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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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故事--埔後村史序
2016至2017年,我在金門大學擔任講座教授,金大位於金寧鄉埔後村,其地原為四埔林場。聽說此地還是埔後陳氏先人的墓地,因為建大學的需要,大部分墳墓已經遷移,妥善安置它處了;山上還留有兩三座,在校園的邊緣,或者說已經屬於校外了。 從金大綜合大樓往西行兩百米,到了路口,往北有一個車站叫下埔下;下埔下也是一個村莊的名字;往南就到了金城鎮。路口往西,還屬於埔後村,再往前,就到了與烈嶼相望的海邊。這是一條再熟悉不過的道路。後來,成基來讀博士,才知道我已經無數次路過他的營造社和宅第。這兩年,金門縣文化局推動村史的編寫,我的學生中有王水彰博士寫了一部《呂厝村史》,且已經出版,圖文並茂。五六月間,成基寄來一部村史稿請序,一看書名,寫的不正是他居住的村莊的村史嗎,不正是我居住過的金門大學埔後村的村史嗎?一看書名,已經親切萬分了。 埔後村位於金寧鄉西南,村莊不大。一個村的歷史素材足夠寫一本書嗎,或者說寫出來的書有它的價值和意義嗎?初讀成基的村史,顧慮顯然是多餘的。埔後村已經有四、五百年的歷史,埔後村大姓陳氏有其族譜可供作者采摭,埔後村有經營山海、勤勞的村民可供作者記敘,埔後村有濃厚的人文可供作者大書特書。 這部村史部頭不大,除了緒言只有五章。緒言簡略交代村莊的地理位置,歷史沿革,聚落分布等自然情況,作為方志,是必須的。村史前兩章講陳氏遷徙到埔後近五百年的歷史,其中包括陳氏與許氏的恩怨。歷史畢竟是歷史,同村同里有恩也可能有怨,不能因為兩姓之間有過不快,而故意避開這段歷史。實錄,直書,不為尊者諱,才是好史書,村史也不能例外;反之,裝模作樣,一味頌揚,這種史書恐怕會引起讀者懷疑、甚至反感。「上學堂」是埔後陳氏的燈號。成基作為埔後村上學堂陳氏二十四世裔孫,對家族史十分了解,對陳、許之間的糾葛書寫分寸也把握比較穩妥。第三章寫村民開山鑿海、奮鬥營生的歷史,可歌可泣。第四章寫金門大學在埔後的設立,從高雄科技大學分部,再到金門科技學院,最終走向金門大學。埔後村,讓金門人刮目相看,也讓兩岸民眾刮目相看!埔後陳氏從以「上學堂」為堂號,到其鄉設立大學,陳氏先人一向重視子孫的文化教育,他們可以含笑於九泉了!第五章以埔後遺跡與人物作結,第五章有附錄數種:《上學堂陳氏世系族譜序》、《家訓》;《埔後村編年紀要》,與正文相互發明,整部村史結構完整緊湊。 成基微信號為「小城故事」,小城,金門之謂也;故事,掌故之名也。成基有多重身分,營造公司經理,一重;旅遊協會理事長,一重;導遊,一重;再讀博士生,又一重。其他身分先不說,單單導遊的身分,就足以說明他對金門歷史、金門掌故的了解。成基不僅僅是一名普通的導遊,而且還是一位培訓導遊的老師,即導遊「頭」,是具有豐富經驗的導遊。我曾經說過,一個地方旅遊要發展,除了自然條件、山河風光、食材料理,還應當有人文,要有吸引人的故事。因此,導遊也必須是講故事的高手。「小城故事」,即「小陳故事」,導遊往往在自己的姓前邊加上一個「小「字,有自謙的意思。如果去掉「小」 字,就成了「陳故事」,或「故事陳」,意思就是講故事的導遊陳成基。聽過成基講課的導遊,或者被他導過遊的遊客,無不敬佩成基講故事的能力。成基這部村史還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在介紹村史的同時,還保存不少生動的故事,增強了村史的生動性。我們讀他的埔後村村史,就是聽他講埔後村的故事。這部村史具有較強的可讀性。 病目初癒,特別想念在埔後村金門大學生活的日子,期待成基此書早日付梓面世,置一書於案頭,或能解金大的日夜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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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快遞
穿著一身綠油油的小綠人,腳踏著離合器,騎遍金門的大街小巷。 十二點徐分,遠遠的聽著排氣管的聲音,就知道是……郵差來了。 郵差先生總清爽著喊著:「有掛號」,簽下收件人姓名,郵差遞過掛號信,是一 種幸福的感覺。 老練一點的郵差先生,比地政還清楚地址,戶政還清楚戶口,甚至還比鄰里長更鄰里長。 貼心一點的郵差,不只會提醒你郵件安全性;在外遇到還能隨叫隨停隨時領信,我在瓊林領過我金城的信;有時候還會詢問左鄰右舍願不願意代收。雖然這樣很容易幫自己自找麻煩,但就是比「全國電子」感心。 新一代的郵差先生,禮貌都挺不錯的,「彥羽」像總吃滿口糖一樣,姐姐前姐姐後的叫,幾天沒見到還會「姐姐好久不見」,甚至在外面還會大聲叫「姐姐」,然後再暖心的說上一句:「姐姐辛苦了」。 熟悉的幾個老郵差,有幾個從單身來到金門,到現在都結婚生子了。也漸漸從帥哥變禿頭的中年男子;即使不送信件了,偶爾遇到還是會寒暄。他們像是在傳遞著幸福一樣。 「掛號」……! 致: 在馬路上疲於奔命的郵差先生!. 您,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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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與直
年初,偕太太到大陸深圳探望兒子與媳婦,並陪同可愛小孫子過三周歲生日,在享受幾日的天倫之樂後,又得依依不捨啟程返回金門。臨走前從兒子的書架上取走「蔣勳說唐詩」一書,作為打發搭動車及小三通渡輪的路上時間之用。我知道蔣勳是台灣東海大學的教授,是美學的著名學者,蔣教授的書能在大陸出版,顯然其可讀性是很高的。從書的封面及內頁來看,我發現整本書的編排印刷都是橫向的,裝釘線在左側,每一頁都是從左到右書寫,翻頁也是向著左側。我記得在十幾年前,政府的公文書已改為橫書,但台灣中文書報仍大都採直向排印出版,這個中文的直書橫書之改變,引發了我進一步探索的好奇與興趣。 文字是人類用來記錄特定事物的書寫符號,世界上的文字大致可分為表意文字和表音文字,前者以中文字為代表,後者以拉丁字為代表。文字的書寫方式分為直式和橫式。中文字又稱漢字,是方塊字,每個字的書寫都是從左至右,這和人類慣用右手有關。但傳統的中文書籍採直式書寫印刷,閱讀時一行文字由上向下逐字看,一頁由左至右逐行看,看完一頁再由左向右翻頁。中國在造紙術未發明前,便宜的竹片是重要的文字載體之一,長而不寬的竹片適合直式文字書寫,這應該是後來中文採直書的主要原因。 西方國家的拼音文字都是橫式書寫,自十五世紀末以來使用橫寫文字的歐洲國家,如西班牙、英國、德國、法國、俄國以及現在的美國,陸續稱霸世界,並侵略或殖民亞、非、及拉美等各洲的國家,即使是東方大國的中國,亦無倖免受侵略。這些強國的崛起,原因雖然很多,但其中之一是文字橫寫所發揮的威力。現代科學興起於歐洲,五個世紀以來,物理學、天文學、生物學、數學、醫學以及化學等各種科學的思想都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而橫書極適於把表達自然語言的文字和描述科學知識的數學符號融合一起,這對科學知識的傳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科學的發展和普及首先造就了船堅利砲,使列強各國得以到處橫行侵略與殖民。 在亞洲許多和中國鄰近的國家,如日本和韓國,早期所用的文字都受到漢字的影響,傳統文書採直式。近一個多世紀來,許多被西方殖民過的東南亞國家,如越南、印尼和馬來西亞等國,均將其文字拉丁化,但在東北亞的日本,是特別不一樣的國家。日文屬表音文字,日語是拼音的一種,它有五十個基本音,但表達五十個基本音的書寫文字卻有用平假名和片假名兩種,日文中的平假名和片假名書寫文字是分別從中國的草書和楷書漢字演化而來。日文對於外來語,包括漢字圈外的人名地名等專有名詞,以及生物和礦物的日文名,均採片假名文字來表達。另外,為了加速國民學習和吸收西方外來科技和知識,縮短西化的進程,日本將英語直接音譯片假名書寫的日文,並投入人力大量且即時翻譯外文書刊。日本語的一套發音兩種文字,其書寫橫寫直排皆宜,使其國家在明治維新後快速西化,成為亞洲強國。 自十八世紀後,中國先是受到西方列強的侵略,接著是日本侵華的蹂躪,幾乎到了亡國滅種的地步。民國初年的五四運動及中共建國後的文字改革,無不著眼於追上西方科學發展和消除知識傳播的障礙,雖有漢字拉丁化的倡議,但沒有實施。當時除了推廣白話文、以橫式印刷科學書籍,和簡化文字外,沒有對文字的書寫方向做根本的改革。近年來,發現到傳統中文直式編排難與進步的電腦、網路、顯示、和資料列印等科技充分配合,更有甚者,直書格式無法將橫書的外語納入,造成知識與資訊流通的障礙。據說,我們外交部駐外的大使館或代表處為更精準表達涉外事宜,常需在直式公文書或電文崁外文而造成書寫和閱讀困難,強烈建議行政院將政府公文書改為橫式。有鑑於此,行政院藉著事務管理規則、公文程式條例、中央法規標準法等相關法律條文修正與正式頒行,自西元2005年1月1日起,將沿襲已久的公文直式書寫習慣全面改成橫式書寫。在台灣,雖把公文書改成橫式書寫,但未對出版業有強制的規範,以致市售書籍有採直式編排也有橫式印刷,一份報紙直橫式編排兼有,然而,在大陸不論書刊或報紙則已全面性改為橫式書寫。 雖然經過了幾千年才改變了中文從直寫到橫書的習慣,其實中國人早就知道了「橫」比「直」更強勢和更有威力。在中文裡,有「橫」字的成語,多指霸道不講理或囂張跋扈,如蠻橫無理、專橫跋扈、橫徵暴斂、橫材入灶。橫字也有表示全面的意涵,如橫掃千軍和橫行天下,「橫」代表有氣勢的霸道硬實力。反之,「直」字除了表示豎的方位外,有「直」字的成語,如直內方外、直接了當、直言不諱、直道而行等,多用來形容人品達到正直和高尚的境界,為人處事公正不阿,光明磊落,不搞陰謀詭計,因此「直」代表的是以道德為依托的軟實力,其影響力沒有橫來得迅猛和廣泛,其對外物包容的能力也沒有橫來得強。 在交通便利及互聯網普遍化的時代,跨國之人員往來及資訊的流通日益頻繁,能夠包含多元文字的橫式書寫格式,更顯得重要,它不僅可擴大知識與訊息的表達能力,亦有助於各國多元文化的傳播與交流。台灣現在電子化的圖文顯示均採橫式格式,但在以紙張為圖文字載體的出版品,如報紙或書刊,尚多採直式印刷,限制了混合使用多國文字的表達能力,亟待全面採用橫式印刷,以發揮橫式書寫印刷包容優勢,才能讓國人迅速跟上時代的節奏,融入未來大的地球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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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學生報到
沒想到這把年紀,還可以享受做學問的樂趣!大學畢業37年後,我終於重拾書本,當起金門大學研究生了。 因為家境清寒,大學畢業典禮後第三天,我就成了上班族。轉眼之間,在社會打滾了近40年。自認不是研究學問的人,除了語文、縫紉、拼布和紙黏土等才藝補習班,以及短暫的神學院課程之外,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到學校進修;尤其是新聞採訪工作忙碌時間又不定,腦子裡從來沒有想要拿個什麼學位的念頭。 六年前主動請調金門,在這裡,一度沉睡的記者魂復活了。我到處踩踏,好奇地探索這座陌生又美麗的島嶼,急於發掘她的密碼。工作之餘,我報名參加了縣府主辦的解說員培訓課程,連續六週,星期一到五的密集課程加上週末假日的戶外課,我幾乎不曾缺席。到現在我都還佩服自己白天上班這麼疲累,晚上還能有體力精神上課,而且下課後還得開車20分鐘才回到遠在西村的住處。 但光是解說員的培訓課,似乎不能滿足我對探索金門熾熱的心。我開始有了「深造」的想法,報考金門大學在職專班。但報了名,我卻疏忽了考試的日期。考試當天,助教打電話來問,我怎麼還沒有到?我才知當天是面試日子。 好在接到電話當下我剛好在校園內的一家餐廳用餐,趕到教室時已超過面試時間。老師還是讓我面試,但明白告訴我公平程序的重要,我了解老師的意思。後來我果真沒有錄取,而是備取第一。 後來工作忙碌,又忘了深造這回事。 去年金門一位好朋友鼓勵我進修,甚至建議我直接攻讀大陸某師範大學閩南文化博士班。他說,這個博士班有條件接受學士直接攻讀博士;但我沒有一個條件符合,即便大陸的老師熱心幫忙,只是自己實在不爭氣,還是報不上名,只能徒呼負負。 但這位朋友對我鍥而不捨。今年他則是鼓勵我報考金大閩南文化碩士學程。也許是時間到了,我忖度如果再不把握這個機會,再過幾年,恐怕想讀也沒有體力了。 但報考必須提研究計畫。雖然從事新聞工作30多年,寫新聞難不倒我,但是撰寫研究計畫對我而言並不輕鬆。友人自願幫我修改計畫書,總算是趕鴨子上架,完成了報名。我也順利錄取,成了碩士班新鮮人。 由於太久沒有當學生,選課過程中有些吃力,好在年輕同學熱情幫忙,我這位「老同學」才得以完成加退選程序。 終於要上課了,早早來到研究室。第一天,只有我和兩位男同學,第二天多了一位女同學;有兩位越南同學在台灣隔離,10月初才來到學校。 老師介紹課程大綱,又開出了落落長的書單,我心想,怎麼會有時間讀那麼多書呀?老師說,研究生和大學生不一樣,上課時要分享報告摘要,雖然不是輪到你報告,但是要參與討論,每本書大家都要讀。 平常寫慣了淺顯易懂的新聞,讀了老師的講義,又看了老師指定的書,覺得文字怎麼這麼咬文嚼字,一般人平常哪會這樣說話呢?耐著性子慢慢地讀,雖然有些文言文還是不甚明白,但越讀越有興味,覺得當學生真是有意思。 有位同年齡的朋友,兩年前完成碩士學業,我很興奮地告訴她我很享受究生的課程。但她卻澆了一盆冷水說,她剛開始時覺得很新鮮,後來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而且她都沒有時間看書;最教她感慨的是,同學原本緊密的情誼,畢業後都疏遠了。我希望她所說的一件都不會臨到我身上。 開學前填寫學籍表時,「家長」欄位我不知要寫誰,人在美國的女兒說,自己當家長吧。最後我寫上兒子的名字,並把學籍表貼給他。兒子回我說「認真學習」。 這四個字說得太好了,這正是我對自己的期許。我更渴望能體會到「史學研究」老師林煌達引用王國維「人間詞話」所說的三個做學問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如今開學兩個月了,也交出期中考兩份報告了。除了享受讀書做學問的樂趣,跟著一群只有20啷噹歲的小朋友做同學,也讓我覺得整個人都變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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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大姐的故事
16年前,在嘉義縣任教,得知有位大姐因流落到當地,她蓬頭垢面,只會傻笑。因此,村裡的人常對她吐口水,她依然傻笑。 當時,有位大哥年紀已大,右手又被機器絞斷,因為家窮,沒錢娶媳婦。他老媽見大姐尚還有幾分姿色,決定收留她給大哥做媳婦。大哥年紀雖大,卻不願意娶瘋大姐,在老媽的堅持下大哥只好答應。 瘋大姐隔年為大哥生了小壯丁,老媽抱著他,欣喜地說:這瘋婆子為我們帶來孫子。因為她是瘋子,她只能遠遠地看望小孩。因為家貧老媽決定要把瘋大姐攆走。瘋大姐望著老媽手中的小孩,口齒不清說:「不要」。 直到這小孩考上嘉中,小時玩伴對他說:快去看,你娘回來了,她是瘋子。這是小孩有記憶後第一次看見母親。她衣著爛衫,頭髮上有碎草末,小時玩伴叫她瘋子。 他氣憤地對玩伴說:「她是我母親,不要叫她瘋子」。瘋大姐雖然是瘋子,但她還是疼自己小孩,有人叫她瘋子,她會一臉漠然地走開,直到有天我遇到這位小孩,告訴他別管別人的話,用功讀書,未來一定會令人刮目相看。 他把我的話聽進去,用功讀書後來考上台大醫學院,他北上前,我希望他能到校演講,他向我的學生說:他有位瘋子媽,但憑用功讀書,改變命運,他鼓勵我的學生別害怕出身低,命運會站在用功讀書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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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農溪畔落羽松紅
仲冬的清冽釀紅了安農溪畔的落羽松林,樹梢是如詩的浪漫,飄墜在樹下也堅持著純摯的殷紅,在如茵的草地上鋪墊得美麗。 不知哪位或哪幾位藝術家,將那「滿地紅葉堆積」,織就成「I?悰U」的字樣,綠坡上醒目的宣告,天地間素樸的表達,坦率熱烈,動人心旌,令每個行經的遊人,都不禁駐足讚嘆,流連低迴。 在這驚人的裝置藝術附近,興奮地奔跑蹦跳的孩童們,顯然得到了靈感,他們將落葉搜集成堆,用著戲沙或捏黏土的方法,滾成圓球、堆成雪人、砌為城堡;他們忙得滿頭大汗、小臉通紅、不亦樂乎,蔚為一道活潑的風景。 漫步在安農溪畔落羽松紅,聆聽流水潺湲、寒蛩唧唧,黑色的鵲鴝在林間停留,白色的鷺鷥在河岸佇足。我撿起一片紅羽般的松葉,諦視歲月在它身上凝煉得如此深邃的色澤。揣想它曾經春天的青澀,夏天的濃翠,秋天的金橙,冬天的紅豔,而辭枝的姿態非旦不狼狽淒涼,還優美得成為一幀幀瑰麗的油畫,一件件精彩的創作,一片片精雕的小物。 我且停且走,拾取了五根紅羽葉,夾在隨身書裡,預備讓這五張別緻的書籤時刻伴我,紀念這年歲末松紅給予我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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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ㄟ手路菜
春華秋實,冬霜夏艷,時光飛逝,轉眼間,又過了一年,再數日,就是阿爸的「對年」了。 阿爸是個話不多的人,每回問起他的年輕往事,總是被輕輕的三言二語帶過,然而我的印象裡,阿爸幾乎是用盡洪荒之力,養家糊口,撐起這個八口之家。 每日,凌晨三、四點,天還沒亮就得出海捕魚,中午前後才返回港口。一年四季,打魚外的時間,都處於農忙狀態,高粱、玉米、番薯、花生和各種葉菜根莖作物等,有什麼種什麼,外觀長得好的就賣給菜販,賺些小錢來貼補家用,其餘的除了家中食用外,還得餵養豬雞鴨,一點都不敢浪費。 除了務農捕魚之外,阿爸還身懷絕世廚藝,他和村莊中幾位同好組成的辦桌團隊,在那時候可是鄉里中,各家各戶喜慶婚宴時,爭相邀聘來給座上賓客做菜的總舖師。 阿爸的料理功夫,家人中我知道應是最多。因為讀國小高年級時,家裡的兄姊們都已經到台灣去了,那時候,只要是村裡頭,哪家哪戶邀請阿爸去辦桌,那麼「請人客」時的「吃口灶」名額,我就成了家中的唯一代表。 這樣的好口福,一直持續到我國中畢業到台灣讀書,約莫五、六年的時間,幾乎吃遍阿爸的每一道料理,如今想起,唇齒間彷如留有餘香,竟然有種垂涎欲滴的衝動。 阿爸的拿手好菜,我是如數家珍,其中「芋戀肉」和「香酥雞卷」這二道,就是口袋裡的私房推薦名單了。 「芋戀肉」是餐館裡的浪漫命名,顧名思義就是芋頭混合著五花肉的料理。現代人或許是沒有太多時間做料理,許多餐廳多以軍用豬肉罐頭取代豬五花,吃起來雖有食物香氣,卻少了烹飪過程中,慢工細火的料理底蘊和鍋鑊氣味。 阿爸的做法則相對複雜,小金門自產的檳榔芋,鬆軟綿密且香氣四溢,選其個頭大又外觀漂亮,洗淨去皮,再直向對剖後,切成每片約0.5公分的芋頭片。另外,精挑細選,肥瘦勻稱的五花肉,切成跟竽片一般大小厚薄,佐以八角、蔥、高粱酒和老醬油等調味品,在大鍋中滷得入味。接著,一片香芋一片豬肉,在方型便當盒內排列整齊,一盒一盒的擺進大蒸籠中,以大火迅速催熟,再迅雷不及掩耳的將便當盒翻面,方形工整的「芋戀肉」就昂然屹立在白色的圓盤上,上桌之前,灑滿剁好的蒜末和香菜,這樣子,就完成了飄香一世紀的烈嶼名菜--芋戀肉。 「香酥雞卷」反而是沒有雞肉的鄉土佳餚。這道菜的成敗關鍵都在餡料的調配上,油脂比例完美的豬後腿打成絞肉,再將紅蘿蔔、荸薺、香菇、蔥和青蒜,逐一切成碎末,然後和五香粉、白胡椒粉、高粱酒、砂糖、鹽和小磨香油等調味品,一起放入大臉盤中,以掌心的溫度慢慢攪拌均勻,當所有食材緊密結合,香氣自然而然的飄散出來後才停止。 另外,豆皮的處理也見刀工,得把圓形的豆皮紙,一張張切邊去角,裁成每小塊約12公分見方。包雞卷時,先取適量攪拌好的餡料包裹於豆皮內,捲成圓筒狀,兩端和封口處以麵粉水黏合,再放入中溫油鍋內炸至八分熟,撈起後濾油放涼,等到要準備上菜時,再下高溫油鍋以大火酥炸,起鍋後快刀快切,每塊約2公分長,盤面上則以香菜裝飾,並佐以自行醃製的紅白雙色蘿蔔切片,如此,讓人一口接一口,越吃越唰嘴的「香酥雞卷」就大功告成了。 平常我喜歡下廚,也會依照阿爸的手法嘗試練習,卻始終做不出來阿爸辦桌時的好味道。值此時刻,我更是想念阿爸的「手路菜」,那一口口的厚實無華,一如阿爸的樸實人生,是我內心深處咀嚼再三,最為思念的父子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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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埒」--唐朝陳淵在泗湖村前構築區隔海水與湖水的堤
「駟湖」轉變為泗湖 據清「金門誌」卷十二卷〈流寓〉記載:董颺先,號沙河,晉江人。崇禎十年進士,官至廣東雷廉道。明末避難於浯州古坑村,鑿石為屋,垂釣駟湖,置身於山光水色中。以董颺先在古坑村梁山上鑿石為屋,及在最美的石頭上題字、寫詩,並以姜子牙垂釣自喻,當時的他或許懷有更深遠的心志,這位賦性風雅之士,竟然跑到駟湖垂釣,相必當時駟湖一定是個風景名勝之地,才能讓董颺先在此流連忘返。 由相關文獻及長輩口耳相傳推測,明朝末年駟湖還是個可垂釣的湖,其西南側有個村莊叫李厝,東北方有個村莊稱前湖,清朝初年駟湖湖底因淤泥堆積,湖床升高水源漸而乾枯,逐漸有居民從李厝及前湖遷入泗湖湖床蓋屋而居,依現在各姓氏居住角落分布來推測,歐姓長房〈五家內〉(因宅院住了五個家庭而得名)大宅院或許是第一個從前湖搬到駟湖湖床居住的人家,時間點應該在康熙22年(1683)遷界令解除之後,清軍平定台灣後頒布命令要求百姓遷回,遷界令(1661-1683)期間超過20年,造成東南沿海地區田園荒蕪、人民流離、生計困頓。試想一個家園20幾年沒整理是會如何的荒廢樣子,大樹根一定已經盤據整個家園,要重新整建所費不貲,倒不如另起爐灶來得快,又想到明朝海盜猖獗,居住在高地沿海的村庄成為海盜搶劫的明顯目標,這時遷居到一個乾淨的湖床,前面有「埒」擋著,海盜看不到村落,選在這駟湖湖床中心靠北側最佳位置,蓋個四合院前後落東西相對,左右櫸頭南北相對,舉頭邊開小型龍虎門,方便防禦與守望相助,天井鑿一口井,水源不缺,自給自足,真是個居住的好地方。 隨後薛姓遷入湖床在〈五家內〉大宅院的東側偏北比鄰而居,剛開始也有採用守望相助的概念,採兩戶人家大門東西相對,形成街道式的格局,後因薛家至南洋經商有成,在民國初年改建成雙落大厝,均採坐西朝東,薛家是目前在泗湖聚落中,擁有最具規模的閩南式建築群。後來歐姓二房與三房分居在駟湖湖床的東及南側,各自開枝展葉。泗湖張姓是在乾隆年間娶歐姓三房女兒而在泗湖定居繁延,因此居住處集中在歐姓三房的後面,位在駟湖湖床西南角,葉姓是光緒年間繼承薛姓香火而落腳泗湖,居住處集中在薛姓建築群前面。各姓氏在駟湖湖床定居或有呈現先來後到的因素、及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考量理由,產生一幅有趣的居住分布圖。 清道光年間駟湖及前湖地名是共同存在的,屬十九都後浦保共有十五鄉,這時期證明駟湖、前湖均有人居住,到民國四年(1915)建縣保留舊駟湖屬舊十九都后浦保,而不見前湖,原在駟湖東北側的前湖村,推斷清朝末年到民國初年,可能全搬進駟湖居住或搬離他鄉而形成廢村。一直到民國42年(1953)改為鄉鎮,全縣三鎮四鄉,官方要採用舊地名駟湖為村名,經張水評等鄉親極力爭取,村名由駟湖改為泗湖,這駟湖自唐朝建「埒」開始原是湖名,後來清朝初年由前湖搬進後,駟湖是個村名,至民國42年駟湖這村名走入歷史。當時據理力爭改名的理由有二:1.自清初居民陸續遷進泗湖湖床居住後,所有民間私人典契文書,書寫本鄉名稱有泗湖、四湖及前湖等稱呼,大部分使用泗湖,就是沒有書寫成駟湖,這是長期民間約定俗成的村名,當然也是取駟湖與古名同音。2.民國42年確定村名時,本社區居民一致認為原駟湖是湖名,是因牧馬而產生的地方,現在這駟湖湖床是人居住的地方,自清朝以降我們大都以泗湖地名自稱,不宜再以舊駟湖命名。 結語 駟湖因唐朝陳淵在此牧馬、洗馬而得名,陳淵在駟湖的前方建一座土坵堤稱為「埒」,做為海水與湖水的分界,讓駟湖的蓄水量增加並保持湖水的品質,此湖一直到明朝末年,仍然具山光水色之美,明末董颺先垂釣於此,清朝初年因實施遷界令20餘年,康熙22年遷界令解除,要求居民遷回,家園已殘破不堪,駟湖湖床乾枯,前湖居民逐漸遷居駟湖,民國初年只剩下駟湖有居民,民國42年村名由駟湖改為泗湖。這就是泗湖發展沿革,先人走過的足跡或許在有意無意之間留下些許線索,後人也僅能憑有限的線索要去窺見歷史全貌之一二,即使是如此也是值得去嘗試探索的,不要讓先人的付出永遠埋在歷史的灰燼當中。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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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麗與凡女
她,氣質高雅出眾,學識好、能力強,社經地位高,但也許是從小到大總隨手拈來的冠軍、第一名,出類拔萃,樣樣順心如意,因而「凡事本來就應該這樣,理所當然是那樣」的強勝性格讓她容不得、看不慣旁人有絲毫的「差錯與無能」。 未婚時追求者眾的她,原就璀璨嬌豔得讓愛慕她的男士們心生「自嘆不如」的「魅惑魔力」與「群雄競奪壓力」。終了,她選擇了位真真讓人稱羨的「才子」,也更可說是位「財子」──家財九位數的富家子。可說是一對「門當戶對」、「才子佳人」、「珠聯璧合」的天成佳偶,婚宴中賓客友朋個個稱讚艷羨,喜樂歡笑聲中滿懷衷心祝福。 但或許人總會「福中不知福」吧?一樁麗人才子的婚姻良緣卻在兩年多的日常爭吵中,破鏡難圓!主因緣由於那才子「移情別戀」,寄而另築愛巢徹夜不歸。 究竟是何方佳麗?竟能有此魔力勝出了這「總是高贏於人一等」的她? 「攤牌簽字」的決裂時刻,他的身旁杵立了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塌扁的鼻,過於短窄的人中愈顯那嘴的闊長,這女人,讓那才子一心欲求,人生路上與她從此分道揚鑣? 走出律師樓的她,在街角的咖啡座上望見曾是屬於她的「良人」和那她眼中的「凡女」肩並肩、手牽手,有說有笑地在律師樓前的人行道上。白燦燦的陽光灑照在那兩人身上,那「凡女」時不時的張口大聲歡笑,揚起她那雙充滿崇拜神情的小瞇眼,對著才子頻頻點頭說「對對對……」,咖啡座上的她,眼睛所見的是那才子滿臉「被讚賞與肯定的幸福感」。 「目尾兜電線──來電!」那凡女雖不出色,卻以一顆善解的心與溫柔靜聽的好性情,讓她的良人怦然心動;讓婚姻中總飽受她怒斥與冷眼貶抑的才子移情別戀,終至一心決然離去。 她,喝了口涼冷的咖啡,看著身影遠去的他倆,心中一陣悵惘,兩年多來,那凡女細小的瞇眼中,對前良人的讚許眼神及那解語花般的快樂歡笑聲,的確總在她心高氣傲、雞蛋裡挑骨頭的睨覷中與爭嚷不歇裡,給淹溢遁沒了。 天色逐漸暗翳,她孤獨地想著,一生總獨占鰲頭的自己,最該再補足的,該是性格上所欠缺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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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五嬸「D卡」
五嬸的手拇指天生多了一截可愛的小指頭,因而有個措號「D卡」。 那年我五歲,五叔當兵退伍回來,娶了同是水頭村子裡賢淑又多才能的五嬸「黃淑能」,當年電視機尚未普遍,五嬸家是村中少數擁有電視的家庭,印象中五嬸常帶我到她家吃晚餐看電視。 五叔退伍後開大卡車及計程車,五嬸則是在家做軍服修改及洗燙的生意,婚後第一胎就是男丁,母親提議要五嬸至少生四個男丁取名「中華民國」,所以老大就取名丕中,五嬸也不負眾望,一連生了四個男丁,湊齊了「丕中,丕華,丕民,丕國」,大家起哄,再生2個,取名「萬歲」,五嬸實在很想生個女兒,可惜事與願違,老五還是男孩,五嬸決定不生了,老五就取名丕強,「中華民國強」。 在金門十萬大軍的時期,五嬸的軍人生意,從軍服洗燙修改,在家設澡堂「早期軍中要洗熱水不易」,販賣滷味小吃,還回收軍營的廚餘養豬,非常的勤奮打拚,很快的就蓋起大房子,房子的設計師還是當年駐紮村裡工兵連內的專業大專兵,新式的造型設計,有別於當時流行的方塊屋,可謂是當年的豪宅,座落於閩南傳統聚落的水頭村,特別顯眼,引來大家爭相參觀。 五嬸的多才多藝也展現在生活上,她會用硬式的塑膠繩編織籃子及魚簍,她知道如何抓到退潮後埋藏在土裡的螃蟹,她知道水頭海邊的那塊石頭下可以抓到大如拳頭的虎螺,她知道那裡可以拿取石花菜。 軍隊大量撤出金門後,五嬸的生意大受影響,她開始加入國家公園的環境維護大隊,為國家公園清掃環境、種樹澆花,甚至會自己修理打草機,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就是這樣的好強操勞,雖然賺到財富,卻也換來了積勞成疾,歷經兩年的大小手術及化療,身體日漸消瘦,卻總是惦念著兒孫,最後還是不敵病魔,就在剛滿65歲可以退休享福的年紀,卻被老天給帶走了,那年的中秋節,回金門送您最後一程,不捨您一生為家操勞,把最好的都給了兒孫,自己卻捨不得放鬆享福。 (謹以此文紀念我的五嬸「D卡」/稿費贈家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