不起人們冒險的勇氣,惟有在兵荒馬亂的時代,人們始會尋找新天地。我閱讀的史料中對烈嶼最早的記載,是隋唐之際異族入侵導致中原殘破不堪,逼得居民大舉遷徙,後有數支姓氏來此落地生根,逐漸發展成如今的五大村落。 「小姐,妳是台灣來的嗎?」 幾個穿著軍服的軍人,好奇地加入聽輝伯說故事行列。我望著他們身上的墨綠,想起烈嶼在歷史上留名的原因。 烈嶼山多而平原少,山巒又多分布於東北方,使得烈嶼整體地勢東北寬而高聳,西南狹而平緩,據說這是「彪顧猛虎」之勢,再加上扼制閩海,屏障台澎的地理位置,自古即為兵家必爭之地。 以研究歷史的角度,烈嶼的重要性在於戰略。「唐代閩觀察使柳冕,在島上紅石山上設有牧馬寨做為牧馬之用,宋元兩代在島上設鹽場,明代烈嶼設巡檢司,清代為防倭寇,立塞置汛。另外,南明鄭成功也於1646年在島上吳山會文武群臣,曾派鄉籍俊彥林習山駐守烈嶼,以此島做為『反清復明』根據地」,寥寥數語的記載,描寫的淨是早已更迭的政治史,與現代人的幸福毫無干係。 何必背負歷史加諸的沈重枷鎖呢? 於是,我不愛「烈嶼」,專愛「小金門」這聽來猶似Q版公仔的地名。 二、小金門今生 多年前遊歷小金門,是隨旅行團走馬看花。今日再訪小金門,是以自認的文史工作者身分獨闖。 小金門處處是湖泊。西湖、菱湖、蓮湖、清遠湖、陵水湖……雖沒有蘇東坡筆下「可比西湖比西子」的磅礡,自有其恬淡寧靜之美;兩旁綠樹成行,鬱鬱蔥蔥地散發生氣蓬勃。 如果要再給小金門一個定義,我寧願說它是「生態之島」,餵養著罕見的自然。 據導覽人員告知,五月來訪的我錯過了賞鳥的最佳時節,但仍有機會一睹金門特有的蒼翡翠。並未期待此趟旅程轉換為賞鳥之旅的我,還是租了架望遠鏡,守株待兔了一小時,卻未見到如賞鳥指南中羽衣斑斕的美麗鳥種。 這兒的鳥兒可能怕烈日,畢竟時近中午,只有像我這樣沒經驗的外地人,才會傻呼呼地躲在樹蔭下忍受炎熱。不如預約今年冬天跟隨專業人員來訪,才有機會將鳥兒芳容一網打盡。 主動承認自己的魯莽後,將心思重放回賞湖。都說湖光瀲灩晴方好,我卻期待雨中的湖景。白蛇與許仙相遇,不就在滂沱大雨中的西湖嗎?小金門生態保存既完整,開發史又可追溯到千年以前,有條五百年前的蛇精幻化成美人,只為一償五百年的情債,又有何不可? 在湖畔坐了會,烏雲悄然而至,靜靜地掩蔽陽光,使湖水清冽起來。我突心生捉弄,計畫要回大金門街上買套綠色洋裝,換一身鮮綠後再買把油紙傘來此等候下雨;一旦雨落,若見未帶傘的陌生男子即與他共撐一傘回到街上,在遇到第一戶人家時便謊稱自己家到了,請他逕自持傘離開,之後什麼也不解釋地返回台灣,那麼接下來的故事會朝愛情浪漫的方向發展?抑或以鄉野奇譚的方式流傳? 終歸是不切實際的幻想。著手實施計畫前,細雨便從空中落下,令我當不成千嬌百媚的青蛇,只得打回台灣遊客的原形。我用外套遮著頭頂,留戀地凝睇雨絲編織成的迷濛,思緒像是走入了數百年前的旖旎…… 「小姐,怎站在那兒發呆呢?」 好心的遊人提醒,讓我頓感窘迫。此時雨花已幾乎看不見,我便謊稱在賞鳥,幸而一聲清嘹鳥啼隨之響起,維護住我的面子。朝發聲處投去一瞥,有隻美麗的鳥兒掠過湖面,我遲鈍地來不及用相機捕捉牠的身影,惟有眼睜睜地見牠翩然而去,未在波心留下半點蹤跡。 三、小金門未來 結束了生態之旅,我回到小金門街道上,點了碗湯麵,再度加入聽故事行列,聽輝伯說兩岸敵對狀態結束得雖不久,卻像是好幾世紀前的往事,和「烈嶼」名稱由來的南宋末年一樣遙遠。 從八二三砲戰,到二十年前的單打雙不打,到現在金門、廈門可以聯合放煙火,不免令人欷噓。戰爭,本就是世界上最罪惡的存在,勝者爭得的從不是千秋萬世,苦難卻不止敗者承受。 與廈門間開啟的小三通,並不足以即刻解決小金門物資缺乏的困境,與大金門連結的金門大橋落成,才能徹底改善小金門的問題。 望著輝伯說話的神情,我卻聯想到大批觀光客來訪的情景。 小金門最令我喜愛的生態深度旅遊,從不是傳統旅行團青睞的重點,與經濟成長率妥協而無視環境承載力的開放,更是屢見不鮮,阿里山、日月潭前車之鑑不遠,會不會有一天到小金門時,發現僅剩文明堆砌成的景觀,和販賣各式商品的攤位? 作為一個專愛大自然風光的生態狂,也許一輩子無法瞭解商人的想法,必須靠文字努力發聲,即便往往徒勞無功。 「我想出去走走。」 「不是才剛回來?」 激烈的內心活動,想必輝伯無從發現。我說是麵吃得急了,胃有點脹,想在回鄉前再逛逛,其實是急於回到湖畔,趁天然美色猶存時多拍幾張相片留念。 「帶把傘去。」 從輝伯手中接過傘,不是浪漫傳奇中的油紙傘,僅是一把便利商店即可見的透明塑膠傘,代表我的西湖美夢確定清醒。匆匆地趕回湖邊,微涼的雨後遊客漸多,西湖再不是我能任性幻想之處,僅能收拾起心思,專心當起觀光客。 站在我身邊的是群年輕男女,活潑開朗的笑聲讓我猜想是大學生相約出遊。我聽見他們說,來小金門就該騎腳踏車,沿著環島自行車道享受漫遊,儘管自行車道的前身是坦克車道,會再次觸動和平主義者內心的傷痛。 嚮往單車環島的他們,將來入社會後能否記得今日的說法,不會變成只想搭遊覽車消費的觀光客? 當冰涼感滑過臉頰,我才驚覺自己已發呆半晌,竟未發覺下雨。急忙撐起塑膠傘,見到一名陌生男子雙手遮頭向外跑去的背影,狀似倉皇。 該不該呼喚他與我一同撐傘?可一是我身上並未穿著白衣或綠衣,二是手中道具僅有這把看起來並不浪漫的塑膠傘,貿然幫他擋雨,不像是戀愛故事的開端,只怕是荒謬可笑的鬧劇。 直到那身影彳亍得遠了,我方才覺悟自己總是顧忌太多,故不能成為傳奇中令人憐愛的女主角。 雨停。烏雲消散,金黃陽光穿過雲隙,再度將湖面照得璀璨動人。一瞥手錶,已值黃昏,縱再不捨,總該將寧靜還給幽魂。 轉身朝市區的方向前行,耳裡淨是南風喚起的水聲,洗滌了眼裡氾濫的失落與哀傷。望著天空,今天是農曆十五,不知圓月會否以皎潔的月光,為我照亮返家的航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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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然而在敬到某一桌時,卻禁不起幾個年輕人要她乾杯的聲浪,毫不猶豫地連乾好幾杯,最後終於不勝酒力,不得不向高粱酒俯首稱臣,當場噁、噁、噁地吐了滿地,把原本喜氣洋洋的場面,搞得烏煙瘴氣。烏番嬸看到如此的情景,除了搥心肝外,心也不斷地在滴血,傷心失望的淚水只好往肚裡吞。諸至親好友面對如此的場面,莫不感到錯愕,甚而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儘管新娘來自大都市,出身在公教世家、受過高等教育,又長得如花似玉,但其高傲不識相的心態,委實難以獲得多數人的認同。而誰該負最大的責任呢?毫無疑問地,華章首當其衝,可是他非僅不加以勸說和阻止,甚至此次回來亦非自己所願,純粹是母親不斷地寫信催促,不得不回來應付應付。因為他對這片孕育他成長的土地早已不認同;對這個貧窮的家早已厭倦;甚而對臥病在床的父親、對不識字的母親、對智障的弟弟,其親情的成份亦逐漸地淡薄。這不知是他無情,還是受到現實社會影響的使然?任憑烏番嬸燒好香,復向天公祖叩三個大響頭,依然改變不了兒子「變款」的事實,遑論「數想」這對「讀冊讀佇加脊骿」的兒媳來孝順他們、奉養他們。 春桃目睹烏番嬸連日來「氣身惱命」的心情,的確不知如何來安慰她才好。當兒媳返台後,她的情緒仍舊無法平復,每天悶悶不樂地,一點也感受不到「娶新婦」的喜悅。 「烏番嬸仔,這陣的少年人就是按爾,妳著想較開得,莫佮伊計較啦!」春桃安慰她說。 「阿章不中用,才會娶著這種查某。」烏番嬸感歎地說:「無彩我儉酸苦漸,予?因去台灣讀大學,結果冊是讀佇加脊骿。平常時無寄錢倒來無打緊,這遍欲娶某擱寫批來敲去十萬箍,想袂到娶的是這種目睭生佇頭殼頂的查某,實在予我誠傷心、誠怨歎。」 「佇台灣彼個所在,有通成一個家也是無簡單。我相信阿章娶某了後,?因就會沓沓捌世事、會曉想、有孝序大人,袂予妳失望啦。」春桃安撫她說。 「春桃仔,我知影妳好心好意咧勸我。講實在得,毋是我咧罵該己的囝,阿章這個囡仔已經變款啦,無路用啦,無共這個家看佇目睭內,又擱予彼個北仔查某疊死死,將來穩會聽某喙、綴某去,毋免數想伊會來有孝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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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俗諺看民生
龍年元宵期間,台灣知名書畫家姜一涵教授在金門資深媒體人李福井偕太太邱英美等人陪同下,專程到同安孔廟參觀。姜教授對我三十多年前費盡心思從全縣各地搬來的歷代石雕碑刻饒有興趣,回台後還特地給我寄來「金石文章」墨寶並在下款題記:「二○一二年二月七日偕李福井、邱英美夫婦參觀同安孔廟承顏立水先生詳為講解立水先生維護國家文物澤惠鄉邦爰書金石垂千古文章傳萬年以誌文化翰墨緣」。 福井兄雖小我一紀,但也經歷過一段艱難的歲月;又是「文氣相投」,所以有著許多共同的話題。我的祖先從金門賢聚遷到三秀山前,這裡離「前沿陣地」較遠,幸好沒有經歷炮火「洗禮」。但五、六十年代那段時間的物質生活,彼此記憶都差不多。我這裡借用一些民間俗語,把當時內地民眾「衣、食、住、行、翫」的生活狀況概述一下。雖是掛一漏萬,但確實是我們這代人的親朋身經歷。 衣: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從前過年是「囝仔暢年兜,大人亂抄抄」。 過年再窮也要辦點年貨,還要給老人、小孩添件新衣。所以孩子樂得唱道:「新年到,真熱鬧;穿新衣,戴新帽;吃糖果,放鞭炮。「因而年關裁縫師傅也很忙,俚語說是「正月師公(道士),十二月裁縫」,可見添件新衣多不容易。那時鄉下小孩也是打著赤腳過年。1952年我讀小學時,寒冬臘月到蔡厝尾糖廓「喊牛」(趕著三頭黃牛隨蔗車旋轉),半夜出門牽「頭掛牛」,腳皮被地上白霜凍得裂開。除夕已是爆竹聲聲,我還趕著最後一掛牛(一天一般趕十掛牛,每掛榨出的蔗汁可煮一百斤紅糖),成天到晚跟在牛屁股後18個小時掙八角錢。那時候晚上睡覺時,母親常告誡孩子不要亂翻滾,因為「一暝爛(翻滾),睏例九年半」。貧苦人家,五六個孩子冬天合蓋一條棉被,大家都搶睡中間。 陳炳容先生在《番薯金門四百年》書中引用一首民謠「無蝨鬢(木疏)用墨賊船,無粉抹煙黑屯(煙塵),無面油抹酸潘(泔水),無髻尾結番薯根」。那時候無論是金門海島,還是內地山村,由於貧窮,女孩子出嫁裝扮都十分簡樸。 現在各種品牌的衣服應有盡有,一件新衣甭說穿九年,有的穿不到九個月就扔了。從前有句罵人本性難改的話叫「人那會變,狗也有四腳褲通穿」。我在街上看到有人給狗穿衣服和鞋子,脖子上打領結,還戴上墨鏡,真讓昔日的「老土」大開眼界。 食:湆糜湆漉漉,菜補鹹毒毒。 早時百姓貧困,飲食非常簡單。一日三餐麥糊、番薯簽(地瓜磨粉後的渣),即使有大米煮稀飯(即湆糜),也是「稀飯照人影」。配菜是用蘿蔔醃漬的蘿蔔乾,有的有豆豉,但還得「剖做屏」(掰成對半」。五十年代沿海盛產文昌魚,漁婦挑漁到內地叫喚「文昌魚換番薯」。許多人家的午餐是「喝番薯簽配文昌魚豆鼓(若是現在那堪稱「美味佳餚」),農民雖然種水稻,但收成有限,七除八扣,往往是「頂冬 過七,下冬 過十一」(即六月割稻,七月就無米;十月收成,越月就「米缸仔敲銅鐘」)。1963年我在廈門大學讀書,暑假回鄉參加勞動「掙工分「(農業學大寨」時集體勞動評工記分),酷暑天插秧一天掙63個工分,年底決算一個工分值六釐錢,彎一天腰掙不到五角錢,而吃的是花生地裡長芽的「土豆芽」,舂碎後摻幾塊地瓜的「豆芽粥」。1964年在南安門口店與當地貧農過「革命化春節」,這戶窮苦人家祇在除夕煮了一鍋米粉雜高麗菜,大年初一又是地瓜渣湯配萬壽瓠鵠(即醃漬的木瓜稈)。 金門孤懸海中,風沙若霰「昔以甘薯為常餐,麥、黍、雜糧次之(民國八十年增修《金門縣志》卷三)。居民日食也多是「吃番薯,配海魚」兩地民眾的生活水平相去不遠。現在有幾句俗語正好可以印證我們這代人的三段飲食狀況,即少年無通吃(沒東西吃),中年呣甘吃(上有老下有小,捨不得吃),老年 用吃(老人隨便吃損害健康)。 住:日來天窗,雨來漏空。 從前窮苦人家,「頭頂無一塊瓦,腳下無一粒沙」,也就是「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的意思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普通百姓雖有住房,但破爛不堪,屋頂開「天窗」,下雨天用木盆,粗桶盛漏水。六十年代我一家六口人擠在一間祖公留下來大約十來平方平的舊房裡,一個「丈前後」(後界)關牛養豬,一家人在廳旁吃飯,牛、豬、雞、鴨糞味飄入碗裡。那時有「雙邊護」大厝的人家很讓未婚的女子向往,所以有順口溜說:「要嫁著嫁幹部,工資無一百也八十五(人民幣);住厝雙邊護,厝內有針車通(可以)添補,也有腳踏車出門省走路」。許多農民奮鬥的目標是「飼大豬,起大厝;生孝生(兒子),娶媳婦」。七十年代一根冰棒三分錢,一塊建房的瓦片也是三分錢,一位村民發現女兒買冰棒吃,就罵她「一塊瓦片你也吃得下?「1967年我在鄉下老家蓋房子,全家老少齊動手,挖(踩)紅土,斬稻草和泥「印土結」,半夜到五甲灰窯排隊買殼灰,到同安一中操場購買山美水庫移民拆遷的舊木料(稱重論價)。草草創建的房屋沒有圍牆,飼養的雞鴨總被小偷抓走。但算是有了自己的「窩」,那心境有如六月天吃冰淇淋吹電風扇那樣清爽。 行:雨天印尼路,好天英國路。 昔時鄉村小路,全是土路。拖拉機運石頭、載甘蔗,把土路輾成一道道泥溝,深淺不一,行人走過還會發抖,所以叫它「深圳」(「圳」與「峻」方言諧音)。這種泥濘土路,下雨天泥巴黏足;遇到晴天,又是塵土飛揚,所以民眾有「印尼(泥)路」、「英(飛塵)國路」戲稱。當時交通工具也缺乏,1968年我花三元錢從同安僱自行車到泉州(抄安海小路),自行車工人問我有沒有火柴,我把身上一盒「人民公社」火柴送他。汀溪盧嶺(金門賢聚盧氏祖地)屬山區,當地流行一則順口溜:「盧嶺路踮(沙粒 腳),盧嶺乾家(婆婆)嚴,盧嶺豆豉鹹」,那裡的交通道路和平民生活由此可見一斑。1981年我到西山巖普查明代劉存德(蔡復一夫人李氏外祖父)、丁一中摩崖詩刻,將一部「什麼都會響,祇有鈴不響」的自行車寄放在大山家裡,然後沿著逼仄古道到達西山巖寺。現在的環山水泥路直達紫雲洞口,路旁還有供行人健身的運動器材。三十幾年前我到蓮花小坪調查古道石刻,當時走的是「騾路」。前幾年去那裡採風「蓮花褒歌」時,走的是水泥路,還通了公交汽車。由於交通方便,山區經濟隨著好轉,民眾生活也「水漲船高」。所以百姓說:「車輪滾滾,紙字(鈔票)歸大綑」,真是一點不假。 翫:息頭返 俄,呣敢去 。 閩南話遊翫叫「 」,明代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版《荔鏡記》作「得桃」。北宋詞人晏殊曾對宋真宗說:「臣非不樂燕遊者,直以貧無可為之。臣若有錢,亦須往,但無錢不能出耳。」(《夢溪筆談》卷9)可見遊翫既要有錢也要有閒,但以往老百姓這兩項都緊缺。明代陳鐸有一首《挑擔》歌唱道:「繩是知己,扁擔是相識。一年三百六十回,不曾閒一日。「農耕時代,季節性強,「春爭日,夏掙時,萬物宜早不宜遲」;勞動強度又大,「一年忙到頭,屁股在外頭」,連傳統節日都顧不了。1953年我讀小學時,利用星期天到縣城撿豬糞。那年正月初一,高高興興隨著母親進城找親戚。來到鐘樓口後河教堂茭白園一帶,看到地上幾堆豬屎,母親便叫我回去取糞筐(寄放在舊縣衙大門左側簡易搭蓋處)。因為是春節,撿豬糞的人少,我雖然不能跟著大人去串親,倒是撿了一筐八分滿的豬屎。從前城鄉沒有什麼娛樂設施,小時翫些行直、過五關、遨車圈、打陀螺等遊戲。1981年因保護北辰山十二龍潭明清祈雨石刻,我勸週邊採石村民不要濫炸石頭,因為這會破壞將來的旅遊景觀。這讓他們「笑到無日通曬褲」,他們說「鬼要到這種地方來遊翫?」可據同安旅遊總公司常務副經理邵真介紹,去年正月初三上北辰山遊翫的一人數就有二萬多人次。曩者是「山邊桷仔縫」的五峰村(即清代當地許氏與金門後浦傅氏兩代聯婚的鄉社)如今也成了福建省鄉村遊示範點。現在廈門島內外上了六十歲的老人每月有200元(人民幣)的城鄉居民養老保險金,有的人感歎比養三個兒子還實在。因為「親子親兒,不值荷包三百錢」、「「靠子靠媳婦,不如身邊自己有」。既然「息頭」(農活)少,手邊又有靈活錢,想「 」的人也就多了。如今「大三通」了,許多鄉下人也攢錢到臺灣、金門「找親訪友看光景」,樂的是「不算白活」。 現在不論是海島,還是山區,民眾的物質生活普遍提高,那些讓當今有些人聽來似是《天方夜譚》的舊時代已成過去。如今不少人的生活追求是「住要寬敞,吃要營養,穿要時尚,用要高檔」,普通人的溫飽問題已基本解決。但浪費現象十分普遍,有的養豬戶從賓館運回泔水,由於殘羹剩飯中酒量太多,結果連豬也給「醉倒」了。社會上貧富懸殊是事實,但不要盲目攀比。因為「人比人,氣死人」,祇要「自己比自己」,保持一顆「知足常樂」的心,家庭和睦,社會也就更加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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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裡乾坤─鵲鴝媽媽的巧思
前些日子,把常用的綠色背包,帶到家裡山上那一畝田的旁邊棚架上掛著,因為背包長年承受我喜愛負重的習慣,背帶已有斷裂的痕跡,為求安全,我換了一個背包,原來這個背包我想放在田邊,仍可收納一些紙袋或雜物,還有我那個總愛上山來為果樹套袋或是三不五時來田裡採收的老婆,可以讓她順手就有東西可當容器。 不料,僅隔約4~5天,當我再上山,發現那袋子的底部裡竟已築了兩個巢,是用細的,類似細草根編織構築,看起來柔軟、溫暖,非常的精巧,回家趕快告訴對鳥類有興趣的老婆。果然她聽了覺得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直問:「真的嗎?在那裡?前幾天新聞有報導,大學生放春假,回來發現晾的衣服褲管有鳥來築巢,沒有想到我們也會遇上,快帶我去看。」於是我們一起來到山上的棚架,老婆特地帶了相機來紀錄,她直呼太神奇了! 再隔幾天再去看,母鳥下了一個蛋在左邊的巢裡,老婆帶了相機拍了之後趕快離去,因為不敢久留以免母鳥會有棄巢的情形發生,老婆把蛋的照片拿去和對田野調查經驗豐富的鳥友討論,那鳥蛋是淺綠色且雜有斑點,經仔細的討論和比對,謎底揭曉,是鵲鴝媽媽下的蛋,再隔兩天去看發現又下了一個蛋,據鳥友指導老婆說不要太頻繁出現在附近,因為怕有人的氣味,母鳥會有感覺,而且也怕引來貓、蛇等動物,成為鳥蛋或雛鳥的天敵。 這樣每次約隔兩天下一個蛋,總共下了四個蛋,我總是在清晨起床之後,先去觀察,像報馬仔一般告訴老婆和孩子,老婆負責拍照紀錄,並詢問鳥友,有一次大嫂上山看見鵲鴝媽媽從袋子裡飛出來,接著有一天老婆上山去為南瓜花授粉,驚動了母鳥,咻---飛出一隻鳥,眼尖的老婆認出是鵲鴝,這下確認是鵲鴝的鳥巢了。 四個鳥蛋未孵出時,今年雨水充沛,巢裡竟然長出10公分左右的土香草,經詢問鳥友是否移除?建議不需去拔除,以免母鳥驚覺有人來過,反而可能會棄巢,於是依照建議沒有去動鳥巢,繼續觀察紀錄。 據估算約在21天左右,清晨上山看見第一隻雛鳥破殼而出,我們用相機紀錄下來,當天下午第二隻雛鳥也成功破殼,黃口小鳥捲曲在巢裡,遇有聲音會張口乞食,因為不敢太頻繁觀察,第三隻鳥出來時沒有詳細紀錄,但第四個蛋沒有孵出來。 為了不敢太頻繁的觀察,鵲鴝築巢的消息只敢口述與親友分享,不敢帶他們到現場觀察,老婆則是拍了照帶到辦公室與同事分享,大家一起見證雛鳥成長的過程。 隔了約兩個星期,我從台北回來,上山觀察時,發現雛鳥不見了,只留下未孵化的鳥蛋,有種喜悅感,雛鳥終於長大了,可以自謀生活了。 門口常有鵲鴝來鳴唱或覓食,因為我喜歡種樹,這裡也有可以讓鳥有棲息的空間,也許初長大的鵲鴝雛鳥也會和媽媽一起在附近出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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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或許,一旦在都市裡久住了,勢必會與這座島嶼逐漸地疏離,不久之後將成為現實的都市人,這塊土地與這個家對他來說已不重要了。 烏番嬸再怎麼想也想不到,兒子娶回來的媳婦,竟是一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北仔查某。為了不願讓村人看笑話,為了替兒子留一點顏面,她依然按照原計劃,選了一個宜嫁娶的吉日,先挨家挨戶送囍糖,再殺豬牢羊敬拜天公祖,然後宴請村人及親朋好友。然而在準備拜天公時,晶晶則說到做到,任憑諸至親好友說盡好話、再三敦請,她不拜就是不拜,除了讓烏番嬸顏面盡失外,誰也奈何不了她?也讓鄉下人見識到都市女人、北仔查某的嬌氣;烏番嬸娶到這種「新婦」,更是「凊心火著火」怨歎無地講。 那晚席開十餘桌,烏番嬸穿上特地做的新衣服,黑色的絨褲,配上棗紅色外套,髮上別了一朵象徵喜氣的「桔仔花」,看來更像一個「大家」。而槌哥不僅穿上華章送給他的黃襯衫和灰色西裝褲,髮上也抹了油,更梳了一個三七分邊的西裝頭,雖然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但與其相貌似乎不怎麼搭配。如果以傳統的習俗來說,今天「上大」的當然是新娘與新郎。可是,除了新郎華章西裝革履外,眾所矚目的新娘晶晶,則放著帶回來的禮服和高跟鞋不穿,卻又故意不化妝,僅穿著牛仔褲、黑外套和球鞋。當華章陪她逐桌敬酒時,她卻板著冷冷的臉孔,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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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往情深》系列之十白袍將軍下──金門榮譽縣民趙善燦戰地行醫救人的故事
因為,趙將軍自幼喜愛中國傳統書畫藝術,曾師承張大千大師之再傳弟子陶壽伯和孫雲生教授,學習潑墨山水、松、竹、梅、荷及書法藝術,擅長潑墨潑彩山水畫及各體書法藝術,作品常在海內、外各大美術館展出,深受國際人士所喜愛,早就是國際知名書畫家。並曾先後參加過韓國、日本、美國、德國、匈牙利、香港、澳門等國家與地區的文化交流活動,為中華藝術文化走向世界,貢獻良多。 尤其,現為「中華國際暨兩岸文化藝術交流協會」理事長的趙將軍,自退除軍職之後,與長期從事美術教育,擅精於金石篆刻的夫人姚柏青女士,經常一起應邀在大陸各城市舉辦書畫巡迴個展,以及舉辦藝術文化交流講座,為弘揚中華民族文化,繼長期在「白色巨塔」裡的臨床醫學及醫學教育事業成就之外,更「用書畫文化走遍大陸大江南北,以文化深入台灣各角落」,再開創個人藝術領域的巔峰。 民國一百年十二月,趙將軍隨「中華粥會」一行十九人,到金門舉辦「將軍書畫展」,並特別送我一幅「龍騰虎躍」的墨寶。同時,在拜會省府和縣政府之後,趙將軍對金門擁有濃郁深情,希望重回以前服務過的地方看看,我開車載他重回「花崗石醫院」與「署立金門醫院」(金門衛生院),以及曾經駐札的營區與島上風景名勝舊地重遊,因為,他對金門瞭若指掌,在參訪馬山路過官澳村及新市街,一路上,談及許多戰火下行醫的故事。玆擇錄二則: 故事之一 在「金門衛生院」擔任主任醫師期間,有一個夏日的中午,剛看完上午的診次,進入餐廳準備用午餐,突然,值日官室傳來廣播:「趙主任,服務台有緊急電話!趙主任,服務台有緊急電話!……!」 值得先說清楚的是,那個時候,能打進醫院的電話,非常的不容易,幾乎都是「緊急救命」的電話,因為,戰地金門沒有自動電話,更沒有手機;只有人工轉接的有線電話,在軍方有「西康」為代號的總機,屬於金門防衛司令部;民間則有「裕民」為代號的總機,屬於金門縣政府,各機關只有主官和主要辦公場所拉有專線,安裝一部手搖電話機。而一般家庭有緊急事故,只能到村里公所借用電話,而且,每一通電話,都得經層層轉接,通話品質若非斷斷續續,就是聲音很微弱,講電話常常聲嘶力喊,對方才勉強能聽到話音。 既然,是辦公廳值日官室廣播「緊急電話」,必定非同小可,何況,所謂「救人如救火」,儘管已看診一個上午,身體又餓又累,正拿起碗筷準備飽食一餐,但這個當兒,「人命關天」,救人是醫生的天職,豈容先填飽轆轆飢腸? 於是,我立即放下碗筷,飛奔似地跑到值日官室,接過電話聽筒,但見:「醫生呀,官澳村有一位婦人孩子生不出來,血流不止,生命非常危險,拜託趕快救命!拜託……」 官澳村,位於馬山旁邊,是「國、共」兩軍相距最近,退潮時只有一千八百公尺。白天,無需用望遠鏡,目視即可看見對岸人影走動;晚上夜深人靜時,兩岸的雞鳴狗叫之聲,彼此皆能清楚聽聞。正因為相距最近,所以,是砲擊落彈最多,也就是最危險的地方。 當然,救人要緊,根本沒有時間考慮到自己的安危,於是,趕緊叫來司機,和助產士帶著急救箱,一起跳上救護車,朝著金東的方向駛去。 早年的金門道路不多,車輛更少,居民出門只能騎乘騾馬。所謂的「救護車」,實際上是一部老舊的汽車改裝,是當年美軍顧問團駐金門的「西方公司」,撤退時留下的車輛,那種車輛的外型,現在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電影片才能看見。換句話說,我們乘坐的是一部老舊的救護車,雖還不到那種「一去二三里,熄火四五次,拋錨六七回,八九十人推」的境地,但常常半路熄火是事實,一路上,我一直耽心救護車半途故障或沒油,內心不停的祈禱,希望上天能幫幫忙,讓我們能順利快快抵達官澳村,能助產婦一臂之力,讓她們母子平安! 剛剛說過,民國五十年前後,金門島上道路不多,汽車更少,居民出門都靠騎乘馬匹。部隊為戰情需要,配備有大卡車、中吉普和吉普車,並逐步開闢道路,但官澳村在海邊,還沒有開闢道路可以通車。我們的救護車一路順利開抵馬山邊坡,一眼即看見山腳下的官澳村,好幾個村民佇立在村口,焦急地向我們招手,等不及車子繞道進去,我與助產士趕緊跳下車,簡直是用「滾帶爬地」的方式衝進村子裡,許多村民雙手合十淚流滿面:「太好了,菩薩保佑,醫生終於來了!有救了!」 當我們衝進四合院的廂房裡,所看到的景象真是慘不忍睹,昏暗的房間裡,但見床前跪著三個子女與產婦的丈夫在哭泣,驚恐無助的產婦,躺在沾滿鮮血的床上痛苦呻吟,胎兒雖已娩出,但仍和胎盤緊緊粘貼在子宮壁上,無法完全娩出,導致大量出血。產婦因失血過多,已呈休克狀態,眼白上翻,心跳微弱,幾乎量不到血壓,不僅母體命危在旦夕,且胎兒將因缺氧而死亡。 看到這個狀況,說時遲、那時快,立刻拿起剪刀將胎兒和母體分離,交給助產士處理,緊接著,全力進行搶救產婦,先維持她微弱的生命跡象,迅速抬上救護車,要求司機全神貫注、小心駕駛加速送回金門衛生院。 回到醫院裡,經過上氧氣和輸血,產婦血壓和心跳漸漸恢復正常,再進一步處理子宮內未完全剝離的胎盤。同時,嬰兒經過妥善處理和照護,也脫離險境,最後,母子均安,一家人歡歡喜喜的回家。 如今,事隔四十餘年,趙將軍重回金門舊地重遊,對於當年的情景,仍記憶猶新:他說,當時肚子真的很餓,如果只顧自已先吃飽飯,再去救人,或者,救護車無法直達,他若不先下車「連滾帶爬」抄捷徑爭取時間,那麼,產婦的心跳早已停止了,可能將以悲劇收場。 所以,當我們在路上遇到救護車,要趕快讓路,讓救護車先行,爭取寶貴的每一分每一秒,就是這個道理。 故事之二 剛剛到「金門衛生院」服務的那年,在中秋節前夕,有一天晚餐後,我到新市街上走走,順便買一些貢糖,我走進一家特產店,楊姓老闆知道我是衛生院的主任醫師,主動告知他有兩個兒子正在出麻疹。 當時,我勸他:「孩子生病了,要趕快送醫院看診,不要放在家裡,以免發生併發症,會有生命危險。」 然而,楊老闆聽後搖搖頭說:「出疹子沒有關係,金門人的習俗是,當孩童出疹子時,要用棉被包起來,不能到外面吹風,等疹子出來就好了。」 我聽後大為緊張,再次力勸:「不要隨便相信偏方,務必趕快將孩子送醫!再拖延就來不及了。」 就在那天凌晨時分,我已就寢,大夜班護士按急診鈴。我立即起身趕到急診室,原來,就是特產店的楊老闆夫婦,緊張地抱著兩個兒子來求診,大的兩歲,小的才八個月,因發高燒不退,以致呼吸困難。 經過詳細檢查後,兩個孩子均已併發為嚴重肺炎,於是,立即分別上氧氣展開急救。但是,二歲的大孩子病情太嚴重,搶救兩個小時後,仍然回天乏術;再救小的,經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努力,病情逐漸好轉,最後終於得救了。 民國七十年我重回金門接任「花崗石醫院」院長,新聞上了報紙版面,楊老闆夫婦知道這項消息,立即帶著當年被救活,已經上中學的孩子,到「福天洞地」的花崗石醫院來看我,特別要來見「救命恩人」,當面感謝,一家人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當然,趙善燦從昔果山的土洞、夏興的碉堡、湖下的民房,以及金門衛生院及花崗石醫院,在戰地金門先後長達八年默默行醫,特別是在敵人的砲火下,為金門傷患解除病痛,拯救性命於危難的件數,何止幾千或幾萬? 回首前塵往事,抗戰勝利以前,金門沒有任何醫療設施,居民靠採擷草藥與服用成藥自療,或尋求民俗療法與偏方,甚至是靠求神拜佛,祈符令和喝香灰水以保健康。雖然,金門不幸淪為戰場,許多生靈因戰火而喪命,但相對的,也有多人因國軍進駐,從村落附近的衛生排,和支援衛生院醫師,以及興建花崗石醫院,軍醫們一路照護金門鄉親、造福金門鄉親,開啟金門島上的醫療事業,寫下金門艱辛的醫療史頁,其中,「白袍將軍」趙善燦,就是箇中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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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尚─姬白小灰蝶
山巔 呼喚一朵雲彩 剪一個圓框 嵌 雙瞳 巴黎 時尚 在山野間 徜徉 陽光 七彩光澤 閃爍 借一種色彩 噴灑 時尚 在光影中 變幻 銀河 掉下的一顆星 滾動 吹起 風潮 時尚 踩著雲朵 飛 山巔 呼喚一朵雲彩 剪一個方框 嵌 雙瞳 巴黎 時尚 正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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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我毋敢數想!」烏番嬸說後轉身就走。 華章目睹母親佝僂的身影緩緩地離開他的視線,內心雖有不捨,但卻也不得不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儘管父母親節衣縮食供他謮大學讓他感激在心。可是為了自身的前程,這座島嶼對他來說已沒有什麼可留戀的地方,這個貧窮的家亦然,在台灣成家立業更是他夢寐以求的。如今他已完成人生大事,娶了一個美嬌娘,繼而將是買一幢屬於自己的房子,買一部自用轎車,夫妻倆將在台灣這個繁華的都市,過著無憂無慮的高水準生活。況且,臥病在床的父親有母親和弟弟照顧已綽綽有餘,一旦母親年老亦可由弟弟來服侍,並非他不孝,而是社會現實。 華章正想著,晶晶卻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我們什麼時候回台灣?」晶晶面無表情地問。 「再忍耐幾天吧。」華章低聲下氣地,「可能要等拜完天公、請過客。」 「拜什麼天公、請什麼客?我已經受夠了!」晶晶不屑地,「看到你那個半身不遂的爸爸斜著頭口水不斷地流,我就想吐!看到你母親那副高高在上的惡婆婆德性,我就生氣!看到你那個傻乎乎的弟弟晃頭晃腦阿、阿、阿,阿半天還說不出一句話,我就噁心!叫你不要回來你偏不聽,明明是想把我折磨死!把我氣死!」 「再忍忍吧,晶晶。」華章低聲細語地安撫她說。 「你要我忍到什麼時候?你睜大眼睛看看你這個家,滿屋子灰塵,蒼蠅蚊子滿天飛,床鋪硬梆梆,棉被又發霉,竟連衛浴設備也沒有;吃不像吃,睡不像睡,那像個家啊!你說說看,我忍受得了嗎?我忍受得了嗎?我必須先把話講在前頭,不管是拜天公或拜你們家祖宗十八代,要拜你儘管去拜,我是不吃這一套的!」晶晶激憤地說。 「不要這樣嘛……。」華章試圖安撫她。 「不要這樣、要我怎樣?」晶晶依然激動地。 華章一時無言以對,仔細地想想,這個小小的島嶼的確不能與台灣相媲美,這個貧窮的家又何能與富裕的岳家並論,所謂門當戶對自有它的道理。尤其是自己的家人,一個是臥病在床的父親,一個是不識字的母親,加上一個智障的弟弟,如此的組合連自己都要搖頭歎息,難怪晶晶會大動肝火不能接受。儘管這是生他育他的地方,與它有割捨不了的臍帶關係,但似乎也基於某些現實因素的使然,致使他多年來未曾回到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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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往情深》系列之十白袍將軍中──金門榮譽縣民趙善燦戰地行醫救人的故事
記得年少時,我曾目睹有人身染「纏身蛇」,帶狀斑點幾乎快要纏繞身子一圈,患者很害怕即將死亡,不停地哭泣,求助於民俗療法師,但見法師先點燃一張金泊,象徵性在患者身上前後、左右舞動,聊表驅魔淨身,然後,再點燃三柱清香,口中唸唸有詞之後,以手掌指頭併排連續輕拍患者手肘關節內側,不一會兒的工夫,手肘內關節處即慢慢浮現二個黑點,據說那就是蛇的眼睛,法師迅速以事前點燃的柱香,分別朝那二個黑點燙下去。據說,蛇的眼睛被燙瞎,等於宣告死亡,不會繼續纏繞患者,就沒有死亡的危險。果然,幾天之後,患者身上的帶狀疹,慢慢乾涸消失,不藥而癒。 此外,民間相傳「出天花」,要用棉被封蓋,把汗逼出來,不能吹風、見日。其他的民俗療法:有刀療與蜂針、有氣功推拿、有刮砂、拔罐等等,不勝枚舉。 其實,由於教育不普及,居民知識貧乏,遇有身體病痛,沒有醫生診治,在採擷草藥或服用成藥自療無效之後,通常會認為是觸犯神靈、或祖先缺盤纏在捉弄。因此,有人住的聚落都建有廟宇,供奉神醫「保生大帝大道公」或救苦救難的「天上聖母媽祖」,居民身體有恙,就到廟裡求王爺、拜菩薩,請王爺起乩通靈開示;若屬祖先缺盤纏,祭祀時記得多燒些金泊銀紙;若是觸犯孤魂野鬼,則開立符令驅除病魔,或祈求香灰化水飲用,以消災解厄。甚而,很多人靠抽籤、卜卦,以預知未來命運好壞,病能不能痊癒?有沒有大命? 國軍退守金門之後,各村落附近部隊的野戰醫院或衛生排,就是居民的診療所,村民遇有病痛,就近找醫官看診療傷止痛,且來者不拒,也不收任何費用。同時,台灣方面物質源源不斷進口,地方上一些商店,也開始販有「檸檬精」和「五分珠」,在村民眼中,那是萬靈仙丹,可以治百病,無論是頭暈、頭痛或肚子痛,都可買一包服用,甚至,很多人咸認服用可「有病治病,無病強身」。 趙善燦最初在金門服務期間,每日利用空餘的時間在土洞中微弱的電池小燈珠下苦讀,後來終於考入國防醫學院深造,是政府遷台之後,接受「國防醫學院」完整基礎醫學教育養成的醫生,並從實習醫師、住院醫師到總醫師等階段專科醫師進階養成,無論是醫術、醫德皆在水準之上。 因此,無論是在昔果山的土洞、夏興的碉堡或暫借湖下民房行醫,對附近的村落的居民是一大福音,能醫治處理的,就地解決,不能醫治的協助轉往尚義「五三醫院」,難怪趙醫師無論走到那裡,均受到軍民的愛戴和歡迎,不在話下。 戰時的金門,國軍部隊是實施輪調移防,通常是金、馬、澎等前線離島駐防二年,然後調回台灣本島養精蓄銳。二年之後,再調至離島前線,週而後始。民國五十五年五月,趙善燦所屬的部隊,再度調返金門戰地,先在料羅的「八四三後送醫院」擔任外科總醫師,不久之後,奉調至「金門衛生院」附屬醫院擔任主任醫師。 雖然,「金門衛生院」直屬金門縣政府,但由於金門實施「戰地政務實驗」,面對虎視眈眈隨時準備進犯的敵人,島上居民無分男女,全民皆兵,統統納入民防自衛隊組訓,在金防部司令官集黨政軍一元化領導下,許多縣政府單位主官、管,都是由金防部指派軍官擔任或兼任。金門衛生院自是不能例外,院長由金防部指派軍醫上校兼任,醫生也幾乎是由軍醫派任或兼任。 金門縣衛生院位於山外溪畔,是一幢水泥磚砌成的平房,院舍分前後及左側共四幢所組成,前幢設有急診室、藥房、內、外、婦科門診室,檢驗室及X光室等,後幢為二層樓,為病房和產房,中庭建有防空洞,作為炮擊避難所。雖然,金門縣衛生院算是島上設備最好的醫院,但仍非常簡陋,諸如:開刀房裡沒有冷氣空調,在炎熱的夏天,穿著密不透風的手術衣,進行長時間的外科手術,常常汗滴如雨下,得靠護理人員不停地幫忙擦拭額頭直冒的汗珠。 早期,台灣地區醫生沒有分科制度,在醫學系裡每一科都要學,其中有任何一科不通過,就畢不了業,所以,在診間裡的醫生,每一科都要會看,特別是在戰地金門醫生名額少,且共軍砲彈隨時臨空爆炸,面對隨時送進醫院的傷患,醫生必需具備「十項全能」的工夫,也因此,趙善燦在金門衛生院做過外科、骨科、婦產科、內科主任、小兒科、皮膚科等,幾乎成了全能醫師了。(後來,台灣地區專科醫師分科法令實施後,通過鑑測成為小兒科專科醫師)。 值得一提的是,趙善燦奉調金門衛生院擔任主任醫師,屬於軍職外調人員,係義務支援服務,薪水仍然只限於軍中上尉階級區區幾百元(當時,金門縣政府科員月薪660元),而趙善燦每天負責各科門診、急診、接生、外科開刀,出診、住院醫療、體格檢查等工作,每月僅領取主任「主管加給」新臺幣一百一十元,卻仍熱誠不減,將所學的悉數奉獻給金門這塊土地,與戰火下苦難的鄉親。 民國七十年,趙善燦再奉派回金門,接掌「花崗石醫院」院長。花崗石醫院位於太武山脈南端,其前身為陸軍第三十三醫院,民國三十九年隨國軍自舟山群島撤退來金門,通稱為「五三醫院」,駐紮在成功村「陳景蘭大樓」,適逢「古寧頭大戰」,擔負起傷兵救護的任務。 民國四十四年為因應業務擴展需要,「五三醫院」移往尚義村郊,更名為「尚義醫院」與「陸軍第八三○醫院」。由於「八二三砲戰」期間,尚義軍醫院也常常中彈,因此,為因應戰時需要實施地下化,於民國六十七年擇定太武山南麓花崗巨岩下,動員兩萬餘名官兵,歷經兩年的奮鬥,克服種種困難,終於開鑿完成全世界唯一的「地下坑道醫院」,工程非常浩大,可容納千人的病床,配置現代化的醫療裝備,於民國六十九年九月竣工正式啟用,由總統 經國先生親自命名為「花崗石醫院」,並親撰『花崗石醫院落成誌』。 「花崗石醫院」最大的特色,是全院建築於花崗石岩層內,由三條橫向坑道及九條直向坑道縱橫連貫,醫院內四通八達,坑道全長一千八百公尺,總面積八千八百平方公尺。院內共分行政區、病房區、醫療區、動力區、生活區等五區,配置有中央空調、緊急戰備、消防、發電、濾毒通風機、緊急通信等系統,醫療設施及生活機能非常完善,為金門軍民提供完善醫療服務。 趙善燦上校接任「花崗石醫院」院長,期間,執行過多次重大醫療任務,如「六六空難」、「后盤山軍中暴行」等重大事件傷患搶救。此外,籌建重症加護中心及洗腎病房,讓戰地重症與腎臟病患有更妥善的照顧,同時為搶救生命,指揮所屬經營腦部和胸腔大手術而轟動了全國。由於特殊表現與優良事績,當選為「國軍英雄莒光楷摸」,接受全國各界隆重表揚。 任期屆滿奉調返台前,由於任內及先前對金門醫療貢獻良多,於七十二年十二月十八日獲金門縣長張人俊頒贈「金門榮譽公民」與「金門榮譽國民身分證」。返台後,又先後接任「陸軍829醫院」、「國軍817醫院」與「陸軍衛生勤務學校校長」,更由於學、經歷完整,功績卓著,於民國七十七年十二月廿五日獲拔擢晉升為將軍。 民國七十九年,趙院長屆齡榮退,正式結束軍醫生涯。但仍退而不休,又先後接任「竹東榮民醫院」院長、和「埔里榮民醫院」院長,雖然,身在「白色巨塔」之中,醫務及公務繁忙,但仍念念不忘當年從大陸出來,一起在「高雄要塞司令部幹部訓練班」的伙伴,經常帶妻兒探望我姐夫一家人,因為這層關係,我認識「白袍將軍」。特別是他擔任「金門花崗石醫院」院長之時,還專程參加我的婚禮,致贈一個大紅包。更因多次與他面談,獲得許多寶貴意見,並在他的鼓勵下,到目前而止,已讓我們家多人先後就讀醫學系、藥學系和護理系,投身醫藥工作行列。由此可看出「白袍將軍」與金門,以及我們家,都有深厚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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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兩帖
1.梔子花香 又到了「立夏」時節,一種花香在這座森林公園裡散發著,且在乾燥空氣中昇華,一縷縷的,引發我童年的回憶;兒時揹著書包上下學,與童伴們同行或獨自行走,需翻越幾座丘陵,頗有「翻山越嶺」的克難況味;每當「立夏」過後,山路旁就會有一種野生花卉群體的散發出這樣的芬芳;但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種花卉的名字。 近日未知何故,對於那種花香甚是懷念;每當那記憶清晰重現,我就覺得自己又回到了舊家園,回到我成長的地方,與童伴們一起行走在求學的漫長路程中,而那種不知名的花香又如往昔一般的瀰漫在清晨潔淨的空氣中,也加深了我們身心的舒泰;在那兒,由於天然環境未受到汙染,所以四季節氣運作正常;在那兒,大自然透過以「楓樹」為名的那座村莊讓我認識了許許多多的奇花異草、珍禽走獸,也孕育出我這熱愛山林的性情。 今日之我,決意要查清楚它的名字,啊!「梔子花」,這個優雅、可愛的稱呼映入眼簾!我願意永遠記得它!這同時也是,對於我兒時的那樁花緣,至今終於給了一個清楚的滿意的交代。 2.綠陽臺 陽臺成為綠環境,是一點一滴累積而成的;從第一盆植栽的擺設開始,逐漸安排養護的花草種類與數量。從一無所有開始慢慢累積,終於有今日的綠意之盎然層疊。不再只是地磚與壁磚之鋪設的那種屬於人工環境的單調冰冷而已,而是擁有屬於葉與花之自然物的襯托。 今日忽見牧草之蓬勃葉片,已高過窗櫺且舒展在紗窗外,也帶來了可喜的意境!姿態輕盈秀逸,美如一種柔順的「流蘇」飾物!搖曳生姿的同時也變換著色彩濃淡與光影明暗!我於屋內的廊道上走動時,隔著敞開的房間門,偶然瞥見陽臺上的這一幅日常美景,也宛如撞見一襲優雅身影的亭亭玉立,在善意的向室內窺探時正好與我面面相對! 在這之前,這座陽臺也常能引來野生生物,起初我不知其故,幾次經驗以後,乃知是其婆娑綠意使然!而我在早晚各執行一遍的澆水,讓陽臺時有水氣之氤氳,也成為對於野生生物的一種吸引!包括粉蝶、斑鳩、鴿子、大黑蟬,都曾來到這裡暫時棲息或多日居住!牠忙牠的,我忙我的! 從我對於花草的照顧中,我所觀照到的,竟也是屬於自己的成長--每一天的努力,都將被累積起來,在最後開花結果!就像這些牧草一般,從一株小小的新苗開始茁長,到如今,已是主莖節節分明、枝葉脈深澤厚、花穗飽滿圓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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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伊心情無好啦。」華章說。 「是啥人得罪伊?抑是欠伊?」烏番嬸毫不客氣地問。 「伊看咱這個所在袂慣勢啦。」 「袂慣勢?」烏番嬸不屑地,「俗語話講:嫁雞綴雞飛,嫁狗綴狗走,咱這個所在經過幾落代人,出丁無數,無一個敢嫌,伊咧嫌啥物空?敢講你是去予伊招囝婿?伊才會赫呢敢死嫌東嫌西!」 「俺娘,妳毋通擱講講赫啦,我真煩哩!」華章不耐煩地說。 「你煩,我比你擱較煩!」烏番嬸激動地,「好名好聲娶這種新婦,予人袂探聽得啦!」 「伊是大學生呢,生了嘛袂歹看,又擱佇政府機關咧吃頭路,一月日嘛領袂少錢。有這款好新婦,妳應該著感覺誠歡喜、誠驕傲才著,哪會使講予人袂探聽得!」華章辯解著說。 「你毋通搬赫大道理來疊我這隻青瞑牛。我毋是咧講你,你四年大學開去厝內偌濟錢?畢業了後食頭路趁偌濟錢?你敢有寄一箍銀仔倒來咱兜,通予我家事相添用?完全無共序大人看佇目睭內,你這款做法實在予我誠凊心。」 「俺娘,妳毋知啦,佇台灣彼個大都市,目睭展開逐項攏著錢,無親像咱兜生活水準赫呢低,食蕃薯糜配菜脯著會使過一頓。而且咱兜嘛無欠錢用,我才會無寄錢倒來啦。」 「你講的雖然無毋著,但是你毋通袂記咧,恁老爸規年通天倒佇眠床頂,恁小弟頭殼又擱無精光,咱兜拄拄靠我這把老骨頭啦,若是逐人像你這種想法,飼囝敢抑擱有路用?」烏番嬸依然激動地說。 「俺娘,妳毋通氣啦。等有一日妳若老、袂作穡,親像阮爸倒咧眠床頂,彼陣我才寄錢倒來飼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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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往情深》系列之十 白袍將軍(上)
──金門榮譽縣民趙善燦戰地行醫救人的故事 我的姐夫,祖籍江蘇,小學畢業那年,高高興興地領了畢業證書,正準備到縣城裡讀中學的時候,卻因「國、共」內戰加劇,學校的老師帶他們隨國軍撤退到台灣,成了舉目無親的流亡學生。 話說民國三十八年初,「徐蚌會戰」國軍慘敗,華中、華東地區五個兵團近六十萬兵力折損殆盡,面對共軍攻勢招架無力、節節敗退;共軍乘勝追擊大舉渡過長江,京、滬相續失守,潰散的國軍殘餘部隊,不肯被共軍招降納編者,隨國民政府從上海登船撤退至台灣;部份向南且戰且走的部隊,撤退至金門島作殊死戰,終於在十月二十五日於「古寧頭」打了一場大勝仗,才穩住頹敗的局勢。 古往今來,敗逃的軍隊,無不沿途掠奪民間財物與糧食,抑或強擄男丁補充兵員。相對的,兵慌馬亂之際,百姓唯恐被殺害或被拉去當軍伕,亦常掀起逃亡潮,難民流離失所,親情骨肉分離,不在話下。 事實上,隨國軍撤退至台灣的人潮中,所夾雜的年青學生與男童,部份正是強擄男丁加入行伍;有些則是學校的老師,帶著學生一起逃難;有些是國民政府官員眷屬;有些因戰亂與家人離散被國軍收留;有些是家庭為分散風險,將部份孩子託請朋友帶出大陸,……,情況不一而足,但無論是自願的或被強迫的,他們原本都是父母懷中的心肝寶貝,無奈因戰亂而離開溫暖的家庭,孤身流落到異鄉。 隨國軍部隊來到台灣的孩子,年齡在六至十五歲之間,總計有一千三百多人,被孫立人將軍收編至在鳳山成立的「幼年兵隊」,按年齡及程度編隊,施以小、中學教育。而我的姐夫,與另一位來自浙江省,名叫趙善燦的伙伴,一同安置位於西子灣的「高雄要塞司令部軍官研究班」。後來該班址準備做為 蔣公行館,因而遷到「壽山」上面,改番號為「高雄要塞司令部幹部訓練班」。 「壽山」就是柴山,位於高雄市的西南濱海,可以清楚地眺望高雄港進出的船隻。他們流落他鄉為異客,家人音訊全無。他們日夜想家、渴望回家,但每天所望見的船隻,卻沒有那一艘能跨越台灣海峽、沒有哪一艘能載他們回家,無不黯然神傷潸然淚下。 當時,依照反共復國計劃,帶他們出來的最高統帥,揭櫫「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同時,為整軍經武培養部隊中堅幹部,鼓勵流亡學生投考軍校。而我的姐夫暗忖著:再等待五年,就可以反攻大陸回家了,唸軍校四年,畢業後還得在軍中服役十年,因此,他放棄投考軍校,痴痴地等待反攻大陸的號角響起。 然而,同在「高雄要塞司令部幹部訓練班」的伙伴──趙善燦,自大陸出來時,也同樣只有小學畢業,但經過不斷的自修學習,努力奮發向上,經過大陸來台知識青年學歷檢定,民國四十四年以高中同等學歷考入「軍醫訓練班」。畢業後以少尉醫官任用,正值金門爆發「八二三砲戰」,他被分發到金門前線裝甲兵七O四營衛生隊,駐防在昔果山一帶。 金門是海島,地形崎嶇,且年雨量稀少,特別是東北季風強勁,不利農林畜牧,復因元代伐木煎鹽,加諸明末鄭成功將金門作為「反清復明」的根據地,為攻打台灣趕走荷蘭人,大舉伐木造艦,且民間爭相砍材生火,以致放眼童山濯濯,昔果山一帶屬於紅土地層,表土經雨水沖刷流失嚴重,處處是斷崖和蝕溝、寸草不生,舉目不見林木,風起塵土飛揚。 就以軍事觀點而言,駐地缺乏林木隱蔽,不利部隊紮營。但是,金門三面被大陸包圍環伺,只有昔果山和后湖一帶距離大陸最遠,為對岸共軍火砲射程所不及,且國軍使用的美製F─八六軍刀機,優於共軍俄製的米格機,空中優勢仍操之在國軍之手,所以,昔果山算是金門的大後方,雖無林木為天然屏障,卻是紮營最安全的地方。因此,機場就建在那裡,飛機起降較不受敵人砲火干擾。 趙醫官所屬的野戰坦克部隊,配置駐紮在昔果山,目的就為確保機場安全。但為求人、車隱蔽,部隊順著紅土層的溝渠挖掘山洞,營部衛生隊住在土洞裡,趙善燦和其他官兵一樣,自力以圓鍬和十字鎬挖掘土洞,作為軍民診療所,以擔架作為克難式的病床,醫療箱替代藥房,偶而天晴燠熱,改以帳篷在戶外作為診療所,為昔果山一帶的軍民看診、為砲彈炸傷的病患手術。 由於昔果山一帶沙塵滾滾、草木不生,尤其是紮營於雨水侵蝕的山溝,土洞每雨必淹,且土層鬆動,曾多次發生坍方,被掩埋的人員幸搶救得快,未釀成悲劇。於是,部隊移防夏興,獲得分配一間牢固的碉堡當作診療所,繼續為軍民療傷止痛。但共軍的炮火時常落在附近,有時是密集轟炸、偶而是零星騷擾,常常有人傷亡。有一天清晨六點, 趙醫官正在碉堡上方的斜坡上晨讀,正好中共的一發炮彈命中相距一百多公尺高炮部隊的崗亭,震耳欲聾的強烈爆炸聲和彈片土石煙塵飛滾而來,說時遲、那時快,趙醫官立刻滾入山溝中,倖免於難。成功村曾有一位孕婦在床上待產,共軍炮彈從屋頂穿入直接命中,被炸得身首異處,現場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民國四十九年一月,趙醫官被調離坦克部隊,到陸軍九十三師衛生連擔任第三排排長,在湖下村借用民房設立民眾診療所,為湖下、四埔、古寧頭和下埔下等村一帶為民眾診療,嘉惠民眾,遇行動不便的病患,還主動「服務到家」看診,遇罹重症者協助轉送到金門衛生院。視病猶親的作法,深獲民眾的愛戴與歡迎。 根據《金門縣志》記載:「金門乃屬海島,向乏衛生觀念與醫療保健設施,故常有瘟疫流行,死亡率高。」在對日抗戰以前,沒有醫療機構,居民生病無處看診,也沒有醫藥,連最簡單的割盲腸手術也沒有,不少居民「中沙」(即盲腸炎)不能開刀而枉死;同樣的,也有許多婦女難產,未能開刀剝腹產,以致母子同時含恨而終,造成許多人倫悲劇。 因此,在沒有醫療設施的情況下,居民遇有身體病痛,只得尋求自力救濟。通常有三個管道:分別是採擷草藥或服用成藥自療、聽信民俗療法或偏方,以及求神拜佛,祈香灰、喝符水。 首先,是採擷草藥或服用成藥自療。一般而言,有人感冒或發燒,通常是到田埂拔「姆仔草根」,或採「車前草」、「風蔥」的葉片,熬煮成湯服用,以鎮痛解熱,因此,許多人的庭院裡擺著器皿盛土植栽,但所栽種的花草,通常不是觀賞的玫瑰或蘭花,而是藥用的「車前草」或「風蔥」,以備家人「頭燒耳熱」不時之需。其他的,諸如:「一條根」可舒筋活絡、驅風去濕、解熱鎮痛;「到手香」,可殺菌、驅蟲;「山芙蓉」可清熱解毒、消炎止痛;「雞屎藤」可袪痰、止咳等等,草藥種類繁多,不勝枚舉。甚至,蟑螂排放一顆顆黑色的糞便,據說也有「祛風」的作用,老人家常視為醫藥。 致於服用成藥自療,則更為普遍。因為,金門是「僑鄉」,成年男丁皆「相招逗陣」到南洋群島討生活,他們返鄉探親餽贈親朋好友的伴手禮,除了縫製衣裳的布料之外,最常見的是「虎仔油」、「保濟丸」、「五塔散」「仁丹」、「八卦丹」或「雲南白藥」等等成藥。由於成藥服用簡單、方便,對身體病痛症狀具有一定的療效,加諸大家口耳相傳,在醫藥不普及的金門島上,成為家庭必備的藥品。 畢竟,一般人遇頭暈、頭痛或蚊蟲叮咬,習慣用「虎仔油」在太陽穴或傷痛處撫拭,薄荷產生冰冰涼涼的感覺,很容易減輕暈眩和疼痛;同樣的,若是遇肚子痛、腹瀉、噁心嘔吐等胃腸不適症狀,則習慣服用「保濟丸」、「六神丸」、「五塔散」,因為,類似的成藥,對胃腸不適頗有療效,可以固腸止瀉。此外,如果遇跌打損傷,則趕快敷上「雲南白藥」止血止痛。反正,一般人都認為,藥品是華僑從南洋帶回來的,服用較諸自行採擷的草藥,更容易見成效,因此,許多人當成「救命仙丹」珍藏,若非情不得已,也捨不得使用。 事實上,在那個沒有醫生的年代,能有藥吃,就很不錯了,誰會懷疑是否係偽藥或劣藥?誰會耽心產生副作用傷身?要不然,像蛀牙疼痛,既沒有牙醫根管治療或拔除,只好撫腮忍痛,讓發炎的牙床腫大,甚至眼臉都腫歪了,也束手無策,只得等待牙齦破裂膿水流出,疼痛才慢慢消退。所謂「牙痛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這句大家耳熟能詳的話,應是昔日缺乏牙醫診療,患者痛入心扉的肺腑之言,反觀今日醫藥發達,現代人恐怕無法體會其中的涵意! 其次,民國三十四年對日抗戰勝利之前,金門島幾乎醫療設施,居民生病無處診治,在採擷草藥自療無效之後,通常要進一步採行民俗療法或偏方保命。諸如:皮膚出現兩點對列的紅疹,呈現帶狀分佈纏繞身上;紅疹奇癢無比,與時日俱增漸漸成為水泡,有如蛇的鱗片亮晶晶,類似的症狀民間稱之為「纏身蛇」或「飛蛇」,普遍認為是染上「妖魔邪氣」,若不立即「斬蛇」,而被纏繞身體一圈就沒救了。所以,不幸染上「纏身蛇」的人,都會心生害怕,得趕快找法師「除魔斬蛇」,才能保住性命! 根據醫學報告顯示:「纏身蛇」是神經受到濾過性病毒感染而引起的帶狀疹,患者非常疼痛,即便患者被纏繞身體一圈,也不會死亡。但若沒有妥善醫治,紅疹水泡因搔癢破裂,而被細菌感染,傷口易造成潰爛,將衍生成蜂窩性組織炎,痊癒後會留下神經痛等後遺症。 然而,在教育不普及、醫藥不發達的年代,人們普遍相信民俗療法處理「纏身蛇」,方法雖不盡相同,有些用朱筆在患者身上畫蜈蚣、有些紅疹上塗點雄黃,但大抵都脫離不了要焚香和唸咒語,最常見的咒語是:「斬飛蛇,戴鼎蓋,父姓林,母姓蔡,大蛇趕入山,小蛇走散散,斬斷斷,走遠遠。」(閩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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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在這個小島上,若依槌哥的德性,想娶一個黃花閨女做媳婦似乎不易,而她這個小寡婦,豈能背棄祖龕裡的列祖列宗逕自帶著女兒去改嫁?而往後是否能幸福?還是會受到凌虐?一切都是未知數。 在她單純與自私的想法裡,如果烏番嬸能接納她、包容她,如果槌哥有意願,她願意和他共同生活在一起,除了照顧臥病在床的烏番叔,亦可同時延續兩家的香煙,一起為先人遺留下來的田園來打拚。因為烏番嬸一家人不僅是她多年來相互瞭解、相互照顧的好鄰居,自從阿生去世後對她們母女更是關懷有加,早已衍生出一份異於鄉情和友情的親情,讓她們母女感受到人間的溫暖與家庭的溫馨。 或許在一般人的看法,槌哥的缺點多於優點,但在她的心目中,槌哥則有其憨厚與純樸的一面,是許多頭腦靈光的時下青年不能與其相比的。即使他反應較遲鈍,口齒又不清,然而卻有一顆熱忱善良的心,往後倘能和他生活在一起,幸福的日子可說指日可待。況且他並非是先天的智障,而是後天的一場高燒讓他的腦部受創,致使他長大後成為被人取笑的對象。果若兩人有緣結成連理,將來一旦生下一男半女,勢必會是一個身心健康的孩子,而不是槌哥。春桃想著、想著,雙頰不僅有無名的熾熱感,那張歷盡滄桑卻又久未抹胭脂的臉,竟在驟然間像是一顆熟透了的紅蘋果……。 四 經過烏番嬸請人寫信不斷地催促,華章終於帶著他新婚不久的妻子晶晶回到這座久別的島嶼。然而,儘管村人以熱烈的掌聲來歡迎他們,家人以喜悅之心來迎接他們,可是晶晶則始終擺著一張高傲的臉,幾乎一點點笑容也沒有。是村人得罪她?還是家人虧欠她?抑或是生來就是一張樸克臉?誰也不得而知。 「阿章仔,恁某是咧無歡喜啥物,從倒來到這陣,還未看到伊笑一下。連叫一聲俺娘嘛無,實在有淡薄仔過份喔!」烏番嬸終於忍不住地對兒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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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國小課文回味──兼談「百年教育風華展」
一百,真是個美好吉祥的數字,新婚期盼「百年好合」,新年祈求「百福百壽」,學生希望「考試滿百」………,一百代表著一個完美圓滿的整數。去年欣逢中華民國建國一百年,更是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由於「百」載難逢,不僅各項慶祝活動紛紛出籠,所有與百有關的大型特展,也是精銳盡出,這些展覽,真是百年難得一見,對於我這位嗜展如癡、逢展必看的「粉絲」,可說飽覽「百」展、大飽眼福,度過充實而有意義的一年。 去年十二月,我懷著一顆尋夢的心,前往台北市中正紀念堂觀賞由「國家教育研究院」所主辦的「百年教育風華展」,本展結合各種教育文物史料,以多元方式呈現,展現我國百年教育發展的軌跡與進步成果,其中涵蓋許多早年求學的共同記憶、古早有趣的童玩及珍貴玩物,這又是百年一次的展覽,豈可輕易錯過。本展包括七大主題區,其中有一展區,名為「教科書憶往」,深深吸引著我,這正是我朝思暮想的主題,也是本文起筆的依據,該展區又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教科書大家族」,包含百年來各年代、各階段、各類型的教科書,由於歷來版本眾多、教材充棟,無法一一展示,僅能作抽樣式、代表性的展出,造成所看非所學,加上大部分展品都是放置櫥內,可望而不可即,能夠動手翻閱的,只有寥寥幾本,難以滿足觀眾的欲望與期待,實為美中不足。 以我個人來說,民國五十年代,是我求學階段的黃金時代,橫跨國小、國中到高中,從何浦國小、金城國中到金門高中,對於四、五十年前的教材,印象已近渺茫,在這十二年當中,所讀教材不下兩百本,記得大多數是國立編譯館主編,其他如高中英語是遠東書局、數學是東華書局出版,還有則已不復記憶。 由於教材繁多,至今只保存我讀國、高中的國文與公民課本,其他教材已全丟棄,因而增添了寫作本文的難度,並加深了對本展覽的依賴,我讀國小高年級時,社會科採取分科教學,歷史、地理和公民,分由三位恩師授課,國中數學,三年三種名稱:國一算數、國二代數、國三幾何,當年還讀生理衛生,相當於今天的健康教育,而博物則是生物,這是比較不同的地方。 由於教材涉獵廣泛,加上手邊資料短缺,本文就以「五十年代國小課文」為主題,將所知所見逐一陳述,在本次展覽中,最讓我驚喜滿意的是我讀小一的國語課本,竟以大型觸控平板電腦連封帶裡的全書呈現,令我有失而復得、如獲至寶的感覺,我一邊點閱一邊照相,彷彿走進時光隧道,又好像見到兒時的恩師同學,我逐字默讀,越嚼越有味,我的記憶經此觸發,已是全然恢復。 對我而言,當年沒有幼稚園,記得就讀何浦國校(設在浦邊何氏家廟)時,入學之前,要先到大廳右側一間暗房拜孔子公、滾熟雞蛋,祈求學業精進,我們從「首冊」開始學注音符號,才正式進入第一冊,所以小一課本稱得上是我的啟蒙教材,雖然紙張已呈泛黃,印刷也欠精美,色澤也欠華麗,甚至在套色上還有離位的現象,不過這才顯得古樸質實、古色古香,反而增添其價值,所謂「好東西要與好朋友分享」,我已迫不及待地想列幾課與我同輩好友一起回味,例如第一課,單元名稱是「老師早」,內容是「老師早 小朋友早」,旁加注音,只此兩句,並無標點符號。所繪插圖是在中山國民學校門口,兩位穿制服、背書包的男女學生遇見女老師,向老師行禮問早、老師回禮的畫面。第二課「坐好了」「老師說 小朋友 坐好了」。三、「我來說故事」「老師說 小朋友 你們坐好了 我來說故事」。四、「小白狗」「老師說 小白狗 玩皮球 玩一下 咬一口」。五、「皮球來了」「皮球來了 小狗咬 皮球去了 小狗追」。六、「小朋友再見」「故事說完了 大家哈哈笑 老師說 小朋友 再見」。七、「來拍球」「下課了 大家來拍球 哥哥來 來拍球 姊姊來 來拍球 我們一同來拍球」。八、「一二三四」「哥哥拍球 一二三四 姐姐拍球 一二三四 妹妹拍球 一二三四」。……總計二十課,就像一首一首小詩,全冊未見標點符號,可能尚未學到,只好以空格代替,在第六課後面是練習一,分上下兩部分,上面是「那個對」,即看圖選擇,下面是「寫寫看」,即筆順練習,背面是「讀讀看」,是前幾課的複習與注音練習,全冊穿插五個練習,內容稍作變化,另有填填看、看圖填字,最後是全冊生字總表。 至於封面,尚有幾分印象,見了之後,立即全然恢復,封面彩色,場景是校園,右邊豎立一面高高的國旗,旗下兩位男女生在一起研討功課;中間是兩位男女生在一起整理花圃;左邊是一座立體方格攀登架,學生攀爬上面健身玩樂,儼然是一幅德、智、體、群、美五育並重的畫面,上面印著國立編譯館主編及科目名稱冊別。封底內頁印上中華民國四十三年八月暫用本,第二行是五十一年八月修訂暫用本,正是我讀小一的階段,全名是「國民學校國語課本初級第一冊」,註明免費供應,發行者是台灣省政府教育廳,承印者是雲祥印刷出版公司,地址是臺北市中華路一七二巷四號。封底外頁,中間為一圓形標誌,外圈是一台字,內心為一教字,應是當年台灣省教育廳的廳徽,標誌兩側印上實行三民主義、復興中華民族。 第二部分是「重溫經典課文」,採取燈片或貼牆的方式展示課文,就以國小國語來說,許多經典課文,深刻感人,歷經時代的淘洗,依舊清新雋永、回味無窮,其中展示最完整、令人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爸爸捕魚去」這篇課文,根據導覽志工解說,歷年來本課總計有九種版本,現場只展示八種,這一課應是「壽命最長」的課文,永垂不朽,令人嘖嘖稱奇!無論是年少的或年老的,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且每個人都能琅琅上口。 這一課起初單元名稱叫「漁家」,後來才改為「爸爸捕魚去」,但課文內容完全相同,分為前後兩節:(一)「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為什麼還不回家?聽狂風怒號,真叫我心裡害怕!爸呀!爸呀!我們多麼牽掛。只要你早早回家,便是空船也罷!」(二)「我的好寶寶,爸爸回來了。滿船魚和蝦,你看有多少!賣魚買米布,大家可溫飽。爸爸不怕累,只要你們好。」 這篇課文,前節押「ㄚ」韻,韻腳有八字;後節押「ㄠ」韻,韻腳有四字。在插圖方面,前後各附一圖,「漁家」首幅是一位男孩倚門眺望,只見狂風怒號、驚濤駭浪;次幅是爸爸回來了,挑滿一擔的魚蝦,媽媽與男孩站立門旁迎接。而「爸爸捕魚去」改為首幅是一對兒女望著無情的海洋,天昏地暗、怒濤排壑,對映著明亮的探照燈;次幅則是媽媽與一對兒女見到挑滿魚蝦的爸爸回來了,歡欣奔赴門前迎接,畫面有憂有喜,生動感人! 除此之外,另有幾課中高年級的課文,也是單獨展示,如聞雞起舞的祖逖、發明火車的司蒂芬生,還有大發明家愛迪生,皆是當年的經典課文,不知同輩好友,經此揭示,是否與我同感?讀完之後是否餘味無窮? 觀此深具意義的「百年教育風華展」之後,有驚喜的一面,也有失落的一面,驚喜此生還能重溫兒時課文,但也為展品太少而失落,在此科技發達的時代,不論是製作教科書複製品,或是拍成光碟,皆是輕而易舉的事,建議有關單位能夠巡迴各地、經常舉辦,在數量上略作增加,並顧及各階層年紀。或在大型圖書館,設立教科書專區,供人開架翻閱或借閱,讓這些久離校園的中老年人,人人能夠重溫舊夢、重拾學生年代的回味,該是人生一大樂也。 為求更加普及化,各級學校圖書館(室),如果空間許可,可自創校以來,保存歷屆教科書,在校友返校時,見到當年所學教材,睹物思人,聯想當年良師益友、教學情景,必能促進同學情誼,更加感念師恩,豈非功德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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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一座城市的愛——寫給莆田
抱歉,這麼晚動手 寫詩給你,我仍在 快速流轉巨型廣告看板 隱喻中,按圖索驥追索你的愛 因為對你的愛是這麼急速和洶湧 又變得和緩,隱匿和閃躲 一如秀麗木蘭溪婉婉水流綿延世代 復又進入二十一世紀湍急沖刷 在荻蘆溪峽谷迴旋,最終在清澈如鏡 延壽溪映照我們難掩的愛戀掙扎 映像中我發覺無法掌握這十二月燦爛 變化多端的祥瑞彤雲 亦無法準確描繪一座 東南沿海城市的變遷 他們勇敢踏出家門、遷徙 與我島上曾經的宿命相仿 外出他鄉,以著堅韌、拼搏、闖勁 書寫創世新章,這裡綴擁 珠寶銀飾木雕工藝古典家具木材市場 這城市每一天不斷發生劇烈的改變 宜居港城、幸福家園…… 園林綠化、豪情省運…… 不斷被寓意、、塗裝,更有那輝煌 汪洋海面被書寫,一條城市命脈的擴張 一條溪孕育兩岸開拓,一座玉湖之城 甦醒在水鄉,荔枝林是童憶的召喚 荔園路、荔城大道、荔涵大道 累累的豐碩意象繁衍了驚喜的夢 我多次行旅至此,見證他的剛直 軔性以及文彩或婉約,關於 這座城市的詩,如同我難啟的愛意 我拒絕對你直白的書寫 我願意讓我對你的愛意 移情對這個城市的書寫 充滿隱喻、歧義 也希望對你的愛佈下和好、生機 綠意遍植想像的城鄉地毯 自由而舒坦、純粹、單一 當我步入汽車,踏上 從瀋陽起點至海南的高速公路上 藍天白雲溫煦,白浪逐沙灘…… 二十年前〈外婆的澎湖灣〉,老歌調 從南臺灣空飄走私海西至此 穿越兩岸幸福的山脈、空氣 放送出此刻我難得的幸福 紅連天,印象大紅袍,無理由退貨…… 種種高聳林立的社會資本 廣告,一路印象競走 節節在視覺映像開啟窗框敗退 善意提醒我就要離開莆田,離開莆田 我會記得那浩然正氣高風亮節 民族英雄鎮海王陳文龍的光輝事跡 這仍然充滿綠意盎然,遠離冷凍 冰封的風雪,在綠色和絃節奏中馳進 綠化開發,進化指數盤升的城市 我仍在探索你果香中運轉的詩意 思略窖藏紅酒如何載滿深邃的文化情節 滿天夕陽昏黃燦爛的霞帶 如何暈染你的深情鄉韻 而關於莆田,我仍在探索他的符號指涉? 他不可複製的驕傲 關於一座城市的愛 就讓他寫在水上以及謎霧的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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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槌哥,講實在得,這段時間若無你共我湊相共,我毋免數想欲佮人起落冬。你對我赫爾好,我會永遠記囥心肝內。」春桃由衷地說。 「妳─妳─妳毋通按─按爾講,若無我會─會歹勢。阮俺娘不─不─不時咧講,親像妳春桃這─這─這呢賢慧的─的─的查某,無─無地揣。阿─阿─阿生兄又擱早死,實─實在有夠可憐,叫我若是有─有─有閒,著共─共妳湊相共。」 「烏番嬸對我的疼惜,予我真感心,毋知啥物時陣才有通來報答伊的恩情。」春桃說後,眼眶有些微紅。 「阮俺─俺娘伊講,看─看著阿秀仔一日一日咧─咧─咧大漢,伊心肝內著─著─著歡喜。」 「槌哥,你若有衫褲欲洗,才提來予我共你洗啦。」春桃誠懇地說。 「我的衫─衫褲,攏─攏─攏是阮俺娘咧─咧─咧洗啦。」 「恁俺娘有歲啦,著予伊加歇睏一點仔,毋通予伊傷拖磨。」 「春─春桃仔,妳講─講─講的無毋著,阮俺娘老─老啦,著歇─歇─歇睏啦。」 「恁阿兄敢有講欲帶恁嫂倒來?」春桃改變話題問。 「我有聽─聽著阮俺娘咧─咧─咧講,阮豬椆內兩隻大─大─大豬毋賣,欲─欲等阮阿兄倒來,通─通─通予伊敬天公、請人客。」槌哥興奮地,「春桃仔,到時妳─妳─妳著佮阿─阿秀仔來予阮請。」 「會啦,逐家攏是幾十年的好厝邊,到時我會去共恁湊相共、叫人客啦。」 「有─有─有影無?」 「當然嘛是有影。」 「按─按─按爾好,春桃仔,來─來─來,咱來勾─勾─勾手勾。」槌哥走到她的面前,兩人同時伸出小指頭緊緊地勾住。當他們手指碰觸在一起時,槌哥像是一個童心未泯的頑童,內心並沒有太大的起伏變化,而春桃則是一個歷經風霜的小寡婦,即使成天忙於農事和家事,但又有誰能瞭解她內心的空虛和寂寞。對於眼前這個憨厚的男人,儘管他槌、他戇、他傻!可是他畢竟是一個身體強壯的男人,也惟有這種男人才能撫慰她空虛寂寞的心靈。春桃想著想著雙頰一陣熾熱,整顆心彷彿要跳出來似的,於是她趕緊鬆開被槌哥勾住的小指頭。 「春桃仔,咱已─已─已經勾過手─手─手勾,妳袂使騙─騙─騙我得。」槌哥認真地說。 「袂啦,」春桃看看他,笑著說,「我袂騙你啦。」 槌哥滿意地笑笑,誠樸的臉上露出兩排大黃牙,魁梧的身體是成熟男人的象徵,古銅色的臉龐有著農村青年的敦厚,看在春桃眼裡,那是一張多麼誠摯純樸的臉啊!雖然他的頭腦沒有阿生靈光,手腳也沒有阿生來得敏捷,但在失去阿生的此時,她需要的是一雙粗壯的手臂作為她往後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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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獅爺罷工
長相威武、神氣十足的風獅爺,千百年來默默為風沙滾滾的金門島鎮風避邪,有一天,守護神風獅爺終於職業倦怠,決定罷工出走了…………………。 ● 小風是金門東半島一隻年輕有活力的風獅爺,身穿紅色披風,一頭黑長捲髮迎風飛揚,兩眼炯炯有神,嘴角威風地往上微彎,站在村口擔任守衛,如果有任何不肖份子想溜進村子搗亂,只要他雙腳馬步一蹲,然後吸飽氣,往天空一吼,總會把鬼怪風沙這些不良少年嚇得屁滾尿流,是村人們最倚重的好守衛。 村民走過村口,看到小風,總會雙手合併,深深一鞠躬:「謝謝你啊,小風,把我們村子看守得這樣好,讓我們家家戶戶都能安居樂業,不會受鬼怪風沙的欺侮」。 可是,隨著時光流逝,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守衛工作,讓小風越來越覺得無聊,身上的披風早已陳舊,而來往的村民,也慢慢淡忘默默守衛村口的他,有時經過,連打聲招呼都沒有,讓小風好傷心。 戴著漂亮七彩帽飾的戴勝鳥,又跳又笑地經過小風面前,都會得意地發出「呼呼呼」的叫聲,然後有意無意地轉個身,好像在炫耀自己一身的華麗衣裳,小風只能把頭一揚,閉上眼當做沒看到。 更氣人的是,每年入冬,成群的鸕鶿打從小風的村子飛過,嘰嘰喳喳地:「我們要去慈湖休假旅行了」,讓一年四季都要站崗守衛的小風更是羨慕。 小風回想自己這份守衛工作,沒有光鮮亮麗的衣著,沒有固定的年休假,也不受到村民的重視,原本微揚的嘴角,隨著無聊的日子,一天天地往下掉,最後變成一張氣嘟嘟的嘴。 「怎麼了,甚麼事不開心啊」,部分細心的村民發現小風不開心,總會關心地問著。 「哼!不用你管」,氣嘟嘟的小風,那裡聽得下別人的關心,把頭一撇,看也不看村民一眼,幾次之後,村民覺得無趣,也不想再過問小風的事。對於村民的不理不睬,小風更生氣了,也越加討厭自己的這份工作。 「我-不-想-幹-了!」在一個雷雨交加的晚上,小風發出衝天怒吼,頭也不回的離開村子,他要去找更好的生活,更適合他的工作環境。 ● 小風沿著環島北路往西半島后浦城走,心裡想,城裡人多熱鬧,工作機會也多,生活應該更好玩有趣。 走著走著來到瓊林村。 位於金門島中心的瓊林村,宏偉的家廟、源遠流長的祭典儀式,吸引一波又一波的觀光人潮湧入,整天村子總是熱鬧哄哄。 站在村口的風獅爺阿力哥哥,穿著金光閃閃的名貴服裝,脖上掛著一串串值錢的黃金項鍊,正被一團團的觀光客簇擁拍照,「你好威風喔」、「你好帥喔」、「你的衣服好漂亮」,一句又一句的讚美,讓阿力哥哥笑得合不攏嘴,開心極了。 「這種受人讚美的工作,做起來才有價值」,看到阿力哥哥風光的面貌,小風萬分羨慕,認為「有為者亦若是」,想拜託阿力哥哥引介,讓他有機會成為瓊林村的守衛風獅爺。 從日正當中,到日頭落山,當一車車的觀光巴士載走成群的觀光客後,忙碌的阿力哥哥這才有機會喘息。 知道小風來意後,阿力哥哥搖搖頭,「小風,你不要傻了,我這個工作不是『獅』幹的」,阿力哥哥抱怨說,天一亮,就要起床當招待,整天送往迎來,還要陪笑拍照簽名,簽得雙手都得肌鍵炎,現在還在復健呢! 阿力哥哥指著紅腫的肩膀,「你看、你看,我年紀輕輕的都有五十肩,手都舉不起來了」。 「為甚麼呢?」小風不解。 阿力說,因為小觀光客有時會摟著他的肩拍照,有的會調皮地爬到他的肩膀上捉弄,為了做生意,他又不好意思趕人,長久下來,肩膀嚴重受傷,每次變天,總會酸痛不已。 「可是你有漂亮英挺的服裝可穿啊!」小風還是很羨慕。 「服裝漂亮又不能當飯吃」,阿力哥哥哀怨地說,整天風吹雨淋太陽曬,服裝都來不及換洗,每天都要穿著汗臭未乾的披風當班,辛苦啊! 阿力哥哥又說,「小風,這個工作很累,客人又多又不好應付,受了氣也只能往肚子吞,你年輕氣盛,實在不適合」。阿力哥哥搖搖頭:「這個工作容易造成職業傷害,一輩子痛苦,得不償失」,說完,便脫下上衣,開始熱敷肩膀。 小風看看阿力哥哥的痛苦樣,再回想他說的真心話,「也許這個風光的守衛工作真的不如想像的好」,小風向阿力哥哥告辭後,理了理自己有些褪色的紅披風,為了尋找更好的工作機會,繼續朝金門島最繁華的后浦城前進。 ● 終於來到繁華熱鬧的后浦城。 小風經過車水馬龍的民生路,穿過特產店林立的中興街,迎面飄來陣陣貢糖香,讓愛吃的小風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轉過古意十足的莒光路,信步來到熱鬧的「大陸街」市集,「大陸街」早年以販賣小三通大陸貨出名,現在除了是后浦民眾購物買菜的主要市場外,也是觀光客必定造訪之處。 「哇!好熱鬧喔」,看到滿街的車潮、人潮,讓來自鄉村的小風不禁發出讚嘆,尤其是這邊的美味小吃特多,小籠包、燒餅、蚵嗲、滿煎糕、鹹粿炸、海蚵麵線、廣東粥,都是后浦的好滋味。 就在一級古蹟貞節牌坊前,小風遇到好久不見的遠親小胖石獅爺,「小胖叔叔」,小風開心地打聲招呼,許久不見,小胖叔叔似乎又胖了一圈。 小胖叔叔穿著鑲金的紅袍,春風滿面地站立在貞節牌坊前,往來的行人、觀光客經過身邊時,看到威風八面的小胖石獅爺,不時駐足圍觀,或是拿起相機拍照留念。 「小風,好久不見,來城裡買東西嗎?」小胖叔叔看到小風後,也相當開心。 「不是啦!」小風搔搔頭,不好意思地說:「我是想到城裡找工作」。 「找工作?」小胖叔叔不解地:「你不是有工作了嗎?」,然後露出羨慕的表情:「聽說你工作地點就在家裡附近,多好啊,錢多事少離家近」。 小風搖搖頭,「我的工作那比得上你,你在城裡工作,又體面又風光」。 小胖嘆了口氣說:「那只是表面好看」,說完後咳咳咳地咳了好幾聲,小胖叔叔說,城裡人多車多空氣不好,在大街上站衛兵,整天都要吸車子排出的髒空氣,而且來往車輛多,稍有閃失就會被撞傷,他的雙腳已經被撞斷好幾次。 小胖叔叔又說,城裡熱鬧,看起來雖然有趣,但對於習慣早睡的他,可是個折磨,因為入夜後依然人聲鼎沸,不得安寧,攪得他經常失眠,唯一的好處是後浦城美食多,常有善男信女贈送各式美食茶點,「可是,這更麻煩」,小胖叔叔摸摸圓滾滾的肚子,「你看,越吃越胖,都快變胖豬了」。 聽了小胖叔叔滿肚的牢騷後,小風對大城市的幻想頓時破滅,「城裡雖然熱鬧有趣,但潛藏的危險也多」,小風想,繁華的後浦城,工作似乎沒想像中的好,既然城市好工作難尋,那就往鄉下去找吧! ● 走過大片的高粱田,陽光映照下,高粱穗閃著點點金光,小風走著走著,來到古寧村的村郊,進入眼廉的盡是藍天碧海、綠野平疇,「風景真是美麗啊!」小風閉起眼,深深吸了口氣,心想,如果能在這裡工作,該有多好! 正陶醉在這片青天碧海美景時,遠遠地便看見正在打瞌睡的風師爺「古意」表哥,知道小風想來古寧村找工作後,「古意」表哥不表贊同:「不好不好,現在天氣風和日麗,你還不會覺得不舒服,等到冬天來時,位在村外的崗哨,北風蕭蕭,寒風澈骨,冷都冷死了」。 「尤其這裡位於村郊,夜晚一到,人煙稀少,一片漆黑,很恐怖ㄟ」,「古意」表哥冷不防做了個鬼臉,把小風嚇了一大跳。 「而且」,「古意」表哥又說:「這附近海岸佈滿地雷,有的還沒完全清除乾淨,不小心踩到就可能會爆炸,相當危險」。 「唉」,小風長長地嘆了口氣。走遍大半個金門島,也打聽過好多工作機會,有的工作看似風光有趣,但實際接觸後,又都有困難辛苦與不如意的一面。 小風決定,還是回家好了,還是回到自己的故鄉工作實在。 ● 「這是我們的村子嗎?」還沒進村子,就看到一片雜亂,風沙遍地,村人忙進忙出打掃清理,看到小風回來了,村民們開心極了,放下清理工作,全擁了上來。 「小風啊,你終於回來了,你不在這幾天,可嚇死我們。」村民你一言我一言,訴說小風離開村子後,村子因為沒人守衛,「風」歹徒、「沙」壞蛋等一夥人,趁機到村子使壞、作亂,攪得村子一團髒亂,大家敢怒不敢言,只能躲在家中不敢出門。 「有小風真好!」村民幫小風裁製新制服,換上新披風,還為小風築好新的的工作崗哨,「以後就不用再怕風、沙不肖份子來搗亂了」。 村民安心,小風也得意,原來對村民來說,他也是很重要的,小風決定每天開心地當個鎮風、避邪的好守衛,不再隨便罷工,好讓村民都能安居樂業。 從此,恬靜的村子口,都可以看見小風身穿紅披風,威風凜凜地守護四方,圓圓大臉上,掛著的是,充滿自信的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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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春桃含笑地接過去,一張張仔仔細細地看了好一會,而後誇讚著說:「新娘 、囝婿緣投,槌哥,恁兜燒好香、福氣啦!」 槌哥難掩內心的喜悅,嘿嘿嘿地笑不停。 「槌哥,恁阿兄娶某了後,下次著換你娶啦。」春桃笑著說。 「無─無─無可能啦!阿義 講─講─講我槌─槌,又擱傻─傻瓜─傻瓜,這─這─這世人毋免數想欲─欲─欲娶某。」 「槌哥,你毋通聽伊亂亂講,你是較條直,毋是像伊講的按爾。若是像你這陣赫爾搰力佇拍拚作穡,對序大人又擱赫爾有孝,將來毋免驚娶無某啦。」春桃誠摰地鼓勵他說。 「春─春桃仔,佇─佇─佇咱這個鄉里,就是妳─妳─妳春桃,看我上有─有─有通起。」槌哥懷著感激的心說。 「你毋通按爾講,雖然是我該己的看法,但是俗語話嘛講:人咧做、天咧看,我相信天公祖會保庇你。將來啥物人若嫁予你,一定有好日子一定通過。」 「春桃仔,我─我─我毋敢數─數─數想啦。」槌哥自卑地說。 「啥物事志攏著有信心,緣分若到,某自然就來。槌哥,天公祖會疼你這個有孝囝,你毋免煩惱啦!」春桃鼓勵他說。 槌哥嘿嘿地笑笑,有春桃這個相知相惜的鄰居他感到無比的興奮。然而在他的想法裡,春桃也是相當可憐的,阿生哥早逝,留下她一個女人家,既要上山耕作,又要撫養小孩,每天忙得團團轉。雖然遇有較粗重的工作都會找他幫忙,但每次都要留他吃飯,讓他感到不好意思。尤其彼此都是多年的好鄰居,過於客氣就是見外,況且,她的女兒阿秀也非常喜歡他,就好比是一家人似的。此時,如果他們兩家能合成一家不知該有多好,阿秀可由母親來照顧,他和春桃可以一起上山耕作,粗重的工作由他來擔負,如此一來,春桃就不會過於的勞累。槌哥想著想著,雙頰竟有點兒熾熱。 「阿─阿秀咧?」槌哥問。 「毋知走去陀位佚陶。」春桃說。 「我─我另日才─才─才擱來揣 啦。」槌哥移動著腳步,卻也不忘提醒,「妳若─若─若有較粗重的─的─的穡頭,欲叫我共─共妳湊相共,妳才共我─我─我講一聲,毋免細─細─細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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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哭
明說好了 不值得再為你哭 但眼淚不懂怨與恨 只盡情地流淌 左邊這一行 祭奠有愛的曾經 右邊那一行 還諸天地 我仆伏在碎石灘上抽搐 心也碎成撞擊岩石的浪花 跌回海裡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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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去西口
二月底某日,當我正在西口國小教藝術生根的課時,承辦人林麗姿老師告訴我:「學校有些老師提議,希望能請洪老師為大家上書法課,以利平日教學。」記得去年此時,也曾經利用週三下午去為老師們上過課,彼時我完全是以唐代歐陽詢的楷書作教材,經過三次的引導後,他們都能寫出一件4尺對開的楷書作品,效果尚好。但這一次我不想如法炮製,總該來點不一樣的,否則人家恐怕要說我就只會那麼一套。 主意拿定之後,這次我帶了一大堆的字帖,中國書法的五大書體:篆、隸、行、草、楷,每種字帖都帶了數本,我準備讓這群有緣和我一起研習的老師,能來一次各種書體的體驗活動,並從中獲得樂趣。開始時,我先寫了大篆,再是石鼓文,最後才是小篆。書寫當中還不時的提示各種字體的要點,像是大篆筆畫要渾厚,伸縮自如;小篆雍容華貴,字體偏長對稱;石鼓則是大小篆之過渡,兼具二者之特點。寫完後,馬上將不同的字帖各影印一面,讓老師們用九宮格即刻練習數字,我再根據他們所書寫的加以點評。當然這中間,有人是羞澀的,因為從來沒這樣嘗試過,但大體上除了筆畫不是那麼靈便純熟之外,其他該有的要求都做到了!接下來的隸書體,我亦如此施教,僅強調隸體的寬扁形式和燕尾特徵,這回老師們因為經過篆書的體會,寫起來就篤定多了,趣味性也增加了,他們大致多能從書寫當中,領略到不同書體的特性,譬如:乙瑛的溫潤,曹全的勁麗和好大王的樸拙。當老師們的興致正夯的時候,時間卻已近尾聲,我本要再接再厲,繼續講解行與草,但校長不忍讓我太辛苦,要我及踩煞車,可以早些休息,我只好聽命行事,其他的書體就待下回再詳細介紹了。 有如此認真的老師,學生必然是不差的,而實際的情況亦是如此。因為我已來這學校上過半年的課,這裡的孩子不管在反應、領會和學習興致上,都顯現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蓬勃朝氣,讓人不得不對這島外島的偏遠小學,多投注一些目光。 我之所以會來這學校,完全是二女兒的關係。二女兒前幾年曾經在這裡服務過,與麗姿老師經常聯繫,她從女兒處知道我在杭州學習的事,半年前特地經女兒轉告說他們的吳校長,希望我能撥空渡海教學生水墨畫。乍聽之下我並沒有答應,只以路途偏遠,給予婉拒,但一旁的太座聽到後,卻頗不以為然,認為這「本事」若能薪傳,意義自更深遠,如何就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何況偏遠的人事物,更須留心,更得照顧。這三言兩語一下子叫我啞口無言,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就讓自己「勉為其難」的走這一趟路吧。 第一學期時,水墨畫本來就要開步走的,但我想到「書畫同源」這回事,藝術生根多少總要有那麼一點「專業」的味道吧!那我如何就這樣讓孩子去信手塗鴉?還是先看看小朋友的字再說吧,書法基礎好,畫起水墨就相對的容易一些。 事實上在我去西口之前,學校曾經亦聘請過有專業素養的老師來教過小朋友寫字。故而在指導時,明顯的看到孩子的筆法、字形乃至篇章的行氣,都有一定的水平,我只要根據這既有的基礎,持續前進就是。只是在教導的過程中,我發現有一些孩子,確實無法進入那雍容經典的唐楷字體,為此我修正了教學策略,選取了一些魏碑書體,讓學生試著臨摹。魏碑對應於唐楷來說,是比較自由而活潑的,也顯露出較多的個性,孩子只要抓住那誇張的方筆特點,便解決了大半的筆法問題;只要再抓住那略顯緊致,略帶側勢的結構,便又解決了大半的字形問題。初始孩子是忸怩而不習慣的,切筆不敢切,壓筆不會壓,那魏碑所特有的誇張趣味一直出不來,但經過我一而再的分析、解說和示範後,孩子便慢慢的有所體悟,我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句:「放膽寫去,寫壞了不用怕,有老師在呢!」似乎起了作用。這回教育局的期中訪視,委員們看過擺放教室四周的不同楷書字體,都表情詫異呢,他們一定料想不到在這偏遠的學校,竟有如此豐美的書法面貌吧? 那天訪視委員來的時候,我正在上三年級小朋友的書法。這一班是相對活潑而有趣的,每次上課前他們都會迫不及待的跑過來,向我問東問西的,當他們知道這學期,我正在指導高年級的水墨畫後,便經常央求讓他們看我帶去的速寫本,我一頁頁的翻著,他們便哇!哇!哇!不停的叫著,那份驚喜和天真的模樣,真的使人開心,我經常就是這樣跟他們無厘頭的童言童語直到上課。上課時全班起立,向我行禮時還很整齊劃一的送上一個「老師,你很帥」的口令,並同時配上誇張的手勢,這舉止讓我受寵若驚,直覺孩子們真是天真無邪,太可愛了。 可愛的孩子往往最善解人意,最知輕重,當委員們看著每一個才僅只9歲的孩子,都能挺直腰桿,正襟危坐地懸腕書寫時,確實覺得不可思議。當時就有委員走過來問我,這書寫的景象太美了,到底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有如此的局面。我回說我第一次來的時後,便如此要求,就已經是這樣的「局面」了。我經常的向孩子們強調:「字要寫得好,總得一段時間,但正確的執筆和姿勢,則是馬上可以辦到的。」孩子相信我的話,也能努力配合,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點評他們的作業時,先找出優點,給了大大的紅圓圈,以示鼓勵,接著再針對最須改進的地方,示範給他們看。但孩子更關心的是等第,當要下筆的那一刻,他們會急急著說出甲、甲、甲,我很明白孩子的意思,慢條斯理的寫了一個「甲」字,此刻歡呼聲四起,就在這節骨眼上,我又不聲不響在甲的下方加了一個「上」字,這下他們的情緒更high了,嘴裡還一直說貼上、貼上,我能不照辦嗎?當佳作張貼在黑板上時,孩子的笑容真是燦爛到不行,我也感染到這滿滿的歡樂。 我想鼓勵和掌聲是教學的一劑良方,也是建立孩子信心的最好方法,人未來會如何難以預料,但有信心的人,必定更能面對風雨。這節活潑的書法課,氣氛太夯了,也太有fu了,難怪又有委員說:「這麼活潑的書法課,還真是少見呢。」我只能感謝孩子的配合,才半年的時間就建立這麼好的默契,真是難得啊!當然這中間絕大部分的功勞,都應記在他們導師的身上,因為每回的協同教學,若沒有導師對學生那種親切的鼓勵和輕聲細語的陪伴,不可能有這樣的結果。 接下來是上六年級的水墨,這個學校緊鄰西方村,只要走出後門就可以面對一大堆的閩南式古厝,村內玄天上帝廟的前方民居,右側屋簷塑著一隻風雞,左側古厝的牆裡則藏著一隻小而美的風獅爺,不遠處的民家屋頂還有另一隻瓷燒的風雞呢,小金門被稱為風雞的故鄉,真是實至名歸啊!繪畫的材料如此豐富,不留下記錄,確實可惜! 上一次我才帶領著孩子在村莊裡畫過鉛筆素描,初始的時候,學生當然是一臉茫然,但通過我的解說和現場示範,學生也就稍有理解,然後我讓他們解散,各自去找想畫的景物。我則四處來回奔走,針對不同的景物給予學生個別的指導,看著他們由生疏而漸漸地熟悉,我一顆懸念的心,才慢慢的定了下來。指導寫生最緊要的事,就是要讓孩子很清楚的知道如何在平面的紙上,表現出複雜的空間關係?為此我先得引領學生觀察,眼見為憑之後,才可避免概念化圖像的出現,破除慣性的思考模式,也才能畫出有感覺,有趣味的圖畫,幸運的是兩節課下來,幾乎每一個孩子都能畫出一張不錯的素描稿。 有了底稿之後,緊接著的水墨教學就方便多了。在我示範之前,先給小朋友介紹各種用具,包括狼毫筆一支、墨條與硯台各一件(我自己使用,孩子則以墨汁代替)、兩個白色瓷碟(調墨用)、水盂、舔紙等。示範之初,我亦拿出自己所畫的風獅素描,先向學生說明即使是這張圖稿,也是僅供參考,作畫的人可以按照現況的需要加以「取、捨、增、減」。下筆之前又特別強調,務必先以「乾筆淡墨」入手、這將有助於後面的整理與修飾。第一次的示範,我故意以稍微放逸的筆法草草揮就,在短短的數分鐘之內,就將風獅的形態呈現出來,陰乾之後本可在上幾層墨色以增厚度,但我卻就此打住,不畫了。學生個個面面相覷,怎麼不把圖畫完呢?我說初學的人最怕的是「沒膽量」,剛剛我在畫的時候,已經把作畫的膽量叫你們看了,你們還怕什麼?回到座位,放膽的去畫吧! 孩子一窩蜂的回座,有模有樣的照著我示範的步驟一路的畫去。從他們專注的神彩表情,我知道此刻他們的內心正在探險,便刻意的不去打擾,只不斷的隨口說著「好」、「不錯」、「很勇敢」、「有想法」,孩子愈畫愈起勁,愈畫愈有精神,甚且到了欲罷不能的地步。快接近尾聲時,我先相中幾張特殊的畫,問學生如果這裡或那裡能添加個什麼,是否會好些?待學生完成之後,我再「亮」出那幾張畫,果真比先前好看許多。另有一些畫得不錯的,我要他們暫且停住,拿到講台桌去,然後我再根據這些畫的特點,簡略的施抹幾筆,這時候被我改過畫的孩子,總會冒出這麼一句:「老師,我的畫怎麼都不一樣了?老師好神啊!」 我笑道:「不是老師神,是你畫得好,有天份,老師只是錦上添花而已。」此種鼓舞的話語,一直不停的在教室裡迴盪著……。我喜歡用這種輕鬆的方式給孩子們上課,更愛在這種愉快的氛圍裡,去點燃藝術的火種。 這些日子在西口國小,承蒙吳水澤校長放心的讓我去經營這樣的課程,吳明治主任親切的招呼,更有麗姿、增倫和夢萍等老師跟著我一起協同教學,忙得團團轉,真的十分感謝。我想這藝術生根的課,若還真有那麼一點口碑的話,那校長和老師們的支持與辛苦付出,才最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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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於是她迫不及待地走進房裡,搖著臥床的老伴,急促地說:「老也,你看、你看,咱阿章娶某啦,我生目毋捌看過赫爾 的新娘!」 只見烏番叔睜開無神的雙眼,儘管眼前一片糢糊,但嘴角卻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那是一抹滿足的微笑。即使自己已是風中殘燭,但孩子能有今天,他還有什麼好遺憾的呢? 「老也,你有看著無?有看詳細無?咱新婦有 無?」烏番嬸又一次地把照片放在他的眼前。 烏番叔張開眼,微微地點點頭,隨後又閉上雙眼。不一會,竟有兩行熱淚滾落在腮上。 「老也,你物事咧流目屎?是傷歡喜是毋?」烏番嬸用手拭去他腮上的淚水,深情地問。 烏番叔緊閉著雙眼,沒有點頭,亦沒有搖頭,淚水則像斷線的珍珠,一顆顆不停地滾下。或許,隱藏在他心中的有太多怨恨,想當年,夫妻倆為了這個孩子,不畏風寒與暑熱,廢寢忘餐在田裡辛勤地耕作,復節衣縮食供他讀書上大學。如今,孩子長大卻又成家立業了,而卻不幸賠上自己的健康,想不教他傷心也難啊!尤其是孩子讀書愈多、受的教育愈高,復加在都市裡生活久了,便極其自然地成為現實的都市人。對於家非僅冷漠則又鮮少關注,需錢孔急時才想到家,甚至從大學畢業在台灣工作後,就沒有再踏入這座生他育他的島嶼一步。 或許,這個家再也不是他人生旅途的驛站,只因為他長大了,翅膀硬了,可以任由他四處地遨遊。故而,烏番叔在高興娶媳婦的同時,似乎也必須有失去兒子的心理準備,因為從種種跡象顯示,以及依目前的情況來推想,將來說不定得靠槌哥這個戇囝來服侍他們。想到此,烏番叔又一次地熱淚盈眶。 「阿─阿─阿爸,」槌哥適時地走了進來,目睹如此的情景,關懷地問:「你─你─你咧嚎物事?是毋是─咧─咧─咧腹肚枵?」 烏番叔微微地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張純樸敦厚的臉,感受到的是戇囝一片誠摯的孝心。於是他打從心靈深處發出如此的吼聲,這個戇囝才是他們夫妻倆往後的依靠,只要有他就好,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槌哥見父親沒有回應,臉上卻有淚光在閃爍,他主動地伸出粗糙的手,輕輕地為他拭去頰上的淚水。 「這是恁阿兄佮恁阿嫂的結婚相。」烏番嬸把手上的相片遞給槌哥說。 「阮─阮─阮阿兄佮阿嫂的結─結─結婚相,」槌哥興奮地睜大眼睛一看,哇地一聲,「阿兄穿─穿─穿西裝,阿─阿─阿嫂穿禮─禮─禮服,有夠好─好─好看得!我─我─我欲提來去予─予─予春桃仔看。」說後轉身就走,而且三步併成兩步,直往春桃家奔去。一見到春桃就迫不及待地把照片遞給她他說:「春桃仔,我提─提─提阮阿兄佮─佮─佮阮阿嫂的結婚相,欲來予─予─予妳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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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一場盡力的演出──黃世團版畫個展隨想
世團對我說,他將辦個展,請我參加,隨即寄來請柬。請柬很精美,彩色,印有六七幅代表作品。封面是個展的主題:意象龍騰──黃世團版畫個展。展出日期:2012.5.13-6.17。封底:展出地點:新莊客旅人文藝術館。封內是李允在博士的一篇短文〈我從黃世團的版畫創作看見「生命是一場盡力的演出」〉。五月二十日,世團特地開車來中壢帶我去新莊,下午三點舉辦《意象龍騰》開幕式。 版畫是中國古老的一門藝術,目前我們知道的版畫作品始於唐朝。明清則是版畫發展很快的時期,如小說、傳奇,還有啟蒙讀物如《千家詩》之類的插圖,大量湧現。我見過建刻本小說《西遊記》,上欄為畫,下欄為文字;《千家詩》也是如此。有單色、雙色、三色等。還有色彩鮮艷的套色的版畫,如年畫之類。進入上個世紀,版畫藝術則廣泛運用於書籍的封面設計、插圖,或製作藏書票等。中國的版畫,在引入西洋藝術之後,有了長足的發展。 2010年世團來我名下讀博士班,我知道他是位版畫家,但對他的成就如何,在台灣版畫界的地位如何,並不是很瞭解。後來,我知道他得了許多獎,包括台灣版畫的最高成就獎,並且有台灣「版畫四冠王」的美稱。再後來,得知他名列辛亥100年來台灣的100名畫家之中。但是,卻始終沒有實際觀賞過他的作品。直到今年二月,我和太太訪問台灣藝術大學圖書館,才略知一二。這所台灣最高的藝術學府,一層、二層、三層、四層的牆壁上、柱子上展示著世團多幅版畫作品。我問圖書館負責典藏的李允在博士,是不是每一位台藝大的老師都能將自己的畫在圖書館長期展示?李博士說:不可能。是有挑選的;當然,還得本人同意。世團的個展,已經舉辦過不止一次,如果加上聯展,已經有十幾場之多,其中一次個展,是2010.01.09-02.03,以《意象·無限》為題,在臺北市大安區舉辦的。今年這一次,總算給我趕上了,讓我大開眼界。畫展精心挑出三十四幅作品,琳琅滿目。世團每幅版畫作品都有獨特的創意,主題的構思,畫面上點、線、面的安排,色彩的敷設,印製方式的選擇,都經過深思熟慮。從他的版畫,我們可以看出他對中國傳統藝術手法的繼承,又可以看出他對西洋繪畫藝術的吸收。每一幅畫,既有生活基礎的元素,又有豐富的想像,超越時空的躍動;每一幅畫,都可以讓人慢慢地琢磨,仔細去品味。世團的版畫,已經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和個性。 展品中有一幅題為〈框架中的歲月〉的作品,畫的是一個咖啡色的框子,套住黑白相間斑斑點點的底板,而不安分的底板卻部分穿透框架,儘管底板不能完全突破框架的束縛,但框架終究也不能完全套得住底板,終究不能讓底板中規中矩地待在框架之內。還有一幅題為《故鄉情懷》的作品,遠處是一片三角狀的紅色屋頂,代表著故鄉典型的閩南建築,近處是不規則形狀的紅色建築物的碎片;外層是灰黑色的煙霧,最外層是暗紅色的煙塵,這就是畫家長年記憶中的故鄉金門。黃世團對我說:「我很喜歡這一幅。」 每一個生命的軌跡都不能離開特定的時間和空間,世團當然也一樣。世團出生在金門的農家,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金門是一個貧困的海島,世團從小跟著父親去放牛;偏偏金門還是一個炮火飛來飛去的戰地。農家子弟,從小營養不良,家裡條件又不好,雖然勉強上了學,但是世團功課一直不好。他經常自我調侃,說小學、中學的同學中,沒有一個人比他同過班的「同學」多,因為他小學蹲過班,中學還蹲過班,所以和他同過學的同學就特別多。他從不諱言他的留級,從不諱言他的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從不諱言他輸在人生的起跑線上。時間、空間,先天的不足都束縛著他,但是不安分的黃世團又不願意死心塌地去接受這種束縛,他努力掙脫這種束縛。孩童時的留級,少年時代的失敗,他雖然輸在起跑線上,他說:「輸在起跑線上有時是無可奈何,但我不能輸在起跑之後的過程中。我得跑得比別人更快,跑得比別人更好。」他年紀很輕的時候就跑到台灣闖蕩,母親非常捨不得,但終究還是支持他的選擇。世團開始闖入版畫的殿堂,是從考上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的夜間部開始的。就是說,在起跑之後,別人是白天跑,他白天要謀生,他只能晚上跑。 要突破時間和空間的束縛,首先就得突破自我的束縛,就得超越自我。世團經常自我調侃的還有他那一米六左右的個子。憑他那個子,就是在茫茫的人山人海中,很快都會被埋沒得無影無蹤,誰又能相信他曾經是台灣藝術大學教職工籃球隊隊長。最初,他下到場子打籃球,誰都不願意和他「 一國」(一隊之意)。打著打著,世團一下場,大家爭著拉他到自己這一「國 」來。打著打著,世團成了籃球隊的隊長。 在人生的旅途中,世團有幸得到素有台灣「版畫之父」的廖修平教授的指授。廖教授先後遊學於日本、法國、美國,「不菸不酒不浪漫」,「總是滿手油墨」。無論是做人還是作畫,廖教授都對世團產生很大的影響。廖教授的創作理念是「從自己週遭環境著眼,不能光看畫冊學畫畫」;「不跟流行,不要一味學外國」。世團也是很用心地觀察著社會,用他的心在體會週遭的世界。有一次,我和他一起過馬路,他突然說,紅綠燈大家司空見慣,現在交通越來越擁擠,以紅綠燈為素材,也許能創作出一幅很有意思的畫來。廖教授對黃世團愛護有加,當世團榮獲代表台灣版畫最高獎的「金璽獎」時,時任版畫協會理畫長的廖教授不僅親自為世團頒獎,還慷慨地贈送世團一台價值二十萬台幣的全新版畫機。從個展的這一天中午開始,世團不斷地對我說,「先生說會來」,「廖先生已經在路上了」。三點,廖教授準時地出現在開幕式上,高高的個子,非常隨和,三言兩語,只簡單地說了幾句祝賀的話,樸實無華。世團雖然在起跑線上輸給許多人,但在往後生命的進程中,他卻超越了許多人。在超越他人的過程中,廖教授是世團重要的指引人和推手。 早年的世團,在小學,或者中學,他也許得過「倒數第一」,然而近三十年來,世團卻真正地得到許多的「第一」。但是,世團總說,我不去追求第一,但是我懂得堅持,從事版畫藝術的創作一定要學會堅持,堅持藝術的理念,堅持對藝術的追求。他不怕把自己的「醜陋」展示給別人看,他甚至用自己「留級」的事例說給學生聽:不要怕失敗,但一定要學會從失敗中走出來。從事藝術創作,沒有不失敗的;沒有失敗,就不會有成功。 觀賞世團的版畫,我老想起《阿甘正傳》,在漫長無邊的跑道上,如果阿甘的腳步停下來,那就不是阿甘了。在人生的道路上,如果世團放棄追求,那就不是世團了。五十年代,或者六十年初期,在金門那個地方的一個「蹲班生」,英文對他來講簡直是外星人的語言。我不知道世團多少歲才跨進英文的門檻,但是,他一路從大學夜間部,到碩士班,到博士班,他的英語在不斷長進。他說,記英語單詞,就是硬記,別無竅門。不止一次,我和他走在路上,他會突然吐出幾個生生硬硬的單詞來,而且自我詮釋一番。這就是他今天的功課?我心裏想。世團搬新居了,在三峽,門口雜草亂石,一片狼籍,他用自己的手,今天一點,明天一點,石頭太大,搬不動,他就請允在博士這些朋友來幫忙。他問我:老師何時回去?我說七月。他說,來得及,六月就可以整理好了,請老師來喝茶。 世團說起太太和兒子,似乎比他的版畫還自豪:「我太太比我高,兒子更高。」二十日下午,世團的太太許家鳳、兒子黃昇輝也來到展廳。世團介紹給大家,說:「這是我太太,這是我兒子。」大家眼睛為之一亮,真的,世團個子比他們都小,黃昇輝足足有一米八的個子。「來,拍個照,拍個照!」大家說。許女士似乎有點靦腆,世團說:「她就那樣,還山東人呢!」大家紛紛按下相機的快門。 (本文為《松濤書閣手記》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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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門關(下)
二、 禪堂,死水般的寂靜。 閉關四十八日以來,經歷各種合理及不合理的考驗,和我一起入關的百多名修行者,病倒的病倒,發神經的發神經,只剩下七個被虐待狂,和我一起頑固地堅持到最後。 今天要破最後一關:無門關,老禪師和我們對坐。 息入、息出、一數到十、十數到一、放輕鬆、置心一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觀,自在菩薩。 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 照見…… 漸漸地,罩不住了,我有點失去意識,像手術時麻醉不足,輕飄飄的,但還不到失去邊界,和世界溶為一體的程度。過了一會,又像喝了十杯咖啡的清醒,但沒有石火電光的發想,也沒有不知東方既白的亢奮。 張眼看看,燃香已經過半,禪師還是禪師,沒有變成地藏王菩薩。木造的禪堂,卻有點變化,不似從前的莊嚴肅穆,像鄉下巴士候車亭,土里土氣,叫人心安。旅者各懷心思,或返鄉,或遠行,一心一意,想回歸生命的源頭。而我,沒有回首過往的感觸良多,也沒有死亡逼進的恐懼。生從何來,死從何去,地獄未空,我還沒有受夠。 重新閣眼,息入、息出、一數到十、十數到一,用一個妄念,壓制其他一切妄念,息入、息出。突然間,很輕鬆,清爽明亮。有水聲,是小河嗎?我想起身,到河邊看看,可是,我不能動。莫非是中風了?有可能。禪堂中風,真是一件值得說嘴的事,但接下來會怎樣?萬一真的掛掉了呢?趕緊南無南無,等待某佛接引。 參不出自己會死到那裡,也沒等到誰來來接引。 幸好,慢慢能夠移動了,說不出是自己在移動,還是禪堂在移動,或許是感受到地球正在自轉,也或許真是走火入魔了。不管它,反正我能動了,起身,出了禪堂,走向河邊。河的對岸,有人向自己招手,不知是叫我過河?還是要我退回去?仔細一看,招手的人當中,有過世的祖父母,大伯,爸爸,然而,很奇怪,活著的朋友也在那裡。 我站在河邊,良久,良久。極樂世界,到底在此岸,還是在彼岸?不對,兩者都不對。 想不出問題出在那裡。……。 突然間,我明白了,完蛋了,我在作夢。 怎麼辦?冷靜,冷靜。夢中的我和平日一樣,仍舊擁有高超的推理能力,思索著該如何脫困。嗯,既然是夢,那表示,我睡著了。我在什麼地方睡著了?接下來,進行實驗,排除不合理的可能,如此如此。當我正在擬定實驗步驟時,天外飛來不明物體,趴地一聲,正中後腦,我痛得大叫一聲,垂死夢中驚坐起,定神一看,是禪堂。 禪師手上拿著半截木棒,另外半截,落在門邊的地板上,上面還沾了好幾滴我的鮮血,同修們出定的出定,開悟的開悟,禪師和我大眼瞪小眼。 超級愚蠢的畫面。 禪師很有修為,旋即恢復鎮定道: 「姑娘,妳這妄想,也打的太過頭了吧!」 來不及進行實驗,我吃了禪師當頭一棒。問題是,這一棒下來,雖把我從夢中打醒,緊接著一陣頭昏腦鳴,我像被擊中後腦的拳擊手,天旋地轉,要倒不倒,要死不死,完全不符合覺醒的狀態。 禪師對我的腦袋漠不關心,自顧自追問: 「悟了沒?到底悟了沒?」 我的腦殼還在冒煙,大腦語言區也尚未恢復正常,只能含糊地發出:唔-唔-的聲音。 老人家耳背,以為我說悟了!悟了!不禁悲欣交集,淚光閃閃地問道: 「我佛慈悲!老衲山上,乃為了尋找一個不惑之人,敢問姑娘悟了什麼?」 花了三分鐘,才把腦殼調回正常的方位,神智稍微恢復,立刻還我本來面目,胡說八道一通: 「道可道,非常道,不過有一件事,我至今仍然不解。」 「姑娘有何不解?」 「我很好奇,到底是誰賦予你毆打我的權利?」 老禪師超級不爽地說:「不吃我這一棒,妳現在還在睡大頭覺。妳不感恩我助妳開悟,反倒說我毆打妳,真是含血噴人。不善哉!不善哉!」 「哇!哈!哈!哈!出關。」 門外傳來住持誇張的笑聲。 禪門開,住持站在門外,一臉是笑道:「蜘蛛精,是我唆使老禪師打妳的。」 「如果是你教唆打人,我無話可說。」 住持詫異道:「耶?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認命了?」 「沒有辦法,誰叫你是我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自古以來,沒有徒弟控告師父的道理。」 住持唉了一聲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見佛殺佛,見僧殺僧,刀下留師,由此可證,無門關,妳沒有通過。」 有沒有搞錯?尊他為師的下場,竟是無門關沒有通過。不過,不過拉倒,總不能為了過關,連做人的基本原則都沒有吧! 住持拍拍我的腦袋,慈祥地說:「沒腦震盪吧。」 「夠了夠了,別再敲了,阿彌陀佛!」我很害怕。 「那麼,妳打算回去嗎?」 師父就是師父,心裡很不甘願,口裡卻說:「我聽你的。」 住持說:「回去吧!妳的明珠師姐,在家等著妳呢。妳能度就度,度不動,就勸她還俗吧!我們夫妻倆在同一道場,總是不合適的,我呢,就怕人說閒話,這無門關吶!我也沒有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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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儘管烏番嬸在得知這個消息時難掩內心的喜悅,然而,孩子非僅沒有體恤父親長年臥病在床的苦痛,以及母親支撐這個家的辛勞,亦未曾衡量家中的經濟狀況,竟獅子大開口,要家裡從速為他匯去新台幣十萬元,好讓他籌備婚禮。 當烏番嬸向家人宣佈這個喜訊時,只見老伴露出一絲喜悅的微笑,槌哥更是嘻嘻地逢人便說:「阮─阮─阮阿兄欲─欲─欲娶某啦,阮─阮─阮阿兄欲─欲─欲娶某啦!我─我─我誠歡喜,誠─誠歡喜!」可是隱藏在喜悅背後的十萬元要如何去籌措?才是家人煩惱的開始。烏番叔臥病多年無法工作,加上他四年大學已花掉家裡好幾十萬元。即使烏番嬸翻箱倒櫃,把這幾年販賣家畜、家禽與農作物儲存下來的錢,一千、兩千,三百、五百,拚命地湊合,依然不及十萬元。只好打開層層包袱的死結,把兩枚金戒指以及一對金手環拿到「金仔店」去變賣,始勉強湊足,並火速地買了郵政匯票幫他寄去。然而,當華章再次來信時,只告訴父母親說匯票已收到,至於什麼時候結婚則隻字不提,更別說要請家人到台灣參加他的婚禮。 或許華章已深知自己的家庭狀況,父親二度中風形同植物人,弟弟小時候一場高燒讓他成為槌哥,縱使臥病在床的父親行動不便不能來,但若讓土裡土氣又不識字的母親來,若讓傻裡傻氣又槌槌的弟弟來,勢必會讓他的面子盡失。尤其是置身在台灣這個現實的社會裡,凡事講究的是體面和排場,自己生長的環境已讓他感到自卑,更何況外省籍的岳父曾在政府機關做過事,未婚妻亦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職業婦女,在社會上都有不錯的人脈關係和地位。如果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家庭狀況,非僅會讓他們留下不好的印象,甚而會被瞧不起,這幾點或許就是華章不想告訴父母親的原因。同時他亦已想過,倘若岳家問起父母親為什麼沒來替他主婚,他將以父親臥病在床以及交通不便為由來搪塞。 儘管烏番嬸一天盼過一天,但她盼望的並非到台灣參加孩子的婚禮,只是想知道他的確實婚期,好準備囍糖分送村人及至親好友,一方面了卻為人父母者的心願,另一方面讓親朋好友分享她娶兒媳婦的喜悅。而更重要的是她必須開始餵養大豬,以備來日孩子帶著媳婦回鄉省親時,好殺來祭拜天公祖和宴客。於是她託人寫信給華章,詢問他關於結婚的詳情。從他的回信中得知,孩子已在日前完婚,但惟恐母親照顧父親和弟弟無法分身,故而沒有邀請她老人家到台灣參加他的婚禮,特別向母親致歉。同時寄來好幾張小倆口的結婚照片,當烏番嬸看到英挺帥氣的孩子,看到氣質高雅又漂亮的媳婦,其興奮的心情不言可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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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門關(上)
…我聽到風聲﹐有人唆使住持不讓我剃度。我已經準備好剃刀和袈裟﹐如果有任何阻礙﹐我就自己把頭髮剃了﹐穿上袈裟﹐從十五樓往下跳… 我喜歡交朋友。和我一起鬼混的人物,三教九流,五花八門,無所不包。 根據物以類聚的法則,我們這幫人,以下九流為大宗,各人擁有各人的教主,但都沒有深度信仰。大夥相偕出遊,途中發現寺廟,不問本尊是誰,全體一致合掌跪拜,添香油錢。路過教會,不論新教舊教,一律虔誠禮敬,歡喜奉獻。清明掃墓、中元普渡、四月八日浴佛、平安夜吃聖誕大餐,從來不感到矛盾,也沒有劈腿的不安。 我住的永和,人口密集,是各教派必爭之地,佛教四大山頭,皆有分部於此。我來的這間道場,隱身於商業大樓十五樓,屬於新興教派。住持六十出頭,禪律淨密、南北藏傳皆通,名之為「雜花莊嚴」。 我來這裡,多少因為生活上的不如意。半輩子的勞心勞力,到頭來,男人靠不住,錢也保不住,這些話,不適合對狐朋狗友說,只能在佛菩薩跟前訴苦。 初來此地,人生地不熟,接待的「知客」說廚房缺人,指派我到大寮當義工。既來之則安之,我立刻捲起袖子,洗手做羹湯。 大寮頭,就是道場主廚,是一個虎背熊腰、青眉烏眼的婦女,大夥稱她為佳蕙師姐,強勢領導義工團,煎煮炒炸,全程一貫作業,井井有條。廚房多的是賢妻良母,我什麼事也插不上了手,拿著菜刀跟前跟後,光看就覺得礙眼。不一會,老毛病犯了,開始胡說八道,佳蕙師姐經過,我馬上假裝嚴肅,她前腳一走,我又開始講笑話、耍嘴皮子。不幾日,大夥不上大殿聽師父開示,倒跑來廚房聽我講古,廚房義工越聚越多,佳蕙師姐看不下去,硬是把我讓渡到冷清的「香燈組」,要我向明珠師姐學習佛門禮儀。 第一次見到明珠師姐,她獨坐齋堂一角持誦咒語,唸了好一會兒,睜開眼,慢條斯理吃飯。 看她吃飯,是極大的享受,龍含珠,鳳點頭,沒有表情,也沒有不必要的動作,很簡潔,像某種儀式,近乎日本能劇。 明珠師姐是寺裡的「常住」。我曾在《地藏經》裡看過「常住」兩字,望文生義,以為「常住」意指僧人的財務,按這裡的規矩,常住,其實是「長住」,意指欲出家的僧尼,出家前先在寺裡住一段時間,以瞭解道場的生活方式,將來才能和大夥和睦相處。 我常暗中注意明珠師姐,震懾於她行住坐臥之美,像潑墨山水中的一點紅,又像離枝的桃花,等待入土。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道:「明珠師姐,有沒有人說妳長得像林青霞?」 她笑盈盈地說:「快五十歲了,早不行了。」 我詫異道:「妳看起來四十不到,簡直是……」 她笑著說:「狐狸精?」 我原想說是蜘蛛精,又覺得直說太不恭敬,趕緊轉移話題道: 「我好像在那看過妳。」 「我以前是歌星,不過很小牌啦,妳大概在電視上看過我吧!」 開了話匣子,她說起自己的事。她學佛起步晚,年過四十,才有機緣聆聽佛法,學了三年,自覺因緣成熟,尋尋覓覓,只有這間道場接受四十歲以上女眾出家。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出家還有年齡的限制。 她笑道:「寺廟又不是養老院!」 「那麼,妳為什麼出家呢?」 她正色道:「坦白說,是因為感情,我無處可去,只有逃到佛門裡。」 以她的花容月貌,因感情問題而出家,合理之至。但另一次,她說自己曾得過癌症,當時在佛前發誓,如果痊癒,將以出家報佛恩,因此出家是為了「還願」。又一次,她說出家是為了脫生死,另一次又說是想替佛菩薩做點事,到最後,誰也搞不清楚她出家的動機為何。 往後的日子,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她說我聽。聽她的求學史、奮鬥史、學佛史,但就沒聽過她提及三法印。有一天,她看來心情不太好,以一種悲壯的口吻說:「我聽到風聲,有人唆使住持不讓我剃度。我已經準備好剃刀和袈裟,如果有任何阻礙,我就自己把頭髮剃了,穿上袈裟,從十五樓往下跳。死,我也要以僧人的身分死。」 我問她這麼激動幹嘛?她才道出事情的始末。原來,這是她第三度準備出家,頭一次,剃度前幾天,她莫名其妙高燒不退。第二次,剃度前一天,父親過世。這一次居然是有人放黑函,阻擋她的菩提大道。無論如何,這次可她吃了秤錘鐵了心,要用性命證明她出家的決心。 此事非同小可,我得找住持說一說,沒想到住持出國弘法,一時片刻不會回來。道場畢竟是道場,說自己的笑話可以,這種事,不能隨便拉人商量,怕造口業,入拔舌地獄,又怕她想不開,思來想去,甚為頭大,最後決定用拐的。 我說:「明珠師姐別急,這次如果再出狀況,妳把頭髮剃了,到我家修行,我供養妳。不過,我把話說在頭前,將來妳得道,一定要優先度我。」 明珠師姐笑說:「沒問題,一定首先度妳,妳為什麼對我這麼有信心?」 我對她一點信心也沒有。等住持回來,我一定要把事情講清楚。為了博取她信任,我只好胡亂編一個「為什麼對她有信心」的理由。 我說:「我爸剛過世不久,我很難過,和妳一樣,有點想不開。來這裡是想把我爸的牌位放在這裡。我們相遇也是有緣,等妳得道了,一定要記得度我爸爸。」 「那麼,媽媽不用度嗎?」 「我媽身體很硬朗,而且,她是基督徒,所以,不好意思麻煩妳。」 「哦!那妳為什麼沒有把父親牌位送來?」 我當然不能說,因為牌位太貴了,只好胡謅道: 「因為忙著當義工,不知不覺忘了牌位的事。」 「妳不是很難過嗎?怎麼會忘了牌位呢?」 「啊?哦!我只是忘了我爸的牌位,我可沒忘了我爸爸。我是想說,當義工,功德無量,把功德轉給我爸,意思一樣,而且,佛祖不是叫我們不要『著相』嗎?」 明珠師姐有點不悅道:「妳有沒有搞錯?立神主牌叫做『著相』?照這麼講,剃度也是著相,穿袈裟也是著相?」 本來就是。不過算了,各人有各人的程度。 我說:「這個……不能一概而論。只是妳若不剃頭,不著僧服,不拖缽,誰會供養妳?如果妳不剃頭,我們兩個去化緣,我化到的錢,可能比妳還多。」 明珠師姐的語氣,從不悅提升到不爽:「妳的意思是,剃頭是為了化緣?」 「啊?哦!我的意思是,妳又漂亮,又莊嚴,不像我看起來那麼潦倒,所以,一般信徒,會把錢捐給有需要的人,所以妳想想……」 真是越描越黑。 我還沒解釋完,身後突然有人哈哈大笑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回頭一看,耶,是住持。 我大奇問道:「和尚,你不是出國了嗎?」 住持笑容可掬地說:「我到了機場,才發現忘了帶護照,只好秀『出家證』,誰知道海關完全不理我,不給出境就是不給出境。唉!要是達賴喇嘛忘了帶護照,大概能輕鬆過關吧。」 太好了,這下子明珠師姐有救了,我急忙說: 「和尚,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 「君子者,如光風霽月,無不可告人者,有事直說。」 看來是不肯私下商量了,我只得硬著頭皮說:「和尚,你的徒弟有危險了。」 哇!哈!哈!哈!住持笑得實在太誇張,引來一堆信徒,有人當場匍匐跪拜,還有人從遠方衝過來獻紅包。 住持笑夠了,正色問道:「妳從那裡來?」 放著徒弟的生死不管卻開始參公案,我有點兒冒火了:「你是不是要叫我喫茶去?老梗了。」 住持仍然心平氣和道:「嗯,我本身是專修默照禪的,對公案不是很專精。妳呢?曹洞宗的?還是臨濟宗的?」 我冷笑道:「我是專吃唐僧肉的。」 「哦!那是野狐禪了,厲害!厲害!」 「你管我修什麼?救自己的弟子要緊。」 「佛門中最忌諱的,就是本位主義,我們互相切磋學習,這樣不是很好嗎?」 「沒有不好。只不過,我不清楚你有什麼可以教我的。」 「嗯,這樣吧,這次閉關,妳也來體驗體驗,如何?」 佳蕙師姐站出一步,恭敬合十道: 「和尚,這位師姐沒有持戒,也沒有灌頂,這樣子就上山閉關,可能不太合適。」 我說:「別說是灌頂,我根本還沒皈依。」 住持平靜地說:「釋迦牟尼之前沒有佛教,但一定有開悟之人。」 佳蕙師姐又道:「她這個人很離譜,專門擾亂大家,讓她上山,其他人沒辦法修行。」 住持回道:「佛門之大,豈容不得一離譜之人?」 佳蕙師姐眼中燃起雄雄烈火再道: 「她專門來擾亂道心的,和尚,您三思。」 住持回道:「魔與佛,互相成就。」 我向前一步,盯著住持問道:「我為什麼要向你學禪?」 「這個嘛,禪修有助於養顏美容。」住持閃避。 「那,神通呢?」我再問。 「雖然說,咱們佛教是不講神通的,不過,也有人修一修就通了呢。神通只不過是贈品而已,還是了生死,出三界比較酷嘛。」 我心動問道:「那麼請問,閉關的學費多少?」 住持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問:「什麼學費?」 「閉關不用付一點水電伙食瓦斯費嗎?」 「妳那一份,記在我頭上。妳這個蜘蛛精,居然比我這個出家人還窮,真不知是怎麼混的,要檢討。妳,準備上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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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北海
旅店的燈,孤寂的亮著,燈外是黑沉沉的夜色,大地的輪廓完全隱沒在黑暗之中,只是以它的厚實壓迫著我們,終於我決定:「看北海去!」 我隨著零星人群散落入黑夜之中。天色沒有一絲黃昏的詩意,幾抹薄雲,竟看不到任何星光,完全是一副夜未央的樣子。我在昏暗的街燈下,費力的辨認著北京胡同間蜿蜒的道路,雖然這已經算是高度開發的地方,但畢竟還是無法及王府錦的繁鬧喧嘩。夜闌人靜,囂塵的城市在星稀的燈火中歸於寂然,琥珀色的新月也隱在雲霧後稍寐,整片北海與滄穹冥合,穩穩隨大地吐納而起伏,陡然一聲犬長嘯,如火石般迸散在對峙的樓宇間,又如涓泉似迂迴於幽闃的街巷,杳杳不絕。 過客漸多,開始三三兩兩的攀談,可能是不慣於由於黑夜所帶來彼此的隔離,就像是深夜開山路會閃黃燈,確認也告知彼此的存在。我默默將雙手插在大衣之內,以剩下暴露於寒風中的眼睛、鼻子和臉頰感觸著新春剛過的寒意,這樣的安靜毋寧是一種享受,想想我早上半日經歷是何其喧喧嚷嚷。過客更多了,酒店的霓虹燈彩繪了沉悶的氣氛,遊客漸漸散入酒家,青島啤酒、威士忌、福特加、甚至於中國白酒,就在這杯觥交影的同時,黃湯下肚,一聲古典吉他的佛朗明哥吉他聲,扣住了我的心弦,家愁更濃了,漸漸聽不到醉客們的語聲。我仍靜靜的前行,感覺整個城市、整個夜,彷彿一陣緩緩的風,吹掠流經我的髮絲,靜靜逐次梳理著我的思緒。 沿胡同蜿蜒向北海更北處之際,迴旋出一個交叉路口,路旁一端有一個往孔乙己酒店的指標,指標的對面的小徑,在四下沉寂的民宅之中,孤伶伶的向前延伸,脫色的指標,是否是魯迅所為?孔乙己酒店,是否又能聽聞孔乙己之乎者也的傳授那早已過時的四個回字寫法?走進酒店,點了一盤茴香豆,坐在窗邊眺望北海的夜景,是那樣的美而靜,也難怪宋慶齡會在此建上一戶宅邸,日日飼養國父生前最喜歡的和平鴿。 北海上的浮冰,在燈光下隱隱閃著暗暗的藍光,其實只是樸實無華,既無幽奇,也無寒凍之感,但或許正因為它的平常,遊客們幾乎不曾中止過他們的談話,也能恣意豪飲著一罐罐玻璃杯裝的調酒。無論如何,如果沒有這個北海做為目標,就沒有我這次的夜行,而這短暫的行腳,對於久滯於城市的我終究是一番洗滌,大山大水大城市固然美好,但除了瞬時的痛快感之外,數位相機快門一按,思緒就被收入底片之中,何曾能夠有心靈上溝通交流的滿足? 夜深了,該回旅館歇息,燈火的光影分割著漆黑的天和冰凍的北海,我默默的沿路走向通往商圈燈火通明的最深處……。 (本文稿酬捐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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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那晚,春桃煮了一鍋白米飯,煎了一盤青鱗魚,以及一大盆既可當菜又可當湯的五花肉炒高麗菜,它也是農家傳統的煮法。對於眼前這個莊稼漢的食量,春桃心中已有數,故而特地為他盛了滿滿的一碗飯,復又幫他夾魚夾菜,讓肚子正餓的槌哥,吃的津津有味、不亦樂乎。可是當春桃把一塊瘦肉夾到他碗裡時,他竟夾給坐在他旁邊的阿秀。 「阿─阿─阿秀仔,這塊赤肉予─予─予妳食。」 阿秀以一對水汪汪的眼睛看看母親,但春桃並不忍心阻止,反而細聲地說:「阿叔毋甘食欲予妳食,妳夾起食,袂要緊。」 「阿秀仔,咱是好─好─好朋友,著無?」槌哥親切地笑著說。 「著。」阿秀興奮地一笑,「阿叔,食飽後咱來去佚陶好無?」 「阿叔今仔日共咱擔規日的糞,伊食飽著歇睏,明仔日才有氣力通作穡,毋通擱煩伊,知影毋?」春桃叮嚀她說。 阿秀點點頭,失望地收起笑容。 「阿秀妳─妳─妳乖乖,等我有─有─有閒工,咱兩個才來去四─四─四界佚陶。按爾好─好─好無?」槌哥安撫她說。 「你袂使騙我的喔。」阿秀又展現出天真無邪的笑意,而後竟伸出小指頭,「咱來勾手勾,」當槌哥伸出小指頂讓她勾住時,她搖晃著手指說:「勾手勾,勾萬年,啥若騙我,著予我錢。」 「妳─妳─妳,予我─我─我錢。」槌哥說著,同時伸出手。 「予你一箍。」阿秀說後,朝她的手心拍了一下。 春桃目睹此情此景,內心的確有無限的感慨。一個家如果沒有男人的支撐,孩子如果沒有父親的呵護,那還像個家嗎?自從阿生死後,所有的重擔幾乎全落在她的肩上,讓她有疲於奔命之感,如果有槌哥這個厚實的肩膀可依靠,那不知該有多好。雖然他有點條直,卻孔武有力;儘管他凡事不能主動,但只要稍加提醒則依舊能勝任。從今天來幫她挑糞、撒糞土,即可看出端倪;農家需要的不就是像他這種男人嗎?孩子需要的不就是一個能陪伴她、卻又沒有距離的父親嗎?而且他事親至孝,除了為行動不便的父親餵食外,甚至還不厭其煩地扶起扶落、幫他清理糞便,把臥床的父親,服侍得無微不至,讓勞碌一生的母親能喘口氣。這些雖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又有多少頭腦靈光的子女做得到呢?縱使槌哥不一定能領會到「孝」字的道理,可是凡事經過母親的調教和提醒後,都能牢記在心頭,並以行動來證明一切,充分展現出善良的本性、孝順的本質,這是多麼難能可貴啊! 春桃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他一眼,也同時對眼前這個憨厚、卻又被謔稱為槌哥的小兄弟,留下極其深刻的好印象。 三 大學畢業留在台灣工作的華章,平日鮮少寫信回家,卻突然寄來一封限時信,告訴父母親他即將結婚的喜訊,除了希望家人能到台灣參加他的婚禮,也同時為結婚費用而求助於雙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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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情書又一疊--序陳秀竹《用熱情澆灌金門》
剛剛讀完陳秀竹鄉親的《浯島念真情--故鄉的水土》,又得嘗她四十道新烹調的佳餚。頗花了幾個日夜,慢慢細品本書的四十篇散文,又感到像在讀一籃子寫給金門家鄉的情書,雖然沒有華文麗詞,但體驗豐富,激情滿溢,正像一位痴心女子,向故鄉寄出一封又一封情切切意綿綿的愛戀魚雁,是那麼永遠地不離不棄,真情流露,令人動容不已。秀竹對故鄉山水、花鳥、一切自然生態的鍾愛,並非僅是因為她的工作、她是保育員,而是出諸一位有血性的金門女兒的天性和本能,她說,「我的內心深處總是有個聲音,這麼豐厚的資源要讓更多的人來分享和愛護,因此像是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讓我的心和手不停的透過說和寫,用聲音和文字傳遞我對金門島熱情。」可以印證。 我半個多世紀才回故鄉金門,有種驚艷的震撼,完全沒想到炮聲轟轟、硝煙瀰漫的金門轉型和變身為和平旅遊土地後,竟然可以成為候鳥棲息的天堂,被記錄的鳥兒多達322種之多。除了多次回鄉親身體驗金門的幽靜美麗外,秀竹幾本描述金門水土、參透和散發濃濃故鄉味道的書,加深我對故鄉的感性認識。因為她那些憶童年、話家常、道親情、說風俗、寫民生、記鳥事、讚花香的篇章,總是和旅遊指南的介紹不同的,注入了個人真實的體驗和感情,更能進入金門歷史和文化的底蘊。我喜歡文中作者那份善良和熱情,讀之有抑不住立即回鄉的衝動。 秀竹是花卉知己、禽鳥良朋。故鄉有許多守護神才會那麼美,秀竹不知不覺也成了一位小小的女保護神。金門保育系統有這樣一位能說擅寫、對環保工作不遺餘力的保育員有福了,真是慶幸得人呀!她說:「希望有機會在野外遇到水雉時,請不要干擾水雉的生活」(《凌波仙子 金門驚鴻》),她說:「讓牠(迷鳥)歡喜來金門做客」(《迷鳥迷人的鳥》),她說:「疼惜美好的自然生態」(《追鳥》),她在很多觀鳥追鳥的文章末尾,有如苦口婆心的鳥媽媽那樣希望大家為保護環境而努力,那種為獲知鳥兒消息的興奮固然感人,搶救小小生命的悲天憫人情懷更是牽動人心,而用藝術家眼光欣賞飛禽的文字更見一種審美的深層次,試看她如何描述蒼鷺:「如有驚擾牠仍然是緩緩的振翅從水面輕輕躍起,成為山野間的另一幅山水畫作。閒雲野鷺自在行,美得動人心弦。」(《水中的智子--蒼鷺》)。最典型的美文是《晨曦的旋律》,將大自然的動物植物花卉陽光全部寫到並和諧地融為一體,是那樣自然清新,久住於鋼骨水泥的人肯定寫不出來;美好的家居環境也令作者渾身是勁:「晨曦,是注入活力的瓊漿玉液,就像加滿油的車,奔馳在筆直的道路,唱著快樂曲,勇敢向前行,乘著晨曦的活力,出發囉!」(《晨曦的旋律》)。 秀竹喜歡故鄉那些美好的、有著人文價值和意味的習俗、傳統美食傳承下去,本書也可說是一本了解故鄉傳統風俗的好書,雖然篇幅不多,但都甚具份量。寫得最妙、叫人拍案叫絕的是《用家鄉味找到自己的原鄉》,訴說一位鄉親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原鄉「市頭」的準確地點,突然有一次在某家食店吃到「魯肉飯」,才似曾相識,猛然一醒,原來我老家就在此地!秀竹感慨地說:「原來飲食不只是一家的料理,竟是一個宗族的原味。」實在太美妙太文化太有說服力了!我喜歡的還有《麵茶》,不是她的專章描述,我幾乎也忘了童年時期母親也炒過此種美食給還是小孩的我們吃!遙遠的記憶穿越歲月和地域的時空如水倒流!當然,讓我讀得津津有味的還有《新娘水咚咚》,通過一次嫁女過程的詳細記敘,把金門的婚嫁習俗重現,很有意義。睽違故鄉太久,故鄉種種我們已完全陌生。因此秀竹的記敘,意義已超出自家紀念之外。從提親、訂婚寫到結婚、公證、台北宴客、金門宴客………一直到送面前禮、送添妝肉、壓箱銀元。很絕的是還從《金門縣志》抄錄了三首和新嫁娘有關的童謠分享同好。全文具體詳細,彷彿我們也成為賀婚親友在場觀禮。「將金門的傳統習俗流傳下去,讓金門的文化與生活,代代相傳」(《新娘水咚咚》)正是作者的本意。那怕是寫小孩與玩具車情意結的《會載行李的綠色車車》《喜歡車車的小孩》,也可以讀出故鄉的簡樸氛圍。 本書一些文章,資料豐富,知性十足。有些是貼補了某些景點、建築或實施資料的空白,讀之收穫匪淺。例如最典型的是《別有洞天》詳介迎賓館建館始末;《說一個雕刻生命的故事--瓊林民防館》細寫館外故事、那一頁快被人遺忘的戰爭歲月,都大大彌補了參觀時走馬看花的不足。也有一些是特殊人物的故事,讀之不勝噓唏。例如《長沙情》寫的是半個多世紀的兩岸情緣故事;《金門黃牛和阿表達故事》書寫貧困兩代,令人心酸;有些是知識小品,讀之令人驚喜。例如《章魚的智慧與美麗》讓我們知曉運來章魚不是凡物,竟有那麼多不為外人知的秘密:《蛛絲馬跡》的「馬」,原來不是牛馬的馬,而是灶馬,文中不但將雄雌灶馬交配的經過寫得很詳細,而且還詮釋了這句慣用成語的來源:《馬的故事》讓我們知道原來養馬事業在金門發展不是不可能。 我們從秀竹的文筆風采,看到了她為人的熱情和認真。在遊記《杭州行》《情飛新加坡 味蕾新旅行》,每篇都寫得不短,事無鉅細,敘述從頭,未有遺漏,美食、親情、景點、交通、見聞、故事交錯寫來,人間煙火味很重,可感可觸可嗅;在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美譽的雙城之一杭州旅遊時,她夫婦倆充滿激情、興致勃勃地,出動單車將許多感興趣的地方遊遍。那種所謂大文化散文有時不免矯情而讀得辛苦,秀竹日記式的旅遊備忘錄則散發出魚米香和親情氣息,教人感到親切無比。我喜歡她背著照相機奔波活躍於鄉親成團參觀的熱門地區,那種形象幾乎與第一線記者無異。在金門僑胞回鄉建築的洋樓區域舉辦活動、品嚐南洋食品之一的「黃薑燉飯」時,她認真其事,一早來到,「一直跟著主廚的動作與身影,拿著相機猛拍,希望以相機代替錄音機(筆),用影像記錄,把黃薑燉飯過程完整記錄下來。」(《黃薑燉飯》);我也很欣賞她悲天憫人的情懷,對鳥對人都付出愛憐同情之心,她在《糜配魚仔黃隻魚》中試過從魚網剝離黃隻魚的不易、體諒到捕魚的艱辛,最後發出了振聾發聵的聲音:「捕魚郎賣掉魚,我一定不會講價,因為不僅捕魚辛苦,風險又高,要取出魚更要費許多功夫,真是行行都有甘苦味。」(《糜配魚仔黃隻魚》)。 陳秀竹的新集,秉承了《浯島念真情》的優勢,似酒微醺的鄉心,如泥厚實的文字,像火燒燃的感情,具體細膩的書寫,以及深沉濃烈的文化氣息和生活氛圍,都散發出迷人的魅力,無疑也是一道道誘惑性極大的、故鄉對飄泊在海外的金門遊子的召喚,一疊有情有義的寫給故鄉的情書,讀著讀著,我們彷彿又回到了一次夢繞魂縈的故鄉。 二零一二年五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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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夢的女孩
夢想,有著輕薄卻氣力如鈞的翅膀,信仰它的人,都能乘坐這羽翼,追逐它、建築它,終至夢想成真。 三年前,女兒捨棄了台北的學校,轉而挑戰高難度的美國國際高中。決定的剎那,母女倆誠惶誠恐,尤其女兒更是,因為她擔心她的英文能力不敷使用。求救朋友也是英語學習專家成寒,她說別無它法,只有一步一腳印,按部就班苦讀、苦聽、苦寫(後來變成了樂讀樂聽樂寫)她的教材。 就這樣,在成寒的推薦下,築夢的女孩─Cocoa出現了。 一個白白淨淨女孩,慧黠的大眼睛,纖細的骨架,學建築的。夢樣的青春年紀,卻勤奮得令人欣賞,她就是Cocoa。一個禮拜一、二次,自桃園工作地點傍晚下班趕來,整個晚上指導女兒如何做教材,如何上網查資料,如何累積英文的自學能力。 二個多月後,二個年輕女孩分開了,一個背著包包負笈他鄉求學去,一個卻不見了。想當然耳那個不見的應是Cocoa。 沒想到,今日再見到Cocoa,一樣白晰皮膚,一樣的大眼睛,卻感覺整個人迷漫著一層光彩,尤其是那對充滿著希望、勇氣、目標的眼眸。 容我打岔一下:每人都有他(她)無可救藥的地域情懷。像美食作家朱振藩老師每次都力讚永和文化路美食店家無數,他死也不搬家。 我呢?以公司為家,在公司比在家的時間還長。公司地點緊臨台北車站商圈,一切生活機能便利,有多家咖啡店可選,有老朋友一起跳韻律,有高鐵可搭,有周末加班對街當代美術的露天音樂可聽….。因此,我也是死也不搬家,就是混台北車站一帶的那種。 每想到去年年底,距離公司沒幾步之遙的華陰街,街角突然出現一棟紅色外牆的建築,鮮眼令人無法不注目。這太令人震撼,因為整個華陰街一直是矮舊老房成群,這建築物一出,彷彿是一片荒蕪地,突然冒出一株迎風搖曳的青翠小草,或是千嬌百媚的一朵小花。一牆之隔的京站又是時髦新穎現代化的大樓,每天經過,不由得引人多看這株小草或這朵小花一眼。 一棟垂垂老矣的房子,經過築夢女孩幾個月的心血,一筆一畫的構圖,一磚一瓦的監工,一水一電的裝修,一角一落的佈置,老房子如活水般的甦醒,改頭換面,以熱情青春洋溢的姿態,矗立街角。一個提供疲憊旅人不管深夜或白日抵達的家,一個臨時的歇腳處,Ulysses Hotel(尤利西斯旅店),於焉誕生了。 鮮紅的外觀,白色的窗櫺,一棟著新裝的老房子,靜靜矗立,形成喧囂鬧市裡街角的一處風景。 進入澄淨明亮的玻璃落地門,迎面而來的是櫃檯後方大片牆壁上的畫作,那是色彩繽紛的意像拼畫,猜是來自西洋文學作品的內容。延伸而去則是反傳統無任何擺置的大廳空曠空間,只有長木條椅一張,卻彷彿是掉入非常英國風的書房般的迷人,古樸的柚木色書架,沁人的白色的牆面,英國紳士禮帽的黑色吊燈,書架上散落排列著主人家許多精心收集的外文二手書,有道盡人間情愛衷曲的珍‧奧斯丁、白朗蒂家三姐妹的簡愛、咆哮山莊、D.H勞倫斯、莎士比亞、尼克‧宏比的「非關男孩」;其他還有費茲傑羅「大亨小傳」、「夜未央」、教主沙林傑的麥田捕手(The catcher in the Rye)…。 這些畫面,隱約可見築夢的女孩,乘著夢想的羽翼,在城市裡狹仄的天空裡,繼續飛翔,那怕一路顛顛亂流幾許,相信她能勇敢挺過。 喜歡這種有溫度的故事,今日特以小記。令人欣喜的是,築夢的女孩,是來自金門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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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芋‧愛情導覽報告
當藍鵲急馳飛入潮濕的霧中 鷺鷥,也學它悠遊地穿上白紗散步時 我知道,如織的遊人都將追隨 孟宗竹林的芬多精回來 那,春天不遠了 我們的高腳杯,也早等候成 一片白色的海 我們依舊繪成了一幅幅馬蹄的 導覽圖,指引愛眸前來凝望的 身影,悄悄的 在過客喝完一口花茶以後 陪他穿透蟲鳴和蛙叫的 竹子湖小徑,以及散去的霧 然後住進了他,歸人還有愛的 小屋 之後,我就在窗邊 陪著他們微笑以及陽光 浪漫地綻開,三分、五分 白綠相間的小海 越來越濃的春天,還有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