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金門日報60週年】紙短情長:彷如家書一般來自島鄉的訊息
半張報紙與油條的滋味 隱約的印象,在還沒識字之前,村子裡的雜貨店,清晨油炸出爐的酥香油條,老闆通常就用半張報紙對角折成三角形,塞進香噴噴的油條。那是我記得關於《金門日報》的最初印象。當然,清貧年歲,油條不是天天能享有的美好滋味,在那個連紙張都珍惜的年代,報紙發揮了多功能用途,不僅於訊息的傳遞。 1961年出生的我,推算起來,四歲那年我們的島上有了屬於自己的一份報紙。 真正感受到《金門日報》的存在是小學五年級,自台灣返鄉教書的年輕老師姜千家,擔任我們的班導,也教國語。他寫得一手好看的字,並擅長繪製美工圖案,是我喜歡、也欽佩的老師。他私下把我的作文投稿金門日報,並在刊登出來時,張貼在佈告欄上表揚。初次見到自己的名字,方方正正印刷在家鄉的報紙上,驚喜萬分,而且後來還收到報社寄來大約七、八塊錢的稿費,初次理解到原來有投稿這回事。 後來,村子增建了一棟民眾服務社,乏味的課本之外,多了一處可以閱讀書報雜誌的地方,那是學校之外最吸引人的空間。才發覺了報紙比雜誌更吸引人,在一切都匱乏的時代,報紙大約是唯一獲得島嶼之外世界訊息的來源。特別喜歡看《中國時報》及《聯合報》,尤其是副刊,基本上一定從頭到底,一字不漏,即使面對一些深奧艱澀、未盡理解的文章,也不捨放棄。囫圇吞棗。 關於浪花的美麗印象 因二哥和民眾服務社的幹部交情好,偶爾帶回服務社清理過期的報紙,便在那時候養成剪報與收集文章的興趣,偶爾也替連載的瓊瑤小說自繪插畫。有一陣子二哥的朋友每日剪貼連載一篇名為《浪花》的瓊瑤連載小說,貼成厚厚一大本,央求我替剪報繪製插圖,我就利用每天傍晚在剪報旁的空白處塗塗抹抹,會對這部小說記憶清晰,應該是關於浪花的美麗印象,完成時看他興奮的樣子,我也莫名開心,彷彿我和瓊瑤都成為他的珍藏。 氣候的緣故,從台灣運來的報紙,有時候長達十天半個月都不見更新,那是段難熬的日子。每天下午放學時,丟下書包即衝到服務社去翻閱新報紙,但只要見到主任朝我搖搖手,就知道希望落空,只能懊惱的重複翻閱已經翻爛的舊報紙。但幸好,還有一份《金門日報》維持著每日更新,從不缺席,即使沒有彩色好看的圖片或插圖,單薄的一大張,也足以打發掉半個鐘頭的時間。除非有什麼特別等待的訊息,一般習慣就直接翻開副刊版面閱讀,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偏愛文藝版面,對於政治、經濟新聞興趣沒有那麼濃厚。 升上國中,民眾服務社仍然是課餘或假日必須前往探尋的地方,離家近,而且通常閱覽室的人不多,有時藉口去服務社溫習功課,無非就是去找尋一些課外的書報雜誌,打發無聊的青春時光。有一回學校的月考在即,我仍習慣性的往服務社裡鑽,不巧與班導翁炳賜老師碰個正著,他知道我喜歡閱讀,但仍然嚴厲的指責我應當以功課為要,看書報,考完試再來不遲。翁老師對我的啟發良多,國二時受了雜誌的影響,我在班會提議創辦班刊,大部分同學一頭霧水,只少數幾位也喜歡寫作看書的朋友投了贊成票。經過翁老師積極向校長及教務處爭取了包含白報紙、複寫紙以及學校的鋼板油印機,但附帶的條件是功課絕對不能落下,每學期定期出版一回,只能利用課外活動及週末假日進行,並且要分贈各個班級,也邀請他班同學一起投稿。我數理科成績不好,花了不少心思在寫作畫畫,國三時分班,沒能擠進好的特殊班,只得黯然結束班刊編輯大夢。 副刊情牽島嶼的一道聯繫 離開島嶼之前,《金門日報》扮演著島鄉訊息的傳遞者,在那個封閉、戒備森嚴的時代,除了生活周遭,基本上五百米外的事情,我們可能一無所知。薄薄一大張報紙,已然是島上能夠獲得最新訊息的平台了。既然來自台灣的報紙常常延誤,而《金門日報》適時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這時佔據近半版的電影廣告,無疑提供了一個令人動心的區塊,順理成為副刊之外最吸引人的版面。電影廣告刊登了各家戲院當天播放的影片,咱村子裡幸運的擁有一家「金西戲院」,我們得以就近觀賞電影。口袋空空的年代,總還是有各種出入戲院的方式,有時是利用散場前的空檔,守門的阿兵哥已離開崗位,可以自由進出;大部分是守在戲院門口,等候著認識的村人或尾隨阿兵哥帶領闖關,一張票不成文的可以帶一位小孩入場,後來回想,這規矩也許是我們自己訂定的吧,但看守門的阿兵哥心情而定。電影與報紙同時餵養了我們這一群在匱乏與清貧之間,海綿一樣吸取現實與夢想的資訊來源。 至於後來,成為我們這一輩遠離島鄉的四、五年級世代,《金門日報》副刊成為與島嶼最情牽的一道聯繫。文字的力量實在神奇,有形無形的拉扯著遠鄉與遊子的一縷鄉愁。 2006年春,應楊樹清代邀,加入《金門日報》浯江夜話筆陣,七人輪番上陣,每週一文,我同時替專欄設計每月一組配合報紙印刷條件的高反差黑白刊頭,設計時偶發聯想,順道題了一組小標語「秉燭論劍.夜夜鄉心」配合夜話專欄特質,標語一直延續至今。其實我始終沒理解,當初樹清兄為何會找我參加筆陣?長久以來我專注於平面設計領域,甚少提筆寫作,甚至不記得投過幾回稿?當時衝動的接下任務,應當是設計工作實在過於忙碌,想說有機會轉換一下心情,忙裡偷閒寫點文字,或許能獲得不同的樂趣,何況還是為家鄉的報紙呢。套句現在的講法,我這人也算韌性,原本就幾乎年終無休的設計工作,再擠進每週一篇的專欄寫作,踏踏實實的把每天忙到渾然忘我。 持續了近三年的「專欄大業」,很自傲的不曾脫稿或開天窗,至於專欄之外,每個月設計的一組專欄刊頭,在後來我出版《看不見的風景──金門視覺設計紀實2002─2020》一書時,特別收編了這一系列專欄刊頭的設計,留作紀錄,也回溯與家鄉報紙的一段連結。 記得初次與楊樹清在台北見面時,他遞給我一份影印稿,是發表於《金門日報》副刊的一首新詩,著實嚇了一跳,那是我服兵役前,為了申請國民乙種兵身分爭取縮短役期,提前辭去《中國時報》人間副刊,返鄉參加自衛隊受訓時,百般無聊,投稿金門日報的詩作。年輕的十九歲,輕狂自視,又深受彼時神州詩社武俠詩風影響,以〈回江手勢〉為題的一首詩,不想二十年後,從樹清兄手上接過這段遙遠的記憶。難免有些心虛,但樹清兄兩度在為我出版詩集作序時,提及這首詩。 緩慢與昨日 步入中年,才嘗試投稿《金門日報》副刊,後來累積發表的作品,出版了包含散文:《柴門輕扣》《無江》,詩集:《禁忌海峽》《緩慢與昨日》《虛實交換》。可以說金門日報副刊,提供了島上的寫作人一處可以適性抒發的文學園地,培育出無數熱衷於文字創作的作者與出版品。對於像我們這樣一座處於台灣文學邊緣的邊陲島嶼,能擁有一份屬於自己家鄉的報紙,算是福份吧。 來到網路世代,國內的紙版媒體發行量銳減,處於弱勢的文學副刊,往往成為紙媒續辦乏利、棄之可惜的窘境,兩千年之前的文學盛世已式微。而《金門日報》副刊能夠持續維持每日一版,為金門文學維繫了一片珍貴的文學森林。曾經一度傳言要停止副刊版面,我想那將是大部分鄉人的憾事,無論寫作者或是閱讀者,沒有副刊的報紙,將靈魂盡失,遠離人心。幸好傳言沒有成真,所以至今,我們仍幸運的可以每天從副刊閱讀關於島鄉的文學風采。 兩千年前後,北市金門同鄉會李台山理事長邀我加入同鄉會理事,因此獲得金門日報寄贈報紙。禮輕情誼重,一份來自家鄉的定期報紙,對於旅外鄉人而言,有著莫大慰藉。透過一份報紙連結了島內與旅外的鄉情,收到報紙,如同收到一封家書般的愉悅。時時提醒自己,海的彼端,家鄉一切安然,以從容自適的步履,日日邁進,島上的鄉人正安逸的享受空前美好的時歲,多麼珍貴而濃情啊,來自家鄉的報紙。 一份島鄉報紙,傳承60年,無論戒嚴或解嚴,就整個世代而言實屬珍貴難得。而我們幸運的與報紙共同經歷了一甲子歲月,即使每日清晨電子版率先曝光,但紙版報紙是一份鄉情,如同家書一般,誰能割捨來自家鄉的那一紙問候?
-
【翁翁小檔案】詩&影像虛實交晃
翁翁,本名翁國鈞,1961年生於金門盤山。 平面設計專職,曾任職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美術設計、時報出版公司美術主任、龍圖騰文化創意總監。 現主持不倒翁視覺創意,文訊雜誌、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藝術顧問,金門文藝執行主編。 2006-2013年、2024年至今,兩度執筆《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 專職於平面視覺設計,兼涉獵攝影、插畫、文字創作,歷來經手書籍裝幀設計超過六千餘種,著有詩集《禁忌海峽》、《緩慢與昨日》、《虛實交晃》,散文集《柴門輕扣》、《無江》,長篇小說《睡山》及設計集《看不見的風景》、《書的容顏》等。 曾獲「平面設計在中國」佳作獎、中華民國視覺設計書籍設計金獎、台北國際視覺創作設計金獎、中國華語金曲獎最佳設計獎、文化部出版金鼎獎、浯島文學獎等。圖:視覺設計翁翁(右)與雕塑家夫人詹素嬌(左)合影。(楊樹清整理)
-
【金門日報60週年】我曾經是正氣中華報特約記者
駐防金門期間,我隨興在正氣中華報寫了一篇〈西屯的風還在吹嗎?〉散文,登出後稿費未入袋,先花了半個月薪餉請客。連長沈震少校聞悉後,直說這好文筆埋沒了可惜,於是要我撰寫全連各項競賽的豐功偉業,投稿到金門本地的正氣中華報以及憲兵司令部的《忠貞報》。 一個金門憲兵的回憶 民國62年3月我從憲兵學校預士班結訓,到金門26師憲兵連報到,在金門金東地區駐防18個月,駐地包括屏東連部(在陽翟龍陵湖附近)、沙美憲兵隊(位於張文帝洋樓)及鵲山交管哨(現今八二三勝利紀念碑)。和所有駐防過金門的戰友一樣,那段青春歲月,我結交了許多共患難的軍中袍澤,以及金門的民間友人,一起經歷冷戰時期,所謂「單打雙不打」年代的戰地生活,也因而淬煉出難得的人生閱歷。民國112年2月24日我曾在《金門日報》副刊撰文追憶這段多姿多彩的往事:〈一個金門憲兵的回憶〉。 西屯的風還在吹嗎? 駐防金門期間,我隨興在正氣中華報寫了一篇〈西屯的風還在吹嗎?〉散文,登出後稿費未入袋,先花了半個月薪餉請客。連長沈震少校聞悉後,直說這好文筆埋沒了可惜,於是要我撰寫全連各項競賽的豐功偉業,投稿到金門本地的正氣中華報以及憲兵司令部的《忠貞報》。 於是,大約一年多的時間,從防區的裝備保養、綠化金門、果化金門、養豬種菜、心戰傳單設計、戰技測驗以及軍法教育等等競賽,本連只要入選前三名,沈連長都會要求發稿見報。也許連長與報社關係良好,幾乎有稿必登。民國63年5月8日的一篇〈長江憲兵模範典型〉特稿,登出時不但圖文並茂,本人還被冠上「本報特約記者」。 此文一登,不但建立我在憲兵連的文膽地位,沈連長此後在公開場合一律稱我「名記者」,與沙美、陽翟地方人士的聚會酬酢也經常邀我出席。在那保守封閉的的年代,又是戰地金門,懂得品牌行銷的軍官如沈連長,的確少見。 當了35年的新聞官 或許,與正氣中華報的這段因緣際會,引領幾年後我的生涯規劃。民國七十年我考上行政院新聞局,此後轉任省政府新聞處、台中市政府新聞處、總統府公共事務室以及文化部,我整整當了35年的新聞官,也寫了35年的新聞稿。同時,在這些工作崗位上,我有幸結識早年正氣中華報的社長王秉權、李思炎兩位先進、張興中特派員以及更多曾在金門服務過的復興崗新聞人鄧子麟、黃惟棟、李吉安、李紀岡、王智平等。他們都曾經是我的工作伙伴,更是一輩子的良師益友。 恭喜金門日報走過光輝榮耀的一甲子。本人有幸沾光,參與其中一小段,雖微不足道,卻可引以為傲。也祝福金門日報繼往開來,深耕浯島,滋養吾民,邁向下一個六十年!
-
【陳永豐小檔案】寫了35年新聞稿
陳永豐,作家,媒體人,政務官,擔任過文化部政務次長,金門文化獎評審。 1973年從憲兵學校預士班結訓,到金門26師憲兵連報到,在金門金東地區駐防18個月,駐防沙美張文帝洋樓。並擔任正氣中華報特約記者。 與正氣中華報這段因緣,引領了陳永豐幾年後的生涯規劃。考上行政院新聞局,此後轉任省政府新聞處、台中市政府新聞處、總統府公共事務室以及文化部,他整整當了35年的新聞官,也寫了35年的新聞稿。 1970年代曾任《世界電影雜誌》總編輯;宋楚瑜擔任新聞局長時通過特考進入新聞局,任職電影處及新聞處長。 陳永豐的主要著作包括散文集《遙遠的天堂》、《望鄉天使》,內容包含在南非的觀察記錄,以及台灣島的行腳見聞,風格兼具圖文之美與對鄉土的深沉關懷。 (楊樹清整理)
-
那一段若隱若現的童年記憶
爸爸上夜班,不管颳大風下大雨都一樣要準時整裝出發,金門的冬天寒風刺骨,爸爸有時會穿上附著毛皮滾邊的連帽大衣,和熊一般模樣,出門前總不忘和媽媽擁抱一下道再見,年幼矮小的我就跑去夾在他們中間。 沒有路燈的漆黑公路上 金門日報社,是我爸爸工作的地方。 小時候,爸爸曾經帶我一起去報社,沒有路燈的漆黑公路上,只有我們一台機車,頭燈塗黑一半,伴著整排路樹後方透著的月光,彷若航行在暗夜大海中的小船,道路顯得特別遼闊,四落寂靜,只有機車引擎聲、蟲鳴聲。我們父女倆倒是心情歡快,我充滿好奇像去郊遊,爸爸則是在凡常的工作日程中增添一位同行的小跟班。 出門前擁抱媽媽道再見 當時的我年紀還小,對報社沒有太多印象,只覺得報社離我們金城的家很遠,騎機車要好一會兒才能到。 爸爸上夜班,不管颳大風下大雨都一樣要準時整裝出發,金門的冬天寒風刺骨,爸爸有時會穿上附著毛皮滾邊的連帽大衣,和熊一般模樣,出門前總不忘和媽媽擁抱一下道再見,年幼矮小的我就跑去夾在他們中間;到爸爸下班時通常已經夜深,我像小狗一樣識聽爸爸的車聲,有時熱情趕上開門迎接,有時故意躲貓貓等著讓他找我。 白天的時候,爸爸常常伏案寫稿,也要外出跑新聞,記得有一次爸爸在寫稿時我去吵他,他溫柔的對我說寫多少字能賺得一塊錢,我一面想原來寫字可以賺錢,一面想爸爸好辛苦,要寫那麼多字才讓我們有錢花用。 一扇眺望島內的落地窗 過去在黨禁、報禁的年代,是年輕後輩難以想像的媒體生態,金門不能收聽廣播,臺灣報紙要等飛機到了才來,基本上形同晚報性質,也鮮少出現有關金門的報導,電視新聞也是,皆以臺灣社會為主流。作為地方報紙,金門日報即是金門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政令宣導、地方要聞、婚喪喜慶、藝文發表,是一扇眺望島內的落地窗。從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在媽媽身邊隨她看報,從標題上認得許多字;國小階段,老師非常鼓勵我們寫作投稿,金門日報的小學生園地刻印著無數學童的萌芽創作,至今依然蓬勃,那是一種氛圍、一個苗圃,一日的刊登,長久的扎根。 我從高中離開家鄉,至今已數十年未曾再長住金門,在金門長大的我,心底鋪著對故鄉的戀慕,童年記憶裡有好多幸福畫面;時過境遷,但深刻的滋味猶然令人沉醉,回到當時的城鎮、街道,如昔的景物喚起心中懷想,那些面目全非認不出來的,則帶來無限惆悵。金門日報的牌樓還在那兒,我的父親走過多少次的足跡也在我心裡,那個時代的報人風骨燃著父親對新聞工作的熱情,這個時代的金門日報也將以美麗姿采繼續邁步,開展新的未來。 附記:上個世紀的我從小在金門長大,有一位在金門日報社擔任編輯主任與記者的好父親。這個世紀的我已年歲漸長,住在臺北,從事教育研究工作。文章裡寫的大約是民國七十年代的舊事,藉此映照出金門日報在父親與我的凡常生活中,留下的暖暖光影。 (顏靜筠,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教育學系博士,已故金門日報編輯主任、代總編顏伯忠先生的小女兒)。
-
【金門日報60週年】父親的金門文學之路
父親是正氣中華報副刊主編 總想盡力拼湊出,關於父親完整的金門記憶。不止為父親,也為一代人,一個時空,一段真切的歷史。 創辦《曙光文藝》並擔任中國詩歌藝術學會理事的作家楊正雄,在金門時因投稿而結識時任正氣中華報副刊主編的父親,並在回台後繼續保持一段時間聯繫,近幾年,我有幸以女兒身份為橋樑,再次聯繫上這位前輩作家,讓父親在金門的身影和對文學的追尋,得以透過當年兩人的文學之路和戰地情誼,而更加清晰,歷歷在目。 楊正雄回憶,他在823砲戰之後隔年的民國48年,前往金門服役於空軍高砲部隊,因投稿正氣副刊而結識父親蘭鴻鈞,當時為副刊主編的父親,很鼓勵他寫作,但後來楊正雄被調至金防部作戰中心,那一年的九月三日砲火還非常猛烈,戰情持續緊繃,位於山洞之中的作戰中心被管制,便無法再和父親聯絡。 楊正雄還記得,當時《正氣中華報》的舊址,位於金城的中興路上,是一棟兩層樓房,父親和同僚就住在樓上。他幾次和父親約在報社一樓的交誼廳碰面,交稿時,父親告訴他,「因為報社沒有稿費,我請你吃飯」。兩人便聯袂到光前路「鍋貼大王」吃鍋貼(現在沒有了,光前路也接中興路),再轉至中興路的集成餐廳喝高粱酒,把酒話文論藝。 楊正雄回憶,吃鍋貼的地方,應該是中興路或民生路兩條路交叉處,因時間隔得太久,記憶可能有些模糊,只記得父親招待他去食堂、吃鍋貼和高粱酒。但一直記得父親對文學、對人都熱情,也非常感念父親當時鼓勵他寫作。 環繞著戰地文學記憶 50年前後,父親和楊正雄兩人相繼回台,父親再進政戰學校高階進修,還和楊正雄兩人在台北火車站兩度不期而遇。後來,父親至中華日報南社續任編輯,楊正雄則創辦了《曙光文藝》,除了邀請父親擔任編輯委員,並轉向父親邀稿,回應了當年的文學情誼。 民國50年間,父親蘭鴻鈞便以天鴻、蘭君等筆名,陸續為《曙光文藝》發表《地之戀》、《金門雷虎》、《盲動》、《我也談青年典型》等文章。其中《金門雷虎》和《地之戀》都環繞著金門記憶,《地之戀》更以小說形式,藉一對祖孫對金門與臺灣土地的想望與對話,表露了對身處土地深深的情感。 幼年,我就知道父親在金門有舊識朋友。 某一年,我和母親在家,收到郵差先生騎著單車送來,一把金門廢棄砲彈製成的菜刀。鋼製菜刀,發出亮閃閃的白光。 又一年,我和母親聯手從郵差手中,接獲一條碩大的醃製黃魚,黃魚用泛出油漬的黃褐色油紙包裹著。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野生黃魚。 我知道,台灣沿海很少見到黃魚,台南菜市場魚攤上,不是虱目魚、鯽仔魚,便是白帶魚,或幾尾活蹦亂跳的土虱。 父親總愛吃花生糖、貢糖,常說蚵仔麵線,要蚵仔新鮮大顆,且不勾芡才好吃;想奢侈豪華時,帶上一家人上街吃碗牛肉麵。那時,我還不知道金門牛肉麵的風味有多醇厚。 我總在父親身上,看到了金門海風留下的幾抹黃沙,嗅到了金門記憶的種種餘味。 幼年,我也對家中客廳牆上掛著的一幅字,和對牆上,一隻奇特的節肢動物甲殼標本,感到十分好奇。書法知道是出自于右任大家筆墨,也是正氣中華報刊頭的題字藝術家;而那隻看著彷彿戴著頭盔、有隻長長尾巴,原以為可能是龍蝦,但又覺得不像的奇特甲殼生物,在記憶中幾番泅來,和資料照片比照,並和兄姐幾次討論後,終於恍然大悟:那是金門鱟,是分布在太平洋西岸,沿瀨戶內海、浙江、福建、金門、臺灣直至蘇門答臘,存在千年歷史,被稱為海洋活化石的金門三棘鱟。那是,跟著父親從金門返回臺灣,追尋父親金門記憶的最後一塊拼圖了。 原來,父親早已把那段戰地歲月的記憶,和對金門、對身處土地的感情,都掛在家裡牆上了。一如我所知細膩的父親。 這日,寫著文章,想著父親,想著金門、台灣和周遭島嶼的故事;想著一代人、一段歷史;土地間的幾段漂流和幾番捍衛,關於父親金門記憶的最後一張拼圖,也是父親的金門文學之路終於完成,心裡難免添上幾許震動。 這夜,新月如勾,繁星在閃爍。想我,也和父親一樣,一起沉浸在文學之海,和料羅灣的一彎月色之中。(下)
-
【金報臉譜】 張瑋儀 在詩人與學者之間
張瑋儀,學者,詩人,作家。 台灣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現任佛光大學語文學系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宋代詩學、道家思想、數位敘事、意義治療學、旅遊文學。開設中國文學史、西方詩選、現代散文選、資料庫應用與地方創生等課程。主編《旅食漫遊讀宜蘭》、《宜蘭文學地景走讀》、《書院文學與文化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於《2000台灣文學年鑑》採訪報導年度十大作家。 曾獲報導文學、新詩、小品文之文學獎項。參與多項金門藝文活動,協助李錫奇畫作策展、協助編輯《洛夫禪詩》,〈呼喚者的紀錄片:側寫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發表《幼獅文藝》、〈故事中的故事人:雙寫報導文學家楊樹清〉發表於《金門文藝》,於楊樹清擔任佛光大學駐校作家時任助理編輯,並綜理校史編纂及照片歸檔事宜。
-
【蘭薰小檔案】 用文字留下烽火印記
蘭薰,專欄作家,媒體人。1968年出生於台灣台南。 蘭薰的父親蘭鴻鈞,童年在福州成長,1949渡海來台灣,復興崗政戰新聞系三期畢業,是後來當上聯合報總編輯張作錦的同期同學,1956前後,以軍中文職派往金門,於金門日報前身正氣中華報任職,工作內容包含社內守住發報台、收發電訊、採訪與編輯,並主編正氣副刊,是真正歷經823砲火戰場的戰地記者。雖不需拿槍握砲,親上戰場,四十四天親臨密集強烈的砲彈轟擊,仍是驚濤駭浪。 為了尋找父親的記憶拼圖,2022年夏天,蘭薰第一次搭機往金門,腦海浮現:「那時,臺海周邊、太平洋濱及天際領空,尚一片寧靜,沒有人預想到,數天之後,台海及太平洋濱將掀起陣陣波瀾。飛機離開海岸線,一路往西北陸地方向飛去,空中巴士在我們的領空自在翱翔;往下俯瞰,臺灣海峽白色浪花點點跳躍著。我們正從我們的島,飛向孤懸海外另一個我們的島──金門」。 一家新聞尖兵──受父啟蒙,愛山林藝術海韻,也鍾情文學,蘭萱、蘭薰為媒體姐妹檔。 1993年,蘭薰進入自立早報主跑藝文新聞,曾任職中時報系、勁報、張老師月刊,於青年日報書寫「歲月浮光」散文專欄,風傳媒書寫表演藝術評論,悠遊於表演藝術和散文之間,惟願歲月更迭,世事流轉,以文字留下印記與真情。
-
在金門,讀報如歸
在他鄉, 細品猶不忍、再聞又情怯。 以一張報紙辨識時間的方向, 如同指北針, 在陌生的海圖上亮起微光。 讀報金門,伴守一甲子, 見證硝煙與潮汐的燈塔, 也映照尋常人家的炊煙與談笑。 在書桌與講堂之間, 總有個字、總有道光,喚歸, 圖書館的灰塵、航站的時鐘, 都不及報紙翻頁的沙沙聲 來得親切。 島嶼的心跳,他們說 一頁頁、字句間 將離散的人 輕輕牽回。 新聞裡有島的身影、市井笑聲, 文字外是奔走的、熬夜的眼神, 一併攤啟於沒有海味的清晨, 方寸之中、變與不變 戰地的肅穆,轉為和平的對話; 渡海的驚心,化為鄉愁的暗流。 六十年是一條長河, 卻日日涓滴, 讓漂旅寄居或仍在途中的我們, 在字間悄悄棲居。 展開報紙,像返鄉的船票。 邊角墨痕有著鹹鹹海風, 頭版字句是陣陣麥香。 孤單是一份早餐, 日報是加溫的暖意。 窗外車流、言語陌然, 紙上卻響起金門的潮聲與閩南語, 「天暗矣,咱轉去啦!」 晨間鄉音,斗轉星移, 「慢慢食,袂使趕。」 咀嚼其情,翻頁再讀, 轉瞬已是山高水長、過盡千帆……。 見字如訴,讀報如歸, 你說,這是六十年來, 日日專情的家書。
-
【金門日報60週年】父親的金門文學之路
父親當時也任《正氣中華報》正氣副刊主編,儘管拿筆不拿槍,在前線緊繃難言的氛圍裡,點墨惜墨如金,讓訊息如流水般暢快流動,文字發光,也參與了臺灣文學史中重要的軍中文學發展。 赭紅沙土飛揚 金門的泥土,和臺灣很不同。金黃偏赭的沙土,一望無際,映著罕見甚少污染的藍天。風一起,赭紅沙土飛揚,海灘灘頭、當年因應國防民生需求人工築堤的湖泊,金黃夕照閃耀。金城鎮、金沙鎮;金湖鎮、金寧鄉,這些鑲著『金』字的鄉鎮和地名,似乎把島上粒粒金沙黃土,包括金門的歷史與文風,曾經的商貿與美麗,戰爭的堅毅與哀愁,全一股腦地包裹覆蓋了進去。 金門,海外孤懸的島嶼,美麗與堅毅並存,蒼茫和曾經的繁華並存,戰爭與和平的紀念之地,總是這麼與眾不同。金門和我最大的聯繫,是父親。 與同僚成功守住發報台 從小,便知道父親與金門有著深厚淵源,身為老報人,父親蘭鴻鈞,復興崗政戰新聞系第三期畢業,與知名的聯合報社長張作錦同學,民國45年畢業後被派往金門前線,1958年823砲戰(「砲」或「炮」)作時在金門《正氣中華報》擔任編輯,與同僚們成功守住發報台,在烽火中持續出報。 父親當時也任《正氣中華報》正氣副刊主編,儘管拿筆不拿槍,在前線緊繃難言的氛圍裡,點墨惜墨如金,讓訊息如流水般暢快流動,文字發光,也參與了臺灣文學史中重要的軍中文學發展。 在我童年時,父親已從金門返台,轉至中華日報南社工作,因忙於生活和工作,父親較少提及金門細節,但我總可以從父親身上和生活的蛛絲馬跡,嗅到一股不一樣的氣息。 我試圖辨識,那是高粱,是蒼茫?是成功守住前線的喜悅,還是劫後餘生的況味? 父親有時會小酌高粱,配上一碟紅土包覆著的落花生,但他說在金門時比較常喝,長年報社工作時間緊湊,導致腸胃稍弱,小酌,純屬淺嚐即止。我想,那應該不止於品嚐高粱,而是品嚐一段特殊的時光,一段難忘的經歷,一疊生活和史實重疊交錯的回憶。 當落花生上的紅土,層層剝落下來,花生脫殼入了口,唇齒間也蹦出金黃城鎮貧瘠沙土裡誕出的芳香。 烽火中讓軍聞電訊恢復 民國三十八年,政府撤退來台,金門古寧頭戰役,保全了政府及軍與民,安全退居海峽一隅。原屬軍報的《正氣中華報》也隨軍,連同印報機器撤至金門,印報機器暫存於金門的前水頭酋堂,年底隨即在金門復刊,之後從兩版改為四版公開發行,並為今日《金門日報》前身。 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再起,金門群島以連續四十四天遭受44萬4414發砲彈攻擊,連續地受創和反擊,換來單打雙不打,及之後六十餘年的和平。 民國四十七年8月23日下午6時30分,解放軍福州軍區砲兵開始猛烈砲擊金門,目標鎖定指揮所、觀測所、交通中心、要點工事及砲兵陣地。 那時,正值晚餐時間,突發而至的砲火,造成死傷440餘人,金門防衛司令部三位副司令趙家驤、章傑當場陣亡,吉星文被彈片重創,三天後不治。金防部司令胡璉、參謀長劉明奎與正在金門視察的國防部長俞大維均負傷。這便是在臺灣和金門歷史留下深刻印記的八二三砲戰起始。 那時的父親正在金門。後來的八二三砲戰,泛指1958年到1979年發生於金門、馬祖及其他大陸東南沿岸與島嶼的一系列戰役總稱。 父親45年到50年在金門期間,正是砲戰戰火最炙之時。我翻看資料,炮戰初起時,金門電訊是全數中斷的,父親當時在《正氣中華報》,如何躲避月餘的連續砲擊,後來如何繼續讓軍聞電訊恢復通訊,報紙如何復刊?過程肯定是極危險和辛苦的。 四十四天密集強烈的砲彈轟擊,整個大小金門群島都籠罩在身家危險之中。父親不是握砲拿槍的官兵,還是在前線受了傷。父親曾回憶,在一波砲擊中,他正在軍車上,遠近轟然幾聲巨響而遠而近,父親不慎遭砲火殃及而受了傷。父親記得,當時他被官兵放在遭砲火轟擊倒塌的民房,一片殘破的門板上,結結實實躺上了好幾天。判斷父親當時傷勢應該不輕,幸好慢慢復原,我才得以有歷劫歸來,健康完好的父親。 時間走啊走,十年、二十年、數十年的光陰飛過,金門的記憶,在父親心中沉著釀著,而後翻飛,飛到天空,翩然落到我的心頭。 老照片說故事 我在2022年夏天,第一次走訪了金門,我想去金門看看,曾經的戰地前線,七十年間,如何捍衛戍守著後方我們島的安全。更為了另一個理由。機往離島金門。那時,臺海周邊及領空,尚一片寧靜,沒有人預想得到,數天之後,台海太平洋濱將掀起陣陣波瀾。原以為,八二三砲戰似乎遠了,八月突然而至的臺海飛彈危機,猝然拉回我們對戰火的記憶。 曾經的戰地,如今氣氛平和,民國八十一年起解除戰地政務的島嶼,以另一種姿態面向世人,展示著自己。空氣裡,嗅不出煙硝味,隨處可見的迷彩碉堡,三步一小哨,五步一大哨,人去崗空,仍依稀感受得到當年戰地氛圍。 位於金寧區慈湖海岸區域內的慈堤三角堡,當年是位置重要的堡壘,可三方瞭望與禦敵,目前已開放參觀。碉堡四周挖有防護壕溝,三個角上均設瞭望哨與射口,堡上也有哨站。 堡內是駐軍住宿和執行任務的生活區。步下碉堡台階,略暗的甬道,通往一座座炮管室。每一個砲管室,白色牆面上,均以紅漆寫上「保管人」及「使用武器」項目紅字,由戍守當值的士官兵每次填上。部分炮口,還有手繪之淡彩寫景圖,標示從炮口望出,可視的重要地標地貌。 碉堡左方沙灘,羅列六輛昔日的坦克戰車,炮口一逕指向天際,一字排開。沙灘前緣,曾經是佈滿鐵絲網和地雷的佈雷區,還有地棘阻擋共軍趁夜摸哨搶灘。 戰事已遠,戰爭的殘影,依舊讓人怵目驚心。金門戰地鐘聲猶在迴盪,如今則希望是和平之聲。 我在家中書櫃裡,找到父親幾張金門舊照和文稿;踏著父親當年的足跡,尋找著父親的記憶。 一張照片,父親微蹲著抱著一管炮。炮台發射口上下方,堆疊層層沙包,略顯散亂,看得出臨危時刻與克難。二十餘歲父親的臉龐,如此年輕。 另一張照片,父親著白襯衫,微褶褲,戴太陽鏡,兩手衣袖微微捲起,地點是金門政戰局發報台,父親倚在一方矮牆邊,身型瀟灑,但臉龐瘦削,是戰地困難使然? 照片上,友人贈予時以鋼筆書寫:「蘭兄和我-金門戰地的好朋友。四十九年『六一七砲戰』後,攝於金門局發報台」。 我只知八二三炮戰,不知還有六一七之戰,翻查資料,原來六一七炮戰為49年發生,為八二三炮戰之後,美國艾森豪總統親訪中華民國,對岸以砲火「相迎」和「相送」。整體來說,仍屬八二三炮戰之系列戰,直至六十八年美國轉與中共建交,炮戰才算真正中止。 另一幀照片,父親著軍便服,和同僚及兩名著軍服的女兵合影,可能是女青年大隊隊員。 父親看來年輕氣爽,鬆垮短了一截的軍褲下,一雙熟悉的細長腿。背後,木麻黃疏影閃動,或許,正是當年胡璉司令為替金門遮風蓄水,兼做天然屏障,而種下的萬株樹苗。 (上)
-
【金門日報60週年】一部與我生命交織的島嶼史詩
在這進入新世紀,最大的變革莫過於數位化了。我與《金門日報》的來往,已不再仰賴爬寫稿紙、貼上郵票,靠郵差來遞送了,在電腦前收發彼此的聯絡;在報社的官方網站上即時閱讀。但有時我還是會懷念那個閱讀不易的年代,那種攤開白紙鉛字的報紙,獲得的驚喜。 緣起:時光叩問 副刊編輯群邀我為金門日報社六十週年慶著文,我的思緒猛地被拉回民國85年10月31日,那時我在浯江副刊寫了一篇「我與金門日報」,那是報社三十一週年社慶時,當時的祝願言猶在耳,墨香似未散盡,而一眨眼《金門日報》竟然已翻過一甲子的輝煌,在電子報盛行的時代,當許多報紙都已走入歷史,《金門日報》反而逆勢而行,在時代的浪潮中,愈發枝繁葉茂茁壯成長,這份滄桑與欣慰交織的複雜心情,正是我與這份報紙最深情的羈絆。 結緣‧文學搖籃 我與《金門日報》的結緣,始於一個對文學充滿饑渴的少年時代。 那時,金門仍是戒嚴的戰地前線,資訊匱乏,精神食糧如同甘霖。我還是一個高中生,看到班上同學許坤政、張國治、許丕達……等,都常有作品發表在金門日報上,先是在中學生園地,後來竟然躍升到副刊版面,在同學們的心目中,他們成為作家了,為人稱讚,也就勾起我有為者亦若是的心願,也來投稿,起初好幾篇都是摃龜夢寐難求登錄的。 清晰記得,我的處女作是發表在副刊角落的一篇「神在霧中」,那是一篇三、五百個字的散文,是寫四月清晨要去金中上學,爬上莒光路頂端的階梯,上了運動場,那時四月的霧,罩住整個運動場,白茫茫一片,往前三、四公尺,看不到前景,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於是我把它寫出來,終于,在報紙上看見自己的名字變成鉛字,那種喜悅與震撼,至今難忘。那時,我將那張報紙反覆摩挲,讀不下數十遍,彷彿那不是紙張,而是我文學生命的出生證明。從那一刻起,《金門日報》成為我文學的搖籃,我蹣跚的走在它給我的園地。 到後來,我一再投稿。我的名字,開始被人熟悉,從「一個喜歡寫作的年輕人」,逐漸成為「那位常在報上寫文章的人」。而因文字而結識的緣分,也如蛛網般蔓延開來。在《金門日報》構築的公共園地裡,我與熟悉或陌生的眾多文友,進行著一場場安靜而熱烈的思想交鋒。 砥礪‧筆耕歲月 《金門日報》給了我一個盡情發展的舞台。 我的筆,開始追尋家鄉的每一個角落,系列性地書寫即將消失的故事,在這個過程中,我對家鄉的探尋也從感性的抒情,走向了知性的探索,我開始有意識地透過書寫,為快速變遷的金門留下記錄。此時的《金門日報》,對我而言已不僅是發表的園地,它是我與時間賽跑的戰場,是我為金門文化積累的倉庫。 從戰地風情的人物事蹟,從滄桑古蹟的幽邃歷史,從深藏在鄉老腦海裡的智慧,從紅磚古厝紋理的滄桑,從飲食文化的採訪記錄,可以說每一篇文章的發表,都像是一塊塊磚石,鋪成我通往文學殿堂的道路。 比如我在《金門日報》,副刊發表過:酒國英雄─葉華成(850707)、古崗「湖海釣狂」石刻勘查記(850722)、巧手匠心.滿漢全席─菜雕高手楊誠長(850724)、金門寺廟壁畫大師─林天助先生的筆下乾坤(860104)、海印寺十八羅漢出土記(860416)、金門宗祠匾額解析(860803)、金門傳統建築木雕賞析─以東溪鄭氏家廟為例(860920)、「妝佛宗」的家傳功夫(891102)、一代僑領-劉錦國(1070111)、書寫金門戰鬥標語的阿兵哥─陳清輝(1130328)……等,我相信,這些印在《金門日報》上的文字,終將成為後人理解這段歷史的第一手資料。 見證‧時代鏡子 個人的成長,總是與大時代的脈動同頻共振。我參與《金門日報》的四、五十年,正是金門經歷最劇烈蛻變的時期,而我有幸作為一名記錄者與見證者,透過這面「時代的鏡子」,看清了歷史的軌跡。 《金門日報》在戰地政務時期,充滿了濃厚的政令宣導、軍事色彩。那時的副刊,也瀰漫著一股陽剛的戰鬥文藝氣息。隨著解嚴與戰地政務的終止,這面鏡子裡的影像開始變得豐富而多元。報紙的版面也從一張四版變成兩張八版,也開始大量出現民間的聲音、文化的反思、觀光的展望等議題。 《金門日報》成功地從單一的傳聲筒,轉型為多元意見的交匯平台。它記錄了金門從一個封閉的軍事堡壘,一步步走向開放自信的和平島嶼的全過程。 如今,在很多報紙都走入歷史,金門日報不僅擴大版面篇幅,也符合人性的放大字體,也從黑白印刷升格為彩印,讓人感受它迎合潮流的蛻變,在眾多報紙潰退之際,金門日報卻傲然於世,算是難能可貴的。 在這進入新世紀,最大的變革莫過於數位化了。我與《金門日報》的來往,已不再仰賴爬寫稿紙、貼上郵票,靠郵差來遞送了,在電腦前收發彼此的聯絡;在報社的官方網站上即時閱讀。但有時我還是會懷念那個閱讀不易的年代,那種攤開白紙鉛字的報紙,獲得的驚喜。 但,畢竟還是要面對時代趨勢,這一場寧靜革命,《金門日報》的載體在變,形式在變,但它作為金門「歷史筆記官」的核心角色,從未動搖。它從一張紙,變成了一個無所不在的信息場,繼續維繫著海內外各地金門人的鄉情與認同。 感恩‧記編垂愛 一份報紙的溫度,來自於背後那群點燈的人。 在我與《金門日報》漫長的緣分中,最珍貴的莫過於與歷代記者、編輯們結下的情誼。 金門日報歷代記者(比如:陳榮昌、張建騰、陳國興、莊煥寧、蔡家蓁、陳麗妤、李金鎗、翁碧蓮、葉麗珠、洪龍佔、李增汪、董森堡、范光山、林靈等先生小姐)都曾經採訪過我報導過我,讓我得到廣為人知的機會,我感謝他們對我的情誼;尤其我在教育上的努力,記得當寧中校長時,記者許加泰先生,以家長會的立場不時督促指導我,在我八年的任期,離開時集結了四本厚厚的剪貼簿,每一篇稿都是他親自採訪撰述的,讓我的教育不留白,這是我永難忘記的事。 當然許多年來,我也感謝《金門日報》幕後的編輯先生們,每當他們接受記者的文稿,在編輯部裡深夜不熄的燈火,照亮的不僅是待付印的版面,更是我們共同守護的文學理想,讓我深為感激。 民國96年7月13日起我在副刊「浯江夜話」的專欄,開始發表「大官與小民」一文,是受到當時編輯李福井先生的邀約,從此將近二十年,持續不斷,至今已發表二百篇以上短文,歸納有《尋找金門古早味》、《金門民間的高手》、《走過金門的烽火》、《金門的社會百態》等主題,這是錘鍊我文筆的機會,我深受其惠。 祝福‧迎向未來 六十年,一甲子的輪迴。對於一個人,這是從嬰孩步入花甲的漫長旅程,對於一份報紙,這卻是紮根深厚、正要迎向更宏大未來的起點。 此刻,我心中充盈無盡的感恩,感恩《金門日報》在我文學生命萌芽時,給予我最肥沃的土壤,感恩它在我探索家鄉時,提供了最廣闊的園地,感恩它讓我的個人書寫,得以融入金門的集體記憶。 近半世紀的筆耕歲月,我看到它不僅是版面疊合的增加,內容更是從單一邁向多元,我看著它從一份地方報,蔚然成為一部地方誌。它登載的每一篇文章,記錄了戰地政務時期的硝煙與榮光,見證了兩岸關係的冰封與融解,更陪伴著一代代金門人,從解嚴走向開放,從前線蛻變為樂園,為金門鄉親架起一座連結彼此與未來的橋樑。 我的筆鋒也從青澀到沉穩,這是《金門日報》給我錘鍊的機會,它讓我激盪出生命的火花,開啟了我與文藝世界對話的窗。 如今,鬢髮翻白,但當捧讀每天嶄新的《金門日報》,彷彿還能看見當年那個想要藉投稿賺取稿費爭取出名的我。 感恩《金門日報》成就了無數如我的文學心靈,值此六十週年社慶的榮耀時刻,我要表達最深的敬意與祝願,願《金門日報》在數位的浪潮中,繼續堅守媒體的風骨,為歷史作證,為鄉親發聲,在下一個甲子裡,寫下更為璀璨的篇章。
-
【許維民小檔案】 唱出島嶼故事的文人校長
許維民,文史作家。 出生於金門,從事教育工作凡42年,期間擔任國中校長16年,獲教育部第一屆教學卓越獎(2003年)與師鐸獎(2013)。 1994年任金門縣政府古蹟解說員訓練班主任;1995年任《金門縣鄉土藝術活動課程》教科書主篇;1997年主策劃「金門縣水頭厝風情文藝季」活動;2014年創作「四月十二迎城隍」、2019年創作「南門海之歌」歌詞;2024年以「兩蕊孤單的花」一文,獲浯島文學獎散文優等獎;長期耕耘鄉土文化,已出版有18本田調、文藝書冊。 教職退休後參加金門縣合唱團,多次擔任音樂會主持人。 2024年攻讀國立金門大學「島嶼產業跨領域永續創新博士學位」,專注研發在地文創伴手禮。 (楊樹清整理)
-
報紙與我:不朽的明珠
這,要從小說起 熟悉的風景熟悉的字幕 不變的啞鈴不變的版圖 生活著與我共飲浯江水的人 及知識學識常識閱讀不可缺的 《金門日報》,這一文伴侶 左手早餐右手報紙便是習慣 而同樣是您回望著我眼睛在說話 說著山外山海外海的即時新聞 說著天天你我他的新鮮八卦 說著人文生態城鄉風貌的點滴 說著驚天動地的八二三戰役 說著仙洲風花雪月的娉婷 說著年少匆匆的野史 說著四季婆娑的輕柔 說著東方絕對的明珠 一池墨水滾動古往今來潮汐 篇篇文藻皆是歷史春秋 彎彎的月牙洋溢著星燦 一如水洗碧空的湛藍 啊! 六十年始終如一的目光 似笑非笑似醉非醉 深邃放閃又明媚十足 映照一抹紅暈已兩道銀鬢爬上的 我 附記:《金門日報》成立60年來,如同「以詩織錦」的編織心情創刊至今,深沉的愛一如初心。卷軸加入春蘭、夏荷、秋楓、冬雪來呼應詩中描述一年四季婆娑的輕柔,然後「綴無數愛的音符」為樂句……。
-
【金門日報60週年】遙遠的祝福
報紙,是島嶼的日記。六十年來,《金門日報》陪伴著金門,不僅僅是一份報紙,更是一座橋樑──有人閱讀,就有人在乎;有人在乎,就有人記得。如今,它已走過花甲之年。我知道它會繼續守護這片土地的記憶,把島嶼的聲音傳向四方。 浯島文學獎結緣 我與金門的緣分,始於2022年榮獲「浯島文學獎」新詩首獎。身居海外,主辦單位一時無法與我取得聯繫。最後,還是評審之一的吳鈞堯老師看見名單後,對主辦單位說:「我認識這位作者,我有她的「Line」。於是,我才在幾天後於群組裡,意外看見得獎的消息。 那一刻,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若能從報紙上讀到這則消息,那該有多好。」也因為這個小小的心念,我第一次真正認識了《金門日報》。這份每天清晨吐納島嶼第一縷呼吸的報紙,六十年來,翻過無數頁春夏秋冬,記錄著潮汐的韻律、人群的聚散,以及家庭的悲歡離合。 報紙是島嶼的日記 因著得獎,我第一次踏上金門。 抵達時,接待我的女士開口便說:「請替我們多多推廣金門,我們是一個偏僻的小島。」聽到這句話,我心中湧起深深的愧疚。年近古稀,我竟才真正意識到:自小耳聽目染雄壯昂揚的「金門島」,原來並不隸屬於台灣省。這座長久以來在第一線守護著我們的島嶼,我們卻對它如此陌生。 在島上停留的時光裡,我與老師、文友並肩走過「國旗街」。迎風招展的旗幟,一面連著一面,在我心頭久久敲響。那是我許久未曾見過的景象。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這座小島,依然默默守護著我們。 走過花甲之年 六十年來,《金門日報》陪伴著金門,不僅僅是一份報紙,更是一座橋樑──有人閱讀,就有人在乎;有人在乎,就有人記得。 如今,它已走過花甲之年。 我知道它會繼續守護這片土地的記憶,把島嶼的聲音傳向四方。 這是一盞燈火,照亮遠行者;它的一呼一吸,與金門同脈共行。 而在遙遠的海外,永遠有一位讀者,心懷感念,靜靜地翻看著。遙遠的祝福,獻上一首小詩〈六十年的墨跡〉。 六十年的墨跡 碉堡的石縫,仍藏著 砲聲的回音 夕陽收斂硝煙 在島嶼的額上 塗鴉傷痕 旗幟在青天裡排隊 風影替老牆抹了胭脂 街道正忙著替鋼刀殺價 貢糖偷偷捲著麵線搶鏡頭 六十年的墨跡, 記錄著歷史的呼吸 也描摹了家常的脈搏 報頁的間隙 留下風雲 也疊起潮聲迴盪 天際線的另一邊 翻頁如同點燈 讓心穿越海峽, 陪伴島嶼依舊的呼吸
-
【邱瀟君小檔案】 重新連結文學的道路
邱瀟君,企業家,作家,詩人。山東壽光人,在台灣出生長大,畢業於政大新聞系。1978年移居美國加州洛杉磯。 2022年重新筆耕,成了文學寫作的新兵。以〈將軍令:葬禮前的採訪〉榮獲第19屆浯島文學獎新詩組首獎。 她感謝金門浯島文學獎,替遠在海外的遊子,鋪起一條返回故鄉、重新連結文學的道路。 她也常與大學同學在群組聊天,時常感嘆當年新聞系所教的「清廉、公正、求證」精神,如今在全球新聞業界幾乎難覓蹤影。直到有一天,入了金門群組,每天讀飄洋過海來的電子報,她才驚喜地發現:在《金門日報》仍有一群人,堅持著這條老路,守護著清明與正直。 她盼《金門日報》永遠保持這份清明,那是我們共同的福氣。 邱瀟君著有《台灣小妹,美國大姐》,榮獲2022金門浯島文學新詩首獎,2023 時報文學報導文學首獎,2023金沙文學獎散文第三名,2024海外華文著述獎散文第一名,2024星雲文學獎報導文學第二名,2024基隆文學獎新詩第一名,2025海外華文著述獎詩歌第一名。 (楊樹清整理)
-
【金報臉譜】 陳慶瀚 閱讀一本島嶼書
陳慶瀚,詩人,學者,教授。 1963年生於金門金沙鎮陽翟。 金門高中畢業後就讀中央大學地球物理系和地球物理研究所,1991年留學法國獲博士學位。返台後任教於義守大學電機系,現為中央大學資工系教授。1996年創立MIAT實驗室,迄今指導超過450篇博碩士論文。 2013年出版《離散對話錄》,收錄2006~2007年於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所發表散文。2018年出版《金門村史─科甲聯登的村社陽翟》。 2018年以作品〈四月麥田〉獲得第15屆浯島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2023年以作品〈時間的秩序〉獲得第19屆浯島文學獎散文首獎。2025年以〈金沙溪〉、〈閱讀一本島嶼書〉雙獲第22屆浯島文學獎新詩及散步優等獎。(楊樹清整理)
-
六十
你想像父親六十大壽那個夜晚 獨自調試助聽器 你擦拭耳廓上的皺褶 如擦拭年輪的積塵 人聲喧嘩,世界有聲 但總隔著毛玻璃 你推開窗 天空是一片待測的聽力圖 看見月曆上紅圈纏繞的數字 這是屬於我的六十 網路新聞又重播著金門大橋通車 「音量調小」 缺乏清晰度卻執意辨識 花更大力氣拼湊殘缺的句子 新聞,只是佐餐的模糊背景 你早已習慣將聲音分割 再重新排版 你調整頻道 轉掉需要回應的對話 六十。你很想完整地收納每一句遙遠的回聲 你希望病歷這樣書寫: 每個失聰的人最終都聽見浪濤 你用閱讀丈量聲響的邊界 助聽器裡傳來比較安靜的自己 在眾聲喧嘩中 你清澈得像一口古井 你清洗耳窩,觸碰鼓膜 一塊許久未震的版面 明天會有人用儀器叩問 冷靜地在聽力圖上描繪一甲子軌跡 偶爾你在睡前讀詩 讀浯江夜話 開著網路收音機整夜 聽法國古典電台 只為了假裝參與 年輕時那場鄉土文學論戰 那些激烈的形而上爭辯 你無預兆地想起某些聲音 沒有變得響亮卻始終縈繞 另一些為了要聽清而消失 想起父親在燈下讀報 母親在灶前讀報 那個夜晚 你為自己朗讀 為了抵達明天 你固執如一枚鈕扣電池 撐過洶湧的音效 戰地餘音漫過了電池的耗盡 太武山上仍有未震之鐘 鳴響在你闔上的耳膜裡 馬上就要六十了。有人說著 聲音尚未抵達耳膜,你已睡著 夢裡有清澈的聲響 和明晰的眺望 雷雨尚未真正來臨 你無法預知 聽力圖是否會像金門地圖 坑道連著坑道,沉默接著沉默 在無聲中 你聽見了整座島嶼的心跳
-
【金門日報60週年】毋忘金門日報一甲子
海外華人的思鄉之情,是創作原動力。古今中外,飄流天涯的文人,經常文思泉湧。靈感出於家鄉的愛、異鄉的愁、旅居的新奇感、東西文化的衝擊省思。 報紙是城市的燈塔 故鄉,金門,如一顆滄海明珠,光芒四射,照耀在東海、南海之間。自古以來,是淘金之門、華僑之鄉,是通往南洋、西洋、東洋的樞紐。它也是金城湯池、海防前哨,俞大猷、鄭成功曾駐紮在此。它處於歷史地理交會點,是產生英雄、美酒、傳奇故事、戰地報導文學的地方。 這次風雲際會,從古寧頭大戰、八二三炮戰,到兩岸交流,更是台海、亞洲形勢轉捩點,戰爭與和平的關鍵,全世界注目的焦點。 報紙是城市的燈塔、靈魂,它能照亮城市方向、振奮人心士氣、提升社會風氣、美化生活品質,描繪出城市面貌、風土民情。 多少年來,《金門日報》像海明威在深夜燈光下,所寫的戰地日記,風雨無阻、勇往直前,每天用風雅、雄奇的文字,報導故鄉消息,為這個偉大時代,做最好的見證。 已經一甲子了嗎?時間過得真快,《金門日報》堂皇浩蕩,到達一個值得歡欣鼓舞、熱烈慶祝的重大里程碑。這段時間中,我也在濃濃鄉情裡,從童年成長為花甲少年,經歷了漂流歲月,從金門到台灣,再遠渡重洋,到美國加州。 無論漂流多久、多遠,故鄉金門永遠在我心中,主宰著生命中的信仰信心、生活中的一舉一動。 我的另一半吳玲瑤 我的愛情,也和鄉情一起成長、漂流,因為我的人生伴侶、另一半,也是金門人,她是我青梅竹馬的玩伴,到美國之後,我倆重逢,結為伴侶,一起建立起快樂家庭,度過了幸福美好的人生。 她是知名金門籍幽默作家吳玲瑤,她幽默樂觀、笑口常開、人緣很好。她有「海外華人半個世紀的幽默代言人」之譽,是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第十屆會長,著有《明天會更老》、《女人的幽默》、《美國孩子中國娘》等56本書,在《世界日報》、《星島日報》有多個專欄,主持電視節目,經常應邀到世界各地演講。 鄉情和愛情,是靈感的泉源。我是理工男,畢業於交大電子工程系,是第一位金門籍旅美電腦博士。從少年時代,我也是文藝青年、作家,和玲瑤志趣相投,我倆曾被文壇前輩弦,笑稱為金童玉女。 《金門日報》是我倆通往故鄉金門,尋根的時光隧道。每次閱讀《金門日報》,就像喝一杯高粱酒,沈醉在鄉情愛情裡,如同一次虛擬的返鄉。 我倆經常返台返金,在《金門日報》上刊登文章,和金門籍作家們是好友,玲瑤和牧羊女、洪玉芬幾位金門文友,是無話不談的閨蜜。 我到過報社鉛字排版房 我生長於金門的書香世家,外祖父是建築「金門模範街」、籌設金門縣的第一任商會長傅錫琪,他創建第一座發電廠、在太武山下造林。他的書房裡,掛著所寫座右銘:「忙裡偷閒喜讀書」。 進入新時代,讀報更勝於讀書,資訊傳播更加流暢快速。我家是《金門日報》和前身《正氣中華報》最早忠實訂戶讀者。讀《金門日報》,非但能知「天下事」,更能知「故鄉事」。 我從小愛讀報、剪報,也愛讀書、藏書。我寫過〈坐擁書城〉,描寫家中書牆林立,當作藝術品的景況。我從小愛書成癖,寫過〈書癲變書仙〉,那是童年時,長輩取笑和鼓勵我的話。 童年時,我曾到過《金門日報》前身《正氣中華報》的鉛字排版房,看到鉛字架上,像迷你小信箱的鉛字小格,那麼神奇的科技,組合出那麼動人的文藝作品,我的心跳加速,瞳孔放大了好幾倍。 後來在歷史書上,讀到宋朝畢昇發明活字版,心中浮現出的,是《金門日報》鉛字房的畫面。又讀到富蘭克林在賓州費城開印刷廠、辦報紙,馬克吐溫在舊金山寫專欄,心中浮現出的,也是《金門日報》鉛字房的畫面。 通往世界的門戶窗口 《金門日報》是金門人通往世界的門戶窗口,也是世界各國通往金門的門戶窗口。 1980年代,李錫隆先生主編《金門日報》的《正氣副刊》時,常刊登玲瑤和我寄自美國加州的文章。 金門是有名的僑鄉,過去以亞洲為主要目標,我的祖父是星馬一帶的僑商。近年來,金門華僑、留學生,更遠至歐美各地。我是金門最早期的旅美留學生,在洛杉磯加州大學UCLA取得電腦博士,又到矽谷創立晶片公司。 1986年,我主持美國星戰計劃電腦設計工程時,應邀返國參加國建會,台灣報刊、電視,有許多專訪。 行程中到故鄉金門參觀,金門縣長、縣府、鄉親熱情歡迎。《金門日報》特別為我和玲瑤刊登了一篇專訪,題名為「金門雙耀星,照亮海內外」,玲瑤和我引以為榮,欣喜萬分。 我的童年往事,寫成了〈八二三的童年〉,在1989年8月23日,八二三砲戰31周年那天,刊登在《聯合報》副刊整版,它以攝影快照方式,涵蓋小巷、彈片、宣傳單、防空洞、彈聲、海、相思木、姨婆、土地公、料羅灣、中央坑道等段落,描繪出我的童年記憶。文章中,我這樣形容防空洞裡的感覺:「防空洞裡的冰冷潮溼,花崗石岩壁上似有還無的水珠,連接融合而成一種獨特氣味。尤其點綴著蠟燭上搖曳的微光,在隨時可能再有砲火的深夜裡,讓我感到孤獨而安全。」 金門第一女將軍傅晴曦 追溯起來,《金門日報》前身《正氣中華報》是在1949年,那個風雲際會的年代,由金門防衛司令部總司令胡璉將軍所創立。金門縣長,當時稱為「行政長官」,是胡璉所任命的沈敏將軍。 玲瑤的父親吳水池在沈敏將軍任命下,擔任過金城鎮鎮長、金沙鎮鎮長、烈嶼區長。 《金門日報》刊登過一篇〈金門第一女將軍,才貌雙全傅晴曦〉的報導,她是我外祖父傅錫琪的女兒,我母親的妹妹,我的姨母。在那段時間中,她是蔣夫人宋美齡的機要秘書,並任革命實踐研究院副主任。 1949年,當我姨母返鄉時,一位大學女同學,是她的閨蜜,也和她一起,到金門遊玩,由於戰局而回不去了,就住在我家,因為同姓陳,她叫我稱她為「姑姑」。這位姑姑才貌出眾,引起了金門縣長沈敏將軍的注意,後來成為沈敏將軍的夫人。 因此,沈敏家、我家、玲瑤家,從那時開始,就一直很密切。這些往事加在一起,是玲瑤和我成為「青梅竹馬玩伴」的由來,也是我倆締結良緣,鄉情愛情密不可分的源起。 這也是我和《金門日報》最早的淵源,金門出美女,也出才女,由此也可見一斑。 萬里歸來仍少年 當年經國先生推動國家建設,召開國建會,邀請海外學人出席,應邀學人都視為殊榮,熱忱貢獻所長。1986年我應邀出席科技方面,1989年玲瑤應邀出席文化方面。 應邀出席國建會的學人,在海外成立了學術聯誼團體,作海內外學術交流的橋樑。最大國建會聯誼團體,是「美西華人學會」,會員數百人,多數有博士學位。1989年,我獲選為「美西華人學會」會長。當時正值國內進行憲法改革,我又順理成章,被任命為「海外國是會議」主席。 海外華人的思鄉之情,是創作原動力。古今中外,飄流天涯的文人,經常文思泉湧。靈感出於家鄉的愛、異鄉的愁、旅居的新奇感、東西文化的衝擊省思。 過去曾有「留學生文學」,如今海外作家的創作力,依然十分旺盛。文友們志趣相投,經常聚會,談天說地、談文說藝。 北美洲有個華文作家協會總會,全美各地共有24個分會,合計超過2000位作家。今年6月底,我獲選為北美洲華文作家協會總會的總會長,在洛杉磯就任。 我平時只寫散文、小說、現代詩,那天心血來潮,寫了一首古詩,〈北美作協年會記盛〉: 絲扇雲裳舞眼前, 文壇盛會聚群賢; 時空秘道若初見, 萬里歸來仍少年。 附註如下: 第一句:會上「世界陽光女人聯合會」氣質美女們演出《關關雎鳩》舞。 第二句:會中作家群集、高朋滿座。 第三句:見到眾多許久未見、慕名已久的作家文友們。源於圓山秘道、納蘭性德《木蘭花令》:「人生若只如初見。」 第四句:文友們都笑容滿面、出奇年輕。源於蘇軾《定風波》:「萬里歸來顏愈少。」 60甲子新里程 《金門日報》和前身《正氣中華報》從創立以來,是軍民一心、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的燈塔和標竿,金門軍民,無論回到台灣,或到亞洲、歐美各地,感情上總是環環相扣、心心相連。它是故鄉珍貴的寶庫、故鄉記憶的檔案庫,儲存著數十年來令人懷念的回憶。如今到達60甲子的里程碑,更盼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開拓一個新紀元。 先總統蔣公,在金門太武山巔,勒石為銘,刻下「毋忘在莒」四字。那是引用戰國時代,齊國田單故事,提醒國人,永遠別忘記:這段在台澎金馬,風雲際會、自強不息的日子。它也提醒了曾到過金門的軍民永遠別忘記:《金門日報》領軍下,這段志氣如虹、柔情萬丈的歲月。
-
【陳漢平小檔案】 金門雙耀星,照亮海內外
陳漢平,旅美電腦博士、企業家、作家,出生於金門金城北門。與作家夫人吳玲瑤被譽為「金門雙耀星‧照亮海內外」。 交通大學電子工程系畢業,洛杉磯加州大學UCLA電腦博士,美國星戰計劃人工智慧電腦設計主持人,矽谷人工智慧處理器晶片公司創辦人。 現為「北美華文作家協會總會」總會長,曾任國建會聯誼會「美西華人學會」會長。獲僑委會海外傑出青年獎、中國工程師協會科技人文獎、拿破崙傑出成就獎。曾在《聯合報》、《世界日報》有多個專欄,作品有《在矽谷喝 Java 咖啡》、《超越達文西密碼》、《生活方程式》、《愛與幽默》、《誰怕電腦》等散文集及百餘首新詩。 陳漢平為傑出電腦科學家,及矽谷成功創業者,在科技界頗負盛名。閒暇之餘愛好寫作,科學是他的專業,文學是他的嗜好,文筆清新,題材廣泛,被譽為右手設計電腦,左手書寫文章的全方位電腦界才子型人物。 陳漢平亦擅長寫現代詩、散文和科幻小說。提倡科學與文學的互動整合,認為可以迸發出最美的火花,主張在邏輯中尋得感情,在感情中找到邏輯,要成為人類心靈的工程師,建立起成功快樂的人生觀。 (楊樹清整理)
-
【金門日報60週年】到成功有多遠
瓊斯盃籃賽正熱 那年瓊斯盃籃賽正熱,報紙每天都要用上不少版面來報導。我在編輯部的任務,就是在排版後的標題空白處加上插圖點綴。那時可沒有電腦繪圖,全靠手工臨場發揮。幸好我素描底子還不錯,不必東翻西找資料,當場就能畫出各種籃球動作特寫。等報紙印出來,讀者反應頗佳,如果我真有尾巴的話,早就翹得老高了。當時金門一位知名人士給了我最大的肯定,不只把我畫的小插圖剪貼成冊珍藏,還大方把他家的野狼125借我騎,方便我隨時去找他。從那時起,我的人生多了一個營養補給站輝哥家。金門第一高人李增輝先生,不只人高,氣度也高。直到現在,他和孩子們依然是我仰望的對象,因為,他們身高都超過一米九。 離開報社時大夥給我一場非常澎湃的退伍酒,很感動,酒未過三巡我就被人抬走;進入台北職場常常想起成功海堤的浪濤,拼版台的大燈箱,撿字房鉛字的重金屬味,印刷機喀嚓喀嚓聲響,油墨很嗆,高粱很烈,人情很濃。 到成功有多遠 在台北的廣告公司裡競爭激烈,檯面上看似風光,但幾番起落,我使盡渾身解數,也只能勉強糊口。那時我才明白,人不是只有得意時會忘形,失意時更會忘形,而且忘得更嚴重。每次回金門都害怕遇見熟人,談什麼、聊什麼都讓我很不自在。每當路過成功村,我總會悄悄走進報社不敢張揚。因為我身無錦衣,只能夜行。 人生的體驗很嚴酷,如果你的回憶是甘甜的,那現在的你一定過得比以前好,因為過去的苦會增溫加味,如果你的回憶是酸苦的,那現在的你一定沒有比以前好,因為過去的好會侵蝕現在的苦更苦,但總有逆境翻轉的時候,你也必須保留這一點希望;年過五十後師父告訴我:如青呀!我們要開始往下坡的路走嘍,你要開始學習告別,可是老天爺呀,很多事你就想趕快脫身,可有些事卻又不忍告別;師父是睿智的,原來在學習告別之前,你需要先學習選擇,選擇你要告別什麼,你在乎什麼,你珍惜什麼,你不捨什麼。 金門就像陳年的高粱酒,他晶透似水,卻辛烈如火……四十多年前,那個少年來這兒揮霍他的青春歲月,滄桑之後,日、月、星、辰、風、雨、雲、霧,老天爺從來不曾偏袒過誰。但那些記憶深藏於心,永誌不忘,謝謝金門日報,謝謝那些年並肩走過的老朋友們;那個少年如今也已兩鬢斑白,若有一天,你在成功村的某個角落遇見那位老阿公,他可能有點失智,他似乎在找什麼,你不用幫他找,找不到的,因為他要找的是曾經屬於他的黃金年華,也許他還會問你一件事,你可以虛應了事,老阿公在成功村問你:到成功有多遠……。 (下)
-
【李如青小檔案】 不能靠近的天堂
李如青,本名李懿倫,1962年出生於金門後浦小鎮,先後就讀莒光國小、金城國小、金城國中、金門高中、國立藝專(現國立台灣藝術大學),軍旅時回家鄉,支援金門日報印務、編務;退伍後經歷過美工設計、廣告企劃、行銷業務、餐廳廚師等。 2007年重拾畫筆,已出版多部繪本,多次榮獲金鼎獎、圖書插畫獎、好書大家讀、小綠芽優等獎、年度優秀繪圖者、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等,繪本著作有《拐杖狗》、《那魯》、《勇12:戰鴿的故事》、《雄獅堡最後的衛兵》、《紋山》、《旗魚王》、《不能靠近的天堂》、《因為我愛妳》、《小旗手》、《追風者》、《禁區》、《牆》、《不能靠近的天堂:遇見無國界的自由翼》、《鄭和下西洋的秘密》、《最後的戰象:大兵林旺三部曲》等。 從愛馬素描到史詩級繪本創作,李如青過去兩度接受金門日報《鄉訊》(李承寬、邱翌瑄)專訪,透露他的繪畫啟蒙,是3歲時的一場賽事。1965年5月4日,第一屆金門縣運動大會的前夕,一場賽馬的練習賽在當初金門運動場(金門高中現址),他站在場邊看著兩匹馬兒正在練習,那畫面對小小年紀的他太震撼了,說不出是興奮還是驚愕,他深深愛上這神秘的動物,一直盧著家人要養馬,家人問他:「家裡小小的,要養在哪裡?」李如青說:「我負責養,他跟我上閣樓睡覺。」此後,筆下開始出現馬啊、狗啊,到了台灣後,又多出鴿子、大象等動物。 愛馬的孩子,終究回歸了家鄉。作品《禁區》,描繪處處佈滿雷區鐵刺的島,他以「不能摘的小黃花」比喻沙灘雷區的待宵花;「不能休息的黑鐵衛兵」比喻沿岸的軌條砦;「不能欣賞的煙火」代表「單打雙不打」時天上掉下來的砲彈;、「不是軍人的軍人」講述民防自衛隊……每一章節都使用否定「不」為開頭,更以受到限制,被操控的「人偶」呈現,企圖傳達那種受到而肩負戰地任務時期的這座島嶼上人們的集體記憶。 用線條把金門帶出去,畫我故鄉,李如青處理這樣的題材並不容易,「因為自己最熟悉的土地,實在有太多感懷、情緒與世故攪在一起,糾葛太深,難以理出頭緒。」 (楊樹清整理)
-
陳朝寶 送馬到成功
學弟寫下〈成功有多遠〉,學長畫下〈馬到成功〉,擅表現女體的陳朝寶,讓女騎士跨上馬背,穿越古今。獻給社址位於成功村1號的金門日報甲子之慶。 被暱稱「阿寶」的陳朝寶,是同行金門畫家季青與李如青的國立藝專學長,位於汐止的「藏寶徒」畫室與三芝楊樹森漂木空間也常「對畫」。 陳朝寶,1948年9月24日出生於彰化縣田中。旅法十九年,著有《巴黎落幕》、《女體別冊》、《想入非非》等,作品跨足水墨、油畫、多媒材及漫畫,風格融匯東西且充滿童趣,被法國政府列入百大華人畫家。 陳朝寶也是台灣政治漫畫打入國際第一人。 「成功」有多遠?戰騎揚馬要出征,奔向成功之道。一個意外的台、金連結,陳朝寶為一份位於最前線的成功村,走過甲子,在風雨、烽火中持續出報,屹立不搖的報紙揮下「馬到成功」,風雲再起。
-
在酒精濃度裡,遠方有砲聲:憶金門砲兵營運輸官歲月
風砂與酒精在血液裡翻│騰 像一場尚未退役的夢,在遠方 小徑的鹽味,鐵皮車廂的震動 把我冷冷推向未來與過去邊界 (我在碉堡中讀著泛黃報紙 標題藏著肅殺的炸響,我轉進地道 用詩製造長長引信,在胸口點燃) 砲聲響起,曾是日常的脈搏 如今卻隱匿在酒精氣泡裡私語 每次高粱乾杯,都攜帶戰地的迴音 在舌尖爆裂,像暗夜裡的信號彈 三十年的距離,浯江蜿蜒 在風獅爺的磚縫中悄然拉直 市場依舊熙攘,潮湧中人在何方 硝煙退去,留下拔高的鋼筋玻璃 我聽見年輕的踩踏腳步聲 在城隍廟的倒影裡匆忙穿梭 一邊押車一邊押著青春的債務 誰能想到,記憶會在此重逢 (雲端上,閱讀金報花甲歲月的臉 看見航向藍海的身影,讀著 標題,在文字海洋裡校正回歸……) 金門轉身,如海濤翻飛歲月 每一個景點都是新舊重疊的臉 酒精濃度裡,醉倒在時間交叉口 遠方,猶有低沉而溫柔的砲聲…… (范揚松,博士,大人物知識集團董事長,瑞士歐大教授,公益協會理事長。 曾在金門小徑砲兵營擔任運輸官,常押車前往金門各市場採買,也在此完成國軍文藝長詩金像獎〈我的兄弟魏京生〉詩稿。風砂、砲聲、荒涼的戰地氛圍,成為青春歲月不可磨滅的底色。三十年後,因應金門縣長李沃士之邀,對上百位主管演講「金門新藍海策略」,全文刊登金門日報,並遊覽古蹟景點,親眼見證金門華麗轉身成現代城市。)
-
【金門日報60週年】到成功有多遠
聽說金門日報缺了一個軍方的美術編輯,我就趕緊前來試試運氣,風衣先生再次張開雙臂邀請我,民國74年我穿著裝備前來報到的那天,最先遇到一位黑黑壯壯個頭跟我差不多的大叔,穿著卡其服中山裝,說話很俐索很豪氣像資深工友模樣,劈頭蓋臉的第一句話竟是問我:你是黑龍江人嗎?我一時愣住不知所措。 金門成功村 金門有個特別的地方,有著最長最白最像月彎的沙灘,這裡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就是剛出生哇哇大哭的的小娃兒,護士就會先幫你蓋個印:恭喜,你是「成功人仕!」,別人一輩子拚不來的頭銜,他們一出生就直接解鎖,因為這裡的戶籍地正是金門最霸氣的村莊……「金門成功村」。 記得自己上了國中後,對「成功村」這三個字總有種莫名的崇拜。就連田裡低頭啃草的大黃牛,在我眼裡都自帶一股神氣。但其實不是因為地名,而是在我心中,金門最有學問、最有文化、最有氣質的象徵。當時的金門日報,那是一座不可高攀的存在;像我這種從小不「品學兼優」的小孩,更不敢奢望能有文字或圖畫登上報紙。成功村上的金門日報社的那道斜坡,距離我家雖然只有9.5公里,我只能遠遠望著,帶著一點羨慕和憧憬。 故事的開端 雖然從小都算是愛畫畫的小孩,但直到高中我卻從未有什麼比賽中得過什麼獎,有的就是行為規範的警告或小過,丟人呀!但同學們都知道我愛畫畫,這種純粹喜歡畫畫終於有了回報,因為兄弟,從此你畫的插圖會常常登上金門日報,而且還有稿費呢,這開啟了我人生專屬創作的大門,也是我在高中時代的高光時刻,比什麼比賽什麼獎盃都更令人振奮。 故事的開端要從高二那年說起。因為楊樹清前輩的推薦,陳長佳學長帶我去見當時最瀟灑的報人風衣,正是溫文儒雅的前輩顏伯忠先生,還記得那天陽光正好,我興奮與膽怯同時在肚子裡翻騰,因為沒有作品,就現場畫了幾筆給先生鑑定,還記得風衣先生黑色方框眼鏡下嘴角慢慢上揚,先生的笑容,笑聲至今難忘,這已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卻……彷如昨日。 第一「明」記者 後來當兵很幸運,部隊移防回金門,其實我是喜歡軍旅生活的,但偏偏兵運不佳,在部隊犯了事,很憋屈很窩囊,聽說金門日報缺了一個軍方的美術編輯,我就趕緊前來試試運氣,風衣先生再次張開雙臂邀請我,民國74年我穿著軍裝帶著裝備前來報到的那天,最先遇到一位黑黑壯壯個頭跟我差不多的大叔,穿著卡其服中山裝,說話很俐索很豪氣像資深工友模樣,劈頭蓋臉的第一句話竟是問我:你是黑龍江人嗎?我一時愣住不知所措。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金門日報的大當家「明強社長」,他非常風趣、幽默、而且豪爽大氣,是真性情;有一回報社到太武山健行、中午用餐時長官宣布:經費有限每桌只有一瓶啤酒,沒二分鐘我們這桌就喝乾,社長豪氣地笑說聚餐怎能沒有酒來慰勞員工,本來一桌一瓶變一打,我的好社長果然「明」不虛傳,金門第一明記者呀。 我是軍職外調人員屬印刷廠的製版組,因人生地不熟,組長余建寧先生特地叮囑我提前晚上七點報到。建寧組長超親切超有耐心的傳授作業流程,製版陳振聲師傅曬版黃維堅師傅也都鼎力協助,我的表現組長很滿意,第二天改八點上班,到第三天我已進入狀況,恢復製版組正常的九點上班時間,真沒想到當兵時支援外調竟能調來高中時的夢想之地,而且遇到好多同學,像是莊煥寧、童才盛、李錫棟、蕭宗民等,聽說蕭宗民還和社長打過架呢,這段傳聞更是讓我忍不住莞爾。 石器時代的交流 寢室在工廠下方的兩棟舊宿舍裡,知名大記者羊曉東就睡在我的下鋪。那時候報社還在用鉛字模,得仰賴許多撿字人員,稿子要經過一校二校三校逐一校對。因為印刷廠位在靠海的高地,每到冬夜北風呼號時,廠內最熱鬧的角落就是製版的烤箱上。那大烤箱像個炕,能擠五、六個壯漢,大家屁股挨著屁股圍成一個圓圈,我身邊最常倚著的,是甫調到夜班工作的翁維智。那真是最溫暖的回憶之一。 大約午夜十二點前,我的工作就告一段落。此時屋外宵禁大地一片寂靜,屋內卻燈火通明。因為外面的世界大家都睡了,因為剛結束工作的你睡不著,因為樓下印刷廠喀嚓喀嚓的聲音響個不停,因為深夜的印刷機旁邊總有一鍋熱騰騰的火鍋,因為印報的蕭宗民、翁文祥兩位哥兒總能變出些好料,我也常帶點什麼好料,大家湊合著煮一鍋消夜。寒冬深夜裡,我一邊看著他們專心印報紙,一邊捧著冒著煙的熱湯喝上幾口,心頭也跟著暖了起來;我常常回憶起這一段,你想,三個大男人共吃一個火鍋超過三個小時,我說不到三句話,我們三個人加起來說不上十句話,蕭仔很自在、翁仔很自然,我也很自得其樂,這樣的畫面不是一天二天,不是一周二周,而是幾個月都是如此,很多時候就是使個眼色,比個手勢,點個頭彼此便心領神會,彷彿是石器時代的交流方式,我本以為是印刷機喀嚓喀嚓的聲音太吵,說話太費勁,但其實沒在印刷的時候也是這樣,最多也只多個一二句話,我好喜歡這樣的相處模式,因為說話對我來說是真的很費勁。後來的人生道路很難再遇到這樣的朋友,和大多數人在一起長時間的沉默,往往會有點尷尬,甚至覺得特別耗氧,彷彿很快就會窒息,很奇怪,是報社的印刷機旁含氧量特別高嗎……哈哈哈。(上)
-
【金門日報.甲子風雲】 一紙六秩,半生知己
五十年行旅的褶皺裡 靜靜蜷著您一甲子的墨痕 像老茶罐底壓著的舊船票 在晨光初綻時輕輕展開 油墨的潮汐漫過紙頁 我辨得出那是家鄉波浪的平仄 十年如一日的約定 在台燈下準時赴約 您用鉛字縫補晝夜的縫隙 像守夜人守一盞不熄的長燈 當星子綴滿彼岸的夜空 我總在浯鄉群組裡數著時針 等楊院長捎來溫熱的電子報 那跳動的字節是長明的航塔 讓隔海的晨昏有了渡輪的軌跡 載著海霧清咸的呼吸 送來整座島嶼起伏的脈搏 指尖滑過發光的屏幕 摩挲著新聞紙的虛影 恍惚又見古寧頭的浪湧 漫過電子屏的方寸 太武山的松針在像素間抽芽 燕南書院的晨曦 永遠比黑夜多一頁鮮活的注腳 彷彿聽見高粱穗垂首的低語 與被海峽揉皺的鄉音 沈醉在副刊版流連 詩行標點處埋下坑道回響 是閩南韻腳繡出的紋樣 是古厝窗花譯就的白話 在藝文春秋裡 以燕尾脊彎曲的月光 連載陳高老酒般醇厚的往事 藏幾粒文字入茶 讓南音燕語在齒間重新築巢 記得初稿見報的那個清晨 青澀的句子在風獅爺的目光裡 長成門楣上工整的楹聯 而報導兩岸音樂活動交流的那版 鉛字縫隙滲出南音的工尺譜 原來每則消息都是時光的回音壁 讓離散的笙簫在紙間重聚 您從戰地的烽煙中走來 帶著木麻黃堅韌的筋骨 我在中年的浪濤裡與您相逢 時間在紙頁上畫一個默契的圈 六十年浸潤的墨香裡 每粒文字都藏在木棉的花苞中 當兩岸的祝福焰火同時升起 我看見千萬雙手傳遞同一份愛與和平 在快門追逐流光的年代 我們仍固執地守護 紙張與掌心相貼的溫度 此刻讓詩行化作一縷風 攀上太武山巔的雲嵐 輕輕擁抱您的第六十個秋天 那首永不終刊的家鄉敘事詩。
-
【金門日報60週年】文字渡海登岸:我與《金門日報》的緣起
旅程之餘,我獨自走訪後浦總兵署與巷弄。在昏黃燈火與細雨間,我看見「胭脂磚縫滲出赭色的光陰」,也─感受到「黑金石在暗處反芻聖旨」的歷史回聲。這些詩句般的印象,讓我深知金門不僅是一座島,更是一部行走於街巷之間的史書。 時代的座右銘 說起金門,多數人腦海裡浮現的,或許是八二三砲戰的歷史硝煙,「毋忘在莒」的精神標語,或是貢糖、菜刀等家喻戶曉的名產。這四個字曾被鐫刻在金門的大石上,作為時代的座右銘,提醒世人不忘復國的初衷。然而,當它今日依舊矗立在島上,已超越當年的軍事意涵,而成為一種文化記憶與精神象徵,見證金門在戰火與和平之間的轉身。 我的印象過去也差不多停留在這些符號。雖然朋友常說起小三通的便捷,我卻總習慣選擇直航,始終沒有踏上這片島嶼。 直到今年三月,因陳復教授的牽線,受福州閩台家園李宛芯執行長之邀,隨「閩台書院交流團」一行來到金門。這一次初遊浯島,卻意外開啟了我與《金門日報》的因緣。 悄然完成一種轉化 交流團的行程安排充實又熱情。燕南書院院長楊樹清特別請李松財兄接送,席間結識《金門日報》的幾位好朋友。接著,我們參觀翟山坑道。坑道內曲折幽深,牆壁仍隱隱透著當年戰備的嚴肅氣息,而此刻卻有一群白鴿在暗處棲息。它們自在地梳理羽毛、低聲咕咕鳴叫,彷彿將戰火的回聲溫柔稀釋。那一刻,我感覺到金門已悄然完成了一種轉化,從軍事的島嶼,走向和平的象徵。 我們也拜訪文化局,受到陳榮昌局長熱情接待。旅程之餘,我獨自走訪後浦總兵署與巷弄。在昏黃燈火與細雨間,我看見「胭脂磚縫滲出赭色的光陰」,也感受到「黑金石在暗處反芻聖旨」的歷史回聲。這些詩句般的印象,讓我深知金門不僅是一座島,更是一部行走於街巷之間的史書。 花磚折射的光譜 臨行前,我心想這一趟不應只是過客的匆匆一瞥,便寫下三首詩,〈金門首日紀事〉、〈海霧起時訪燕南書院〉、〈霧夜穿行後浦的經緯〉。詩裡有「花磚折射的光譜」,也有「金門大橋在霧中隱現,如擱淺的青銅編鐘」;既是旅途中的目擊,亦是心靈在文化、歷史中被觸動的迴響。 沒想到,這三首詩竟在短短半個月後,於《金門日報》副刊《浯江副刊》連續三日刊出。據樹清兄了解,1992年金馬解嚴、開放三十多載以來,從《正氣副刊》演化而來的《浯江副刊》累計作者群可能超過一千五百人,作品刊登往往需等待數週甚至數月,有人甚至排隊兩年。而我的詩作能在初訪後不久即刊出,且連續三天見報,實屬難得,也讓我分外驚喜。 自此之後,我與金報的文緣便一發不可收拾。自四月起,每個月都有作品陸續刊登。對我來說,這不僅是一份榮耀,更是一種牽絆。透過報刊,詩文成了我與金門的橋樑,將島嶼的風景、人情與歷史持續帶入筆端,也讓更多讀者與我一同重溫這份感動。 金門,於是再不只是戰役與標語的象徵,不只是貢糖與菜刀的記憶,而是一座可親可感的文化島嶼。它有燕南書院晨鐘暮鼓的餘韻,有後浦巷弄裡的古厝燈火,有翟山坑道白鴿的悠然安詳,也有報紙副刊上一字一句的共鳴。 這段因緣提醒我:文字從不孤單,它會找到與人相遇的途徑。就像我與金門的故事,因一場交流之旅開始,因《金門日報》的版面延續。當詩與攝影在報上見刊,那份屬於浯島的氣息,也隨著報紙的傳遞,悄悄進入更多人的心中。從烽火、鉛字中淬鍊而出。 〈文字渡海登岸〉小詩一首,頌贊金報甲子之慶。 文字渡海登岸 金門 曾是砲聲 「毋忘在莒」的石刻 貢糖的甜 菜刀的鐵 我拒絕小三通的渡口 直到今年三月 雲層在八千呎上托起茶香 鐵鳥腹中 孵化出一座島嶼 燕南書院的燕尾 啄食雲絮 翟山坑道裡的鴿子 咕咕低語 把戰爭化成柔白 後浦的巷弄 胭脂磚滲出赭色光陰 黑金石反芻聖旨 雨絲告解敬字亭 歷史在瓦當間呼吸 臨去前 我寫下三首詩 三月十七至十九日 連續刊於浯江夜話 像一場不期而至的召喚 自此 每月 文字渡海登岸 金門不再只是戰役 而是一座文化的島嶼 報紙版面 摺疊我初來的腳印 也將浯島的氣息 寄往更多人的心中
-
【李惠君小檔案】 文學藝術跨域交流
李惠君,祖籍廣西桂平,出生於台南白河,瑞士商學院(SBS Swiss Business School)EMBA。 現任59人文空間主持人、59讀書會召集人、中華出版基金會董事、《共識》期刊執行編輯,亦曾任廣西《出版廣角》特約記者及寧夏《品味》雜誌專欄作家。 著作有《解鎖程兆熊前半生》一套三冊,並主編《憶鵞湖──程兆熊先生之完人的生活與風姿》論文集、《彩虹消失之後:茶‧禪‧詩》等,多次受邀策劃期刊專題與發表導讀。她長年推動程兆熊思想、臺灣地景文學數位出版及閱讀計畫,發起國際學術研討會,並於台北國際書展舉辦讀書會與新書發表。身兼詩人與文化策展人,策劃兩岸藝術駐村與聯展,推動文學、藝術與教育跨域交流,展現結合理論與實踐的文化能量。 插畫者鄭珍,金門人,美術設計家。插畫解析:三月木棉花盛開,藍天白雲朵朵,詩人端著香茗悠然閱報,享受&回憶起金門一切的美好。燕南書院是金門文化的殿堂,打開這一天窗,《金門日報》如摺疊的飛機飛往世界每一角落,金門不再只是戰役,而是一座文化島嶼。圖中櫃子行李箱圖騰是木棉花,正是盛開的季節。鴿子、毋忘在莒、小三通碼頭燈塔、金門日報……都是呼應對照著詩文一景。
-
【金報臉譜】 水鈴 六獲浯島文學獎
水鈴,本名吳淑鈴,金門金寧鄉安岐村人,碩論研究張愛玲。在家鄉教了多年書, 2006年轉到台灣,一去17載,如今重返故鄉,任教金湖國小。 在創作與學術之間,自述:「喜歡蘇軾,但還學不著他的認真與豁達;喜歡陶淵明,但不喜歡酒;喜歡隨興的李白勝過嚴謹的杜甫,但研究所時又愛上冷靜決絕的張愛玲……性格有太多矛盾,就像當個老師,常須板著面孔,但看到小孩子,臉部線條又常不自覺柔軟」;在文學獎中:「去年才發現自己得過六次浯島文學獎,但大都是佳作,只有一次第三,文筆還需磨練,但也沒有勇氣太剖析自己或過往,也許這樣就好,也許等到機緣成熟『畢竟生命還有其他重要事情要忙』是個好藉口。但能寫點東西,真的是幸福的。感謝身邊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不管好的壞的,都讓我成長,最大的願望是好人有好報」。 圖照係水鈴背影,水鈴:「背影還是比較能見人」。
-
思想與文學 的音樂會
先是甜 那是聽到薄薄紙張流瀉前輩磅礡的音 後是蜜 當你幽微思想也能在紙上跳著華爾滋 柔軟的情感被喚出 懷舊的感受也整裝待發 善意的建言更躍躍欲試 原來,在這裡 有一場思想與文學的音樂會 古典、搖滾、流行、爵士、鄉村…… 樂音兼容並蓄 創作與聆聽者陶醉入迷 偶有人覺得刺耳 發出蟬噪蛙鳴 原來 不是每個人都能賞悅與賞樂 解讀不同終究造成誤解 樂音在你耳邊尬然而止 甜與蜜瞬間蒸發 痛與遺憾交替折磨 你不再聆聽與創作 一年一年復一年 空白趁虛而入 樂音不再繚繞 傷口仍未結痂 心病仍需心藥醫 你終究回望家鄉 提筆,畫起音符 旋律悠揚成詩樂 栗喉蜂虎在勒石頂睥睨 戴勝在翠綠校園中漫步 鸕鶿在慈湖樹椏上盤旋 雙口海岸餘情未了 貓公石仍屹立守候 古區十號在記憶裡發酵 漂流的文學樹終要落地生根 傷口變成旋律 甜與蜜是高音,有圓滑線滑過 痛與悔是低音,休止符是暫停 原來,音樂從未停止 縱有砲聲轟隆 和平鐘響不絕 你的缺席,他等待 你的出現,他喜悅 悲傷喜樂高低起伏 是音樂的精彩曼妙 這場音樂會,不只有音樂 更是一個時代的紀錄 一座島嶼的寫生 陽光燦爛時,你歡唱 朦朧大雨中,你跳舞 從今後,你不需要躲在暗處療傷 因為,這穿越一甲子的音樂會 終能療癒,你的傷口
-
阿嬤的鹹菜鴨
有一種味道,是一封寫在鍋煙裡的家書,一打開鍋蓋,蒸氣就把思念推到眼前,湧現出跨時空的思念。 對我來說,那個味道就叫做「鹹菜鴨」。 阿嬤的拿手好菜,原本不是鴨,而是「鹹菜鵝」。 常住鄉間的阿嬤總是聽鄉里間流傳:鵝肉太毒,孩子吃了會影響成長,但究竟是怎樣一個影響卻也是不得而知、無法求證。 再加上看到人手一本農民曆上,食物相剋圖裡畫了隻大大的鵝,阿嬤雖不識字但辨識出鵝的能力是沒問題的,這更讓她心裡忐忑,深怕孫子吃到不知道會弄壞身體的哪些部分,阿嬤就此果斷地把鵝換成了鴨,於是這道料理便成了獨一無二的「鹹菜鴨」。 有人說,愛是一種拯救。對我來說,阿嬤的愛,總是具體地端上餐桌。 小時候,印象中她不曾抱過我,卻總記得她背影微微佝僂地在灶腳前忙著,爐火照紅了她的臉,她一邊翻動炒鍋,一邊準備快鍋,一步一步把這些細細的思量都熬進湯裡。 我常常想,若不是阿嬤這樣專注地誤聽誤信又不求證,這道菜就不會有出現在生命裡的因緣。 鹹菜鴨的味道,是鹹,也是暖。 鴨肉的濃郁,被鹹菜的酸香稀釋,鹹菜的酸香添嫩了鴨肉的柴澀,湯頭澄澈卻帶著溫潤豐富的湯色底蘊。舀一勺入口,先是鹹香油潤,接著湧起回甘。那碗湯,不只是童年解饞的料理,更是一種庇護:阿嬤想要用食物,替我們加滿生命成長原動力。 傳統裡,鹹菜鵝是節慶裡的家常滋味,特別是在寒露之後,秋風漸起,在秋收忙完後,人們用醃製過的鹹菜和肥美的鵝肉燉煮,既暖胃又能為即將到來的冬季預作抗寒準備。那是一種鄉間相傳的常識,也是一年四季輪迴的飲食智慧。 嘉南平原的土地肥沃,《諸羅縣志》曾載:「田盛夏始播,不耨荼蓼而黍稷自茂,藉草以待有秋。」 若連五穀都能這樣輕鬆收成,可想而知,那蔬菜瓜果的種植更是容易。 而雲林大埤當地製造的鹹菜有著豐富鹹香酸氣味,路邊田邊常常看到累石槽池或是藍色大桶,裡面存放的多半就是農家自製的醃漬酸菜,尤以舊稱「三塊厝」生產的更富盛名,熬起湯來那風味特別不一樣,不會死鹹單調。 然而,阿嬤用一份關懷跟巧思,把它改寫成「鹹菜鴨」。 這樣的改動,就像是她把自己生命能給的,全部傾注在最關注的家人上。為了孫子不受飲食禁忌而牽絆受累,她讓這一道菜,成為家族裡獨一無二的特有意義。 每逢年節,餐桌上的菜餚總是豐盛,但我最期待的,始終是那一鍋「鹹菜鴨」。 慢慢大家年歲漸長、生活富裕,開始注意起健康跟營養搭配,也是多少帶著對醃漬食物的一些猜想,有人說它太鹹不健康,或覺得吃多了上火皮膚癢,而讓這道菜慢慢參雜進其他的味道跟無端想像,可我卻覺得,那鹹香味正是家裡的標記,在成長的歷程裡有著多重的價值跟意義。 清明緬懷祖輩時,人們往往帶著雞鴨魚肉去祭祖,而我心裡最想獻上的,其實是一碗「鹹菜鴨」。 端午時,粽葉飄香,但我也還是仍期待著廚房裡飄來熟悉的湯氣。 過年前,家人忙著料理蘿蔔糕、發粿,而我總在想,若能再喝一口「鹹菜鴨」,那就是最好的團圓。 阿嬤走後,我再也沒有嚐過那樣的滋味。市面上的鵝肉店,或餐館裡的鹹菜鴨,無論火候多講究,調味多精準、湯味醇厚又香濃,甚或加上各式香料,可都差了那麼一點。差的不在手藝不在料理技巧、也不在食材新鮮配料多樣,而是一種只屬於家的溫度。 對於家常菜,每個人的心中都有無法割捨或妥協的味道堅持。 很多年後,我認識了一位朋友。 這位朋友的母親有著非常厲害的廚藝,但凡台灣跟客家料理、南北甜食小點、甚至還有一些手路菜都十分擅長,而且從小就展現做菜的天分,就像所有的媽媽一樣,朋友媽媽每天為家人準備很多美味又豐富的餐點,所以這位朋友也不負母親的期望,長成了高大個子跟寬厚心胸,更樂於分享。朋友成年後經歷母喪,雖一邊保持工作型態的生活,卻有很長一段時間完全陷入嚴重的憂鬱,也曾經歷過一段東西奔波的求醫看診生活,幸遇良醫而能解開生命中對這些美食、味道跟母親離去所雜揉的記憶風暴,雖不好細問對方解開心鎖這其中的種種曲折跟關鍵處,但經歷過人生中每天三餐都能吃到的種種美好飲食,有天忽然消失不見無法再現,那至此往後的日常三餐的每一刻,若心裡生出比較,每吃一口都清清楚楚知道這口的餐點跟之前母親親手所做餐點的種種差異時而心裡有所抗拒,那麼吃東西的快樂感受的確就沒辦法享用了,而且一天三次的折磨,一定讓人餘生都痛不欲生。 食物是愛最直接的表現,而愛能改寫一道菜的命運。 阿嬤用愛,把「鹹菜鵝」改成了「鹹菜鴨」,相信每個人的生命裡也都有這樣一道意義特別、滋味豐富的「鹹菜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