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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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秋來
校園裡的欒樹花變化著顏色的開了又謝,但玉蘭花樹仍滿眼的綠意,默默飄送著淡淡的花香。 也不過是幾年前的事,家裡的好友從臉書上分享著她的一位朋友,多年來常常會想著當年國小的班導師,到底退休後去了哪裏?過得怎麼樣?當她在妙玲這裡得知多年懸念的班導師安好無恙,甚是歡喜的分享這段師生情緣。身為子女的我,曾經想像爸爸在學生心目中是怎樣的老師,藉由這位學生的對話,感受到爸爸熱愛教育工作,並未因為生病而有所停歇。將心中的感動,寫了「溫暖的秋天」的小短文,紀錄這個學生讓我們子女們感受到爸爸曾經的滿滿的愛。 來不及完成這篇小短文,妙玲捎來訊息,這位有才情的女子,已悄然走完她的人生,我嘆息著,原來想要去拜訪這位爸爸的學生,讓她分享對我來說,一個陌生有距離的爸爸,究竟是如何愛護照顧他的學生的。而在拜訪夏興才女少敏後,聽著她述說在金門文藝季刊裡,她所提供的班級合照的相片裡,穿著中山裝的是一個有溫度的班導師,讓她在多年後的現在,能將當年的情景描述給對爸爸思念甚深的女兒聽。 秋天去了,送走了爸爸,可心裡仍會慌著,周末假日,會突然想,沒去看看他,不知道可有吃飽穿暖,再回神,才驚覺,他到另一個世界去了,繼續他的教育大業,夢裡的他在教室裡,一臉笑意的講授著課程;秋天來了,爸爸真的走遠了,對年後的吉日吉時,家裡依著金門的習俗換上了新灶新爐,想著山城裡的這屋這地,都是他在異鄉建立的家業,轉眼竟然也幾十年過去了。 歲月遞嬗,時序轉換,秋天又悄然的走遠了,我還是想著,秋天的美、秋天的好、秋天的感動,想著秋天裡離開的家人們,這一世的情緣,緣雖盡情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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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社區
起先只是幾隻而已,是社區裡的蜘蛛;後來它們愈繁殖愈多,使這裡成為蜘蛛社區。 在它們還是少少幾隻的時候,仍不甚被注意到,但現在數量已經增加到讓人無可忍受,或備感厭惡,簡直是鋪天蓋地、每個角落裡都有!因而惹禍上身,引起住戶們對它們進行撲滅之舉。 儘管蜘蛛有它們的優點與益處,但一旦過多了,就開始自食其果! 唉,這讓我想到了「現代詩」,「現代詩人」此一族群的發展景況,與之多麼有相似之處啊!雖說其中尚有寥寥可數的幾位作者的表現是令人稍感可喜的,但至今卻有氾濫之勢,難保將來不會自招更強大的反對力量對他們進行消滅行為,或有反向潮流來淹沒他們,就像未能自我節制的社區裡的蜘蛛所遭受到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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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動的龜影 玉英阿嬤
從明亮的屋外走向昏暗的陋室,有個身影如龜殼般慢慢地移動,定睛一看,是老婆婆扶著輔助椅,在廚房忙著料理。婆婆見我們到來,靦腆地打招呼:「真歹勢啦!有日頭時陣我沒開電火,我緊來開。」婆婆費盡全身力氣,一手扶著八腳椅墊起腳尖,手指按著開關,老舊燈泡仍然沒亮。高齡89歲的婆婆,本該頤養天年的日子,四代同堂不知要羨煞多少人?然而造化弄人,她還得擔負起隔代教養,撫養第四代曾孫的責任。視線掃描居住環境,婆婆把屋裡收拾得井然有序。稱不上客廳的起居室,餐桌和一張長椅條,桌上擺著瓶瓶罐罐藥袋,我扶著她到外面走廊椅凳上坐下。 我說:「阿婆,快過年了,我們送來五樣年菜,您不用張羅,把這些菜放入電鍋蒸熱即可食用,這是好心人送的,您放心吃。」寒暄幾句後告別。冬末;大城海鄉觸目所見一片蒼茫蕭條破漏,枯黃的蘆花和雜草盤據阿婆的屋前和屋後,天空的陰暗和灰色的屋瓦,加深了沒落感,祖孫的境況與我的童年有些類似,自幼喪母是生命中永遠的痛,阿嬤辛苦撫養我長大。曾孫生命中的缺口,少了母親與奶奶,孤零零的隔代教養環境,這戶人家需要更多關注,年後再來探望。 年初,連續幾日豪大雨帶來寒意,枯黃的雜草冒出了新綠。專程送冷凍水餃與饅頭給玉英阿嬤,阿嬤見我來訪哭喪著臉說:「我飼二隻番鴨和二隻菜鴨,養了八個月,本想春節殺來進補。年底妳送我年菜所以沒宰殺。真歡喜菜鴨開始下蛋了,誰知道,歹心人欺負我這個無用的老伙仔,分兩次把我的鴨偷光,我若想到心裡足甘苦啊!」說著阿嬤眼眶泛淚,我的心都沉了。 阿嬤的期待落空。她餵養第四代孫,她們年紀相差八十歲,一天天的涓滴付出沒有盡頭,誠不知老天要給予多少歲月?跟著阿嬤來到簡陋的鴨寮,八個月來踉踉蹌蹌的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提著廚餘,辛苦養大四隻鴨子。撿起的鴨蛋尚留餘溫,對於平淡無趣的日子,充滿著盼望。但是阿嬤不嫌苦,她沒有政府長照福利,這樣的身子既不能蹲也不能跪,做任何事只能曲腰半截身子,還要煮三餐照顧第三代孫和第四代曾孫。宵小佔盡便宜,欺負一位駝背婆婆,還分兩次偷真是可惡,一種米養百樣人。 見過婆婆種菜的辛苦,那個駝背向上拱起,就像地面爬行烏龜。雙腳無力站著,她使勁弓著身子,一手扶著八角輔助椅,一手拿鏟子爬梳,辛苦移動後將大蒜埋在土裡等待發芽,歷盡滄桑的背影寸步難行,踉踉蹌蹌的也要種下幼苗。她說:「我最怕摔到在地,龜背無法自行爬起來,要等路過人牽起來……或等曾孫放學回來,找鄰居幫忙拉我起來。」語畢,她淡淡地說:「常常一躺就半小時以上。不過我利用這個時陣,看天上的雲,天頂鳥隻飛來飛去,心情嘛真快活。因為我想到少女時遙遠海潮聲,與阮尪婿鬥陣做小工賺錢。」前段話讓我心痛,後段話讓我理解夫妻胼手胝足共命。對老婦人悲情之感,那脆弱而無法承擔之痛,頓時化為活潑愉悅的體驗。在某種特定層面而言,慈悲與隨遇而安,讓她悲傷而不悲傷,殘損也不自卑,躺在地上竟能坦然看彩雲飛、看萬里晴空,從物慾和殘損中解脫出來,從狹隘生活解放出來,法眼開了,觸動整個生命的寬容與海闊天空。 看她辛苦的移動步伐,種下的大蒜收成了,拄著拐杖曬蒜頭,春天的太陽曬得她滿臉通紅,如此韌性的長輩,致上深深的敬意。婆婆說:「我像沙灘上被翻過來海龜,海龜因有堅硬的殼,所以身體翻過來就算幾個小時,也不會疼痛。但我從腰部到背部的肉都已消瘦,骨頭整個突出來,只要保持原姿勢不動,就會疼痛不堪啊!」第三代孫在六輕工廠外包商搭鷹架,婚變後孫媳婦帶著曾孫女離家,留下八歲娃兒,只能搬回老家求救祖母,養育第四代孫就此落在她的肩上,靠著老阿祖的餘溫去護佑三代孫四代曾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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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耕墨耘在水頭》自序
對我來說,是適意的消遣,療癒的補劑,也是嚴肅的志業。人生無事不可書,生活無物不可寫。而美麗的金門,可愛的水頭村,是我每年寒暑假攜家帶眷回到的娘家。家鄉淳厚的人情、典麗的文物、優美的景致,總是那樣豐沛著我書寫的感動;因此,每年回娘家金門的時光,我筆耕墨耘,在水頭。 自從十七年前父親從花蓮師範學院退休,舉家遷回故鄉,金門就成了我至親的娘家。十幾年來,幾乎每年寒暑假,我帶著兒女回水頭省親,並遊覽金門古蹟名勝,參與金門在地舉辦的特色活動,如:金門四大所的新春園遊會、金湖花蛤季、后湖音樂季、新前墩西瓜節等。這些對土生土長的金門人來說或許尋常,不需要「大驚小怪」地形諸文字;但對我這個「半路回家」且平日「北漂在外」的金門女兒來說,卻是難能可貴,值得大書特書。也許,我這個北漂女兒、如候鳥般固定回鄉的視角,所書寫的文字,可以為金門幸福島的點點滴滴留下一些紀錄吧! 故鄉的美,有時是一首如歌的詩,有時是一篇清新的散文。這本書收錄我近十年來的寫作,分為「詩之頁」和「散文之篇」,兩者皆以抒述金門風物為主,生活雜感為輔,其中大部分在《金門日報》發表過,其他則在《笠詩刊》、《人間福報》、《青年日報》、《中華日報》、《更生日報》、《馬祖日報》等刊物發表過。 感謝金門縣文化局青睞,贊助出版敝作;感謝舍弟金城國中的陳鴻文老師提供四十幅精美的畫作,為敝作增色良多。希望這本大部分在假期還鄉期間寫就的詩文集,能在現代人忙碌的生活中,帶來些許溫馨閒雅的況味,並感受到金門的種種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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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姿與多元認同
中文是讓人很愛不釋手的語言,要確切形容一個女人「國色天香」,那莫非中國女子莫屬了,尤其她們手舞足蹈的時候,一顰一笑發散出古典韻味,是有色澤的,色這個字更迷人了,色裡頭含著香,一挑逗就香氣四溢,也可說女人跳舞充滿色澤,形象上非常非常地絕美。 特別喜歡欣賞女子跳舞,尤其是跳中國傳統舞蹈,例如水袖舞。水袖舞是來自中國的舞蹈,全世界範圍內似乎只有中國女子足以詮釋優美的水袖舞,舞得如此令人神往。當她們跳得出神入化時,倒覺得很幸運可以理解中文很喜歡借用舞蹈的形體,去搭很具體的描述,因此水袖舞顧名思義,其實是比喻為繁複水流的「擬女人化」,有著淡金色帶點鵝黃,融合氤氳的香。 近來,拜網路之賜,可以看到多元姿態的水袖舞,當代的經典即以詩經采薇為詞所創作的輕柔曲子,群舞不用誇炫舞技,僅以每位女子過程中「翹袖折腰」簡美姿態,一顰眉一投足就有豐饒美感。還有另一部遊園驚夢之作,雖然終究離不開士大夫視角的敘事原型,但女主角還是舞出細膩的水袖舞橋段,典型又饒富創新。如果看過一些作品,很多人的直覺應該是,水袖舞能讓男子為之傾倒,是因為水袖舞最令人遐想男女情懷,可說是猶舞水袖半遮面,一笑傾城醉八仙。 中國舞蹈由中國女子做出最佳詮釋,日本舞蹈阿波舞(awaodori)當然可由日本女子舞出幻化色彩。來自日本德島的阿波舞,其最特殊之處,是色彩艷麗又代表和風鮮明的和服,以及將之穿著在身上的熱情女子祈福聲此起彼落,外界最期待的總是,每年舉辦的祭典由不同連隊團結合作跳阿波舞,那繽紛多彩的軍容盛大且和諧一致,是日本傳統舞蹈最令人讚嘆的地方,或許穿和服跳舞本質上就能帶來撩動人性的作用吧。 由於喜歡聆聽音樂,進而也開啟欣賞不同民族的舞蹈,看似繞了個彎,但可以這樣解釋,透過接觸多種語言的歌曲,也學會選擇喜歡的歌,然後哼著幾句調子保持一顆開放的心,似乎也讓自己短暫的年輕歲月,自然而然就體會到了多元文化的存在,這種感受其實對後來用學術分析何謂文化的幫助雖有限,但正如因為如呼吸般存在的使然,也許才能用普通生活的感受,得到從多元文化的一些美妙想像。 簡單來說,多元文化概念並沒有很難,就只是生活經驗的繽紛想像而已,這裡的想像,如果要用更深入說法就是認同,一般人想像的多元文化,要長時間的反覆驗證才會自我消化為認同,但其實很多的想像無形中就足以達到認同,更清楚的表達則應該是,多元想像就是多元認同,這不拗口,若能展開想像,也就展開認同的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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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詩篇
悄然無聲中,夜即將到來,一個轉身瞥見這麼一個瞬間。時間彷彿暫時中止,但卻也在轉瞬間光亮也就消逝,許多的事似乎很遙遠又近得像在眼前。 在生命裡轉成回憶,似乎那些個夏天、那些個相聚近在眼前似的,而誰也不知道,在哪個轉瞬間,我們就成了兩個世界,那最後的一次見面,是誰也不知道的最後一次會面。 習慣在睡前整理屋子,至於思緒,也是在沉寂的夜裡才緩慢地浮現。這個冬日的風很大,有的時候甚至不想逆風而行,可是人生沒有順向的道路,也沒有永遠的直達車,更沒有人天天永遠都幸運。 沒有寫完的詩篇,本子的頁面已逐漸泛黃,而那首詩,卻沒有再寫下去。 冬日的陽光雖然溫暖,但那溫度已經失去,再一次見面卻已是兩個世界。那是我們的昨天與今天,那些畫面都只是變成從前,誰都回不去的從前。還來不及的告別,也永遠沒有的告別,只剩下流著淚的思念,同樣的路途卻變得如此遙遠,遙遠到怎麼走也似乎搆不到結束的邊。 放下吧!那樣的詩篇就留給時間,那樣的記憶就留給瞬間,所有的一切是回不去的從前,遙遠也無法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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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曼荼羅般的記憶
年輕時許多五虎崗與山城摻雜的記憶,宛如細膩的彩繪曼荼羅那樣繁華與美麗;可是如今卻隨著時光逝去而流轉,並且似乎逐漸崩壞。 那一年寒假合歡山之行的前一天,同學們作了一趟埔里「愛蘭烏牛欄台地」巡禮,我們從K的家裡出發,沿著海拔幾百公尺的愛蘭台地而下,然後順著中埔公路走過吊橋,經由蜿蜒崎嶇的山間小路,來到一處坐落於竹林之間的禪寺。 該禪寺內供奉千手觀音,外面則有一處圍籬空地,當下寂靜與清幽的山中環境,似乎讓人備感寂寥與侘寂之情,當時留下一張略帶青澀味道的相片,隨後散步繞著愛蘭台地北側山中小徑,大致走過一大圈的方式回到K的住家古厝。 將近半世紀回顧此一張老照片之際,剛好有一個好機緣再度故地重遊,雖然時空更迭而覺得回首已非當年時,不過當年同儕呼朋引伴徒步山城之旅,沿途接近圓形路徑圖,像似「曼荼羅」而框住了青春歲月;這個圖騰含有許多五虎崗與山城好友所摻雜的記憶,因而宛如細膩的彩繪曼荼羅,如今卻隨著時光逝去而流轉,並且似乎逐漸崩壞。 我們把當天的行程當作曼荼羅一般地回憶,也許是由於路徑大致以圓形繞了一大圈,所以讓我們想起西藏喇嘛專注繪製曼荼羅,好像是一種蘊藏內外修為的功夫,而大師們充滿虔誠與專心一意地作畫,看到就讓人興起肅穆而敬仰的心情。 除此之外,愛蘭烏牛欄台地之旅的過程,沿途我們經過西洋教堂、寧靜的校園、傳統宗教寺廟、橫跨溪流的愛蘭橋、風景秀麗的遠山近水天然美景、山坡上的石雕創作藝術、古色古香的吊橋、千手觀音的禪寺,以及平埔族望麒麟公的古厝等景致,其中包含著諸多鄉野傳奇和悲壯的歷史故事,所以從踏青的內容來看,是不是象徵著曼荼羅所隱喻的生命過程呢?從起始點開始散步、巡禮,然後回到了終點的時候,竟然是在不同時間卻是相同地點的再度重逢,像極了天文與科普專家所詮釋的時空理論,也象徵「墨比爾斯環」的本質那樣神奇,真是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在觀音禪寺瞻仰千手千眼觀音菩薩的時候,K表示禪寺所供奉的菩薩金身,當時是國內極其珍貴的佛教造像,而且從南洋專程請回來的樣子;當下覺得如此福分而能夠得此因緣,著實讓我們不禁感受到一種祥和與慈悲的氣氛而心情愉悅。 由於當時的山城巡禮造訪竹林中的觀音禪寺,而且留下一張泛黃的相片,因此此刻想起三島由紀夫《豐饒之海》四部曲所連貫的故事,故事主角從《春雪》、《奔馬》、《曉寺》到《天人五衰》一路走來,似乎都在尋找內心那一塊模糊的記憶。 三島由紀夫豐饒之海四部曲所追尋的記憶,乃是透過主角本多繁邦與松枝清顯、飯沼勳、月光公主與安永透等四個人的故事,四部曲的故事情節一氣呵成,橫跨了一甲子的歲月而各自鋪陳成為既獨立、而又相互連結的小說。 為什麼四個人像似獨立的故事,卻由本多繁邦從年輕到八旬老人的歲月而串連起來呢?原來三島由紀夫的故事主軸,始終著墨於探討一項從未證實的輪迴轉世現象;換言之,也就是現實生活裡前三個人,大致在成年約二十來歲時過世,可是卻又隨之而經過輪迴轉世,然後和本多繁邦相遇。 三島由紀夫透過本多繁邦所經歷過的生活故事,把上述四個人身上有三顆黑痣的圖騰相結合,來當作一直追尋輪迴轉世的證據;作者甚至把場景拉到泰國與印度佛國世界,透過當地寺廟景觀、佛教教義、生死觀、社會階級層次分明和許多法事儀軌,來詮釋大乘、以及小乘佛教的區別,並且表達自己對於命「唯識觀」的論點。 然而這些故事畢竟太真實又充滿神奇性,因此直到旄耋老人本多繁邦最終再度登上奈良月修寺,與相隔一甲子的禪寺老師太重逢的那一刻,終於把一輩子所經歷與追尋的過程,倏地引領到另一個難以解釋的情境當中,以致於當下禪寺與訪客輕盈而清晰的足跡,不再是經得起凝視的記憶,而只是剩下蟬鳴、鳥叫的菩提世界……。 回過頭來看到我們當時在山城觀音寺所留下的相片,經過半世紀時空轉變所帶來既清晰又模糊的記憶,像極了豐饒之海最終章裡的本多繁邦,當下實在分不清究竟甚麼才是真實?而甚麼又是那些虛無飄緲的故事? 我們不曉得時空轉變的原因,是否應驗了科學家所提及的「撞擊」理論?或是天文學家一直探討的黑洞之說?抑或宗教哲學所認定的轉世輪迴教義所致? 其實很多朋友也許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因緣具足而邂逅某些人的時候,心中不禁覺得:呦!你也在這裡! 假如把這樣的心情,套在大部分人所極其珍惜的緣分之上,也許就像似日本茶道所標榜「一期一會」的境界,因為那是需要多麼難得之福分,才可以在浩瀚時空中相遇、相知而相許。 此刻不禁再度想起M曾經提及「階段性朋友」的感慨,雖然是一種心有所感而嘆息的想法,不過倘若印證上述的曼荼羅心情,則可以看待生命中諸多繁華際遇,終將宛如抹去曼荼羅極其精緻的畫像那般消逝,所以其實面對崩壞的過程也是一種美學;因為崩壞、死亡與消逝的結果,才會凸顯出當下擁有的可貴,這就是得與失之間極為簡單的邏輯,而且人們無時無刻都會經歷此種機遇和過程了。 因此基於此種心情,我們看待一張泛黃老相片之際,心中是否會興起一種懷念、感慨、不捨的心情?或是相反而回憶起甜蜜的滋味呢?走筆至此不禁思索:也許人們在歲月悄然流逝的過程當中,每個人都會選擇最適合於自己的方式來面對,因為那是最終於內心、而誠實呼應自我的生活態度吧!您說是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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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龍峒的秋色
這個老社區的台灣欒樹不算多,但是秋深了,花博公園與圓山捷運站接壤的開放空間,依舊令人流連,這是台北市蛋黃區的鬧中取靜的佳美之處。 何況有兩座古蹟:台北市孔廟與二百多年歷史的保安宮。 秋陽遲遲,有時伴隨著十分寂靜的社區午後,秋高氣爽,陽光披滿哈密街的古色古香的牌樓招牌,讓人發思古幽情。 就抓住浮生半日閒吧,漫步在這個長達二世紀的老社區,回顧歷史洪流,漢人屯墾歷史只比十公里外南台北的萬華短些,不禁讓人更加珍惜。 秋天的藍天白雲高遠開闊,天地的祥和其實是賜予平安的意念,走過古老的社區,宗教肅穆的氣氛讓人警醒,人的心思意念跟著單純了,過去的虛妄無知像是那台灣欒樹褐色到了極致,無生氣的落葉,一片片對比樹上的青春正盛的豔紅,棄絕往日,專注於這一天,活在秋光爛漫的午後奏鳴曲情境,心底那根弦如明光照耀,不可逼視,此刻此地就是我的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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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刻」
父親過往的老舊摩托車,遠遠地在街角發出聲響,母親懷裡抱著一個稚嫩的嬰孩,嗓門與油門形成了有趣的交響樂,兩個小女孩受這樂章所感動,蹲在家門口殷殷期盼這即將到來的弟弟。這是民國七十三年的一個午後。當時,男嬰不滿週歲,至今他早已過了而立之年,卻仍然懷念著那轟隆隆的午後,那五人一車擠沙丁魚的景象,此情此景,而今,卻不再復見。 父親見證了臺灣工業的經濟奇蹟,即便產業早已外移,但在二十年以前,家庭式工廠普遍存在於傳統社會,也刻劃了父親背影。我常想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沒能趕得及看見二十年前的月亮,卻仍依稀記得父親辛苦工作的身影,以及佇立在一旁伴隨機器運轉的廣播音響。那一年一年的兒時歲月過去了,我始終忘不了父親臉頰的汗水,一滴……二滴……一更……二更……幾年了……日子雖短,卻是永恆的一剎那。父親背影與廣播印象完整了我的童年,我的童年總是坐在樓梯一旁看著父親工作中度過,父親偶爾回過頭來的呼喚打鬧,至今……依舊歷歷在目。 我與父親的記憶交疊是在求學歲月,雖然那段年少輕狂已經淡去,但是每個學期父親總會親自送我,為了期末的操性與成績在車上沉默,當時迴盪的空氣是唯一的互動。一家人歷經了無數次的返鄉夜車,我的臉還仰望著父親駕車的背影,雀躍的心載著身體坐進後座的中間座位,左右倚著兩位姊姊,心想是最受人矚目的位置。一家車上吵鬧聲響穿透了我兒時的記憶深處,挾帶著余天〈榕樹下〉聲聲喚起,迴盪到後座,代表了一股鄉愁的節奏。父親代表的不僅是九零輝煌時代的無名英雄,對我而言他也成為家庭支柱,隨著時光逐漸帶走美好時代,現實環境的無情考驗,咀嚼記憶也足以安慰了。你想必也有忘不掉的點,依舊矇的你張不開眼,一如往常被現實催促,在追求人生價值的過程當中,卻忘了體驗生命的美好。 我有多想能與父親一起!即便生命有其必然終點,透過文筆也能無限循環,甚至論述情感。我的童年終究會被歷史遺忘,不可否認也曾熱鐵烙膚,即使物轉星移,又經人事已非,無可取代的是我與父親所共同存在的時代情感。父刻─承襲的是一個世代傳承,表達了一個兒子對於父親所需的角色、成就、聲音與影像的緬懷,而當我也轉為人父的角色,看盡人事滄海桑田,不變的是能與孩子有個傳承的回憶─一個我們共同思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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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奴與愛情
三十歲後我突然愛上玫瑰花,全盛時期種植品種高達十種,在小小的宿舍窗台爭奇鬥艷著。 世人多對玫瑰有傲嬌尊貴,嬌生慣養之曲解,實則玫瑰花最懂知恩圖報,你灌注多少愛,她便伴以滿室生香絕色之姿回報你。身為一個園藝界的殺手,我種的蘭花、山茶花、仙人掌皆無一倖存,唯獨玫瑰花卻是開的張狂,每每踏入僅五坪的宿舍,暗香浮動,一縷幽香襲來。 目前世界登錄的玫瑰花品種已破萬,花亦如同人般,不同品種具有不同脾性,外型和香氣皆不同;像雙囍,Double Delight,美國大輪品種,花如其名,色澤氣味層次豐富,花瓣內緣為暖黃色,而外緣轉為桃紅色,色調活潑,伴以獨特濃烈的荔枝香氣,宛若夏夜裡的沁涼甜膩感;而美艷的雪拉莎德,二零一四年由日本育種家木村卓功育成,以「一千零一夜」女主角命名,風姿綽約,花瓣邊緣為鋸齒狀,花香為深沉的檸檬揉合皮革,遺世而獨立;至於我最鍾愛的安部姬,英國品種,少數的直立型玫瑰,昂首站姿像姿態優雅舉止合宜的淑女,穿著一襲杏色洋裝,花瓣偏圓,香氣為溫暖療癒的沒藥香,體貼的開花頻繁又少刺。 多數人不愛玫瑰無非厭惡嬌貴和懼怕多刺,但我卻從沒被玫瑰刺傷過,因為愛一朵玫瑰花其實跟愛一個人的藝術是一樣,需要了解對方的尖角,保護好自己,所以修剪玫瑰時,我總帶著園藝手套,與之相安無事。另外,怕髒怕蟲的我,亦不會勉強自己拿蛋殼雞糞施肥,最多定時使用花寶二、三號,只是我稀施的比例較稀薄,避免過多營養導致花謝,這道理不也同與人相處,過多的愛和勉強反而成為有害劑。 然而,愛與玫瑰若要盛開燦爛,最終極的藝術在於修剪,修剪也是門修心的功夫,當一盆玫瑰長出許多花苞時,要學會忍痛將其他花苞剪除,獨留下的那一朵,才能全心全意地綻放,而花謝時,亦不用太傷心,只要根不毀,遲早會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