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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淗江村的悲鳴
金門對岸有個蓮河,淗江村在蓮河東北邊上。因地方小,一般地圖上找不到她。但六十一年前國共兩軍爭戰的時代,她卻是軍事重鎮-攻金部隊二十八軍軍司令部所在地。 六十一年前的淗江村是什麼樣子?我不知道,但她「東床」中選,成為軍司令部所在地,必然有她優越的條件,例如寬廣的環境,便利的交通等。據說,村內有一幢別墅,四周樹木,蓊鬱蒼翠,碧綠森森。室內四通八達,寧靜優雅。矗立村中的高樓,視野遼闊,遠望金門太武山,青山一髮;近觀金山港海面,波濤洶湧,白浪濤天,蜿蜒曲折的海岸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晨曦的朝霞,落日的黃昏,天上的明月,朵朵的浮雲,一景一物都構成暢心悅目的美景… 事實上,二十八軍進駐淗江後,這座別墅就被軍司令部所佔有,一樓是參謀人員辦公室,二樓是副軍長(軍長朱紹清另事)蕭鋒發號司令及日常生活起居的地方。 蕭鋒江西泰和人,民國五年出生,家境貧寒,僅讀幾年私塾,習過裁縫。十歲就參加共青團,表現優越,十三歲當上營長,十九歲當團長,參加大小戰役1364次。曾就讀中共蘇區列寧團校第一期、馬克斯大學高級班第一期,是共軍具有文化水平較高的將領。尤其他在「長征」中所寫的日記,更是中共研究檔史單位第一手珍貴的史料。就在民國三十八年十月二十四日晚十二時,他在蓮河海邊送走244團的起航,志得意滿地回到洋樓,喝幾口警衛員小蘇替他準備的醪酒,在日記上就寫下「……一百多船桅,船帆直矗,月明似鏡,雄壯的大軍劃破沉靜的夜空,揚帆南征……」這幾句富有詩意的辭句,顯露了他的才華。 二十五日一時三十分,二四四團團長刑永生發出報告:「距敵五里,申請火力支援。」並發出三顆紅色信號彈。陳列在大嶝蓮河的兩個炮兵團,八十門巨砲,二萬多發砲彈,飛向金門西半島的海岸。炮彈落在地面的爆炸聲,就像無休止的巨雷,把一畦畦綠油油的地瓜田都炸翻過來。從那一刻開始,金門這個蕞爾孤島,就度過半個世紀的苦難! 攻金部隊,第一梯隊三個團,分別隸屬八十二師二四四團(團長刑永生),八十四師二五一團(團長劉天祥),八十五師二五三團(團長徐博),總人數約九、四八六人。二四四團是二十八軍的主力,是一支「打不垮,攻不破」的老紅軍,這次攻金,特別賦予重任,為了加強戰力,增派二四六團第三營(營長王軍),登陸地點是島中央瓊林,攻得瓊林後,把金門切成東西兩半,使其不能互援。 可惜二四四團受強烈海風的吹襲,被吹向守軍火力最強的西岸,沒有登陸,船隻就被擊沉大半,戰力受損慘重,使這枝鋼鐵勁旅,變成豆腐渣,不到上午十時就全部被殲。其餘兩團,被趕到古寧頭苦撐十月二十七日上午全軍覆沒。 蕭鋒悶坐洋樓,得不著登陸部隊的捷報。載運第一梯隊的船隻,因不悉潮汐的慣性,全部擱淺,像一條條的死魚擺在海灘。集結在海岸的第二梯隊的部隊,從天黑等到黎明,從黎明等到黃昏,就是看不到一只船隻,真是名副其實的望洋興歎! 蕭峰這位攻金的主帥,站在洋樓窗前,放下望遠鏡,滿臉愁容,淚流滿面,昔日這位沙場老將,變成了另一種貓熊,幾天來跑了各級指揮所,到蔡厝村85師,朱雲謙師長向他敬個禮,還沒有說話,淚先流。到大嶝島244團團部觀測站,每個人除默默流淚之外,好像都失去了說話的勇氣。到蓮河村八十二師前指,更嚇人聽聞,師長鍾賢文,緊張過度,傷疾復發,已被送到醫院。政委王若杰兩眼通紅,沉默不語,指揮所裡一片壓抑的暗泣! 廈門,第十兵團司令部,走路的人都踮起腳尖,說話都耳語悄聲,生怕驚動了司令員葉飛。 葉飛在辦公室裡踱來踱去,時而叉腰,時而抱胸,臉色陰沉,眉頭緊鎖。兵團部只能聽到他的聲音,作戰科長趙維康:「立即向三十一軍下命令,有多少船都開到蓮河。第七科科長任希文,監聽得怎麼樣了?胡璉究竟有多少人到金門,偵察科長茅琛你快到大嶝搞船,把彈藥送上金門島上去。」可是,到了二十七日,金門島上一片沉靜,已經聽不到槍聲,十兵團各級司令部的緊張悲鳴,只落得等呀等,船未回,人未歸,海風空自向南吹! 攻金失利,上下驚訝!全軍震動,悲鳴之聲,遠傳北京。十月二十七日下午,毛澤東接到失敗的電報,立即以中央軍委的名義,致電十軍團級及各大軍區:「你們以三個團兵力,與敵三個軍激戰兩晝夜,因後援不繼,致全部壯烈犧牲,甚為痛惜,查此次損失,『為解放戰爭以來之最大者。』其主要原因,為輕敵與急躁所致……。除希望將此次失敗深加檢討外,仍希鼓勵士氣,繼續努力,充分準備,周密部署,須有絕對把握時,再發起攻擊!」 十月三十一日,廈門老虎山十兵團召開攻金失利檢討會。兵團各軍師主要幹部參加,會期三天。福建省委書記張鼎丞,兵團政委韋國清從福州趕來參加。 葉飛和政治部主任劉培善先做了自我批評,承認急躁輕敵造成攻金失利,責任由兵團負責。副軍長蕭鋒,師政治部主任李曼村同樣承認輕敵與急躁外,並對下級反映攻金條件不夠成熟的意見,怕挨批評,未能適時報告自認錯失。總之,凡能沾得上一點邊的,都勇敢地承擔了自己的責任,不諉過他人。 三天會議結束,最熱烈的活動是聚餐。經歷了三天的苦戰,又悶坐三天的會議桌。人人內心都像一個大氣球,現在面對佳餚美酒,借酒澆愁。特別是蕭鋒,本來就是個「酒徒」,一面喝酒,一面向人敬酒,一面眼淚長流。作戰科長趙維康,捨命陪君子,兩個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但也有人批評蕭鋒:「打了敗戰還好意思興高采烈地喝酒?」 會開完了,酒已喝夠了。下一步就是振起精神大幹一番了! 十二月上旬,從江西上饒開來一個101師,因為是起義的部隊,正好把它打散,補充攻金三個團的損失,恢復三個團完整的編制。然後就指定82、85、86、91、92五個師為攻金主力,後來覺得兵力還是不夠,又增至6至7師。三十九年三月,華東軍區又調三個軍及一個砲兵師進入福建,一面支援攻擊金門,一面為解放台灣做準備。駐上海、杭州的空軍,剛成立半年的華東軍區的海軍,都列入進攻金門的行列。 鑒於攻金失利是缺少船隻,立即趕造機帆船,或將木帆船改裝。有船還要有人操作,各軍、師、團都成立駕船部隊,自己的船自己的人開才放心。 為了衝破敵人海岸的障礙物及碉堡,「發明了一種爆破船」,就是在小船上裝滿炸藥,衝上去破壞障礙。但引爆炸藥還是要人操作引爆,引爆者與炸藥同歸於盡,又叫「自殺船」。 選擇登陸點在官澳。從部隊整編完成開始,每天都在實施海上編隊航行,登陸攻擊碉堡等的訓練。預定登陸時間從三十九年二月,推至三月,又推至四月,再推至五月六月,都只聽樓梯響。到七月二十六日,為測試一下半年多來的訓練,做了一次小規模的武裝偵察攻擊。由二十九軍八十六師二五八團第二營加第一營第二連共九百餘人,清一色用二十四條小型機帆船攻大二膽,誰知不加考慮,船一發航就遇到颱風,一半的船被吹回,一半被吹到大膽,結果又是成了國軍的俘虜(我方稱「大膽島大捷」)。 中央軍委鑒於攻金部隊,連遭敗績,下令十兵團攻金任務暫緩實施。 天有不測風雲,世事變換亦如走馬燈: 一九五○(民國三十九)年六月二十五日凌晨四點,一件驚天動地的世界大事發生了,北韓金日成揮軍南下,把南韓軍隊趕到釜山,南韓危在旦夕。 金日成發動韓戰,美國認為這是蘇聯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前奏,如果讓中共佔領台灣,將直接威脅美國在西太平洋的安全。六月二十七日,美國總統杜魯門下令第七艦隊巡弋台灣海峽,阻止對台灣的任何攻擊! 九月十五日,麥克阿瑟登陸仁川,韓戰局勢急轉直下,戰火已逼進中國的邊緣,中共不允許戰火燒進東北,十月八日將東北邊防軍改稱「抗美援朝中國人民志願軍」,任彭德懷為司令員兼政委。十九日百萬「自願軍」渡過鴨綠江進入北韓。駐在福建,準備用來「解放台灣」的第九兵團,北調入朝。中央軍委已正式通知十兵團,解除攻金任務,清勦福建境內的「股匪」(國軍游擊隊)。 一九五三(民國四十二)年韓戰結束,「攻金問題」又浮上檯面。 一九五五(民國四十四)年,解放軍解放了浙江沿海各島,大軍隨即南移福建,華東軍區成立了福建前線指揮部,「攻金任務」指日可待。 此時,中華民國與美國正在談判「中美共同防衛條約」,但是最大的歧見就是金門馬祖的防衛問題。美國堅持要我徹退金門馬祖,表面理由是集中兵力,確保台灣;骨子裡是暗藏契機,砍斷台灣與大陸的根,有利於日後「台灣獨立」。我方堅持不惜任何代價,不惜任何犧牲確保金門馬祖。中美之間這一矛盾,在中共中央深入檢討分析,如果攻佔了金門,等於幫助了美國,正如美國之意,使台灣與大陸完全斷了根,因為台灣距大陸實在太遠,如果讓她在國民政府的手裡,有一天全國統一了,台灣自然也就回歸祖國。基於長久政治利益的考量,中共決定暫不「解放金門」,留一條全國統一的伏線。 暫不「解放金門」的命令傳開了以後,十兵團一片悲鳴,失去了報仇雪恥的機會。其實,軍事和政治是一體的兩面,軍事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軍事;政治不能解決的情節,只得使用軍事的手段,但軍事是殘酷的,所以政治能解決的問題不要用軍事,很幸運中央軍委不用軍事手段解決金門問題,是明智之舉,讓以後的政治家們運用智慧取得永久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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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與親家
咱家是雙薪家庭,不過卻是男主內、女主外,基於性別平等及互助互惠的原則,我們的薪水戶頭不分你我,我的錢老婆大人可以任意使用,內人的錢我也可以隨意取用,家用部份咱們夫妻倆搶著出,不分彼此。 在我們夫婦的觀念裡,家庭所有的開銷都是因為家人有需要,誰手頭有錢就拿出來,舉凡菜錢、水電、修繕、清潔、掛號、稅貸、存款、保險、掛號費、電話費、奶粉錢……等等,不都是為了滿足家庭的生活,對我們來說誰出錢都一樣。 也因為如此,每筆家用花費出自誰的戶頭,我和內人根本不去care,但是每逢月底的時候,我們通常會一起討論錢是否花的值得?家用支出有沒有浪費的地方?對我們夫婦來說,那比誰出的錢還來得重要,節儉持家是婚前大家就已協議好的共識,至今咱們都身體力行、奉行不悖。 每次購物的時候,老闆或收銀員看到我們夫妻倆搶著掏腰包的情景,還以為咱們倆是外人哩!如果說夫妻上輩子是對冤家,這輩子投胎是來相互償債,那麼還是快點還完比較沒壓力;如果說夫妻上輩子是對親家,這輩子投胎是來相互報恩,那麼還是多付出一些比較會有福報! 夫妻若是冤家,我想冤家還是宜解不宜結來得好,今生若還是還不清欠另一方的債,而來生卻還要做冤家的話,那麼冤冤相報何時能了?夫妻若是親家,就更要珍惜這得來不易的福份,無論對方生病健康、貧窮富有,都要互相疼愛、扶持,直到死亡才能分開。 對我來說,無論是冤家或是親家,老婆不棄嫌地嫁給我,我們就是同一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能夠多付出那是種快樂,代表自己有能力,何必計較付出的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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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巡禮
那年初夏的鄉居生活,是一枚飽滿多汁的芒果,清甜而又新鮮。即使隔了一段迢遙的時日,所有新鮮的感受,仍如一瓶貯存得完好的香膏,在旋開瓶蓋的時刻,淡淡芬逸著當日令人怡然的氣息。 繡球花便是鄉居日子裡,偶然邂逅的一樁愉快。 是一個清濕的早晨吧?總之,薄霧才剛消散,我便從菩提樹下穿過,想繞到後山看看。據說,那兒有一帶茶園,終年在向陽的坡地上,蒸散帶水意的清香;還有一座掩在竹林中的古寺,寺裡懸放一口大鐘,是莊嚴厚重的青銅鑄成的。 我在淡金晨曦裡漫步,「忘路之遠近」,軟軟的灰布鞋尖沾滿了露水。天地遼闊而安寧,不陰霾也不熱烈,我真喜歡那樣清淨澄澈的感覺。 黃土路上,遠遠地有一座獨立的紅磚農舍,小王國似地坐落著,有幾分神氣,走近了,才發現它是寂寞的。農舍正廳門楣懸著「理學堂」的舊匾;空蕩蕩的晒穀場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初夏的晨光,在清冷的地面鋪上一方極薄的淡金錫箔。啄食的母雞忽然抬起頭來,彷彿極不滿意陌生人的出現,負氣似地搖著肥墩墩身子,一路「咯咯咯」召集牠的小寶貝,橫過晒穀場,到正廳左側比較安全的地方去了。 我微帶歉意地好笑著,正準備離開,卻怦然心動起來。 在一方陽光照不到的廊簷下,高高低低掛著幾盆蝴蝶蘭,蘭下的台階上,擺著一些大理菊、石觀音之類的盆景,還有──哦,雖然我不曾見過它,只聽過它的名字,但我知道,那必然就是繡球花了。 那些淺紫、柔軟、猶帶露珠的小花瓣,每四片就對生成十字形;深碧的枝上,所有這些完美的十字繡圖案,又密密集合成一朵碗口大的花球,獨自在幽寂無人的角落,擁有她們的端麗嫻雅。 這般輝煌繁複的佈局,給人的感覺不是熱鬧卻是沈靜,初夏之夜如水的沈靜,張愛玲說的:「那繡球花白裡透藍、透紫,便在白晝也帶三分月色。」我沒有驚喜,這樣意外動人的邂逅無需驚喜,但宛如最精緻的浮雕,那兩朵並生的繡球已經永遠鑲嵌在生命的某一處記憶裡了。 在那一刻,我是虔敬的。我不自覺地想起雪花,那樣玲瓏晶瑩的六角薄片--為何大自然有如許不可思議的巧思呢?難道冥冥中真有主宰? 那天,我終於沒去後山。是莊子說的「得魚忘筌」,我既已喜遇繡球,那麼,去不去竹林茶園、看不看古寺大鐘,也就不那麼重要了。雖然,當初走在那淡金的小路上時,我也並不知道,究竟什麼是魚?什麼是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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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威遠樓的「和平頌」談起
吳宗陵先生的「和平頌書法展」已在今年823前夕在泉州市威遠樓隆重舉行,縣長李沃士先生還特地訂做了一對花籃祝賀,地區幾位書畫界的好友也跨海前去助陣。太陽這麼猛烈的大熱天裡,縱使我這身為書法學會理事長的人內心有千百個不想出門的念頭,也不能絲毫顯現於臉上。畢竟有個這麼熱心的人,此時此刻正在島外為金門的書法藝術盡心盡力時,最需要的正是這股來自家鄉的支持力量。 書法展的開幕式是在8月22日上午10時半舉行,威遠樓的二樓展廳裡掛滿了宗陵兄近期的創作,尺幅不一的宣紙上,用不同的書體寫著各式各樣的內容,這些都是宗陵兄絞盡腦汁的佳言妙語。像是:「八閩古地葫蘆郡,二三摯友邀同行;和手共書平安譜,品茗賦詞頌南音」、「八閩二地三通熱;和風平濤頌兩航」、「浯水歸桐郡;鯉人躍金門」、「仙洲親見文濤字;鯉府拜讀弘一書」、「久慕桐郡藝文子;浯洲書人會畫師」、「風和浪平順;匯繼金鯉情」、「和順平安」等這些詩聯詞語,其內容大都圍繞著和平的意涵,並強調金泉之間自古以來的深厚淵源。所有的書體皆寫得緩慢,是用較多碑刻的筆意完成,顯現出深刻的金石趣味。 在展出的書作當中,我的目光不自覺的駐留在兩件超大型的長軸作品,那是他將兩首自撰的七言絕句,其一是:和平鐘鑼振威遠,頌安鼓瑟響桐城;金泉同源共祖地,一水那隔兩岸情。其二:宗鳴溫陵府衙地,炮禮泉州威遠樓;金書首秀個人展,共創和諧八二三。以十尺長的宣紙,用行草書體直書而下,只見這兩件裝裱過後的書作,自天花板直垂地面,少說也有四公尺高吧!上頭那蒼勁渾厚,筆意連貫的書體,表現出作者開闊的氣度,但想像他在書寫時那種邊寫還得邊拉紙張的苦況,應該也是一件極為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吧! 宗陵兄的書法運筆著重提按頓挫,故而筆線顯現出生辣的特點,就像纏繞在老樹上的藤蔓枝條一般。這是兩年前我皆同來自台北市立教育大學任教的蘇振明學長,在烈嶼鄉文化館首次看過他的個展後的共同印象。這回他仍是延續如此的寫法,只是運筆略帶行意,多了一點帖寫的味道,也少了一些生硬。其次是他的字形並不刻意唯美,更不求工,甚且還帶著幾分醜態,但字裡行間卻散發出一種濃濃的拙趣,這種筆墨特質若是走馬看花自然無由品嚐,但細細咀嚼便能領略箇中真味。 除了在書法上的自我紮根,別開生面之外。他在書法教育上亦充滿熱忱,像是他自前年初開始,即自掏腰包的將一大堆作品裝裱完成,然後像唐吉柯德般的在地區的校園內巡迴展出,地區的中小學連同高中職和金門技術學院(現已升格為金門大學),少說也有二十所以上吧,他大約花了一年的時間才把這件事做完。當然他的展覽並不只是單純的作品展示,展出期間他還熱心的跑到學校和學生面對面的互動交流,除了解說作品的內涵,還現場示範,一番身教之後,自然引起E世代的學生不少的讚賞和驚嘆,怎麼在今天這個如此快速的時代裡,竟然還有人願意用這麼舒緩的方式在書寫,在生活,且如此的勇猛精進?我想當這樣的想法進入學子的心中,它可能是改變的第一步,至少這可以讓年輕的孩子多一個選擇的機會。 說到現場示範,這裡我可要介紹宗陵兄左手書寫的絕活,有些書家用左手寫書,或多或少總有那麼一點炫耀的意味,但宗陵兄卻另有他一番道理。舊曆年前我們經常在金門各處幫忙寫春聯,見他幾乎皆以左手代勞,好奇追問之後,他給的答案是:「就怕自己寫得太快,把字給寫滑溜了。」是的,書法的書寫有「疾與澀」兩種方法,疾就是快,澀就是慢。初學者當然以「澀」為主,基本上是談不上「疾」的,但宗陵兄浸淫翰墨數十載,用筆自如已不是問題,何必還要如此辛苦地用左手來書寫呢?但他卻能在此種一切皆看似「順理成章」的情況之下,義無反顧的懸崖勒馬,堅決的限制右手的活動,讓不聽使喚的左手也來試一試,這種勇於挑戰自己的精神,放眼書界亦不多見,當然這無心插柳的結果是讓他自己變成一位可以「雙管齊下」(左右手皆可書寫)的書法家,這也讓他在每次的現場揮毫活動裡,搶盡風頭。 果不其然,他這樣一個「不很方便」的書寫設限,明顯的讓自己的書法丟棄掉華媚的外衣,而漸漸的走進古樸稚拙的道路。這之後他所呈現的書體風貌,是目前在金門、台灣甚且連廣闊的大陸地區亦屬罕見,如此的獨一無二,正是他最應該珍視的資產。 今年初我忝為書法學會的理事長,承蒙宗陵兄不棄,願意擔任本會的總幹事。憑藉著對書法的滿腔熱忱,加上清晰的腦筋和謙沖的行事風格,讓他在會裡廣結人緣,也贏得好口碑。這段時間會裡的各項工作之所以能順利推展,宗陵兄的運籌帷幄厥功至偉。例如他因前理事長陳添財先生的引介,再經廈門市閩台書畫院劉堆來院長的鼎力支持,於今年四月中旬在中山公園閩台書畫院展覽廳舉辦書法個展,獲得很好的成效,真可謂佳評如湧。之後更打鐵趁熱,再徵得劉院長的同意,讓本縣書法與美術兩學會,定期推出人選在彼地辦展,七月底本土畫家吳鼎仁先生接續第二棒,也辦了一個水墨畫個展,十月書法學會前理事長陳添財先生,亦將跟進辦書法展,未來這如流水般源源不絕的展次,對兩個學會的會友應當會是一種挑戰,也將是一個難得的成長機會。 讓金門走出去是這些年當政者的施政主軸,也是全體島民最期盼的事,我們這小小的民間藝文團體,在萬事欠缺的情況下,猶不自量力的為此目標奔赴前進,所憑藉的除了藝術專業的自信之外,最可喜的還是因為有像吳宗陵先生的那份燃不盡的熱情,那才是真正的火種呢。 2010/9/11寫於浯江北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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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葉石濤
高雄文學館後方中央公園湖畔有座葉石濤銅像,二00九年十二月六日揭幕時,距他離世差五天便一整年,當天下午鄉親季季特別南來,出席這場銅像揭幕紀念音樂會與打狗文學獎的頒獎典禮,當然,她的評審身份是原由之一,更重要的是她與葉老的文學因緣。 我們一起用餐,季季聊起在雲林西螺的生活往事,想不到她年輕時候和我看的竟是同一家牙科,小鎮市容變化不大,老街辦活動也常邀她前去共襄盛舉,或講座或文化踩街,總是故鄉情濃。聊著聊著,提到一九八七年她推薦葉老獲得第十屆時報文學獎「文學特別貢獻獎」時,那年葉老母親過世,未能親睹葉老這項殊榮;季季又說,葉老告訴她遺傳了父親膽小謹慎的性格,但每次兩人對話,不管見面或在電話裡,總覺得葉老的內心彷若一座火山,熾烈激切,熱情泛溢,一點也不像他自己描述的那樣。 沒錯,葉老只有在談論台灣文學及創作時,才看得出他深沉的憂心,直言無悔的性格,道盡他對台灣文學的虔誠與執拗,也因此遭到各路不同意識型態的解讀,嘲謔屈辱並存,儘管沒有學術力量奧援,他絲毫不曾退卻,那怕他曾自我調侃地說過──「所有的作家都是遭到天譴的!」 我和葉老相識也算早,是他還在甲圍國小教書的時候,泰半是在公家單位所舉辦的作家座談參訪之類的場子,六、七○年代,政府單位和民間事業單位預算充足,一年裡有好多場這類的活動,作家彼此見面的機會很多,有時和葉老同桌吃飯,領受他常常掛在嘴中「我,一個糟老頭……」詼諧風趣、慈藹親切的談話風格,季季就曾在報上透露葉老妙言,黑色幽默讓晚輩如沐春風,人緣之好,自然可以想像。 雖說與葉老不陌生,但往來並不深切,直到一九九七年八月我接手報紙文學副刊主編之後,拜編務之賜,我常掛電話給葉老,噓寒問暖外順便要稿子,葉老除了抱怨自己的健康每況愈下,也對來自四面八方密集的邀約出席文學活動頗有微辭,倒是對我的求稿從來是祥和爽快的應允,絲毫不計較報社微薄的稿酬。 葉老的稿子都是親自書寫,我向來奉若墨寶,後來有一陣子他給的都是影印版,我知道各地文學館、圖書館正極力地搜羅他的手跡,小小卻有十足個性的鋼筆字,乖乖凝練地躺在每個格子裡,字跡反映了他謹穩的本性,若從他一九四三年在《文藝台灣》發表日文小說「林君的來信」,到他八十四歲過世為止,筆耕六十五年累計的文字近八百萬,嘔心瀝血,如此堅守創作崗位,毋怪乎他會抱怨那不勝其擾的出席活動。 葉老是個寬厚的長者,他的微辭我深能體會,活動一多,相形壓縮了創作的時間,無疑是高遠夢想的扼殺和體力益增的疲累,慣習了從年輕伴他走過困頓歲月的志業,對一輩子追守台灣文學、孜孜矻矻、創作彷彿是他恆常卸不下的思念,將有涯的生命傾注於文學上,過多的社交對他而言,像無比的時間重量壓在肩頭,社會期待與文學使命,由不得的愛怨,拉扯之間,確有些些無奈,更突顯他「我的勞動是寫作」文學使徒本分的堅定意志。 二○○七年十月二十一日,日本文學翻譯家黃玉燕南來探望葉石濤先生,原約我在葉老家碰面,黃女士在我執編西副的那些年中,致力翻譯日本文學攸關台灣題材的鉅作,像重譯吳濁流《亞細亞的孤兒》,以及西川滿《台灣縱貫鐵道》、濱田隼雄《南方移民村》、王昶雄《淡水河的漣漪》,這些日人不認為是日本文學,台灣也不歸之為台灣文學的邊陲作品,有學者將之視為台灣文學領域中的移民文學,都屬文學大工程,也都在西副連載,我們彼此通過多次電話,卻始終未曾謀面,想不到這次的會面,我已離職四年多,黃女士沒忘記我,趁著南來探望葉老順便一聚,也了卻電話裡表達多次的想望。 在電話中,我表明了沒去過葉老家,黃女士在電話那頭顯得有點訝異,語氣停了數秒,淡輕的笑聲讓我覺得有些欠缺理直的赧然,最後決定要我直接到中午餐敘的「繫前緣」咖啡餐廳見面,這家名字浪漫的餐廳是葉老喜歡光顧的館子,黃女士同時說她也邀了《文學台灣》主編彭瑞金夫婦和一位陪她前來的國家台灣文學館的劉維瑛小姐。 我提前到咖啡屋靜候,不一會兒人員陸續來到,就缺葉老夫婦,一問才知他的腸子出了大問題,之前,我就聽說他六十歲過後肝臟、心臟就有問題,也有糖尿病和白內障的困擾,不過這些病痛都在他韌性驚人的意志力下,沒有造成致命的後果,卻沒想到這次腸子的不適,引發了隔年年冬因手術而轉致肺功能、腎功能衰壞,終而辭世的主因。腹痛,成了葉老出門或飯局最大的憂懼,餐廳女主人建議煮兩份葉老愛吃的海鮮粥,由我開車載著黃玉燕女士送過去給葉老和他的夫人。 由於前一天午夜我趁著到左營吃宵夜的機會,先行對葉老家探了路,未耗多少時間,便直奔葉老家門口。我和黃女士直接上樓,葉老從窄蹙的書房走出,看得出是較過去略顯清瘦,葉老的書房不到一坪大小,我的眼光同時移注到了那張創造了無數浩瀚作品的老舊書桌,腦中出現了葉老埋首伏案振筆急書的寂寞身影,至於那把籐線脫落的舊籐椅已由國家文學館收藏展示,眼前的這張只是式樣接近,一股強烈的現實困阨與文學理想的擺盪氛圍,誠樸的人,素樸的家和家具,葉老不因外在蕭索的姿態而忘卻文學使命,只有文學讓他內心清澄自在、暢灑豐實,文學已成了他生命的發願、生活的潤澤。 與葉老餐敘不成,又錯失一次請益的機會,二○○七年十一月十七日受畫家好友洪根深之託,要我去左營載葉老為他的詩集《丘壑癡狂》新書發表會站台說話,葉老早早穿戴整齊在家候著,這一再反射葉老對晚輩溫暖周到的人情本性,此時,他腸子不適的情況愈見嚴重,但對一位使徒般的文學事工,葉老仍風塵僕僕地為老友守候推薦,我無從得知,是否病痛的折磨與寂寞平板的日子中,葉老想趁此機會出去透透氣。 詩集發表會開端,率直的洪根深便自曝前一天與老婆大吵一架的情事,洪師母疼惜葉老深受病苦折磨的身子,不忍見其舟車勞頓,指摘先生的不是;洪根深則把自己的文學處女秀看得無比深重,有這位文壇巨擘為他提點,毋寧是有深層的意義在,夫妻倆不同的心情,有他們各自執善的想法,這應是敦厚的葉老始料未及的。 新書發表會結束,我開車送葉老回家,在車上,不見葉老倦容,沒停下他的話匣子,除了對高雄的文化環境期望殷殷,也對平面媒體的萎縮不振,有著深深的慨嘆,他側過臉,我也不自覺地轉過頭去,葉老兩眼直視著我,對著我說──「廷俊,沒有西子灣副刊,高雄寂寞多了!」 對很多和他一樣在文壇寄情的同道或晚輩,葉老說這句話時的內心,應有千千萬萬的錯綜以及念念不捨,西副長年參與了文化漂流的所聞所得,串接著歷史編碼與城市心靈,而今,竟成失落的文學遺事,對許多人而言,一份卓有歷史的文學版欄,伴同他們成長的心靈記憶,大環境的無情,真是不可承受啊! 此刻,我想起新聞報民營化時的景況,體質的驟變,員工惶惶,幾波撕約毀諾的人事更迭,葉老對西副與我一直關懷力保,春風般的生命光流,恍如昨日;而今,葉老已歸道山,他留下的豐厚文學遺產,也有了歷史定位,所有苦難已過去,欲祭疑君在,想起他的志行、言談、風範,彷若藏下好多的溫暖,生命會過去,我想,努力文學工作,就是分享他的雍容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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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無名氏
臥室裡掛著一幅無名氏送我的毛筆字,錄自他的舊作〈西湖春色〉,寫於一九九八年秋,作品本身不大,橫幅直書,高三十四點三公分,寬六十一點八公分,流水行雲,俊秀風逸,無名氏與我通信多年,向來只知他的文采盛名,做事認真積極,並且是個十分有看法的人,卻不知道他對「寫字」這回事,也有一頁傳奇,印證他處世態度不服輸、執拗的躬行工夫。 無名氏曾在大陸農場勞動了一年又四個月,做開荒、種山芋、植果樹、養牲畜等農活,也就是台灣人認知的「勞改」,但大陸人認為那是自然災害期間下鄉「支農」,與真正意義上的「勞改」是兩回事。有一回在農場裡,領導讓他寫了一張通知,貼出來後遭到某些人的議論,對他那龍飛鳳舞的字跡不敢恭維,挖苦他難與大作家這個身分聯想在一塊。 無名氏聽在耳裡很不是滋味,下定決心好好練字,買了許多舊報紙,每天收工後,在有限的空間裡,研墨苦練,練到場裡的人說風涼話,說無名氏的老婆實在晦氣,寄錢給他,原就拮据的生活,儘讓他糟蹋買了舊報紙塗鴉,真是造孽氣數,母親看在眼裡也不明白這是為何?就這樣,柳、顏、歐、米、二王唐碑,滴水穿石,鐵杵磨針,果然讓他書藝精進,連知名書法家看後,都讚其腕力用筆、結構氣韻、境界創意,已可躍上檯面,還多次開了書展。後來,我在其二哥卜少夫所著《無名氏生死下落》書中的插頁,看到他幾幅俊雅的書法,貫挹著一種獨特的人生觀,當然,這樣的生涯轉向背後,夾雜著不得不然的濃重政治因素。 泯滅個性的時代氛圍,讓無名氏在肅殺包圍中完成如《無名書》等的部分文字書稿,並將之偷渡到香港,才能有二十餘年後在台北出版成書,每一字每一行都隱涵了大恐怖時代的夢魘,和他個人的眼淚、憤怒、良心與反叛,寫毛筆字是他對無情現實的妥協,為封筆後找尋一條可行的生計,或可替人代寫家信勉強糊口,馬克思不是說過「經濟結構決定社會意識」,無名氏和老母親在大陸的生活,雖有二哥自香港僑匯接濟,但依舊吃緊,多次給二哥卜少夫的信中討舊衣服,著實讓外界難以想像,就連他過世前在木柵簡陋得讓台灣文壇的朋友都為之鼻酸的所謂住所,無名氏都覺得經過大陸那一段日子,已經算蠻不錯了。之於無名氏有如此像他自己所說的「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幸福」,讓我想起他在〈浮士德時辰〉提到一九八三年三月二十二日晚上,華航飛離香港地面三萬呎時羽化登仙的魔幻一夜,那是上帝對無名氏數十年靈魂堅定的最大酬謝。 我慶幸擁有無名氏的書法作品,我看尉天驄先生發表在《文訊》二○五期的〈記無名氏的逝前日子〉,敘寫無名氏送醫那天上午約他來家裡相見,彼此先是聊了一陣,到了中午吃飯時間,尉天驄出外買了飯菜回來,當天無名氏吃的很少,身子很弱,尉天驄把剩菜收拾好,送進尉所形容「寒酸」的小冰箱裡,臨走時勸無名氏是否應考慮住進安老院,好有人照護,無名氏對他說,他要去蘇州簽約,當地的電視台要改編他的《塔裡的女人》,簽約成功將有一筆錢,可讓他撐個一、兩年,等蘇州回來再說吧,無名氏還說他大概還可以再活個幾年,等身體養好了,他要好好地寫幅字送給尉天驄,沒想到當晚他就因為吐血昏迷,被送進台北榮民總醫院加護病房,自此沒有再醒過來。無名氏的承諾像風飄逝一般,瞬間消失,留給好友尉天驄的,除了生命殞落的傷感,還有創作世界油盡燈枯的遺憾。 我和無名氏的往來,始於一九九七年八月我接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之後,一九九八年的八月十七日,由他聯繫安排美國百老匯華裔舞台明星王洛勇來台訪問,相關文字在西副刊載,並由新生、新聞兩報為他舉辦座談,地點在台北新生報業大樓,出席的有影視明星、作家和新聞界、出版界人士,那是我第一次和無名氏見面。 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無名氏又在新聞局丘秀芷安排下,與張拓蕪、向明、 管管南來,與高雄本地的文壇大老葉石濤共同出席第一屆高雄網際網路暨書香博覽會開幕剪綵,會後,我和他們在中信飯店小聚,當日下午諸人隨即搭機北返,唯獨無名氏一人留下來,我開車載他在高雄市區兜了幾圈,當晚請他到五福路上的「上海弄堂」用餐,當天無名氏精神很好,講話鏗鏘有力,但畢竟已八四高齡,他走路時,一直有輕微的抖顫現象,我停妥車後,恐他摔跤,總還得在旁攙扶,特別是馬路或騎樓有些高高低低邊邊角角的地方。餐廳內部裝潢像三○年代的老上海,無名氏出生於南京,故有一名叫卜寧,又寄籍杭州三十餘年,都離上海不遠,食俗接近,他很喜歡餐廳的氛圍,我多麼由衷希望他能重拾一些些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中旬,站在民元輪船欄杆旁終點指向上海外灘的喜悅感覺。當晚我們叫了五個菜,只有一個檸檬魚是泰式的,其餘都是家鄉口味,席間他都在談創作、談理想,除了問到報館的事,我只能盡我所知的回答他,絕大部分時間,我都靜靜地聆聽眼前這位傑出的奇葩涵泳文史哲、藝術宗教的雋永丰采,他說得興味遄飛,唯獨不提過去折磨的歲月。 就這樣忘年之交的我倆,一夜真性情的文學對話,我看到自由空氣中無名氏浪慢的原形,以及玄秘內省的感覺折射在我眼前交織,一位幾經生命轉折的神奇人物,赤裸裸的內在空間,鮮緻光輝的透明,都在此刻淋漓地雕鑿出來。吸了最後一口橘汁,我告訴他,明天我將帶他去看一位他的老朋友,他瞪大了眼睛,臉色瞬時飛揚了起來。 其實那只是在高雄市立美術館推出的林風眠回顧展,林風眠在杭州西湖畔和無名氏曾做了四年鄰居,交情匪淺,林風眠搬到上海後,每年與他仍有相聚,足見兩家互動之頻。他說數年前國立歷史博物館辦了林風眠的九十回顧展,以及台北市立美術館的早期旅法畫家回顧展時,他曾前往賞畫,不過對明天的行程,仍抱持相當的期待,離開餐館,我送他回近在咫尺的漢王飯店歇息。 隔天一早,我到飯店直接上樓撳他的房間門鈴,房門未關,想是相約的時間已到,他刻意虛掩房門等我,我推門進去,他正在洗手間,我坐在沙發上靜待,須臾,他走出洗手間,輕微的顛躓,我向前扶他,環視了一下房間,便下樓來,他已在飯店用過早餐,我先帶他到報社拜會,再到蓮池潭和左營繞了一圈,中午請他在福華飯店四樓的江南春用餐,同時邀了報社採訪組長劉君作陪,一樣興意盎然,一樣話語不歇。 飯罷,劉組長告別卜老回報社,我和他則直駛美術館,林風眠的作品掛滿幾個展覽室,無名氏簡直就像和老友面對痴纏一般,記憶寶盒一開,每一幅畫都有點滴故事。林風眠曾留學巴黎,相融積澱於傳統文化因子,大破大立,勇於開拓水墨新面貌,被無名氏譽為東方文藝復興的先驅者,無名氏慢慢賞畫,在輕挪腳步的同時,想起許多往事,提及杭州歲月和林風眠過從甚密,每周必與他及趙無極相聚,即便林風眠移居上海拒絕任何訪客的籠中鳥時期,他也不顧隔牆有耳硬闖其門,文革期間,林風眠曾在一夜之間燒燬千餘幅心血結晶,並蹲了四年牢,這件事讓身為好友的無名氏痛心不已。 無名氏看著畫,指著林風眠簡約奔放的線條,性情真切,獨造精神,統合了現代繪畫語言,無名氏還透露了當年林風眠之會赴巴黎留學,是林風眠十六歲時買了彩票中頭獎,乍得一千銀元,族親覬覦,斷然決定赴法研習西畫,後又有海外宗親解囊支助始完成學業;又說他在歐洲結過兩次婚,兩任德籍妻子先後夭亡,對他打擊甚大,林風眠歸國後有一陣子畫作備受指摘,林風眠不管別人怎麼說,他依然畫自己的畫,因為一個畫家若隨波逐流,永遠追不過他們,態度很重要,膽子也要夠大,才能撐出一片天來。 高美館的那次藝術巡禮,林風眠已仙逝,他不凡的繪畫成就現已成公論,步出高美館,無名氏告訴我,他將起筆撰寫林風眠回憶錄,將來會交給西子灣副刊發表,至少寫個八、九萬字沒問題,我為林風眠高興,有位相知多年的摯友為他立傳,一顆卓絕的藝術靈魂將可安歇。 送無名氏到小港機場返北,過了年餘,我果真接到他寫的林風眠回憶錄,厚厚的一疊稿子,此時我迷惘了,二○○一年元月,新聞報遽爾決定民營化,由於大環境的巨變,台灣的平面媒體始終在苦撐經營,民營化後的西副一直發不出稿費,我了解無名氏的狀況,應為稿子另尋更好的出路,這樣對它的生活才有幫助也較公平,我掛了電話給他,委婉地說明一切,同時把稿子退還給他,他完全不介意,也沒抱怨,這是我一直引以為憾的。 二○○二年十月十一日,無名氏走完人生,我是從十一月出版的《文訊》雜誌看到消息,後又從幾位朋友的口中得知無名氏過世前的清苦日子,孤零地獨向荒寒,儘管被生活荒謬對待,然無名氏龐大駁雜的創作,不盡的文學熱情追求,歷史將會給他一個應有的位置。 回歸生命本質,瀠洄不去的還是無名氏那句話──沒有一點悲哀的人生,不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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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天上的銀行
升上三年級的寶貝,學校的體育課安排了游泳,因為暑假已經讓她學了一個月,所以,她上游泳課的日子,媽媽就沒有特別請假去陪她;這個小女生上一個週末問起:「媽媽,下個星期一有沒有開課?」知女莫若母的媽媽當然知道她打了什麼算盤,笑了笑回答:「我早上先去上班,若老闆沒有緊急又重要的事情,下午就請假去看妳游泳。」 帶了餅乾來到游泳池,看到一群可愛的孩子在水裡玩得不亦樂乎,真懷疑他們是在玩水還是學游泳,仔細看,游泳教練都很有本事,讓孩子邊玩邊學,兩兩一組互相帶領,孩子們不怕水,也都有模有樣的游著。寶貝看我出現了,開心的朝著媽媽擠眉弄眼的,泳池邊其實除了班級導師外,還有多位志工爸爸和媽媽沿著泳池巡視,讓我這個職業婦女的媽非常不好意思,因為平常少有時間可以幫忙這些義務的工作。兩個小時的游泳課程很快就結束,因為表現不錯被送到進階班的寶貝,得意得嘴角都笑彎了;幫孩子們在浴室沖澡、換衣服和吹乾頭髮,再陪著他們到集合地方,拿出餅乾請寶貝幫忙發給小朋友們,班導師集合好同學,就整隊出發回學校上課去,我則順道把寶貝和她安親班同一班同學的泳裝帶回家,省得孩子還要拎著回去學校。 母女倆晚餐時,問起她被游泳教練『送』到進階班的心情如何,用「超級開心!」回答媽媽的寶貝,接著說出心裡的話:「為什麼妳要幫別的同學拿泳裝呢?我心裡很難過。」我回答:「說不定下次這位同學的媽媽也會幫妳拿啊!」非常委屈的女孩紅著眼眶說:「她媽媽很忙,不會請假陪她游泳的。」在這個時候說任何強而有力的道理,大概都說服不了對媽媽佔有慾很強的獨生女,所以,說了個近日在講義雜誌看到的短文給她聽。 有一個小男孩的祖母,只要家裡有點錢,就儘可能的拿去幫助窮人,小男孩問祖母錢哪裡去了?祖母都會很鄭重的回答:「存到天上的銀行。」一天一天長大的小男孩,漸漸知道祖母都是拿去做善事,心裡不免懷疑著:真的有天上的銀行嗎?我們家也沒有什麼錢,為什麼要幫助別人呢?直到他的祖母過世,他心裡還存在這樣的疑問。有一天,當他升學需要金錢援助時,就出現好心的人拿出他需要的金額幫助他,有時候工作碰到困難,也立即有人暗中協助,這時候的他,心裡開始懂得感恩祖母當年默默行善,也開始相信宇宙間真的有天上的銀行,平常先存款進去,需要的時候,天上的銀行就會安排善心人士幫忙。 愛聽故事的寶貝,聽完靜默不語,我又說起寶貝認識的同事拉拉阿姨曾問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說:「我有七個弟弟妹妹,平常在外頭上班也都讓別人照顧,所以,把新來的同事當自己的弟弟妹妹,一定要好好的對待才是。」知道拉拉阿姨身世背景的她,點了點頭。我又說起:「我們暑假到清境農場玩,回程到關西休息站停車休息,有一個戴著墨鏡眼睛看不見的叔叔在演奏樂器,還記得嗎?」寶貝猛點頭,還告訴媽媽:「是在新東陽門口,妳還給了我一百元放進他面前的箱子裡。」平常節儉的媽媽,為什麼會拿錢出來呢?原因當然是演奏樂器的叔叔非常認真投入,且笑容滿面的享受自己所彈奏音樂,而這一百元,就像存在天上的銀行,希望我們永遠都不需要去提領,讓它可以幫助更多的人。 飯後,媽媽又到公園【遛小孩】,這個曾經瘦小無比的寶貝,現在長得圓潤極了,預計明、後年身高應可追上媽媽,手牽手的母女身影被拉得很長,突然心裡有一種錯覺,好像孩子是來公園【遛媽媽】。問起寶貝:「媽媽對妳的讀經班同學好,對舞蹈班的同學好,會希望馬上得到回報嗎?」她搖了搖頭,「就像妳平常在管樂團上課,媽媽上班去了,也是其他志工媽媽陪著練習,如果他們的孩子心裡也難過,請問這些媽媽該怎麼辦呢?所以,媽媽有空去學校幫忙時,多照顧幾位同學,就像把錢存在天上的銀行,媽媽只是把『照顧』先存起來,當我的寶貝有需要的時候,一定會有人幫忙的。」似懂非懂的寶貝,也許還會在心裡存著疑問,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懂得媽媽曾說過的故事,也會像媽媽一樣,不必在付出的當下想到回報,這樣的人生才能富足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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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言‧樹語
花言 我擁有許多寶藏 想一效野人獻曝 卻找不到管道 累積得太多 便不時爆開 以代言說 那是繽紛色彩 那是撲鼻清香 那是各種繁美 那是甜美微笑 那是無價之寶 你願前來一賞嗎? 無論你有多少不快 只要前來一賞 都將化為雲煙 轉成愉悅 樹語 不是我誇大吹噓 我立身在世 幾乎每一部分都是有用的 我絕不作世間的累贅 看一看,想一想 我的一身綠可以養眼 我呼出的氧氣有益健康 我創造的濃蔭可以作庇蔭 我的葉子可以映照季節 我的樹幹可以作建材 我的身軀可以作鳥雀、蟲豸的溫床 更重要的是,我挺立的姿態 可以為懦弱者的典範 等而下之,即使死了 我還可以當肥料 誰能否定我的用處? 誰能說我在自我誇大吹噓? 我就是這麼有用的! 至少我不作世間的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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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太陽為師
「最近皮膚被太陽曬黑了。」小姐愛漂亮,喜歡美白,對陽光似乎有幾分厭惡。 「陽光太強了。小心,容易中暑。」 「接近中午的時候,太陽太大,紫外線太強,盡量不要在室外活動。」學校的體育運動課程,也在逃避太陽,移到室內進行。 人們對太陽,似乎有些埋怨,埋怨太陽太大太熱,紫外線太強,容易把皮膚曬傷曬黑。好像很少聽到有人在感謝太陽。 越是身邊熟悉的事物,越是容易讓我們忽略。每天看到日出日落,知道太陽的存在,可是,從未體會到太陽的重要,以及太陽和人類的關係。直到有一年的梅雨季節,連續下了一個多月的雨,長期見不到陽光,屋子快發霉了,這時,幾乎是天天在等待陽光的出現。 天氣突然放晴了,清晨,陽光從窗口射進來,多麼清新、耀眼、舒暢、可愛啊!連日來的期待,太陽公公終於出現了,我第一次發現太陽是這麼親切、溫暖、有情。 許多事物,因為太平常了,不覺得它的重要,必須等到失去它,才會感覺到它的不可或缺。太陽只不過是被鳥雲遮住而已,並不是真正的消失,只不過是幾天而已,就開始讓我們想念。 太陽對萬事萬物太重要了,沒有太陽,植物無法進行光合作用,當然也就活不下去了。沒有太陽,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失去了熱能,也就無法生存下去了。 太陽不斷地在燃燒自己,提供能源給地球,真的是燃燒自己,照亮別人。太陽沒有自己的目的,只是犧牲自己,奉獻自己的能源,也不希求別人的回報。這是多麼崇高的無私無我的精神啊! 不管您高興不高興,喜歡不喜歡,崇拜不崇拜,不論怨親,一律平等對待,將它的能源普施一切萬事萬物。這是多麼了不起的大公無私的精神啊! 太陽依著一定的軌道運行,周而後始,從不偷懶懈怠,勇往直前,永不止息。不會假借任何理由,或是遇到挫折,遭遇困難,而停止運行。太陽毀了,整個宇宙都毀了。它是以天下為己任,自強不息啊! 沒有太陽,所有的生物都活不下去,可是,沒有那一個生物會去感恩啊!太陽也不需要您的感恩,因為它是功成而不居的。 人們不僅不知道感恩,而且還在抱怨太陽太大太熱。太陽也不會責怪您的不懂事,因為它有無比的包容力,寬恕一切啊! 山居的清晨,靜靜地欣賞太陽緩緩地升起,我突然了悟,太陽就是大地的母親啊!人們卻從來不知道去感恩啊!我們應該以太陽為師啊! 我們應該向太陽學什麼呢?我們要學太陽的大公、無私無我,犧牲奉獻,包容寬恕、功成不居,自強不息。那是多麼崇高難學啊! 從現在開始,我要一輩子以太陽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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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書情詩最長的純情派
親愛的SF: 人生幾何?有誰能像我們擁有漫長的純友誼呢?整整十年吧! 已是六十年代初的故事了,三十多年前的友誼,好遙遠喔。 那時候,我在風城讀書。在《青年戰士報》發表了一篇《祝你生日快樂》的短文。 妳從花蓮的海星中學捎來了傾慕的信。 信箋是女生愛用的粉紅色,上面有精緻的圖畫。文字娟秀,應該出自美麗可愛的女娃兒。我捧著第一位讀者的來信,興奮了好久。 從此,魚雁往返,各自訴說著學校的生活和城市的風光;我們從相隔遙遠的陌生人,變成了以筆談心的好朋友。 校園的角落,薔薇花綻開,增加了我心靈的喜悅。美麗的花,需要有緣人欣賞它。 浮雲游子意,落日故人情。花蓮的山水,有種特別的純樸。這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世界。假日,我經常躺在翠綠的草地上,想一個下午的心事,想遙遠的妳;雲兒好悠哉。 妳對我傾訴生活的情意,纖細的心思,讓我感受到一草一木的變化。從綿綿的文字中,我讀到了妳純真和樸拙的心性。 一封封的信箋,相互訴說著年少多感的情懷。妳的心思有時候很獨特,很有詩意,還會在信箋中夾著一片楓葉。 如今,妳寄給我的友誼信物,都隨著我失落的那袋書信消失無蹤了。 丟了那堆信,彷彿是丟了珠寶鑽石般,讓我始終耿耿於懷。 失去它,妳溢滿友誼芳香的情景,我從何憶起。只能夢回三十年前的國度,搜尋如風箏遠飄的友誼線索了。 後來,妳離開了風景美麗的「海星」,轉到故鄉高雄的一所中學就讀。我也從師專畢業,漂泊到多風雨的北海岸教書。 環境遷變了,我倆淡淡的友誼卻依然細細地交流,如同天空的雲影,在湛藍的海水裡相映。 有一天,妳從高雄老遠跑到金山看我。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我們卻像老朋友般熟稔。我陪妳就近在依山傍海的風景區,逛了兩個小時後,妳謙虛地說:不敢多打擾我,妳就揮揮衣袖走了。 現在想起來,我覺得沒有善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妳這位造訪的遠客,有虧妳的情意。 我真的抱歉!妳千里迢遙來坐車來看我,我竟然連請妳吃一餐飯都沒有。 當年保守單純的我,太不了解少女千里會友的濃情了,憨呆得很好笑! 很對不起妳,妳遙遠來看我,我薄情款待妳,很對不起喔。 又隔了五、六年,我保送到高雄讀書,師院離妳的家左營不遠,我們又見面了。 高雄的太陽是熱情的,從來不陰霾;高雄的天空是碧藍的,縱使有西北雨,也是傾盆而落。 妳是沐浴在陽光下長大的高雄女孩,皮膚曬得有點黝黑,個性像天空一樣爽朗;妳的表情純真自然,總是露出親切的微微笑。 有個午后,我們邀約去西子灣、旗津的海邊玩,回到學校宿舍後,我寫了一首紀念詩:《這樣一個午后》 冬陽爛漫 這樣一個午后 妳以輕舟載我 西子灣而後旗津 美麗的往事 隨著倒退的風光 一景一景呈現 岩石高聳 波瀾壯闊 夕陽西斜 黃沙滾滾 風流過新竹 水流過金山 三千個落日 啊! 情誼就像那閃爍的波光 短髮 笑靨 鮮艷的紅色背心 這樣一個午后 踱過街街巷巷 暢談與歡笑 在向晚的歸道上 我竟驚喜發現 妳的心鏡無塵 ··············· 晴朗的天氣,坐著渡輪到濱海的小鎮,我們在海攤上追逐浪潮,閒逛街市,品嚐紅咚咚的螃蟹美味,整整一起過了一個快樂的下午。 妳的心鏡,真的純淨無塵,也從不矯揉造作;黝黑的臉譜,那一抹的笑容,都讓我十分好感。 那個午后,妳留給我「短髮 笑靨/鮮艷的紅色背心」的印象。淡淡的旗津風味和景致,有點像我們細細流水般的十年友誼,至今還在我的腦海迴盪。 也許,妳一直在等待,等待我發射邱比特的愛情之箭,也說不定。 也許,在青春消逝中,等待成為妳一種寂寞的守候,也說不定。 因為我始終遲遲沒有對妳表態--所以我們沒有越過了友誼之橋,成為親密的戀人。 有個夜晚,月明風清,天空也有群星眨眼,妳邀我在高師大校園對面的文化中心見面,告訴了我妳將結婚的訊息。 當時的我,沒有很驚喜,也沒有失落。好像妳的結婚,和我不怎麼相關似的。 妳一定很氣我,對不對?妳專程來告訴我人生的喜訊,卻只看到一個呆頭鵝的冷淡。 我真的好憨呆,憨呆得很不近人情;連妳的婚禮都沒有去參加。妳大概偷偷罵我無情吧! 親愛的,真對不起,被妳罵是應該的。我沒有分享妳當時的喜悅。 我不曉得對純真樸實的妳,感情為何如此淡?也許就是這種淡,才造就了我們友誼的純淨,打破了男女間沒有純友誼的說法。 妳呢?對我有沒有萌生愛情的種子?妳曾經等待我的熱情嗎? 當我再度離開艷陽高照的南台灣時,妳在「文藻外語學院」服務。如今是否還在那裡?芳蹤何處?十年純潔的友情,妳留在我心中的爽朗印象,卻是那麼清晰,我依然對妳深深懷念。 我有一份濃厚的惦念和祝福。 誰說男女間沒有純正的友誼?在寶貴、漫長在青春歲月裡!有幾人能夠像我們的年少時代,書信往返、傾訴衷曲,而不涉及男女間的情色愛慾。 比起當今e世代,男女間的情色氾濫,我們交往純潔的情誼,真的是鳳毛麟角;也唯有如此,我才覺得這段感情彌足珍貴。 如今,我的頭髮已白了不少,每天為了教育和兒子,忙得不知今日是何日。妳呢?也許還在南台灣的學府,曬著同樣熱情的陽光。 以往青春的少女,想必已成為成熟的婦女。如果妳帶著寶貝的兒子,去留下我們足跡的西子灣看海浪,去旗津看落日,或者前往文化中心觀賞藝文,會想到遙遠的我,曾經和妳留過影嗎? 不知我們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時候?天邊的雲彩,沒有給我答案。可是,相信我們年少十年的純友誼,永遠是生命裡最值得典藏的一段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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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12》尊嚴──羅伯伯
到現在,我還不知道羅姓老兵住在什麼地方,告知我有這麼一個人的老楊也不知道。老楊是我的高中同學,目前任職某家地方性電台節目主持。今年三月初,他把羅先生介紹給我,說是介紹,其實只是告訴我哪裡有這麼一個人,連「羅」這個姓都是後來我自己問出來的。 「大概每隔一兩個月一次吧?他會來這裡拔草,今天他又來了,你要不要過來看看?依我這些年來閱人無數的經驗,有這種行為的人,通常背後都有些故事。」老楊在電話裏只這樣子說。 那座橋連接工業區和高速公路交流道,老楊每天上班開車都要經過那裡,每隔一陣子,他就會看見有名老人蹲在橋的一側,埋頭專注清理雜草,身邊呼嘯而過的人車,他似乎都視而不見。 天空飄著陣陣毛毛雨,我趕到那裡,放晴了,但他還是戴了頂斗笠,帽沿遮住半邊臉。兩百多公尺長的橋面,只剩個一二十公尺沒清理。我把車子停好,朝他慢慢走去,同時,觀察著他手邊的工作。 橋樑兩側,橋面和護欄相接的隙縫,最容易堆積塵土和滋生雜草,他戴著粗手套,一張小板凳一把小鏟子,把雜草拔掉,剷起泥土,順手扔往橋下溪床,這工作很簡單,但很枯燥,要是在烈陽下,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他默不作聲幹著手上的活,不顧別人的眼光,甚至,連自己的情緒也抽離了般的,只是純粹操勞,不為什麼地幹著眼前這樁事。瞅著他工作的身影及神態,我突然明白他是自願的,並不是某機關團體來的工作人員。 「這位伯伯您好。」 他抬頭瞥了我一眼,沒回答,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伯伯你貴姓?」 「羅。」 「哦,四維羅呀?好姓。羅先生,你現在在幹嘛?」 沒好氣的:「你說我現在在幹嘛?」 聽到他的這句話,我反倒鬆了口氣。是了,這就是他們這一世代老兵特有的脾氣。這狀似負氣或彆扭的脾氣,其實出自一份真性情。跟老兵接觸一久,我已經能夠體諒到這點,所以完全不會在乎自己給碰了個軟釘子,反而有找對人了的慶幸。 「除草。伯伯是哪個單位的?」我蹲在他身旁,也幫忙拔著草。 「沒有哪個單位。」 「也沒有誰要你來做這件事囉?」 「沒有。」他的口氣緩和了些,兩手兀自忙碌著。拔草,剷土成堆,倒往橋下……。 「這工作很有意義。」我說:「多久來拔一次?下次我也來參加。」 「湊熱鬧呀?」又回到冷淡的口氣:「橋到處都是,要拔草,還怕沒有?」 儘管這樣,他還是鬆口告訴我,這座橋,他每隔兩月來保養一次,他已經做了半年多了。沒有人要他這樣做,是他自願的,一來對社會大眾有益,二來當做自己在做運動。「沒什麼不好。」他說。 記清楚下一次定時保養的日期,當天,我一身輕便,帶了把小鏟子,又去到那裡。遠遠的,又看見他微胖的身影。 我時間拿捏得真好,他也剛到不久。兩人分工合作,一人負責一邊。那天,我們整整花了半天,到中午十二點半才清理完畢。的確,當我看見整座橋面在我眼前煥然一新,原來腰桿的酸痛頓時消解,一股成就和傲岸感盈盈滋生。頓時,我有點明白身旁這位老兵為什麼要來這裡做這事情了。他不想被別人當作看著落日等死的老人呀,他要告訴自己,自己可不是米蟲,可是還能夠造福國家社會的有用之軀。 橋頭涼亭有小販兜售便當,我們兩人各買了一個,就著習習涼風,邊吃邊談,看在我幫他拔了一天草的份上吧,他到底打破了原先的冷淡和隔閡,慢慢對我吐露了自己的某些身世。他的鄉音很重,喉嚨像是受過傷,話像是鍋子裡煮開的滾水,聽起來很吃力。我儘可能拼湊出正確而完整的故事。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也不必問我哪裡人,家裡頭怎麼樣。這些都不重要。我沒有讀過什麼書,「萍水相逢」這句話還是知道的。我沒有讀過什麼書,所以一輩子被人家看不起。記得最清楚的是以前在部隊裡,有一次,犯了錯,要被挨扁擔打屁股,另外那個兵讀過一點書,懂得唸「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平常,也老是把「天地君親師」這類的話,像口頭禪掛在嘴邊,連長對他,嘴裡不說,心裡就是另外一種看法了。他先被打,按趴在地上,啪啪啪啪十二大板,再由三個排長每人各打五下,他被打得大呼小叫,打完了,拖到一邊空地跑幾圈,沒事。輪到我,連長的份打完,我就暈死過去,誰都看得出來他下手有輕有重。還好,我們連上有人幫我起板子花,什麼叫起板子花呢?就是用寫祭文用的黃裱紙蓋在屁股上,舖上稻草灰,噴上高粱酒,再蓋上一張黃裱紙,讓屁股的血絲給吸附到紙灰裡。這樣一次又一次,一直做到看不見血絲。這一來,傷口才不會發炎爛掉。 我七十三年退伍,在澎湖,有領終身俸,自己一個人生活,儘夠了。不過,找不到老婆。這時候,我們這種年紀,這種身分,已經不吃香了。要是早個二、三十年,一來年輕,二來「阿兵哥,錢多多,買魚買肉食踼拖(台語音)」當時小孩子跟在我們屁服後面這樣喊。我退伍那年是五十九歲,自己覺得還不算太老,可是,別人大概可不這麼想。 隔年,民國七十四年,有人幫我介紹一個寡婦,聽說她已經嫁了兩個丈夫,別人警告我她八字重,會剋死先生。我們這種賤命,骨頭特別硬,怕什麼?那年底,我就把她娶過門。她還帶了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子過來,是她跟第二任先生生的。一娶過門,我才知道她肚子開過刀,裝了一個導尿管,每半個月要上醫院。這不要緊,既然成了夫妻了,我還是要照顧她。沒想到她有賭博的習慣,經常到外面幾個牌友家打麻將,打到三更半夜,我一勸她幾句,就不行了,常常冷言冷語的,那天就連中飯也不煮了,通常她都是睡到中午,起床,做午飯,吃飽了就出去打牌。 有天下午,我跟兒子──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不過,他母親嫁給了我,他當然就是我兒子了──我跟他父子兩人正在客廳看電視,忽然闖進來三個男人,一進來就砸壞電視機上一隻陶瓷娃娃,叫我老婆出來,說是她和某某人聯手設賭局騙了他們六十萬,要我拿出錢來。我老婆還沒回來,我當然不肯莫名其妙的把錢拿給他們。他們恐嚇不成,就動手把我打了一頓。你看,我額頭這道傷口,就是當時被其中一個男的,手上戴的戒指割破的。 起先我還有點懷疑,是不是我老婆她和外面的人合起來,想訛騙我的錢。經我四處打聽,她的確是騙了人家這麼多錢,而且外面還跟了個男的。難怪她那陣子,有地方去,一躲就是三五天可以不回家。我左想又想,決定原諒她,條件是她發誓以後絕對不再出去賭錢,而且要離開外面跟的那個男的,回到家裡,洗心革面─是這樣講沒錯吧?她答應了。不過,不久她就被一輛汽車撞死了。那輛車子逃走了,我趕到那裡,她早已經斷了氣。她剛要做好人就死掉,老天爺就是這樣捉弄人。 最可憐的是我那兒子,小學畢業典禮那天,剛從校門口出來,同樣被一輛轎車壓死了,對方賠了我們二十萬,但有什麼用?二十萬可以換一條人命?我把那筆錢捐給附近的教養院,算是給他積陰德。 後來,我以前在部隊裡的營長,寫信問我要不要到台南永康鄉一間小學去做警衛?他的同學在那裡幹校長。我想換個地方也不錯。沒想到一到了那裡,那個缺已經給人佔去了。我就在崑山工專附近找了間房子住下來。我在那裡住了十個月,整條巷子只有我是外省人,不會講台語,有點孤單,我又搬回這裡,買了我現在這棟平房。 所以說我這一輩子,沒做過什麼事,平平淡淡,平平凡凡,連像樣的仗也沒打過一個,只有零星的接觸,和共產黨,而且還是被人家一路咬著尾巴追,在後面趕著跑。從軍中退下來,連個警衛工友什麼的也幹不成,還領終身俸,對國家社會來講實在很慚愧。 我那裡有棵榕樹,平常,一些人就在樹下下棋啦,聊天啦,閒坐發呆啦。我也常去那裡。有一次,我們那群人跟以前一樣,有一句沒一句嗑牙閒聊著,對過路的男男女女-怎麼講,「指指點點」,不,還有一句,對,就是「品頭論足」。有兩名年輕人,一男一女,騎著摩托車,女的坐在後座,抱著前面那男的腰,呼一聲從我們面前過去。過去就過去了,不,後面那女的笑著丟下一句:「吃飽等死的。」 樹下我們這群人,全愣了一下子。 我們那邊那個老吳啊,罵:「媽拉個壩子,格老子在跟八路軍打仗的時候,你們這群兔崽子還沒出生呢。」 「操,是誰吃飽等死還不知道呢?」 「哼,能吃飽等死也是一種福氣。」 大夥你一句我一句的,等罵完講完,沒意思,一個個都溜了,散了。 又有一次,我們那條巷子對面,隔條馬路,另外那頭,火災,嗚嗚嗚,消防車來了,風大,整排屋子都著火了,火是從巷子裡燒出來的。救火有救火的方法和順序是不是?好比先救有人要逃生的,能夠阻止火勢大的。不是,那些圍觀的人,誰就這樣子講了:「先救這屏啦,彼屏彼幾間老芋仔,卡沒要緊啦!(台語)」有人要她不要講這麼「失德(台語)」的話,她才閉上了嘴巴。 我就在想,別人怎麼樣我不管,我不要再過那種日子,每天坐在樹下發呆閒聊。以前你怎麼為國家打仗、拚命,誰看到了?他們現實看到的是你在樹下吃飽發呆等死的樣子,對不對?這是事實。那要做什麼事好呢?大事我沒有本錢,也沒有本事。想想還真煩惱。有一次,我搭公車經過這裡,塞車,車子停在橋上,我坐靠窗戶位子,往下看,正好看見橋縫一叢叢小草。 我靈機一動,心裡頭想,好,我就從這座橋做起,我來負責這裡的保養。說做就做,隔天,我買了頂斗笠,還有這支小鏟子,就來了。第一次拔那麼多草,手指頭都會抖啊,這裡(指手腕)酸得不得了,累也累得滿頭大汗,不過,心裡頭可真痛快。看著本來像是沒有刮乾淨的,鬍子臉的橋,變成乾乾淨淨的,比打了一場勝仗還痛快………。 一輛重型卡車轟轟隆隆經過,打斷了他的話。等車子走遠,我問:「這樣蹲在路邊,危不危險?」 「危險當然有,自己要小心點,儘量往橋邊靠,臉朝車子來的方向。有一次,有個年輕人騎車,擦撞到我屁股,害我在家裡躺了好幾天。」 「有記者要訪問我,我說,不要,這沒有什麼好報導的,我也不是為了叫人家稱讚,才來做這件事的,還有人從車窗笑著罵我無聊,閒著沒事幹呢。我只是為了自己心安,自己心裡痛快,這樣而已!」 「話說回來,」他摳了下沾附在小鏟子上的泥土,笑著說:「有人經過,知道我在幹什麼,豎起大拇指,他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他。我還是會在心裡高興個老半天。」 我又向小販買了兩瓶養樂多飲料,請了他一瓶,他也不客氣,豪爽接過喝了。我探訪的眾多老兵個案,以這回最費力,最辛苦,但也最有成就感。他的所做所為看似平凡卑微,不是什麼大貢獻,仔細想來,其實是相當難能可貴,千百個人難得有那麼一個的。佛教說要成就志業,要「信、願、行」三者兼具,眼前這名貌不驚人的老兵,居然安安靜靜做到了,也許連他自己也沒有領會到,光是小小的一件拔草的工作,就使他達到許多大人物或大聰明者也達不到的境地;光憑著拔草,他找到了自己的價值,尋得了生活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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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的祝福
各位嘉賓、各位至親好友:感謝您今晚的蒞臨,不但為我們增添了無限光采,大家也都洋溢在一片喜氣中!現在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誠摯的歡迎梁家雨先生、康瑞瑛小姐,吳吉富先生、梁家穎小姐以及可愛的小花童們進場……。讓我們一起來見證愛的真諦、分享愛的喜悅……。美麗人生序幕就在一片祝福聲中展延開來。 今晚是梁家兄妹一起歡辦喜宴,宴請親朋好友的大喜日子,從早些日子裡,左鄰右舍、眾親朋好友都紛紛地感染到一身喜氣了,那種洋溢在喜氣氛圍裡的感覺真好! 當帥哥新郎、美麗佳人一現身,便吸引住眾目之焦點。合唱團好友悄悄地對我低語:妳們家每一個都長得很不錯!讓我真是開心至極!兩對小花童走在前面導引,邊走邊灑五彩繽紛的禮花、彩帶,說多可愛就有多可愛!特別的造型、特別的打扮,可以當專職的小花童呢,他們可是為喜宴加分不少。鎂光燈更是此起彼落,拍個不停。 外甥媳小君是此次化妝總舵,兩位新娘、新郎加上小花童全在其靈巧的雙手下達到無懈可擊、幾近完美的造型,當「新娘秘書」真好,不但可好好揮灑自身的藝術天份,還可讓新娘驚豔全場,地位可是舉足輕重,相對的重要呢。 喜宴先由金門縣合唱團拉開序幕,帶來<人生如蜜>、<月亮代表我的心>來祝福新人琴瑟和鳴、百年好合!人生的聚合必有一定的緣分,俗話說得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實在是不容易啊!可不是?有道是:有緣千里來相會,若非經過百年修煉,如何能夠千里姻緣一線牽,緊緊繫住著兩顆驛動的心,永結成一個同心圓呢!所以美麗人生就從今日起,恩愛、幸福一生,永世不渝。 接著,十分榮幸請到金酒公司董事長-李清正先生上台致詞,除了婚禮的祝福,更是為大家帶來歡欣的氣氛。當然主婚人-大姊夫-梁振瑛先生更是樂不可支的舉杯感謝至親好友的蒞臨、歡聚。在父母心中,兒女婚事可是他們朝思暮想的一大喜訊啊!如今總算是盼到了,了了心願,何其快慰!所以從結婚對聯的書寫、訂婚喜餅、喜帖的發送……等,這兩老可是忙得不亦樂乎,還不曾聽聞叫累呢,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神清氣爽一身輕盈,也就活力活現了。 為了感謝合唱團的友情相挺,還特地移地來到金湖國中練唱,所以在大姊的指導下,眾家姐妹們精心地煮了一大鍋具有傳統風味的芋頭米粉與大家分享,讓大家感受一下傳統禮俗的美味點心,有經驗者可都是十分懷念這道古老的家鄉味呢。聽大姊說:以前結婚時都是自家殺豬宰羊來宴請賓客的,特地把豬血留著,製作成「豬血糕」,再加上芋頭、貢丸、肉絲…等配料和米粉一起煮,這就是傳統家鄉味的「米粉芋頭」,是那個年代裡極具美味、特殊的一道食品,特用它來請所有幫忙張羅喜事的至親好友們品嚐。雖然我年歲一大把了,但這美味可口的「米粉芋頭」還是生平第一次吃到的呢,那香味兒實在誘人啊!大家可想而知,有了鬆軟美味、入口即化的芋頭,以及芋頭所散發出的誘人香氣,其中蘊含的美味就不言而喻了!即便已是天天山珍海味的今日世界裡,這道「米粉芋頭」依然相當誘人,來自台灣的新外甥媳婦兒還特別獨鍾這一「味」呢。值得一提的是這芋頭還是我家三哥所種,完全不輸給小金門芋頭而有過之呢。 為了應親友團的要求,家穎與吉富上台獻唱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情歌真是讓人百唱不厭,聽它千遍也不厭倦的動人旋律,因它真能深深地打動人心,難怪傳頌不絕,特別是心有靈犀、默契十足的小倆口唱來,更有不一樣的風格與韻味;另家雨與瑞瑛則客氣的婉拒了,是家雨太客氣了,瑞瑛只好夫唱婦隨了。夫妻相處之道自然是相敬如賓、相互體諒與尊重,卻莫強出頭,由此看來,這好的開始,將是未來美滿婚姻的先兆,祝福兩對新人幸福愛到老,歡樂年年! 接下來,是大家踴躍上台獻唱的時刻,真是歌聲嘹亮、繞樑不絕啊!整個紅龍餐廳為之歡聲雷動,因為今晚稱得上是高手雲集、群星聚會的難得盛會啊!特別值得加以介紹的有金門高中校長夫人與三阿姨的<戲鳳>,此應景歌謠到如今依然受歡迎;金酒公司最佳代言人-呂培光老師的一曲<杯底不可飼金魚>更是風靡全場,他可是把此曲詮釋得淋漓盡致,難怪Encore聲叫好不斷,大家也隨之痛快暢飲,多喝了兩杯,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特別是陳年高粱!啊!好友相聚、喝了喜酒、沾了喜氣,不亦快哉!金酒銷售指數不覺間又為之向上提升了,這最佳代言人可是當之無愧;更難得的是金門縣合唱團指揮-李大師,他平常是不輕易演唱的,今晚也特別上台演唱了一首<葡萄美酒>,那渾厚的歌聲,讓團員們大飽耳福,尖叫不已,他是師大名師曾道雄老師的高徒,就可想而知其高超的演唱水平了;曾得過金湖鎮卡拉OK大賽第二名的向玉珠小姐-養工所主任夫人,更是唱作俱佳,博得滿堂采;我家大伯-許漢昌老師當然亦是義不容辭的上台獻唱以示祝賀,他對自身的要求是極其嚴苛的,完美加上高標準,又是學體育的,其充沛的肺活量運用自如,您就不難想像其歌聲了…….;還有諸多友人也一一上台獻唱、祝福,我就不再一一細加述說,真是精采絕倫,簡直可用群星會來形容呢。真的,有了「歌林」高手興致高昂的歡聚一堂,使得台上、台下一片熱絡歡騰,賓主盡歡,High到最高點。但仍然有遺珠之憾,那就是我們的明日之星-許介甯(小獅子)-今晚的小花童,他的精彩絕活-Sorry舞,竟忘了安排他上場,都怪三姨婆的規劃不夠周延,真是太可惜了啊!也許心中留著一份期待更美好! 我們的大家長-李沃士先生此時也於百忙當中特地撥冗前來道賀,讓主人們深感榮幸之至,也使得整個歡宴會場沸騰到最高點。縣長大人除了上台致詞、並由主人陪著到各桌敬酒之外,美中不足的是一時之間竟興奮得忘了請李先生上台高歌一曲,曾聽聞過縣長大人的一曲<愛拚才會贏>,真不是蓋的,的確有兩把刷子哦!最讓我欽佩的是,一般喜帖少有兩對新人一起請客的,只因體貼、懂事的孩子們為了減少父母勞累,又不失喜筵的喜氣,所以兄妹連袂請客,而縣長大人送來金碧輝煌的「山水喜幛」恰也是兩份,由此可看出別有用心哦!讓人無限感恩! 婚宴主持人-林長鴻先生-金湖鎮代表,稱得上是能說、能唱、能主持,使整個婚宴進行得十分順暢,完美無瑕;加上合唱團好友國琍先生提供的全程錄影,使整個過程畫上完美的等號,也讓新人留下一段可資回味的甜美紀錄;又三姨丈以及好鄰居歐陽文輝、黃連忠這鐵三角更是合作無間,把整個筵席搭理得有條有理,尤其是筵席之後的後續處理,真是沒得挑剔,使得整場婚宴完美無缺,外加零缺點。這真是一個互助的社會,溫馨的團隊,感恩有大家的熱情幫助。 另外,還特別要讚賞大姊的識大體、懂禮數,在古禮的婚宴中,中午的筵席由舅舅坐主桌-「母舅桌」-坐大位,舅舅不來還不能「開桌」呢,因為「天有天公、地有母舅公」,母舅位尊被奉為上賓;但到了晚上的筵席,新娘迎進門了,新娘貴為貴賓,則由新娘坐主桌-「新娘桌」-坐大位,包括媒婆、小花童……及一些命好、生肖吉祥之人來坐,湊足十人,十全十美,討個吉利,這是傳統禮俗。但此次破例且與任何先例都不一樣,所以大姊還是特地把主桌留給尊敬的大哥(舅舅)、大嫂(舅媽),以示尊敬與禮遇,兩張「新娘桌」擺兩旁,以突顯「母舅桌」地位之崇高,大家遵從照辦,讓我們十分佩服!真的,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有了此次深入其境的參與之後,方能有所了解,將來自己當婆婆時才能不慌不亂,有模有樣。 這場完美的人生世紀婚宴就在眾親友的祝福聲中劃下美麗的句點,亦是小倆口攜手人生的起始點。人生漫漫旅程有伴偕行,何其快意!同甘共苦、互助合作,彼此相敬如賓,又互為精神上的一大支柱,那是件多麼美好的事啊!它不再只是兒女情長、愛情長跑,相對的它應是團隊大隊接力的開始,因為相繼而來的應是家中新成員的一一來報到,它是責任的加重,是履行諾言的開始;彼此相互扶持,一起編織美麗人生,何其神聖啊! 對婚姻的體認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俗話常說:男怕選錯行、女怕嫁錯郎。隨著時代的巨輪,觀念早已更改,不再僅僅是女怕嫁錯郎,男也怕選錯「娘」(新娘)啊!男女都要仔細挑選另一半才是;既已選定對方,就要真誠相對,莫把婚姻當兒戲。婚姻專家常告誡我們:婚前要擦亮眼,婚後則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愛其優點,更要包容其缺點。說得甚是啊!人生哪有十全十美,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多想對方的好,你將發現朦朧的美,更加的美上加美,不知您們以為然否?美麗人生就留待日後細細品味、咀嚼,你將會有更深的體悟,而這本人生好書將讓你百讀不厭,祝福你們,美麗人生、幸福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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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大哥
在潭子鄉租屋近一年了,因為媽媽去世,最後我也離開。 想起那裡的人和事,不只是感傷,也有引以為傲的一面。我永遠難忘魏大哥,他熱心協助媽媽的時刻。在潭子的回憶中,不少媽媽與他的生活片段,這些人生接近尾聲的情景,到如今依然令我低迴不已。 魏大哥和我碰面,是在我正要發動機車給媽媽添購食品的時候。舊公寓的大門口,他家在一樓的一側,另一邊是女裁縫店。他從屋內走出來,打算給幾個花盆澆水。下午的陽光頗為刺眼,我忙著趕赴黃昏市場。 我剛搬來,顧不得擠半隻眼,立刻向他致意。他見我的模樣古怪,邊笑邊問我,「才搬來哦,久了就會愛上陽光的。」聊了幾次,漸漸知道他家的故事。他姓魏,爸爸是榮民,自小沒了母親,由後娘拉拔長大。靠著當水電工,掙來樓下的屋子。 「媽媽,樓下有個魏大哥,他爸爸也是榮民,但是沒跟他一起住,」話還沒說完,媽媽問道,「他母親呢?」 「從小他死了母親,是後母帶大的,」這次媽媽語氣顯得有同情心,跟我說,「讓他有空來聊一聊。」第一次,魏大哥三個字,走入咱們家。以後再次被提起時,已不是先前的生活處境了。 媽媽領有殘障手冊多年,本身是肌肉萎縮症患者,常年身體不佳, 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隨時有個突發狀況,誰也說不準,就近照顧她的哥與我,保持住二十四小時待命,不敢稍有怠忽。 有幾次,因為尿尿而脾氣不好。原由出在成人紙尿褲,每天要耗掉六至八片,以家裡是中低收入戶的標準來看,真的是一筆不算小的開銷。眼見尿一次就一或兩片紙尿褲給扔下,勤儉的媽媽忍耐久了,也不免會生氣。氣自己老了,身體虛弱,連累家人。 「媽媽,別這樣,」我安慰她,人老了哪個身體健康,樓下魏大哥的爸爸得老人痴呆症,住在他弟弟家療養。他弟弟也失業,專門照料他父親。 魏大哥與我熟識以後,他家裡的情形也介紹我知道。直到我搬家,他爸爸未曾來過潭子。我問他,「多久回家探視老人一次?」一個月一次,他平時忙中科園區的工程,都是早出晚歸,趁月底回去看他的父親,以了孝心。 他爸爸已不記得兒子,利用休假照常返家,停留的時間不長,陪伴吃餐中飯而已。孝道兩個字,盡心罷了。不在形式,更不是時間的長短,帶著真心,探望老人,世上的感情便是以此為貴。 我常想,媽媽雖然骨瘦如柴,意識可還清醒,能知道孩子在身邊。無法再與父親相認的魏大哥,就算呼喚十次、百次爸爸,面對古稀之年的白髮,那份感懷,親生父親能得知嗎? 第二次跟媽媽提及魏大哥,無論是媽媽或我,整個人已處於身心俱疲的階段。一來,媽媽剛從豐原醫院返回租屋處,離開救護車不到一天,被五花大綁的往返急診室,徒然使消瘦的身體增加顛簸的痛苦。媽媽表示,好像骨頭要拆散一樣。再者,得知媽媽已是肝癌末期,心境如步入隆冬,滿眼滿身都是瀰天大雪,找不到出口處。 那一天,我從媽媽身邊的摺疊椅起身,準備吃點東西。腳剛跨入廚房,臥室突然傳出一聲巨響。糟糕,我警覺到出事了。菜也丟一旁,三步併兩步地往臥室衝,果然如我預料的,大勢不妙。媽媽整個人滑下床,跌落床下。 我連忙抱住媽媽,媽媽安慰我,「沒事,我翻個身而已,怎麼會滑下床,我也不曉得。」媽媽睡的是單人床,對重病病患來說,確實小了點,如果換成是五尺床,翻身也不會落下來。看著媽媽的表情,我一時無言,要怪就怪我,沒讓媽睡安穩。我反而慚愧,怨自己太粗心。 哥哥也數落我的不是,我邊抱緊媽媽,邊喊「快找魏大哥來,哥你快去啊!」我的催促聲,逼使哥哥飛奔下樓。不到五分鐘,壯碩的魏大哥來了。他先叫「郭媽媽好,」,媽媽也回了句,「你好。」我跟媽媽說,他就是一樓的魏大哥。 魏大哥看媽媽坐在地上,叫我讓他接手,由我鋪好床。等他抱緊媽媽,我迅即重整床鋪,再由魏大哥抱媽媽安全地臥在床上。床沒有把手,是出事的主因,魏大哥明說,「給你媽媽換個新床,像嬰兒床,四周有架子挺立,睡起來比較安心。」 他誠懇地建議以後,又叮嚀我要看好媽媽,等買了新床,他會再來幫忙的。望著魏大哥的背影,只有感恩的份。哥哥送他返家,我一直留在媽媽的身邊。累了的媽媽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兩眼緊閉。瘦得只剩骨頭的媽媽,穿上衣服是空架子,睡在床上的她,也依然是空架子。 人生到了這步田地,媽媽心生難過,做她兒子的我,又何嘗會好受呢?這是人生的必然,誰能免於一死,若能平實傳家,死也不會不值得了。媽媽對死也是淡然處之,想起過世的爸爸,她只說「妳爸爸老老實實的,沒做過缺德事。」生死不談,但求心安。 隔天一早,我在潭子的傢俱街─環中路選了一家普通店,給媽媽置辦有架子的床。店裡送貨一走,時間近正午時分,哥哥又請魏大哥來了。魏大哥先是跟媽媽請安,然後抱著媽媽離床,讓媽媽坐在椅子上。我就整理舊床,安新床,偶而流汗的背黏著衣服,雙手施展不開。 人更急,手腳反倒失靈。窘態給魏大哥瞧見,「別急,細心把事情搞好,妳媽媽有我在,別擔心。」話是不錯,可媽媽體弱,我擔憂她會坐不住。不經意地,眼睛又轉向媽媽。汗水淌過眼圈,感覺眼睛酸澀的很,我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媽媽是坐著,兩眼顯得無神而落寞。 不忍和媽媽對望,我回頭繼續忙。越急越出岔口,蓆子鋪得不平,床墊不夠厚,枕頭太硬。魏大哥重新提醒我,我才手忙腳亂地拼湊,東挪西搬地初步完成鋪床作業。平時不是這般模樣,今天是怎麼了,六神無主似的。 媽媽彷彿累了,整個人斜靠在魏大哥的臂膀。等我檢查安全無虞,媽媽被抱回床上。床四周有架子,穩當得多,翻身沒問題。魏大哥再度測試床的堅固,他點了點頭,「這樣就沒問題了,以後要多費心哦。」向媽媽問好後,拒絕哥哥的紅包,魏大哥告辭離去。 行善又不接受饋贈,典型的大善人。他只是高職畢業,卻表現出謙謙君子的風範,在同輩中太難得了。我以有魏大哥這樣的鄰居為榮,媽媽且要我多跟他學習呢!助人為樂,他將快樂儲藏起來,這是他心中的本分,不求名與利,而善心漸漸發酵,雖不欲人知,人們卻早已廣為宣傳,好事傳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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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草二首
〈雞蛋花〉 那些乳白蛋黃的小風車 轉著歲月的輪子 隨菩提一起渡化眾生 眾生有苦 眾生有夢 是非悲喜生生滅滅 試圖接引不曾醒來的人獸 法喜一直繫在枝上 因月光 因日光 圓熟成蒴果後黑褐而健康 因四季輪迴 又霑雨露 因翅 再度下凡 幽揚的鐘聲中花飛花 那些潔白暈黃的小花片 隨著佛陀的吐納吹入草坪 香氣惹笑了木魚 寺裡亂了節拍的梵唱 不好意思地悄悄噤聲 後記:雞蛋花,即緬梔花,花緣皎白,花心淡黃,五片花瓣輪疊迴旋排列而生。佛教寺院定為五樹六花之一,故又名廟樹。為熱帶地區園景。 〈鬼針草〉 在落日之前 還有多少時間 可以抓住過往的鞋聲蹄痕 不同於百花百草的生存方式 它卑微的躲在路邊 等待每一個可以鉤附的剎那 都說它霸道 不請自來 卻不知它是華陀名藥 糾纏是為了繁殖──愛 請散佈愛 莫氣惱它的強行搭乘 當種子遺落人間 愛會開出黃蕊生生不息 你不就不花本錢日行一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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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聲
一整晚聽著海潮在耳邊,我身側的你,鼻息均勻。 我們住的飯店擁有自己的沙灘,無論是白天的波光瀲灩,抑或夜晚的點點星光映照,推開窗,我們就享受這一方天地的律動,與海洋同步呼吸。 是夜,幾乎沒有做任何的夢,一覺到天亮。這是五光十色的台北所不能給予我的一夜好眠。直到此刻,耳朵裡似乎還可以聽見規律的浪花拍打,身體的皮膚隱約仍有被海浪衝擊的觸覺,即使這裡已經是車水馬龍的都市,看不到魚塭、稻田以及包著塑膠套的蓮霧樹,卻還可以體會出海鹽的味道,大概是靈魂有些還停留在那個夜晚,月明星稀…… 在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國境之南,似乎也放肆了些。 放縱著歡笑與歌唱,肆無忌憚的親吻彼此,這裡不就是度假的勝地?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再也沒有比這詩更適合的情境來形容那時的心情,雖然電視新聞上播放一起起的社會案件,都彷彿是另個國度的世界。這幾天的風強,吹拂海面掀起的波動也跟著狂野,也像極了你我,脫了韁野馬,馳騁於零星的放鬆時光。旅行的意義是什麼? 我一個人思考著。 可能是躺在吊床上、可能是在翻覆的香蕉船上解放、也可能是在沙灘上留下一雙雙的腳印。 和你旅行,一起遠離喧囂,搭著列車,窗外的風景倏地飛過;攜手踏在南台灣的土地上呼吸著很不同的空氣;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唱五音不全的歌;彼此凝視,又開懷大笑,看著對方滿是笑意的眼神。 原本以為就要一個人去飛行,一個人踏上旅程,就像歌詞中所說: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 在那個夜晚,聽著海潮的聲響時,我內心哼著這首歌,說是酸楚嘛,卻也不盡然。我著實的感受到你的體溫,你的心跳,乃至於可以近距離的看見你的每一根睫毛。 你說:『吵架讓我們都不好過。』 我笑了。 原來旅行的意義是…… 可以真實的聽見你的聲音。 從你心裡發出的。 從Ocean Deep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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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客遊金門
早年我服務軍旅,大半時間在空軍防砲部隊。部隊特性就是每年輪調,駐地遍及台灣本島,從北到南;外島也去過好幾次,包括金門和馬祖。部隊移防本外島,到處奔波固然辛苦,卻也給了我難得的歷練。 民國五十五年五月,我跟隨部隊移防金門,當時的金門是前線,與對岸大陸還處在「單打雙不打」的敵對狀態中,晚上雙方宣傳彈飛來飛去,炸彈空中開花,猶如煙火秀。島上到處碉堡,樹木很少;稀落散佈的村莊,都是簡陋矮房,大部分的商家主要是依靠阿兵哥的消費維生;因土地貧瘠,農作很少;漁民出海限制多,漁獲自然就不多。 四十多年前,我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曾幾何時,上公車已習慣倚老賣老,視被讓座為當然。如今每見電視、報章雜誌報導金門,常提到金門是「觀光立縣 文化金門」,看著那圖文並茂的畫面,我總是好奇又納悶,那貧瘠、肅殺的戰地,怎會變成如此美麗的樣貌?兩者的差距,實在很難連結,時起懷舊之思,就有回去一睹究竟的念頭,決定約朋友來個三天兩夜自由行。 行前,我特別上電腦網路做行前準備,知道金門縣政府為方便民眾觀光,特別設置了「金門觀光公車」,有「古寧頭戰場線」、「翟山金門城線」、「榕園太湖線」、「太武金沙線」等四條觀光路線,網頁還有詳細的景點介紹。上網訂好機票,以電話訂好民宿,就和朋友輕囊出發了。 抵達金門當天,出尚義機場坐上攬客的計程車就直奔金城車站,展開久違的懷舊之旅。車子急駛在筆直的道路上,但見兩旁路樹扶疏,綠意盎然,全無當年黃土飛揚的景況。難以想像,金門竟有這樣脫胎換骨的改變! 中午在金城車站就近找了個館子填飽肚子,走過的街道盡是販賣土產的商店,像貢糖、一條根、高粱酒,幾乎家家都有。陌生的街道,已全無戰地景象,連阿兵哥都很少見了。 「金門觀光公車」是每天上下午各開一班。下午一點半我就在金城車站搭上「古寧頭戰場線」的觀光公車,車上有導覽小姐沿途介紹景點,勾起我往日的記憶。舉目四望,槍炮陣地全不復見,已毫無當年的景象了。在回憶與眼前所見的時光交錯中,遊歷了光前廟、林厝、古寧頭戰史館、雙鯉湖濕地自然中心等,全程約四小時。 第二天上午遊「太武金沙線」,上午八點半從山外車站準時發車,走訪了太武公園、高坑、斗門登山步道、蔡厝、金沙水庫,沙美老街、馬山觀測所、山后民俗文化村、林務所,回到山外車站約十二時許。 下午遊覽「榕園太湖線」。因為這條線也是在山外車站出發,中午就近品嚐當地小吃蚵仔麵線,好大的一碗新台幣50元就打發了。開車時間到,準時上了遊覽車,經過的景點有俞大維紀念館、榕園、八二三戰史館、金門縣畜產試驗所、新頭海灘、金門陶瓷博物館、瓊林聚落等。繞了一圈,還是回到山外車站,大約是五點半;遊程時間各線都差不多。 另外還有一條「翟山金門城線」,因為第三天上午要參訪擎天廳,當天「翟山金門城線」是上午開駛,只好失之交臂了。擎天廳是在一座大山開鑿而成的岩洞,當時是重要集會的場所,同時也是官兵最佳娛樂的大戲院。台灣新上片的電影,越是叫好的名片,大都會運送到「擎天廳」優先放映;前線的官兵比台灣的民眾更有眼福。我曾進去不知多少次,得以再睹此一嘆為觀止、鬼斧神工的浩大工程,仍能感受到當年開鑿的艱辛。 下午就隨處逛逛,買買紀念品,又照了些照片,算好時間到機場,坐17:20的飛機,18:15就回到台北了。 此次金門之行給我的感觸很多,也有了一些想法。金門從曾經是炮火連天的戰地,蛻化成今天的觀光勝地,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聽觀光公車的導覽小姐說,觀光公車假日搭坐的遊客比較多,平日則稀稀落落,十分可惜。 金門所具備的觀光價值非他處所能及,很希望政府能有計畫的再加強規劃、大力宣傳,讓脫胎換骨的觀光勝地更上層樓。如此,不但國人多了一處別具特色的遊憩處,同時建設金門,使之繁榮富庶,也算是回饋過去金馬外島居民為保衛台灣所付出的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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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路滾的吟唱
清風朗月 依然青春 依然奔馳 島嶼的中脊線 打通了交通的衢道 是多少英雄好漢 烈日裡 汗水淋灕 扛著石塊 摩肩接踵 中央公路 成了金門的高速公路 青春的孩子 讀一頁 胡璉將軍的金門憶舊 那些馳騁沙場的青年軍 是踏著將軍的腳步 胼手胝足 為金門的子民 開闢了高速公路 沒有機具 沒有怪手 有的是戰場上的阿兵哥 用人海戰術踩踏 用壓路滾 輾平一條 戰地的衢道 伯玉路 取代了中央公路 壓路滾和將軍、兵士 手牽手 為金門壓出了最便捷的衢道 英雄的顏色 永遠守護這座島嶼 照亮 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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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合院
每個鄉人的心裡都應有一座三合院。 我被生養在鄉下三合院,直到她即將被拆除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愛她愈來愈深。 那是日治時代,阿公阿嬤為人養豬營生,承租大地主的土地蓋的一座三合院,是三七五減租下的產物,生養數十人的三合院,有著家族的悲歡歲月。 三合院的內埕曬穀子和花生等作物以及衣服、棉被等一切可以曬的東西,夏天的條瓜、冬天的蘿蔔乾,以及各種婚喪喜慶。 記得某回採收花生回來,庭院的花生藤堆積如山,鄰居小孩見獵心喜,趁大人外出工作時,從後院的竹梯爬上屋頂一躍而下,一陣陣歡呼聲之後,才發覺我阿公並沒有出門,阿公出來破口大罵,我當時還小,在一旁看戲,覺得那些大孩子的膽量真大,我像是看了一場冒險的戲劇。 孩子們的爭執有時也成為大人們的角力戰,小時候的蘋果是高貴的象徵,二伯因為外出經商,收入比其他兄弟要高,他買了一個蘋果切下一半,挖成果泥餵他的寶貝女兒,我哥在大人都出外工作以後,以好鼻師的敏銳度聞到那剩下的半顆蘋果,不免心動走入虛掩的房門,咬下好幾口果肉,那真是天大的誘惑!他終究換來一陣毒打。 二伯夫婦回家之後,發現蘋果的齒痕,原以為家裡出了大老鼠,研判是人咬的之後開始地毯式搜索,在三合院內展開搜證工作,有人去工作、上學,有的小到搆不著桌子,只有未上學的哥哥和我最有嫌疑,一番恫嚇之後,哥終於認賬。 再來是媽媽一陣細竹炒肉絲般的毒打。 媽生氣的說:「你後擺還敢嗎?」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哥哀苦求饒,媽捉緊哥的手臂,在二伯夫婦面前自卑地教訓自己骨肉,其他人看熱鬧,爸在一旁勸著:「好了,阿民,向二伯會失禮,以後要有志氣,買一箱蘋果來請你二伯!」伯母見狀也氣消了,一家入房去,倒是媽媽止不住潰堤般的淚水,摔掉那把細竹,叫我拿出去丟掉再入房去。 二伯他們最早搬出去,三合院安靜了好一陣子。 蘋果事件結束後,西瓜又來興風作浪。 原來在農忙過後,阿公賣出大部分穀子,這一年好年冬,家中盈餘不少。某天他上街到農會領錢,只載姐姐出門,姐坐在後座就朝我露出詭異的笑容,這下出門必定可以吃香喝辣。 阿公辦完事,回程只買一片西瓜給姐姐,這對節儉成性的阿公已是莫大的恩惠,他自己吃完後,還交代我姐:「在路上要吃完,勿通給你弟弟看到!」姐拿西瓜在手上猶捨不得吃,一路儘是夏日風景,天熱又渴,只有腳踏車移動時的微微風,姐想留一些給阿民,心想先吃幾口再說,剩下的應該可以騙騙他的嘴,但自己還吃不爽,又啃了一口,她在理智與現實中掙扎,終於一口口吃完紅肉西瓜。 阿公的鐵馬踩入三合院時,頂著西瓜皮般髮型的姐姐手上猶見捨不得丟棄的一片青皮西瓜和白肉,哥哥看了直嚷:「阿公,我也要!」其他的孫子女紛紛吶喊:「我也要我也要!」姐那片殘餘給了哥,哥馬上搶走啃了一大半白肉,才丟擲到牆外的田間。 為難的阿公又開罵:「死查某鬼仔,外口吃煞就好了,還帶西瓜皮轉來!」又對眾子孫說:「阿公若賺大錢,再買一大粒來吃一個爽快好嗎?」天知道,阿公這諾言一直沒實現,倒是他更老時,有幾個外甥做建築業發跡賺大錢,想到年輕時常到這三合院吃阿妗阿舅的東西如同吃豆腐,也不忘報恩,三不五時就送來一箱蘋果或太陽餅。 是很有濃郁香味的「世界一」進口蘋果,放在大廳供桌上也沒有人敢動,阿嬤若叫著誰去拿菜刀來,大家就有口福了,家中大的出外念書或工作,留下幾個小的,最好其他兄弟姐妹不在,自己可以飽餐一頓,偏偏果香四溢,突然間孩子們齊集大廳。 阿嬤細心的切,她的刀法俐落,切成八塊還說太大,再切成十六塊,動作快的幾口吃完再拿一片,三兩下還沒滿足口腹之慾,有孩子一定會吵阿嬤要吃太陽餅。她才恍然:「啊,沒吃都生螞蟻了!」這才分給孫子們。她吃太陽餅都沖熱滾水,當成泡餅在吃,有時還說不甜,再加些砂糖。 ● 三合院內最令家族不堪的是大堂姐與人私奔,那時我剛念小學不久,她和男友是郎才女貌的一對,但保守的年代,阿公一看那男的是很都市化的公子哥兒,沒准他們的婚事,他們就策動私奔一事。 冬日傍晚,據村人說,堂姐神色慌張肩揹一行李,在廟口等人,來了一輛計程車之後,車後座有一男人招她上車而去,這一去經年,只有急煞大伯夫婦,阿嬤也每日燒香拜神,祈神明保佑大姐平安無恙,男方住在楊梅一帶,我爸曾在那兒當傘兵,熟悉地方,到處去工廠問,無功而返。 將近一年,大姐和姐夫終於回來認祖,手抱白胖男孩,準備好三牲酒禮回來拜祖先,在三合院內不免聽到一番責罵,伯母和她女兒抱頭痛哭,罵她也不受教也不寫信回來報平安,想到快發瘋。 私奔終於以喜劇收場,據說我大姐夫家好幾個兄弟都以類似手法省下聘金這道手續,真令人不忍卒睹。 至於我這條小命,差些死於水關。 我在八歲那年,院外的灌溉渠道被挖了一個深水池,蓋著水泥板,但兩側透空,經年累積可觀的污泥,帶來許多泥鰍。有一日我呼弟弟一同去撈魚,拿有空隙的篩子撈起泥鰍,一下子就有半鍋,我和弟弟各據一方,我見弟弟那側魚較多,往前一伸,整個人就撲通下水。 我當時不會游泳,只會狗爬式拍水,下沉又浮起,吸氣喝水再下沉,弟只在岸上哭,我一浮出水面就叫一聲,第三次上來時他已不見,應是回家找人來,我再浮上來時媽媽拿了曬衣竹竿來讓我抓住,我緊緊抓住這救命物爬了上來,媽直嚷:「夭壽喔!夭壽喔!」我肚子裡喝撐了水,吐出來好多水,坐在一旁,有在家的都過來關切,尤其幾位兄姐驚到面無血色,伯母說了幾句安慰話之後解散大家。 到了傍晚,我們這邊又熱鬧起來,大家都來看劫後餘生的我,東一句西一句,其實我已恢復蹦跳,父親決定在那水池兩側出口加上木板,以後就沒有再發生類似事件,說也怪,那地方日後再也沒出現泥鰍。 後來四伯母被檢查出絕症,她是三合院最早離開人世的人,留下三個孩子,四伯想要續絃卻遭到陰間的伯母反對,因為四伯喜歡喝酒,交上一群酒肉朋友,伯母臨終時曾說:「我做鬼也不讓你再娶!」 新的四伯母終於還是進入這座三合院,是住在媽祖廟後面的阿婆拉線的,她是同村的一位寡婦,婆家三個孩子丟給她婆婆帶,來到我們這三合院一切低調,只是煮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我們小孩子還沒享用的福份! 沒有結婚典禮,四伯和新婦只有到戶政所登記戶口,新伯母一來,四伯的田地還多了幫手,四伯也會幫助她原來婆家的田地,他們蠟燭兩頭燒卻不見得受到讚揚,一年後他們有了愛的結晶,伯母做月子時,一直覺得蚊帳外鬼影幢幢,她說有個女人一直走來走去,做完月子就丟下嬰兒給我阿嬤,逕自逃回婆家,驗證了四伯元配在世時許下的咒。她原來的婆婆最高興,妯娌們也將幫忙照料的孩子交還給她,省得她背負太多無情無義的負面新聞。 那嬰兒長得像四伯,又安靜不吵人,阿嬤決定讓人領養,消息一放出去,媒人和仲介川流不息,三天兩頭有人來看嬰兒,阿嬤聲明同村莊的不要,終於有個鄰鎮的多年膝下無子的雜貨店老闆想要收養,阿嬤答允,叫我媽去打聽對方情況,認為孩子去那裡應可以得到更多照料。 四伯則和伯母解除同戶口的婚姻,各自恢復原來生活,只是一夜夫妻百世恩,四伯有情有義,農忙時還是會出現在她的田地裡流汗,似乎他能為她做的就這些,鄰里之間的閒言閒語就由它去了。 那孩子四歲時,媽媽和堂嫂去看他,他阿嬤說僅此一次,而且只能遠觀,我媽說見到這孩子在王爺廟前和鄰居小孩遊玩,看來聰明活潑,也就放心了。 四伯的孩子少了母愛,雖然和我們一起成長,總比我們安靜許多,經歷那些事件,阿嬤只有更疼愛他們,年節總到他們那邊做粿,她的媳婦也沒什麼意見。我和四伯的女兒以及續絃四伯母的兒子都是小學的同班同學,但我們一直都沒有太多交集,面對他們時,我感受到有父母親情的可貴。 ● 我們的三合院最熱鬧喧騰的一次是堂兄阿斌結婚那天,正值縣議員選舉之前一週,大伯平日交遊廣闊,席開六十桌,在大庭院宴客,又搭一座康樂台,庭院內擠得水洩不通,桌椅還擺到庭院外。 鞭炮聲響完後上菜,開始喧鬧的歌舞。主持人說了好多佳句對聯取悅頭家,得到不少紅包,歌舞女郎唱完兩首歌之後入內解衣,只剩三點式,大眾喜啖美食樂不可支。我一直不能茍同,只有無情以對,希望少女趕快唱完第三首歌。 主持人介紹一對新人上台,雙方家長也登台,還有村長鄉長議員,後二者乃是候選人。新人站定位,台下助選員發動攻勢猛發宣傳單,有人說:「這若是鈔票就好了!」有人傳來:「真沒品!」 議員拿過麥克風,簡介新人和祝福,就大言不慚發表政見,過了許久才輪到競選連任的鄉長說話,他趁機大談未來建設鄉里的續篇藍圖。可憐的堂弟和他的新娘強顏歡笑,她們的雙親在冷風中的舞台站立三十分鐘以上,新人在老人下台之後又接受主持人消遣一番。我真慶幸自己結婚宴客時,父親拒絕要掏腰包請康樂隊的親戚,原來他早有先見之明。 婚宴結束後候選人又轉戰其他場地,杯盤凌亂的桌下到處是傳單,大伯那回娶媳婦,被六位候選人徹底利用場地宣傳,這真是政客得到選戰利益的最大值了。 春耕夏耘,秋穫冬藏,時序遞嬗,三合院平安度過許多年,堂姐們小學畢業後多去工廠當女工,只有幾位可以升學,傳統的重男輕女觀念,女生在這裡註定無法取得高學歷。 倒是大我三歲的雲姐,敢向三伯挑戰,她在國中畢業後偷偷報名參加聯考,放榜後考取一家私立高工,三伯當然不答應,但雲姐據理力爭,說她讀夜間部就好了,白天可以工作,不必用到家裡的錢。 伯母以為阿雲說好玩的,還消遣她:「我看阿雲大概讀不到半學期就停了!」雲姐不畏風雨的毅力持續三年,成為我們三合院第一位高中畢業的女孩子。雲姐開先例以後,堂妹們的升學之路就少有阻力了,雲姐像是先鋒部隊,後來和姐夫經營蔬菜批發事業,做得有聲有色。 台美斷交時我已經上高中,我們家族也經歷一次經濟風暴,二伯的長子和人投資失利,又返鄉來拖累眾親友,以債養債成立新的外銷手套工廠,募集股東的資金去償還先前公司的債務,家人和村人都被蒙在鼓裡,直到財務出現漏洞才曝光。 我母親做家庭裁縫的大半積蓄,父親的存款以及一塊土地幾乎全赴諸流水。還有阿姨的、電器行的、藥局老闆的資金幾同化為烏有,詛咒滿天飛之際,堂哥選擇出走往北,工廠等待被拍賣。 這前後幾年,阿公在村莊內過馬路時,被飛馳來的計程車撞斷大腿,醫治數月後歸西,阿嬤被腎臟炎所苦,相繼過世。 二伯那房常常要應付債主,真的不堪其擾,經三年,拍賣舊廠房有了眉目,終於被一家木料公司買走。眾股東會議緊咬這塊殘餘,各自拿回一些現款補償,早已元氣大傷。 後來台灣各地民眾瘋迷大家樂,我堂嫂當組頭,三合院又熱鬧起來。某個端午媽媽在拜祖先時,香柱即將燒完,那香灰沒斷,卻圈繞成阿拉伯數字「九」的形狀,又像阿拉伯數字「四」的反面,媽媽有了靈感,多年來她一直念念不忘被倒錢的痛苦,她認為苦力賺來的血汗錢不應該是那樣的結局。 她向祖先牌位問了問,很慎重的確定「四○」這個號碼,執了三個聖筊,就簽下一大筆錢,號碼一開出來,果然中大獎,那是愛國獎券有三個號碼八獎的年代,大家樂依附在那三個號碼上,創造一堆過路財神以及神明壇的興盛時代,還有怪力亂神的年代。 我是在異鄉的大學宿舍裡,看到報紙上那神奇的號碼,差些捉狂起來。才吃過家鄉的端午節粽子,親眼看到香柱的神奇,我當時沒為媽媽感到慶幸,她是最痛恨賭博的人,也潦下去了怎麼辦?但她一直認為祖先有靈有聖,她辛苦的積蓄這麼被倒很不甘願,公媽顯聖也好,巧合也好,她那些血汗錢終於從簽大家樂中賺回來,之後又小玩幾次,漸漸脫離賭盤,沒再淪陷。倒是當組頭的堂嫂,如過路財神,也跟著熱門號碼追逐奔波簽賭,大起大落,終於歸零,直到賠上一筆心疼的數字,做了幾年白工,才驚醒罷手。 這些,三合院漸漸傾倒的土牆都見證了歲月,阿公先走,三年後阿嬤又走的那一年,三合院內竟然沒有一位親友送來中秋月餅,爸爸說:「我們自己買來吃吧!」過去那些年,親戚相贈,我們幾乎都不用買月餅的,都是吃阿公阿嬤的福份,老人走了,許多路也斷了。 經商的伯伯飛出去了,留下種田營生的,幸好孩子也有爭氣的,才保留住一些面子。 阿公阿嬤過世後,大伯也在自己田邊蓋了樓房,搬出三合院,他的大廳及其他空間出租,某日大廳竟然變成承租者的神明壇,專讓人問神,一到夜晚便添增陰森色彩。還好過了數月,因為信眾稀少,他們又搬走了,換成外地來打工的承租者。 我們也搬出來好多年,有一天回去走走,才發覺大廳的屋瓦破了一個大洞,整個大廳空空蕩蕩,後院租給一個單身工人,護龍只住了堂弟一家人,到處接近廢墟的場景,只因為這是祭祀公業大地主的土地,大家都不想再花錢維修了,我想起「百年孤寂」的那個村莊,也不知哪一天狂風暴雨來襲,這個破舊的三合院會不會化為烏有? 但我們不是輸家,一切喜樂美好與悲傷醜惡的都發生過,生養眾多子孫的三合院,我們坐視她的毀壞,因為我們在外面尋到新的出路。這些年,許多田地休耕了,老舊三合院賣給建商蓋成美式豪宅的不勝枚舉,我們破落的三合院不動如山,只是歲月催人老,那院落裡的人事物與愛恨情仇,從未在我的腦海裡模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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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小語
貧窮的啟示 貧窮可能使人失意!但卻不可「失志」! 我經常是「貧窮」一族,但我心靈卻盈滿快樂! 無欲則剛,從這句話中我悟出極至的道理,因為我無所求,所以會過得較自在、從容、無壓力。 我抓準了一個目標:「不以『賭徒』心態過生活」。這樣,我可以生活自在;不伎不求。有人問我為何改變這麼多?只能說是跌倒了之後的頓悟吧!即使那代價恁般之大,我卻覺值得! 我,還是過著貧窮的物質生活;不想改變。「飽暖思淫慾」,我怕自己一旦迷惑於物慾的滿足,我將「萬劫不復」! 信仰 人,如果心靈當中沒有任何支柱容易罹患憂鬱症,這支柱來自信仰,這信仰範圍廣闊,有人以宗教為信仰;或以人為信仰對象;當然也有以金錢為信仰中心。而我,則是以文學為我的信仰,四十餘年不變。 不批評哪一種信仰,卻覺得信仰愈是薄弱,內心就愈為空虛,因為你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活?就像戰士不知為誰而戰一樣,那會非常空虛、惶恐! 其實,人並不需要過得如此複雜,簡單就好。 我母親,一位很勇敢的台灣客家婦女,五十六年前她是新女性,她能夠在那個時候的山鄉小鎮,毅然決然的在未婚的情境下生下我,能說她不勇敢嗎?也許有人背後會恥笑她,但,我從不曾看她在「人前」唉嘆過任何一句話。 而,我曾探索過她內心世界的信仰,想從中獲取一些對自己性格演變的根據。然,我不可得,因為我發現原來母親的信仰就是她的「命運」;她一生認命,所以她默默操勞,從不言苦。她默默為家庭付出;為子女勞累,也不曾看她皺過眉頭,我知道,那就是她的信仰。 以金錢為信仰的人,或許就沒有如此幸運,因為,「錢乃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所以當信仰者最後發現自己一生勞苦竟然兩手空空,那時候心靈深處的打擊足以讓他精神崩潰。 以亙古不變的真理作為自己的信仰吧!也只有透過不斷的反思,人的靈魂才能夠得到救贖,聲光娛樂只是一時的迷惑,風華過後的孤寂是生命進取的殺手! 心靈想要保持永遠的平靜,先讓內心世界抓住浮木,而那根浮木一定是賢人的智慧,絕非現代人的空泛思想,追求現代偶像只能加速心智靈魂的敗亡。 距離就是美 距離就是美。這是美學準則,運用在人生過程任何一件事上都非常神得宜,尤其是男女之間或夫妻相處之道。 許多人都有一個相同的看法,認為男女朋友階段過得甜蜜燦爛的生活,結了婚一切都變了調,戀愛時的浪漫情懷也都消失殆盡。理由很簡單,就是失去了距離!但有些人還是在零距離的氛圍中能夠圓滿相處一世人,沒錯,那就是真正的浪漫吧;也是真愛,真愛就是要永遠。 情侶、夫妻都是暫時的依附,只有「家人」有永遠的關係存在,你(妳)要當暫時或者永遠?隨你(妳)選擇,但,「盈虧自負」一切後果自己負責,千萬別怪別人。很多人遇到事情都說:「都是你(妳)害的,我才會變成這樣」。 是這樣嗎?自己不用負責任嗎?或者明知自己要負責任卻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這樣心裡會好過一點?這就是人類自私的病態在作祟,也是文明人所不齒。 凡事保持一點距離吧?行車守則不是常要我們「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也要有一定的距離。霧裡看花愈看愈美;撥雲見日小心曬黑! 自信 所有的心理障礙來自對自己的不信任,如果你缺乏自信,聽再多的勵志演講也沒有效果。在演講場也許你會意氣風發、精神振奮,感覺前途一片光明,從此人生步入坦途,若真能如此,那也是好事一樁,然而,大部分時候卻是:深入其境一條龍;走出會場一條蟲。再想想:明天開始又要過想同的生活;遭遇相同的困頓,人生,立即陷入灰暗! 因此,一切還是要著重於「實踐」,許多「理論」可以是命運架構的鋼骨,也是科技術語中的「硬體設備」,如果缺乏「靈魂」,亦即「軟體設備」,則整棟人生宏偉建築的倒塌遲早而已! 自信由何處來?則,不斷自省、應變、精進而已別無撇步;也無懶步。人生路何其漫長;又何其幽渺?蒼茫前程舉目四望漫無邊際,況人海洶湧浪濤不斷衝擊多少英雄埋葬其間! 不必多所顧慮得失成敗,「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誰說生命一定就要繼起宇宙之生命,那太遙遠;也太好大喜功,平凡,就是樂活的礎石,「夸父追日」是神話,對我們這些凡人而言毫無益處! 母親 想著母親如斯瘦小的身軀,怎堪負荷如許重負?每天,雞鳴即起,灑掃庭除全是她的工作,從不見她唉聲歎氣!我常常想著:母親是個生命的巨人,她的一生坎坷多難;命運卻也拿她沒法度!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典型客家婦女的傳統美德! 母親,每天總有忙不完的瑣事般忙進忙出,問她忙些什麼?她也答不出所以然來,只笑笑說: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有一次,她竟然鄭重其事的告訴我:「告訴你喔!哪天如果你看我不忙了,那就是我要回老家去的時候」。 這句話說得非常悲涼、哀戚,我的心一陣抽痛。我竟然沒有辦法讓母親多享一點「清福」!她說現在這樣子就是在享福,也確實,這方圓百里之內有誰家的母親八十歲了還能騎著「卡搭車」(腳踏車)四界闖,因為她當鄰長,所以必須經常騎著她那部可愛的鐵馬四處尋訪她的「管區」! 這,就是我的母親,今年八十歲的老鄰長,我們全家的精神領袖! 負責 女作家安‧潤德(Ayn Rand)因鼓吹自私與為資本主義塗抹浪漫色彩而大受歡迎,她在「新知識分子」(For tha New Intellectual)一書中寫道:「工作是你貫徹價值觀的過程。身體是一具機器,而心靈就是他的駕駛員。工作是你人生的目標,你必須加速通過所有自以為有權阻止你的殺手。工作以外的任何價值,任何忠誠或愛,都只能視為同一旅途上不期而遇,卻毫不相干的其他旅客罷了。」 這樣的論調雖說有強烈的自我傾向,但人生在世何嘗又不該如此?當今社會,很多人(不分男女)之所以會罹患精神層次的隱疾,其實,很多時候就是把自己奉獻得太徹底。 其實,每個人都是一個「個體」,尤其,當個體有了獨立的思想與人格後,一切都要「盈虧自負」,不能夠太依賴他人,以為一切都有別人在當你的後盾,然後自己便可以為所欲為,而自己所闖下的禍又都由別人承擔,我們的社會中充斥著這樣的人。而,那些天生就以為自己是「救世主」的「後盾」們,當其負荷超過自己所能承擔的能力時,「憂鬱」遂找上這種性格的人! 所以,人一定要為自己負責,很多時候要替自己想想,替自己想也等於是替別人;替整個社會群體著想,因為,一旦因為自己無法承擔所有壓力而得病時,所付出的家庭及社會成本是何其之大! 每天,一成不變的為生活奔忙,總有不斷的故事自身邊流過。只要你稍稍留意,那些故事都是生命中的寶藏;足以啟發我們智慧的寓言。 只是,我們大都將之忽視了,因為,我們有太多生活的理由足以掩蓋那些疏失。 與命運妥協 以前,我渾渾噩噩過日子,視生活如夢魘,也就沒有澄明的心境去體悟其中真理。所以,我失去太多寶貴的機會,現在回想:真是足以令我扼腕! 現在,我珍視眼前的一花一草;一樹一石,以及身畔發生的點點滴滴,很多時候我都感覺自己彷彿走在時光隧道,在逝去的歲月中追尋過往足跡,踏著履痕斑斑,往日情懷一幕幕如電影般清晰映現,我想在回憶中找回過去的自己,但不是沉淪其中,而是想在覆轍之中覓著正確的路徑。 心靈不斷沉澱;心情不斷沉重,想要昇華的又豈止是心中的惡靈。 那惡靈,曾經糾纏著我不放,只好用性命與祂妥協!於是,從零開始之後,我俯仰無愧於天地之間,惡靈終於要向我俯首稱臣! 如今,那巨大的惡靈已然遠颺,我,心靈深處也不再有恨,縱使那惡靈曾經無時無刻折磨過我! 失落另解 女兒被中秋節的銷售業績未得第一名,而搞得灰心喪志一臉不悅。 那天,趁著晚飯時間她告訴了我最近心情悶悶的原因。她說已經保持了好幾年的第一名寶座失落了,她覺得很丟臉,而且也有一種失去自信的感覺。 我靜靜聽完,然後朝著她一陣猛笑,我的笑容應該是很燦爛,不然不會引起她的抗議。她說: 「老爸!人家都已經很苦悶了!您還笑得那麼開心!」 「妳過去幾年中秋月餅銷售都拿第一名,對不對?」我輕聲問她。 「嗯!第一名的滋味多另人興奮啊!老爸。」她彷彿又回到從前。 「嗯!那妳有沒有想過當妳得第一名時,有多少人在哭泣;在垂頭喪氣?」我反問她。 「第一名固然好,但年年都第一多沒意思啊!偶而拿個倒數第一,將機會讓給別人,不也是功德一件嗎?說不定今年會有好多其他店的店經理感激妳哩!」我接續說完我的看法。 靜默半晌,女兒笑開了臉容,然後摟著我的肩胛說: 「老爸,您真是我的心靈導師,每次心情鬱卒時找您一定會身心舒暢!」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檯,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最後,我以這句前人的智慧語告訴她:凡事得失心別太重,否則壓力會很大。 道德重整 「狗和腳踏車不得進入校園」。學校門口懸掛著斗大紅字,禁止狗以及腳踏車糟蹋校園。 然,每天黃昏,仍有許多小朋友有的由家長帶著在校園運動場中奔馳兜風;有的小朋友則單槍匹馬或者組團在校園中競賽。 更多時候,晨運時,會看見狗主人帶著自己的寵物在校園中四處溜狗! 大家似乎對校園門口的警示招牌都視而不見,因此大剌剌的牽狗進校園;帶孩子在校園運動場騎車馳騁?他們對顯而易見的告示牌都隱而不見,也就無所謂違規不違規。就像時常看見有人愛闖紅燈一樣,就只為了逞那一時之快,而失去寶貴的性命,甚至因此禍及無辜!現今社會,這樣的行徑不但不見改善,反而愈來愈囂張。 也曾看見因自己闖紅燈被撞而下車大聲橫霸與人理論以至動粗的場景,這種粗暴的低落文化,在現今台灣社會層出不窮。 與其說咱們的社會生病了,不如說我們的心靈不健康。心靈道德重整是維持社會秩序的最大保障,顯然,我們的社會缺乏自我反省的能力,為了我們的未來;為了維持「海角一樂園」的清純樣貌,居在這座島嶼的人們實在應該徹頭徹尾大澈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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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別了﹗小真
小真靜靜的陪伴在父親的身旁,甜美的笑容溢滿臉龐,玉照卻諷刺的貼在冰冷的骨灰罈上,離開人世已屆滿一個月,阿福嬸仍然回不過神來,天天來到老伴和女兒的身旁,淚已乾、心已碎,那種天人永隔,觸摸不到的心痛,讓思念跌入萬丈深淵,不解、不捨、不甘糾結成椎心刺痛的細針,一針針直刺心肺,聲聲的呼喊,喚不回女兒一丁點的回應,問蒼天,天亦無語,想認命,卻無法接受現實。 阿福嬸和老伴胼手胝足在金門打造一個家,務農維生,但鶼鰈情深的生了一窩的小孩,在嗷嗷待哺的孩子一一出生後,經濟困頓可見一般,但阿福叔對牽手的疼愛,是村人眾所周知的,所以阿福嬸儘管為家事操勞,在傳統大男人主義的家中,她是位幸福的女人。在兒女圍繞、先生體貼的生活裡,苦日子一天過一天,40年時間流過,孩子獨立了,開始反芻奉養父母,阿福叔卻病了,一向被呵護的阿福嬸變堅強了,陪伴老伴來到異鄉的大都會治病,一場抗戰長達3年,阿福嬸不離不棄、盡心盡力,老伴依舊撒手人寰,哀痛逾恆的阿福嬸像鬥敗的公雞,一蹶不振,在兒女悉心的陪伴和鼓勵下,花了整整2年時間心才稍事安寧,怎奈又碰到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她老人家如何承受呢? 小真國中畢業便離開家鄉到異地半工半讀,一晃眼二十幾載過去,她仍小姑獨處,作息正常的在工廠上班,過著朝九晚五的領薪生活,加上與弟妹、母親同住,生活倒是自由自在,但在一年多前,透過同事的介紹,快速的走入婚姻,不久又傳出懷孕的喜訊,阿福嬸喜出望外,已屆40歲的高齡,本以為將單身過日子,如今有了歸宿,又能高齡懷孕,完整了女人的一生,的確值得高興。 小真懷孕7個月,在一切毫無異狀的情形下,卻在一次的產檢中,醫生告知某些身體的因素須提前迎產,阿福嬸陪著女兒上醫院待產,5個鐘頭的漫長等待過去了,終於傳來母子均安的好消息,大夥兒心上石頭終於落了地,但是小真卻依然沒有甦醒,醫生告知夫婿小真麻藥未退,仍須在觀察室觀察,請其留在醫院陪伴,夫婿卻逕自返家補眠。隔日天未亮,接獲醫院通知,小真大出血需動第二次手術,這兩次手術讓小真吃足苦頭,虛弱的身子在加護病房躺了14天,走了!早產的嬰兒也在父親放棄治療下,走了! 頓失愛女的阿福嬸對女婿的狠心相當憤怒,細細回想女兒這一年多的婚姻生活,自責的淚如雨下,小真果真是遇人不淑,才新婚的她,夫婿未給絲毫生活費,家用仰仗她支付,斷絕她與朋友的來往,甚至回家看母親也來去匆匆,而且夫婿從不陪同,高齡產婦的她,竟因營養不良導致犧牲性命。想到女兒隻身到醫院產檢,失魂落魄的神情,阿福嬸真的好自責。單就昏迷的日子夫家任其自生自滅,然後孤獨的面對死亡,不聞不問的態度叫人髮指,後事亦由娘家一肩挑起,彷彿一個陌生人般劃清界線,這叫阿福嬸情何以堪! 不到兩年的婚姻生活,小真忍受了非人的待遇,產子犧牲寶貴的性命,夫婿從此劃清界線,這是怎樣的因果,叫人憤憤難平,人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此刻阿福嬸心中的念頭卻是:小真啊!我的寶貝女兒!如妳魂魄有知,可否牽著妳來不及長大的兒子,一同去問問狠心的夫婿和父親,為自己討回公道,也替母親吐一口怨氣!阿福嬸一字一句的話語響在電話那頭,我的心跟著跌宕,除了傾聽,我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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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菜根譚》閱讀拾穗
拜讀《佛光菜根譚》套書,句句力道,入木三分!字字珠璣,對忙碌現代人而言,不啻為精神資糧。倘芸芸眾生能「每日一偈」,探究奧義,並身體力行,積累處世能量定無可限量! 此套書雋永,在人們軟弱、身心匱乏之際,成為一劑強心針、一帖良藥,膚慰黔黎掛慮,挪去橫阻在人生道路上的不順遂,扳轉崎嶇障礙為成功基石、墊腳石,轉化心境,包藏萬有,指引吾人進入身心靈桃花源,一探佛教教化風采。 看似最平常的開示,卻是直指人心的解脫智慧。般若智慧,何其殊勝!《佛光菜根譚》屬人生智慧格言,教民化俗,顧名思義,囊括了生活中的枝微末節、有形無形,無所不談;但談來輕鬆卻富含哲理,說來暢快卻發人深省,論及整個大社會場域,乃至邦國天下,卻不離大師最初濟世、入世的人間佛教關懷。舉輕以明重,舉重以明輕。咀嚼大師金句,醍醐灌頂,思緒澄澈,豈能不浩嘆其真知灼見?---人生難得今已得。 細細品味,首冊索引扉頁,這楔子如涓涓細流發軔,始於「教育教理教用」,依序開展至「做人處事結緣」,析論「社會人情政治」,結語於「貪瞋感情是非」,撥亂反正,直探本心。身心性命之學因勢利導,十方讀者奉為修身勵行之圭臬,受用無窮。 承接首冊文風、辯證、精闢脈絡,第二冊闡述「生活勤奮人和」、「教化修行責任」、「勵志敦品警惕」、「自然因果法則」等諸多議題,言及各種傳統美德、節氣、行誼……,總括本冊所言,管見以為,不啻為我輩在世「軟實力」養分,更為茫茫人海中的一盞明燈,引領世俗遊子漂泊的心歸航。爾等若不身體力行,事業難以有成,人際關係無法圓融和諧、福慧增長! 餘韻未了,第三冊在「成功、進德、修業」各品格下足功夫,著墨於身心安頓的良方、提供品味人生的指南;四維、八德、三達德等傳統價值、中心德目不在話下,點破孰重孰輕,四兩撥千金,讓後學茅塞頓開,興見賢思齊之感。質言之,乃一本生動、饒富情味的格言小品,雜揉儒釋道思想,散發咀嚼菜根的甘醇! 末冊,從「勵志自思」、「群我相處」、「成功立業」,歸結於「信仰修行」。文氣通順,前後呼應,因果可循,一點一滴「善言」朝露,匯聚成汪洋大海,吞納百川,道破大千世界皮相、我執,一掃貪、瞋、癡、慢、疑、色、受、想、行、識等五毒五蘊的迷障,了悟本性。善哉!咬得菜根,百事可做。 大師布施文字,立德、立言、立行,桃李滿天下。他曾云:布施如播種,所謂「一文施捨萬文收」,表面上看似給人,實際上獲益的卻是自己。布施不單指金錢物質的財施,存好心、說好話、做好事,乃至一個微笑、一個鼓勵,都是布施(第四冊:信仰修行篇)。擷取哲思的吉光片羽,信哉! 我酷愛書中的一段話:因為有輪迴,人生才有轉寰的餘地;因為有輪迴,未來心願終有實現的一天;因為有輪迴,生命才有下一班車可搭乘。輪迴,讓生命充滿無窮的生機。----閱讀此套書,好因善果肇生,亦一窺大師弘法結晶。 《佛光菜根譚》教導:世間一切成敗得失、成住壞空,既不是鬼神所能操縱,也不是權勢所能左右,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因果」法則。今日手握一本《佛光菜根譚》,耳濡目染佛教微言大義,他朝追隨世尊樂作佛子,豈是偶然? 徜徉大師語錄寬廣無垠天地裡,忽焉憶及日前欣賞人間衛視播放的「點燃薪火《佛光山的故事》」影片---大師在佛光山開山初期篳路藍縷,百業待舉,其中無水之苦,便為適例,大師常為著無水而操煩、憂心;供給僧信水源,需要大費周章地從山下取水上山,這一橋段,最令我動容。佛陀慈悲!遙想吳大海居士在開山初期,率先捐助了第一座水塔,解決了無水可用的燃眉之急,大師感念,遂命名「大海之水」,祈願法水永流長。 的確,「大海」,何其浩瀚?大海,恰如其份!美善的種子,在佛光山這一畝田發芽、茁壯,後續吸引更多大德共襄盛舉,紛紛投入建設的行列,莫怪大師喻佛光山建築乃眾人集體創作的歷史呀,其來有自。推敲其因,不也正是大師向來布施十方,廣結善緣,其立德、立言、立行功德,感召人心,佛陀庇佑!十方叢林,發願追隨衲衣步履,生生世世一心合掌,一心稱名,一句彌陀,虔敬地於一國淨土發光發熱。 這群大師的追隨者,活出生命的光彩,足為他人典範樣式,就我觀之,正是實踐《佛光菜根譚》的教誨,無私的布施,時時播種,與人為善,使己身成為最大的獲益者,超乎所求所想。他們存好心、說好話、做好事,落實三好運動的有品生活,堪稱擁有普天之下最大的財富了! 孟子說:「仁者無敵」。用佛教的話來說,就是慈悲沒有對手,慈悲可以克服一切磨難。大師將深奧佛理,用簡單的譬喻,切入時政,扳轉社會亂象,居功 偉。尤其,他著作等身,讜論興國,默默地耕耘付出,樂於當一名建造人間佛國淨土的終生園丁,心懷四海,志在五洲,敝人處於同世,三生有幸。 「佛法無量義,一以淨為本」,放眼當前,《佛光菜根譚》語錄已然溶入社會各階層──工商界奉為座右銘者,有之。機關、學校選為社教教材者,眾矣──大師教化之功持續發酵。若主政者能上行下效、民間風行草偃,則裨利邦國、利樂眾生大業,定能竟功。佛國國度,光耀寰宇,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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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風─咱的囝仔嘸教示
凌晨,路過網咖 店屋燈火通明通宵營業 咱的囝仔 或埋首線上或趴桌假寐或抽煙室外 晨風中,我懷疑,是他們不知今夕何夕,或是 我不知今夕何夕 醉生夢死,咱的囝仔恐怕生病了 清晨,走過車站 晨曦中,下車的是鄉下來的阿公阿婆 阿公挑著菜 (阿公說;寧願園中種菜,不願市場叫賣) 園中種菜是尊嚴,市場叫賣是求人 阿婆提著海蚵 (阿婆說:趁會做,加減做) 阿婆,您存摺中的老人年金從未動過吧 克勤克儉,面對囝仔咱的家庭也生病了 知法玩法的大學生拾金依法索酬 (未來,他可能是律師檢察官法官甚至是總統) 八十一歲的老阿嬤拾金不昧 (婉拒酬謝說:這是做人的根本道理) 不讓座的清大生比中指 (果真大學大豬) 不讓座小六生行為囂張 (果真小學小豬) 做人道理?咱的學校早就生病了 (咱的囝仔是一群穿著衣服的豬仔) 唉,世風日下 我們敬佩的阿基師 我們不急於十二年國教 我們不急於國際接軌 我們不急於競賽獲獎 我們急於 如何把一群穿著衣服的豬仔教成一個人 靜默無聲,阿基師啊,莫非你也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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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本新書喜相逢
(菲律賓詩人王勇、印尼泗水李金昌、雅加達李卓輝三人,配合九月間在廈門舉行的第八屆東南亞華文文學研討會,分別推出了《王勇小詩選》、《金門憶昔》(重新編印)和《印華寫作精英奮鬥風雨人生》。我受邀撰序,喜見三書在研計會上相逢!) 深邃的意境享受 ──《王勇小詩選》序 文學離不開生活,詩歌也應是生活的反映,是詩人內心對現實社會的認識與體驗! 王勇在新年前給我捎來伊媚兒,說即將出版他的個人小詩集。七十來首小詩,均創作於去年八月至今年一月間。他是斷斷續續地寫,有時可以是一天整十首。也許,這正是小詩的特點,心血來潮、詩意泉湧時,一天寫好十來首,卻首首教人欣賞的好詩也絕非妄想! 綜觀王勇的這些小詩,都是取自現實生活的素材。從自然現象,如《流星》、《地震》;城市景觀,如《廣場》、《銅像》;現代科技,如《電視機》、《信用卡》;傢具,如《椅子》、《桌子》、《梯子》、《衣架》;生活現象,如《停電》、《停水》;思念親人,如《寄父親》三首,甚至菲律賓的固有人文景觀,如《華僑義山》、《王彬街河語》等等,題材廣泛,在在顯示出詩人敏銳的觀察力和豐富的想像力,因而俯拾即是詩。或禪思哲理,或呤詠抒情,讀來無不給人深邃的意境享受! 我總覺得,小詩不易寫。詩人要在短短的幾行文字裏,讓讀者有奇特的意象收穫,則其捕捉生活中瞬間即逝的意境與美感,要比常人想得更透徹和更深遠。我有時即在想,成功的微型小說,重在末尾有意想不到的結局。小詩何嘗不是?這或許是有人也稱小詩為微型詩的原因吧! 王勇的小詩,信手拈來,都令人讚賞。例如《瀑布》:「挺身一躍//崖下/橫飛的口沫/頓時無言」。多麼形象化呵!「挺身一躍」本身就充滿力勁,沖下成為「橫飛的口沫」後,「頓時無言」,這對比何其鮮明! 又如《口》:「杯子/張著口/喊渴//碗/張著口/喊餓//我/張著口/喊/喊不出聲」。這裏有三張口,杯子的口和碗的口都有其生理特殊功能:盛水盛飯。然而,詩人的口,或者許許多多人的口,卻是「喊不出聲」。為什麼呢?是這個不公平的社會教劣勢弱民「喊不出聲」?還是……詩人留下伏筆,讓讀者慢慢去咀嚼和領會了! 《釣魚》一詩雖不言愁,卻鄉愁綿綿:「海外垂釣/上鉤的竟是/一尾故鄉月//噗通一聲/鉤上的月/落水遊去無蹤」。離鄉在外,望月最令遊子愁。詩人雅興,然而垂釣就沒有鄉愁嗎?當「一尾故鄉月」隨著心碎而掉落水中央時,真的是「遊去無蹤」了…… 《華僑義山》是其他地方沒有的特別人文景觀。它是菲律賓華僑移民辛勤一輩子,走後留下參與國家建設的光榮見證,實則也很無奈。「出洋/水土不服//上山/不見下山路//一個個名字/在碑石上凝望」。詩人的概括力強,從飄洋過海到葬死異鄉,移民的一生就在區區三節六行文字裏完成,留下的是碑石上的名字。「凝望」兩字用得很傳神,是名字互相凝望呢?抑或往生者等待上山拜祭的後人?這都讓讀者有很大的想像空間! 再看《路燈》:「落日被大海/一口一口吞下肚//夜趕緊蹲下來/掏出口袋裏的星星/掛在燈柱上//」兩節五行。前節兩行,畫景是夜將降臨。末節三行緊跟而上,是把「口袋裏的星星掛在燈柱上」的時候了,很有稚童的口吻。而詩人,不也象孩童那樣的純真嗎? 其他我喜歡的好詩,還有《洗臉》、《牙齒》、《油條》、《臉》等等。這裏不擬贅述,就讓讀者自己去欣賞品評吧! 認識王勇也快20年了,90年代中,他極力把我的作品介紹給菲華文壇認識。同是寫詩的閩南人,我祖籍金門,他祖籍晉江;他在70年代末移居菲律賓馬尼拉,我則在50年代中就已南下新加坡。同是移民,我們對家鄉仍有眷戀和期待,都有鄉愁,而他是最早與晉江建立文學聯繫的菲華詩人,這和我在90年代中矢志「文學回原鄉」的抱負是一樣的。在文學創作的同時,他積極參與並領導文學團體,主編文學和藝術刊物,這也是我們的共同點。但他終究比我年輕十餘歲,將來有更寬敞的發展空間,成就肯定更輝煌! 王勇已出版小品文集《開心自在》《冷眼熱心腸》和《王勇詩選》,這本《王勇小詩選》肯定會讓讀者認識詩人用精湛的語言所展示他對大自然與人為世界的認識與執著。詩人的終極藝術呈現,賦予了小詩更頑強的生命力,希望會有更多的讀者和朋友們喜歡並認同這一形式的文學創作! 為殉難馬夫招魂 ──《金門憶昔》重新編印序 為父輩的著作在書前說幾句話,這還是頭一遭。李金昌鄉親囑我為<金門憶昔>重新編印作序,自感擔當不起,卻又未敢推辭,那時正是我準備前往西爪哇參加印華作協牙律文友俱樂部成立典禮之際。在異地兩個星期,回來後趕緊拿起筆,卻不知如何開始。 1990年李鄉親受邀出席在新加坡舉行的金門會館慶祝成立120周年紀念,曾在此地小住數日。那年,我雖參與接待外賓工作,但卻不認識這位元來自印尼泗水,平日也常寫作的李鄉親,終於緣慳一面,錯過了聆聽教益的機會。 1997年12月,我首次和李鄉親見面,不在新加坡,也不在印尼泗水,而是在廈門大學。我們為參加廈門大學主辦的「第三屆東南亞華文文學研討會」而在異地緣敘。不僅我們兩個金門人,黃東平、方然、芊華鄉親也出席了會議。通過李鄉親的介紹,我也認識了陳毅中和唐友平兩位鄉親。幾年後我才知道,居住在漳州的唐鄉親,是李鄉親得以完成<金門憶昔>這本馬夫血淚史的最大功臣。 我在1954年五歲時在母親的襁褓中離鄉,直到2002年,因著「酒香古意──金門詩酒文化節」主辦當局的邀請,始有機會回到金門。同安渡頭丘上「日軍強征金門馬夫殉難紀念碑」是觀光節目裏的旅遊景點。我和內人在那兒留影,內心是沉重的。李鄉親在<金門憶昔>裏,描述鄉人被日軍強征當馬夫的悲慘情景,再一次映入我的腦海裏…… 李鄉親被日軍強征當馬夫,劫後餘生,不僅多方面嵬集有關資料,更四次在唐鄉親的陪同下,親臨當年走過的道路和高山峻嶺。對年輕人可能沒甚麼,但他已70多歲了,卻不辭勞苦,為的就是把這一段歷史忠實地寫下來,為不幸殉難的馬夫招魂! 2008年,我和內人首次到雙鯉湖自然中心旁的「馬夫淚」紀念石前留影,這才發現題字的是我認識已久的印華書法家葉維漢。據知,這裏便是當年馬夫離開親人走向崎嶇山徑,甚至不歸路的起點。出發時500人,倖存者約300人,200人成了日寇罪行的犧牲品。蒼天有淚,豈能不號啕大哭? 李鄉親花了數年精力與時間,為當年日軍暴行史實作注解,他的執著與毅力是令人欽佩的。從〈金門憶昔〉<金門憶昔>的出版,乃至「馬夫淚」紀念石碣,及「日軍強征金門馬夫殉難紀念碑」的豎立,這些還原歷史真相的工作不應是終點,而是起點。我誠摯希望兩岸人民與政府能夠攜手合作,擴大這項探索與研究範圍,更廣泛地讓後人認識殘酷戰爭帶給平民百姓的不幸與悲哀。 當年「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主席陳嘉庚登高一呼,許多南洋華僑紛紛回應回國當機工,最後命喪異鄉,為國捐軀。在雲南昆明西山公園,有一座高達12米的「南洋華僑機工抗日紀念碑」,便是對南僑機工抗戰義舉的最好總結。金門馬夫被敵軍日寇強征,不也是戰爭時期無辜受害的一群?我們是應該正視並給予更多的關注與肯定的。 李鄉親幼讀私塾,勤學不輟,再次印證了社會大學磨煉一個人心志的重要性。他南下印尼,經商之餘舞文弄墨,更多的是對家鄉的懷念與期待,這一點與我感同身受。他歷任印尼泗水金門互助基金會副主席、印華作協名譽主席,以及其他多個團體領導,忙碌自不在話下,但他樂此不疲,近年來依舊為參與團體的活動而賣力。據知,他是本屆亞細安文藝營印尼區的文學獎得獎人,誠屬實至名歸。 2006年我曾走訪泗水,並在詩人葉竹的陪同下到李鄉親府上拜訪,那是我和他最近的一次聚敘。今年3月新加坡金門會館慶祝成立140周年慶典,李鄉親沒來,而是由夫人莊寶璿鄉親代表出席;6月我偕妻參加印華作協牙律文友俱樂部成立典禮,和我們同一部大巴士從雅加達南下的依舊是身體硬朗的莊寶璿鄉親。9月中旬,印華作協一行人趁廈門大學召開「第八屆東南亞華文文學研討會」之便,將順道過海到金門訪問。我真希望李鄉親也能隨團回去家鄉,帶文友們感受「馬夫淚」,在秋風瑟瑟裏憑弔「日軍強征金門馬夫殉難紀念碑」! 不讓印華文學史留白 ──《印華寫作精英奮鬥風雨人生》序 印尼《國際日報》李卓輝總編輯日昨來星,和我談起他正進行編撰一本關於印尼華文寫作精英的傳略。他知道我曾參與《新加坡華文作家傳略》的實際編務工作,要我也為這本書寫幾句話。 我首先是高興印華寫作界終於也能有這麼一本工具書。還記得數年前和印華作協會長袁霓提起印華作家也應該有這麼一本索引時,她是十分贊同的,但考慮到諸多因素,遲遲未敢貿然行動。這回,由財雄勢大的印尼《國際日報》為後盾,並由報業翹楚,在這行已有半世紀資深經驗的李總擔綱編撰,工作很快地便展開。第一輯預料在九月上旬即將出版。李總計畫在幾年內,把過去以至目前的印華寫作者都羅致其中,「讓國內外各界更準確和更廣泛看到印華文藝百年的奮鬥歷史。」,也「期盼新一代沿著先賢先輩艱苦勇敢的路程,昂首高歌邁進,書寫更多優秀的作品。」壯哉斯舉! 我自1971年因探訪親人首次來到美麗的千島,爾後認識現在的妻子維維;複蒙印華作協錯愛,邀我擔任海外顧問。四十年來,或公或私,印尼是我出國探訪最多次的地方,我也結交了好多志同道合的印華文友,從七十年代最早認識的茜茜麗亞、柔密歐.鄭、黃東平,到八十年代初的曉星、馮世才、北雁、葉竹、白放情,還有八十年代末的袁霓、謝夢涵、曉彤、立鋒、明芳、林萬里,以及九十年代的李金昌、莎萍、白羽、李順南等,之後更不用說了。這幾年來認識的印華文友,更有年輕化的趨勢。這絕對是好現象,說明印華文壇後繼有人,後浪更向前浪推! 當李總告訴我早年印尼曾有18種華文日報,雜誌書刊更是不計其數,以及當年許多華文老師也勤于創作,我就對這些從事華文筆耕工作的前輩景仰萬分。是的,蘇哈多政權意圖消滅華文,32載的禁錮華文,那是一場中華文化在海外的大浩劫。然而,強橫政權畢竟未能持久,被摧殘的小草終究春風吹又生,如今印尼華文絕境逢生,大家享受自由華文創作的同時,我們是否應該忠實記載過去在這方面默默作出貢獻的前輩,不讓印華文學史留白?我們是否應該讓後人追根溯源,更清楚地認識這一段印華文藝百年的奮鬥歷史? 過去的經驗是,文學有時不得不為政治所駕馭,是政治的附庸品。許多文人由於種種的原因,莫名地被貼上標籤,或左或右。李總確定了政治上的不同理念不該被排擠,應該重新認識與審定。他以更「客觀、公正、寬容、翔實的態度」編撰這本印尼華文寫作精英傳略,相信接下來幾本傳略的完成,更能讓我們清楚一部近代印華文學的發展史。 作為領導印華寫作人的印華作協,十年來,經已成功舉辦了多項全國文藝創作賽,這在普及文學創作,發掘新人自然有其積極的作用。從這本追寫早年文化人的傳略想起,我們將來或許也可為已故傑出印華作家出版遺著,或是出版多名已故印華作家選集;也可同時舉辦已故印華作家展。相信印華作協在《國際日報》和廣大華社的支援下,將來更有一番大作為! 我有兩本書:《雲樹山水間》和《金門系列》,及曉星兄譯著的《多峇湖戀歌》(寒川華印雙語詩選),都是選定在8月17日出版並舉行發佈會的。當我知道李總的自序,是在8月17日寫成時,心裏為之一怔。就在這偉大的印尼國慶日,李總寫下了他為印華文藝所作的承諾。正當經濟發達的國家,報章為業績飆高而犧牲文藝版位時,《國際日報》近日辟設《東盟文藝》,讓東盟各地作家耕耘,及為出版一系列《印華寫作精英》的毅力與恒心,我是由衷讚歎不已的! 最後,我要感謝李總的禮賢下士,邀我為他編撰的這本新書寫幾句話。匆匆寫來,言不及意,也言不盡意,尚望李總和讀者予以諒宥是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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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的涼椅
我從金門回到臺北了……阿嬤,您有順利抵達西方極樂世界了嗎? 從小在臺北出生、長大,我並不常回金門,但對於這裡的一切,卻是讓我如此的眷戀且印象深刻。平時親戚們在臺灣各地為生活忙碌著,這次藉由阿嬤的庇佑,讓大家能聚集在一起,許多兒時的回憶也都一一湧現。平常記性不盡理想的我,有時甚至連上星期看過的電影劇情都會忘記。但回到浯坑的舊家,卻能一一細數屬於每個位置的記憶;幼稚園暑假回金門玩水的那個角落、小二暑假騎著四輪腳踏車跟鄰居軋車的那個下坡、房子後面屬於我們的籃球場、焢窯的那片田地、打水洗澡的那口井……明明已過了十多年,現在想來卻像是幾天前發生的,記憶還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去年趁著工作空檔,在我最熟悉的夏天回到了金門,阿嬤一如往常坐在門前的那張涼椅上,帶著慈祥的笑容迎接我回來。房子前阿嬤有一個真實版的「開心農場」,那裡種滿各種水果,每次看到水果的種類,總令我吃驚不已。先前為公司寫金門故事,也刻意帶到這件事,沒想到被編輯刪除後,怎麼就也沒機會再寫了……阿嬤很愛大海,每次都會帶我去西園的海邊,去年因為先前有意外發生而作罷,我們也約好了,下次回來您要再帶我去嗎?怎麼就再也沒機會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阿嬤的肝開始出現了問題,健康狀況時好時壞,但每次見到我,總會告訴我要早點結婚、要孝順爸媽,甚至去年舅舅的資訊公司開張,也不忘提醒我要出席,還塞紅包要我包給舅舅祝賀。這些種種,讓我仍深深覺得,即使出社會多年,在阿嬤周延而細膩的思慮下,我仍像個小孩子一樣的不成熟。 原本阿嬤肝的情形控制得不錯,上個月病情突然急轉直下。起初探望她時,天氣正炎熱,順手就買了冰豆花過去,還被笑說怎麼會有人帶冰豆花來探望長輩,但看見她躺在病床上,虛弱的笑著說她要吃,不過卻只吃了兩口就說飽了,看得我心中真是五味雜陳。現在想起,不曉得那是否是她老人家最後一次包容我的不成熟? 原本以為,病了,總是會好,就像以往一樣,住了幾天、幾星期,就會出院,我也就繼續為了些生活瑣事忙碌著。直到中秋節那天,接到電話通知病情惡化,接著轉入加護病房,才發現原來事情不是那麼的理所當然。第一次進到加護病房,看到阿嬤插著許多管子,頭卻不斷搖來搖去,看起來十分的痛苦,有時好像聽到什麼或是怎麼的,就突然瞪大了兩隻眼睛,我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靜靜的看著阿嬤。那時,也沒想到,居然就是我看到阿嬤的最後一面了。 離開加護病房,大家討論是否要準備拔管送回金門……即使平時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但當我聽到這些話,就幾乎無法克制自己的淚水,只能努力往上看,相信還有希望。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一句我很愛的台詞:「在16:9的世界裡,每一秒都有千萬種可能,包括奇蹟!」若真的有奇蹟,就拜託在此時出現吧。可惜事與願違,阿嬤還是在九月的最後一個星期日離開了我們。 告別式當天,我們跪在棺木前,進行各式的儀式。但每每只要看到棺木,想到夏天時常期待吃到阿嬤做的石花凍;想到過年我會用很笨拙的閩南語跟阿嬤拜年;想到阿嬤會用很慈祥的語氣說:「乎恁光明」;想到跟阿嬤去海邊撿海產的開心模樣……這些屬於阿嬤的記憶,永遠成了過往,無法再有新的記憶,就又是一陣心酸湧上來。這一刻,我才終於深深體會到生命的脆弱。 下次,我再回到金門,無法再看到您坐在門前的那張涼椅乘涼,但您的身影,卻深深刻劃在我心中。若人在死前,真的會看到自己一生的走馬燈,那在我的走馬燈中,屬於阿嬤的部分應該不長,不過每個片段卻一定都十分的清晰。 這一天,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送您回去,有人痛哭、有人茹素、有人默哀;而我,就用這篇來送您最後一程。阿嬤,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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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收
今年,我特別選在山上的田種了四畦的芋頭,眼看葉子有些蕉黃,判斷芋頭成熟了。 有一天看老婆下班回來,我向她預約晚飯後一起來挖芋頭。 拿起鋤頭一挖,發現我的判斷正確,芋頭大部分成熟了,尤其我種的芋頭是沒有灑農藥、沒有施化學肥料,是完全的有機農作,但是這樣就必須和蟲蟲一起享受芋頭,前幾天有先試挖,發現有些芋頭被蟲蛀,因為可以看到整顆芋頭上面有洞,所以我才規劃要挖起來,削皮冷凍貯藏起來,才不會沒有收成,有些更因為前幾天莫蘭蒂颱風帶來的雨水,芋枝已經有些要爛掉,所以採收動作一定要快。 晚飯後天色微暗,我們夫妻合作挖芋頭,就著微光,我負責拿起鋤頭來挖,老婆則一一的將芋頭的葉及鬚根去除,還有一些夾雜的泥土清除,惜物的老婆即便是金門人常說的「芋子芋孫」都仔細的裝入桶子裡,似乎很滿足,很有成就感,後來天色暗下來之後,蚊子也多了,當時沒有什麼風,所以在這片田裡顯得有些悶,我頓覺汗流夾背,趕快催老婆手腳快些,兩個人手腳俐落的將手推車推了就跑,讓蚊子遠遠落在後面。 我和老婆邊推車,我邊和老婆討論,覺得今年培育芋頭苗的時間太慢了,明年一定要趕在過年期間就要進行培苗,這樣才能避開一些蟲害,收成的時間也會比今年早一些。 我今年初僅想種兩畦就好,想說集中精神好好照顧收成就會好,後來抵不過老婆的博愛,因為去年有種過的田,今年自己出了一些苗,老婆看見就央求我要納入種植,於是就這樣一株又一株,竟然擴展成四畦,於是所有的照顧都要倍增,是施肥也好、是澆水也罷,所花的時間也要加倍,我每天清晨趁著太陽尚未起床,就要踩著露水趕緊上山澆灌,還要培土,將畦做得高高的,水才能藏得住,芋頭天生愛喝水,一定要飽飽的才會覺得夠,觀察芋頭的葉就可以知道,你看那芋頭葉子綠油油、發亮,就表示生長得很好,偶而因為遠行,差個一兩天澆水未及,回來馬上看見葉子枯黃。我都要一天澆兩回,下午太陽下山後,避開暑氣,趕快再搶著微涼的黃昏,再讓芋頭喝飽一些。 隔幾天一早起來,想到前幾天芋頭因天色已暗來不及挖完,我便趁著太陽尚未出來,扛了鋤頭上山,把其他的芋頭都挖了回來,這次挖回來的是兩種品種的芋頭,一種檳榔芋、一種叫水芋,我的大嫂看了說:「水芋也有人叫紅目芋,看它的外觀就知道。」,水芋挖出來沒有檳榔芋大,不知是品種的關係?或是沒有照顧好? 老婆看見我挖了這樣多回來,建議我可以寄給台灣的親友品嚐家鄉的滋味,出門在外的人總是對家鄉的食物有較多的懷念,我於是仔細整理,並且一個一個用紙包好,再打包入箱,送到郵局寄快遞,想把金門在地的芋頭讓台北的親友一解思鄉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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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望
月明星稀,赤腳坐在沙灘,看海景,聽浪潮聲,似乎永遠不覺膩煩。花蓮和台東之間,地曠人稀,空氣新鮮,適宜養病。半世紀前,我便因患肺結核症來此。住在身後那座簡陋的醫院。如今它已蓋起高樓大廈,成為東部著名的觀光大飯店。 你在這裡待了一輩子,不覺得膩麼? 阿瑛的話,莊楠生前也說過多次。不過,莊楠是深愛這個優美環境的。在她書房的壁上,便掛著一個條幅,上面寫著法國雕塑藝術家羅丹的話: 所謂大師,就是這樣的人:他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別人見過的東西,在別人司空見慣的東西上,能夠發掘出美來。 莊楠活著的時候,每到月明星稀的晴朗夜晚,常和我來沙灘看海、約會,偷情。誰也不知道這個祕密,只有女護士程桂瑛知道。她喜歡莊楠,也同情我,她保守祕密,我倆也心照不宣。半世紀前,盤尼西林還是稀罕的藥物。因此患了肺結核症,才有活下去的希望。那時,莊楠和我正值青春發育時期,罹患此病,性慾特強。院方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允許兩個病員出院、同居。那時莊楠已懷孕四個月,紙已經包不住火,若是再拖延恐造成社會新聞了。莊楠有魄力,漂亮,智慧高。她是在韓戰停火時期從香港來台的。起初,在台北一家報館作編輯,因為得病吐血,才被送來療養。她是中共地下黨員,聽了胡風事件,精神幾乎崩潰。誰也不敢接近她。只有我黎荷敢追求她。 你叫什麼? 黎荷。 李賀!咱倆是老鄉呢。李賀就是河南宜陽人。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還能活三年。 妳咋知道? 李賀就是二十七歲死的。 去妳的。他是他,我是我。 李賀有才氣,敢諷刺昏庸腐朽的統治集團。也有積極浪漫主義精神。不過有些作品情調過於深沉,語言也有些雕琢。也許他多活幾年,將來會改正過來。 妳是中文系畢業? 沒唸完,碰上戰亂,便參加了工作。 我倆在地方法院公證結婚,搬進新居,在程桂瑛的隔壁。我進了一所中學教書,維持生活。莊楠生下嬰兒,不懂如何照顧,幸虧阿瑛的寡母幫助,才存活下來。那時按照她的計劃,把嬰兒交給我,她從東部搭漁船偷渡廣東沿海地區登陸。 嬰兒開始會哭、會笑,繼而學會了爬;別的嬰兒向前爬,他卻後退像「倒車入庫」,逗得阿瑛媽哈哈大笑。莊楠做了母親,享受到付出母愛的溫馨滋味,就逐漸淡化了政治慾念,等到黎台生進了幼稚園,她完全不提潛返大陸的事了。 在沙灘賞月、看海,談無邊的往事。莊楠是從熱愛文學而走向革命之路的。不過,在她心底卻有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即是反內戰思想。首先是蕭軍事件,其次是胡風文藝事件。既然革命獲得成功,為什麼還要趕盡殺絕,將台灣逼上死路呢!如果台灣是反動派,為什麼在歷史上會有兩次國共合作呢? 至於胡風被扣上反革命的罪名,那更是荒唐透頂,難以啟齒的事。 莊楠在肺病療養院和黎荷發生戀愛,便是決心脫離共黨的具體行動。她認為革命要弄清目標,否則盲人瞎馬,自取滅亡。何況當年她追隨的黨已經取得了最後的勝利。如今,她只得躲在成功的圈外了。 住在僻靜的東部,唯一的憾事便是缺少精神食糧。尤其莊楠,一兩份報紙是不夠的,她需要瞭解海峽對岸發生的事情。從台生牙牙學語,便接受了母親交代的任務。 長大了幹啥? 跑船,當水手。 為什麼幹水手? 給媽買書,買報刊。 當莊楠活著時,海峽對岸的八億人民,不僅糧食不夠吃,精神食糧更是匱乏,台灣想瞭解對岸消息,僅能仰賴一份《香港時報》,報紙有個「鐵幕新聞」專欄,可以看到斷章取義的消息;對岸的閉關自守,數十年如一日,文革時期,廣大的知識份子的讀物,除了《毛主席語錄》,便是「魯迅走在《金光大道》上」。 值得慶幸的是中國的廣播電台的電波,在台灣東部聽得最為清晰,尤其是夜晚。莊楠從小收音機聽到故鄉的消息,以及優美的文藝節目,那是她生前的精神享受。 時常聽到新鮮的八股口號,從莊楠的嘴中溜了出來: 黨是眼珠子, 社是命根子, 破壞黨和社, 小心腦瓜子。 有時,莊楠還哼出讓人啼笑皆非的歌曲: 大海航行靠舵手, 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 後來,台生考上了大學。他問母親:「媽,我長大了不想跑船、當水手了,行唄?」 行。你要立志把咱台灣建設成豐衣足食、自由民主的幸福樂園。 那誰給您買書、買報刊呢? 那時,書店裡什麼書都可以買得到,馬克思、列寧、蔣介石、毛澤東、邱吉爾…什麼書刊都有,何必飄洋過海到香港、日本去買禁書,像走私海洛因一樣,多冒險啊!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但是,莊楠如今已長眠在太平洋的海底,她再也享受不著這種自由民主的幸福生活了。 其實,從莊楠渡海抵達基隆,踏上這座海島起,她並沒有受到苦痛,她雖未盡到地下黨的破壞任務,卻因肺結核症解脫了她的枷鎖,過起自由的生活。 年輕時,桂瑛媽把她視為親生的女兒。有時,她疼愛莊楠,有點過份,讓阿瑛有點吃醋,但阿瑛一直把莊楠看作姊姊一樣。因為長期生活在一起,耳鬢廝磨,難免產生了感情。當時莊楠毫不介意,反而覺得快活。她在彌留前夕,曾囑我倆兩件事:一是當她謝世之後,將其骨灰撒至太平洋。固然她對中共已有不同的看法,但她畢竟是一個唯物主義者。二是當她走後,黎荷、程桂瑛務必宣告結婚。她瞭解阿瑛愛我,也會愛她的台生和孫兒。黎家世世代代的子孫,將會永遠在台灣濱臨太平洋的東部,做安份守己、勤儉持家的百姓。 我曾提出反對意見,但是莊楠不准我開口,卻永遠閤上了眼睛。她和桂瑛媽同年謝世。數年前,桂瑛和我在月黑的懸崖旁的沙灘上,作了不可告人的祕事…… 阿瑛純潔得像一只海水撈起的貝殼,毫無瑕疵。她的願望非常單純,為的只是愛情,因此她打算婚後不生育。我辯不過她,而且也無法和她爭論。人間有如此真摰的愛,夫復何求? 台生從小被阿瑛抱大,剛會說話時,喊她「阿姨」,進了幼稚園以後,因為阿瑛時常送他上學,幼稚園老師稱呼她「黎媽媽」,台生也跟著喊她「媽媽」,直到如今,仍然改不了口。縱然台生已做了工程師,仍在阿瑛面前像個孩子一樣。 過去,莊楠健在時,她和我漫步沙灘,談起自己的遭遇,像編出來的一篇小說,出乎意料之外。剛來台灣,她還是天真未鑿的少女,為了革命理想,她沒有戀愛過。她的意識形態是成熟的,堅強的,她想的政治上的變化,僅是兩三年的事,台灣島便會飄起五星紅旗。毛主席的巨大照片,將懸掛在台北那棟矗立的總統府大廈前。 但是,一場病粉碎了她的夢想。做夢也想不到會住進東部的肺結核療養院。最不可思議的則是度過了三十多年,台灣竟然沒有解放。 四人幫接受公審的實況播映時,莊楠的病情已進入危險邊緣,不過尚未住院。她只是不能到沙灘散步。她倒在沙發上,發表對江青的倔強性格的評論,莊楠說江青好勝心強,是個悲劇人物。丈夫並不愛她,愛她的人卻遠離了她。「權,權,權,命相連」,當江青的政治生命結束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老黎,我比江青命好。 怎麼說? 至少,你真心愛我。 我低下了頭。 怎麼不吭氣?我說的不對麼? 我轉過頭,去抽紙巾,拭淚。 說坦白說,交心話。當初我並不喜歡妳,妳既沒有蕭軍的才華,更沒有胡風的膽識和勇氣。話又說回來,妳有才華,有膽識又能怎麼樣?劉備還會來這裡三顧茅廬?莊楠咳嗽起來。我趕緊端起一杯溫開水讓她喝下去。 在數不清的夜晚,我和莊楠併坐沙灘,用現實的人物勸導她,安慰她,讓她的憂鬱症不致嚴重。前上海市副市長潘漢年,為中共立下汗馬功勞,出生入死,兩袖清風,他最後還不是被扣上反動派的帽子,悒悒而終。妳能跟潘漢年比麼? 莊楠不停地點頭。上海解放前,潘漢年曾祕密接見過莊楠,她終身難忘這件往事,她聽到潘漢年在湖南茶陵病逝的消息,竟致流淚。 愛情沖淡了莊楠的苦悶心靈,結婚湮沒了她對現實的不滿,於是,莊楠重新返回了人間。她能活到半百之年,應是意外的事。當年她發覺我和桂瑛發生畸戀,既不嫉妒,也不氣惱,那是愛的昇華,因為她從未料想到在生命中會走這一條路。 莊楠進肺病療養院,比我早半年。那時,阿瑛便在護理部服務。在一個風雨夜,阿瑛值大夜班,發現莊楠用刀片割腕企圖自裁。是她喚來醫師,一同搶救了莊楠的生命。這個祕密直到莊楠生下台兒,我才知道。 當初我和程桂瑛發生愛情,並不能稱為畸戀,那對於雙方都不公平。若按愛情發展的時間,我還更早追求阿瑛。她是游泳健將,自由式最為擅長。學生時代,曾為選手。因為她從小在海濱長大。父親是漁船船工,死於海難。所以她的寡母不准女兒下海游泳,她下水總是偷偷摸摸進行的。沿海的懸崖石洞,阿瑛非常熟悉。她也瞭解沿海的水域深淺情況。有一個晚上,她和我去海邊散步。驀然,她拋開了我,向那遠方的一座海鷗形狀的岩石奔去。我追不上她,只得踽踽前行。月光下,我隱約地發現阿瑛脫去短褲、外衫,縱身跳下了太平洋,游向迷濛幽邃的遠方。等她折返回來,才發現她赤裸的健美胴體。我撲向前去,抱緊了她。肺結核患者的性慾是強烈的,海的女兒更是性的大胃王,沒飽沒夠。那夜,我倆曾在海鷗形的岩石下,玩了兩個多鐘頭,才喘吁吁地返回住處。任何人都不知道。只有海鳥、魚蝦和蝸牛知道。 阿瑛對於莊楠的照顧,無微不至。東部地震多,颱風也多從這兒登陸。每值颱風夜,她特別注意莊楠的情況,那次她在颱風夜割腕自殺,使阿瑛終身難忘。直到我和莊楠有了兒子,她才卸下了這個精神負擔。 當初在肺病療養院,我是悲觀主義者,因為不知道能活到何時。每日昏昏沉沉,倦怠、潮熱、消瘦、咳嗽、喀血,幸虧那時有了鏈黴素、盤尼西林等新藥,才使我活了下來。也正因為患了肺結核,莊楠才躲過了被捕的劫難。否則,她會死於綠島監獄的。 當時和莊楠做朋友,患難之交,同病相憐,肝膽相照。坐在沒人監視的寂靜的沙灘,什麼話都可以暢所欲言。她對國共內戰表示強烈不滿,而且對孫中山的聯俄政策,提出歷史性的批判。 她講到激動處,竟然咒罵起來。 談到日軍侵華戰爭,莊楠預言:兩百年內,日軍將在亞洲發動一場大戰。這是任何力量,包括美軍在遠東的軍事防禦,皆阻擋不了的歷史法則。 我凝聽她的話,卻不盡贊同。人在世上,短暫的百年時間,何況一個肺結核患者,又能活上多少年?何苦聯想那麼遙遠?擺在眼前最切身的是如何治癒肺病,再想如何生活下去。 妳同意麼?我問。 莊楠無可奈何,點了點頭。 病情穩定,心情好轉。莊楠通過阿瑛的祕密管道,探聽搭乘漁船混充船工偷渡的機會。鈔票不是問題,船老大講義氣,有同情心,只需注意如何避免被攔截的危險而已。正在這段時期,莊楠發覺自己懷了身孕,一切的計劃付諸東流,俱往矣。 隨著海峽對岸的運動,波浪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莊楠的心,如同船靠了港。她不再作任何幻想了,不作飛蛾撲向火苗的夢了…… 有一天,莊楠談到出路問題,竟然無意間吐露出一句掏心話,當年她參加中共地下黨,不過是一時情感衝動,未經過深思熟慮。我充耳不聞,用其他的話岔開,不再接觸現實問題。 莊楠的牢騷,並不完全正確。猶如那個月明星稀的晚上,阿瑛在太平洋游泳,走上沙灘,我熱情地迎向前去擁抱她,親吻她,跟她發生踰矩的行為。那是一時情慾衝動麼?思前想後,它是長期愛情累積的結果吧。 那是一個寧靜的夜晚,病房散發著茉莉花香,混合著淡淡的酒精氣息。莊楠躺在床上,握住桂瑛的手。屋內,只有我們三個人。 莊楠的聲音低弱,充滿感情。 阿瑛,妳快四十了吧。 阿瑛苦笑,點了點頭。 我永遠忘不了妳的恩情。妹妹,妳的犧牲精神,非常……偉大……莊楠發出哽咽的聲音。 我走了之後,老黎、台兒……交給妳了,請妳費心……我忘不了……妳的恩情。 桂瑛哭了。 莊楠將一枚很小的鑽戒,套在桂瑛的手指上。桂瑛低下頭,臉頰緊貼在莊楠的臉上,「姊姊,我愛妳!」 從此,那一只鑽戒一直戴在阿瑛的無名指上。她再也不去海濱游泳,恐怕遇上鯊魚,發生危險,而離開了我和台兒,離開這個充滿愛與自由的世界…… 三十年過去,彈指一揮間。若是莊楠活著的話,她虛歲已經八十了。 世間的事物發展,不是依人們的願望轉移。當年程桂瑛為了愛情,決心不生育,但不久她卻在高齡年紀,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成長後成為享譽台灣的女高音。 每當假期的黎明或黃昏,人們會發現一位身裁苗條、年輕健美的女孩子,在沙灘漫步、引吭高歌: 這美麗的太平洋沙灘, 常使我流連難忘。 漁船打起了雙漿, 水手們輕快撒網, 貝殼光輝的閃亮, 帶回去送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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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古論今話「子產論尹何為邑」
魯襄公三十一年左傳記載「子皮欲使尹何為邑。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是鄭國的上卿,名罕虎。子產是鄭國賢大夫,尊賢任能,兼擅內政外交,使鄭能以小國而處於爭霸的晉、楚兩大國之間,得以和平數十年。有一次,子皮想派尹何做自己封邑的管理者。子產說︰「他年紀太輕,未知能否勝任。」子皮說︰他為人誠實,我很喜歡他,他不會背叛我的。所以子皮就想「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讓他去學習學習,這樣他就會更懂得如何去治理政務了。反正是自己人嗎,就讓他邊學邊做吧。 但是子產卻有著不同的看法說:不行!人們喜歡一個人,是希望那個人得到好處。現在你喜歡一個人,卻叫他管理政務,就像一個人還未學會拿刀,就讓他去宰割,他割傷自己的地方一定很多,這樣你愛人就等於害了人了,「子之愛人,傷之而已」。這時子產很委婉奉承的對子皮說,你對鄭國來說,等於屋子的棟樑。棟樑折斷,椽子塌下,我將會被壓壞,豈敢不把話盡說出來?接著子產舉大官、大邑治理政務要比錦緞裁衣來得重要,可是「子有美錦,不使人學製焉」,而「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製焉」,豈不怪哉!那大官職、大封邑比起美錦來說「不亦多乎」?接著又說,我只聽說先學好本領,然後才參與管理政事,卻未聽說過把執掌政事作為一種學習的。如果真的這樣做,一定會有所損害。例如打獵,熟習射箭和駕車,然後能夠擒獲獵物。如果未曾登過車射過箭,懼怕的是車子翻轉,把人壓死,那還「何暇思獲」呢? 如果子產這時為了順從其上司的意圖,他就可以莫不吭聲,如此,既可討好上司,又不會損害自已的利益,何樂而不為呢?但是他為了國家整體的利益,並以大公無私的心胸去處理事務,所以,才沒有在二千多年以前出現誤入叢林的小白兔,貽笑子孫。 子皮很誠懇的反省說:「善哉!虎不敏。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聽子而行!」子皮說︰「說得好!我不夠聰明。我聽說有修養的人務求了解重要的原則和事情,鄙陋的人務求了解小而近的事情。我是一個鄙陋的人。衣服穿在我的身上,我就懂得重視它;大官職、大封邑是用來庇護身家性命的,我卻疏遠和輕視它。沒有你這番話,我也不透徹了解。昔日我曾說︰『由你辦國家的事,我辦家族的事,以此用來庇護身家性命,大概可以吧。』如今我才知道這還不足夠。從現在起我向你請求,即使是我家族的事,也聽從你的話去做」。 子產又很謙虛的安慰子皮說:「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謂危,亦以告也。」子產說︰「人的心思,每個都不同,就像人的面孔!我豈敢說你的面孔和我一樣?只是我心裡覺得不妥,就告訴你罷了。」 最後「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子產是以能為鄭國。」子皮認為子產為人忠誠,所以把政事委託給他。子產得以治理鄭國。 如何用人,一直是實用政治學的重要課題。孔子說:「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反之亦然。安排職位,必須優先選用賢良正直,學有專精者,始能達到能者在位,賢者在職的用人理想。子皮推薦尹何擔任地方主官,是欣賞他的「愿」忠厚老實,希望他從實際行政中學習歷練。換言之,子皮主張邊做邊學。雖然子產不同意這種做法,但他卻沒有直接的反對,而是很婉轉的點破他說:「少,未知可否。」等到子皮極力推薦,子產才隱喻申說,婉轉巧妙拒絕。 神遊本篇,可學習到子產的政治智慧,他論說警策透闢,態度沉著而真摯,句句入情入理。而子皮從善如流,知錯能改的美德,可謂溢於言表。兩位的政治風範,都是後人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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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相對論──黃克全一句詩王學敏拿一輩子來償
「臨水,妳是波光」。二00七年初春,我在報導文學家楊樹清的好友留言簿裡,驚見這美麗的詩句,署名黃克全,字跡娟秀,我目光流連其間,心中悄悄然愛上這一朵青蓮…… 二○一○,又是春綠新發時節,他,捎來一紙信箋,寫道: 「……妳猶如嶺上寒梅,這麼孤高自賞,難怪無人敢高攀。說到這裏,我且引一闕劉克莊的〈長相思〉(副題──『惜梅』)相贈: 寒相催,暖相催; 催了開時催謝時,丁寧花放遲。 角聲吹,笛聲吹; 吹了南枝吹北枝,明朝成雪飛。……」 我,且回覆:「……說甚麼『嶺上寒梅』『孤高自賞』,終究要化成那漫天飛雪,奈何! 藉晏幾道〈歸田樂〉向克全兄搶白兩句,『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試把花期數。便早有,感春情緒,看即梅花吐。 願花更不謝,春且長住,只恐飛花又春去。……」 就這麼妳一矛、我一盾的敲敲打打,譜出了《愛的二重奏》我說: 男女之間 存在著 矛盾 攻防之間 火花 最美 ──王學敏的〈愛情〉 他說: 妳若是石頭 我願成撲向岸崖的浪濤 愛因濃而釀成蜜 妳是伸吻的蝶 我願成蕊的想像 那陣悲喜 以及那陣微微的搖顫 蜜因一滴苦澀的淚而成甘甜 妳是風 我願成失去形體的自由 以及破碎 以及那句不說出口的承諾 ──黃克全的〈愛的承諾〉 他是抹香鯨,我是一尾多情的小魚兒 他是小王子,我是滿懷心事的玫瑰 他是夜,我是思念 夜 又名「思念」 思念有多長 夜 就是那麼長…… ──王學敏的〈夜有多長?〉 深一般的藍 藍一般的呼喚 我喊「小水晶」 熠熠發光的 是妳最初及最後的回音 溽夏大雪紛飛 每一朵微笑的雪花 都失去了時間 ──黃克全的〈夜有多長?〉 二○一○年五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天氣雨 黃克全與王學敏結婚了。 「臨水,妳是波光」一語成真,幸福的詩歌響起── 《愛的二重奏》邀請多情的朋友一起聆聽。 王學敏 二○一○年九月六日 寫於 台北尋真書齋 【後記】好友們調侃黃克全說婚後太幸福美滿,藏諸山的事業無望嘍! 但是感謝主! 二○一○年九月黃克全散文──〈生死簿〉獲得第二十三屆梁實秋文學獎最高譽優等獎,身為他另一半的我,以他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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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享蟹
經過便利商店,順手拿起秋蟹訂購的傳單,圖片裡的沙公、紅蟳和帝王蟹個個碩大肥美,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想宅配回金門給母親品嚐。但是依照以往的經驗,這種海鮮產品不願接受離島宅配,即使硬寄回去也不再鮮嫩。心念一轉,金門蟹滋味也不遜色,母親何必捨近求遠?但心中仍是一股揮之不去的失落。 金門蟹肉質緊實,蟹黃飽滿,多汁鮮美。記憶中,母親習慣加入洋蔥快炒,更顯蟹肉甘美無比。小時候在家吃螃蟹時,總是慢慢的把蟹肉剝入碗內,剝到近半碗蟹肉後再添加白飯攪拌,一碗雪白鮮美的蟹肉飯就此誕生,滋味令人回味不已。除了在家中享用鮮味之外,在結婚生子等宴客時刻仍隨時可見到金門蟹的蹤跡。已長大成人的我慢喫螃蟹、輕酌高粱、小聲交談,在觥籌交錯的喧鬧聲中,與家人自成一片天地。 好久沒回金門了,雖然進入秋冬享蟹季節,但知道家中餐桌必無此項佳餚。金門螃蟹越來越貴,山外生意越來越差,節儉的母親一定買不下手。加上母親年紀越來越大,裝上活動假牙後,再也無法像已往大快朵頤。記得上次回金門時,母親興致一來提議去吃牛排,等到餐點上桌時才發現竟咬不動,我不動聲色把自己點的蝦排去殼後跟母親交換牛排,再將牛排挑去硬筋,切得小小一塊,放回母親的鐵板裡。我早知母親已咬不動了,但我仍願意帶她去吃牛排,只因為她想去。我也知她捨不得也啃不動螃蟹,但我還是宅配或者我可以回金門後再帶她去吃品嚐,因為我知道她想吃。 她沒說為什麼我會知呢?因為我是她餵養的女兒啊!她總是卻把一大塊蟹肉塞入我嘴裡,然後啃著蟹腳的細屑、吸著蟹殼的滋味。如今我願意交換角色,像母親一樣心滿意足的看著身邊所愛的人津津有味的吃著。 金門的螃蟹啊!養肥自己的身軀,等著我回去啊!金門的媽媽啊!照顧自己的身體,等著我回去,再帶去您去享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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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博系列之二十六/法國館】浪漫﹐悠遊感性的城市
法國館的外觀像似「線網」包裹起來的一座「漂浮」的「白色宮殿」,十分醒目的聳立在上海盧浦大橋下,整體看起來輕盈而有韻味。 一走進法國館,立即就能感受到展館的浪漫與感性,純正的法式庭院,有水、植物、花的和諧搭配,感覺十分清新,沿著參觀路線一路向前行,觀眾可留下不一樣的城市記憶。一面視覺效果極強的影像牆,可以看見法國老電影的片段及現代法國的圖像,這些視頻投影、活動圖像,讓法國館產生鮮活的動感,堆疊出豐富的城市印象。 藝術無價,法國一個吸引人的亮點是七幅法國國家珍藏品同時列展,它們是米勒的作品《晚鐘》、馬奈的《陽臺》、梵古的《阿爾的舞廳》、賽尚的《咖啡壺邊的婦女》、博納爾的《化裝間》、高更的《餐點》以及羅丹的雕塑作品《青銅時代》。這些珍品第一次集體離開法國,同時在一個地點展出,帶給觀眾極大的驚喜。我在這幾幅畫作前流連欣賞,捨不得離開,即使為了完整看完展館的所有內容,先沿著參觀路線走到盡頭,仍又折回來重新看一遍畫作,細細品賞,陶醉在名畫醉人的氛圍。 為了表達「感性城市」的特點,展館特別推出一款名為「法國館」的香水,既是代言,也是品牌的象徵,因為它確實呈現了法國的優雅氣味形象,讓人留下深刻的嗅覺印象。走在法國館內,可以聞到許多美好的氣味,各種花香之外,還有糕餅香、奶油香、起士香、麵粉香、調味品的香,它們交集著樹和花的香、小豆蔻和橄欖香、紅茶和青柏的香,以及檀木香、玉蘭花香、蓮花香等。當嗅覺被挑動起來,其他的美感也跟著流動,五感也充分被開發,走到頂樓,看見「第六感餐廳」,味蕾也被挑動得更活躍了。 法國館頂層的法式餐廳,從佈置到菜單菜色,都顯現出法國餐飲的精緻與浪漫,雖然時間與經濟力都不允許我走進法國餐廳一飽口福,但我還是拍下許多張氣氛優雅的餐廳照片,連同誘人的菜單也拍下來。當作另一種品賞及禮讚。法國餐廳的評星制度、評級標準非常的嚴格,從菜式、餐廳的服務和用餐的環境,都有高標準的要求,從前菜、主食到最後的甜點,菜譜上都寫得清清楚楚,讓人從心裡讚賞,看見菜色的精巧設計更是頻頻驚呼,更增添一分味蕾的絕美饗宴。 「法國館是人和城市關係的樂觀前景的載體:世界上越來越多的人口生活在都市中,雖然科技日漸發達,但人和城市卻始終面臨許多問題。人們既然無法自由選擇生活的場所,那麼找尋更好的城市生活便成了一條重要的途徑。」這是法國館的建館宗旨,也在提醒人們注重生活的品質,將腳步放慢一點,細細品嘗有滋味的人生。在法國館舉辦的論壇中,城市符號、城市文化資本、城市心態、城市性格、城市細節等都被提出加以討論,其結論歸結為「城市是通過符號來記憶和傳播,符號正是『城市人格』的延續」這以人為本的信念訴求,正也驗證在全球化的浪潮中,城市生活一再被沉澱、凝結、不斷被傳播的趨勢。 從1855年到1937年,法國巴黎先後舉辦過7次世界博覽會,它是歐洲舉辦世博會最多的城市,可謂經驗豐富,所以法國館最瞭解「歷史點」的重要性,能周全的設計出融合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還有第六感的觸動,它形塑了理想都市生活的完善組合,確立了不一樣的城市記憶,當我放慢腳步行走在法國館時,不得不禮讚它的用心、優雅、浪漫、唯美,這是一趟芳香的感性之旅,餘香裊裊,讓我一再回味,身心皆感舒暢,發出會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