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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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伏者
如果說人死前靈魂逐漸飄離肉體的那一刻,生命中某個片段會突然靈光一閃由眼前快速飛掠而過的話,處於彌留狀態中的張福生老先生一定感到相當地遺憾,因為除了耳邊尚可聽到老妻與兒女們微弱的哭聲外,此時出現在眼前的人、事、時、地、物在他記憶中並沒有太大的重要性,也不值得特別去懷念。時間應該是近乎二十年前,也就是海峽初次開放探親的一九八八年,地點好像是福州的某處鄉間,屋中的主人幾乎是一位陌生人…… 「碰、碰、碰。」帶路的公安繼續用力地往門上砸。 但屋內還是沒有動靜。 「胡同志,有台胞來看你了。」公安繼續敲門並扯起嗓子朝門內大喊。 這時張福生聽到門裡面的窸窣聲,身旁的公安確定裡面有人後便對張福生解釋道:「希望張先生等一下見到胡同志不要嚇一跳。文革時他被造反派打成叛徒、特務、反革命。晚上關牛棚,白天戴高帽子遊街,後來又罰跪玻璃,他現在雙腿算是廢了。雖然改革開放後老胡獲得平反,也領了點補償金,但他的愛人和兒子都死在北大荒。唉,老胡現在一人住,靠政府的津貼維生。」 才說到這裡門由裡面打開來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拄著拐杖的小老頭,他剛才一定撐著拐杖困難地由床上爬起來開門。 進入陰暗的小木屋後,公安對姓胡的小老頭說:「他就是台北來的張福生。」 「張福生?沒聽過,我在台灣一個人也不認識。」 「可是人家說認識你。」公安說。 「你真的認識我?再說一次,你叫什麼來著?」 「我叫張福生,一九四九年十月隨國民黨由廈門轉進到金門,一個月後你、宋曉華、費彥太、還有趙寶忠等人都被整補進我們連上。」張福生趕忙解釋,並在心中思忖著:沒想到才六十出頭的胡清溪怎麼變得這麼蒼老,當初他當可壯得像條牛一樣。 「那些都是我們團員,我當然有印象,可是抱歉我一點都不認識你。」 「哈,古寧頭戰役後,當你們這些戰俘被整補進我們衛生連時,連長要我們這些老兵日夜監視著你們,你們整日只想到要如何逃回大陸,心思根本不在軍中,當然不會記得我這個老隊友。」 帶路的公安看兩人談上了話便先行告辭,走前他還客氣地向張福生詢問,如果還需要什麼服務請隨時到局子裡來找他,千萬別客氣。 公安走後,張福生找張椅子坐了下來,胡老頭則繼續坐在他的床沿不動如山,並用狐疑的眼神望著來客。張開口又問:「還記得費彥太怎麼死的吧?」 胡老頭說:「當然記得,他利用半夜下海想游回大陸,結果被國民黨的快艇抓了回去。連長要殺一儆百,將他整個人埋在沙灘只露出一個頭,即使他的血脈上衝整張臉漲得和豬肝一樣,但他嘴裡還不停的高喊毛主席萬歲、新中國萬歲。」 「唉,可憐,後來連長找人在他的頭上放了一槍,瞬間血柱噴濺得好幾尺高,然後他就死了。」張福生說。 「當時你真的也在場?」 「當然在場,當時全連的弟兄都被叫來觀刑。我身邊的另一位戰俘事後表示,他搞不懂幹麼要逃呢?在哪一邊當兵不都一樣,只要給飯吃,有餉拿就該知足嘛!反正當兵就是要殺人或被殺,殺哪些人或被哪些人殺,沒差啦!事實上,很多戰俘以前也是中央軍,向八路投降後連制服都沒換,只換個帽徽便調過頭打自己人,再被俘後又調過頭打紅軍。」張說。 「不,我們身份不一樣,非得回來不可,不成功便成仁,寧死不當敵營的俘虜。」胡老頭不同意地說。 「所以等趙寶忠的身份曝光後,你就立刻行動。」張說。 「對了,趙寶忠現在的情況如何?」 「經其他俘虜的檢舉,趙寶忠被審訊了三天三夜,最後他終於承認他是共產黨員。結果上面立刻將他送往台灣進行思想改造。妙的是,國民黨將他改造得很成功,結訓後他選擇留在台灣讀軍醫學校,十幾年後他退伍自行開業,成了名醫發大財了。」 「你大老遠由台北來就為了告訴我這些?」 「我這次來找你有兩個目的。首先我想知道後來你是怎麼跑掉的?你失蹤的那個晚上,金門立刻進入備戰狀態全島大演習,把我們折騰了一夜。我們把所有的山頭都翻遍了,就是不見你的蹤影。後來軍中禁止再提你這個人,逐漸大家就淡忘了這件事。」 「自從趙寶忠被人檢舉後,我知道我們這些黨員遲早會曝光,我想哪一天我要是也被送到台灣改造,那這輩子再也別想回大陸了。所以我趁某個大潮的深夜大約二點鐘繞過崗亭溜入中山室,用小刀劃破兩個籃球,取出裡面的球膽,然後賭命一步步踏過雷區下海,整整花了我十二個小時才划到廈門南岸登陸。」 「你是游過去的?我們營區在金門東岸,要往西游向廈門簡直是神話。難怪後來全金門每個連隊的籃球都編上號碼納入管制。」 「我上岸時為隔天的下午三點左右,全身已嚴重脫水、餓得雙腿站不起來。後來我被保衛部門審查了個把月,結論是因為我當過戰俘,必須被留黨查看,而且同時終止在軍中的所有職務。本來我以為此事就到此為止,哪知文革時我被認定是國民黨派回來臥底的國特,常被關在黑屋子裡交心,後來腿又被他們搞壞了……對了,張先生,你認識一位陳良志嗎?他也和趙寶忠同時送到台灣接受思想改造。」 「不太記得了,都四十年前的事了。」 張福生搜索記憶後搖搖頭說。 「以前我和他被編在黨內同一個工作小組,所以比較熟,他混在雜勤中沒幾天就被揪了出來。以後就沒了訊息。我游回廈門的數年後,他居然被國民黨換俘送了回來,結果立刻被上級開除黨籍和軍籍,再送回鄉下老家種地,被列為公社的重點看管份子。他比我更慘,文革時他家裏被搜出了一台收音機,抄家的人拆下了裡面的電子管,硬賴說這是他與國民黨聯絡的地下電台,然後幾位小紅兵起鬨開始朝他丟石塊,沒幾下竟然將他活活的給砸死了。」胡老頭淒迷的述說著往事。 「沒想到他死得那麼……那麼……」張福生感嘆得說不下去了。 「下場好的也有一個,隔壁縣城的董明他在台灣思想改造完後自願留在台灣。結果上個月他提著五大件風風光光帶著妻小回老家,成天揮金如土逢人就送東西。他也來看過我,想送我一隻手錶,但我堅決不收。」 聽到這裡,張福生趕緊將一只一直握在口袋裡的新手錶悄悄地鬆手又放了回去。 「這種變節的叛徒,叛黨叛國也背叛了人民,我看了心裡就嘔,現在卻成了衣錦還鄉的大款,那我們這些人算什麼嘛!我曾向組織反映,但上頭刻意不理會,幾次都沒下文。對了,張先生你怎麼會對我們這麼瞭解?您以前是蔣軍裡面的指導員或情報官吧?還有您說您這次來大陸第二個目的是什麼?」 「不,古寧頭戰役後的第九年爆發金門砲戰,當時我的階級是上士班長,結果砲戰中小腿受了點傷走路瘸了,戰後被強迫退伍。我之所以對你們那麼清楚是因為宋曉華的關係。」 「宋曉華?我逃走的那天晚上本來約好了和他一起走,但他一直沒現身,所以我才自行上路。沒錯,當時宋曉華也是用假名躲在國民黨的衛生連裡,至於是什麼假名,早就想不起來了。對了,宋曉華現在怎麼了?你和他還有聯絡嗎?」 「宋曉華三十年前就死了,死前他將你們的秘密全告訴了我,交代我一定要找到並照顧他的家人。唉,宋曉華是我的生死之交,我答應他的事一定要做到。不瞞您說,胡先生,我剛由福州鄉下過來,他老家的街坊說宋大嬸和她兒子早就搬到城裡來了。他們說你有他們的地址,所以我就一路找了過來。」 「有有,我這就抄給您。」胡老頭很困難地找出了他的記事簿,抄了張紙條交給張福生,然後繼續提供訊息說:「宋大嬸一直守寡不容易啊,她兒子今年也有三十多歲了是個軍官。至於宋曉華的父母,三年自然災害時全都餓死了。」胡老頭說。 走出胡清溪的木屋時,張福生終於鼓起勇氣將口袋中全新的手錶交給胡清溪。老胡堅決不收,最後張福生對老胡說:「我不是共產黨員,也沒有變節的問題,所以我的禮物還算乾淨,希望您一定要給我這個面子。」 就是衝著這句話,老胡最終還是將錶給收下了,並祝福張福生能夠很快找到宋大嬸和她兒子宋崗。這時老胡似有難言之隱地結巴說道:「宋曉華是我們潛伏在俘虜營裡最後一位共青團同志,我被保衛部門審查期間,對他們謊報說宋曉華在搶灘時被蔣軍的坦克車碾死了。你也曉得,烈士和俘虜這兩種身份當時可是天差地別,我這麼做也是想讓宋大嬸能多領一些撫恤金。希望張先生您待會見到了宋大嬸,告訴她真相可以,但千萬別讓不相干的人知道這個秘密。反正她愛人早死了,怎麼個死法也不重要了。」 「謝謝你知會我這麼一聲。你們還算不錯的,國民黨也非常不信任被換俘回來的同志,還有偷偷將他們槍斃掉的例子。」張福生說完後便向老胡道別往縣城的方向走去。張福生在農徑上走著走著忽然發現自己怎麼出現在自己視線的下方,而且越變越小,原來他發現自己已經騰空飛了起來並一路目視著自己停留在地面上的軀殼繼續一拐一拐地向前行進。不,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我就要出發找人了,海峽相隔四十年後即將找到人了,不,不是現在……讓我再多活一口氣……但張福生的靈魂不由自主地向天際飄去,越飄越高,直到地面上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成一團迷霧並融入身邊的白雲,然後一切的一切凝聚成一片無法區分、渙散、又永恆的光點。 當一切都歸於靜止時,最後一句他所聽到的人間語言是:「Miss Lin 別急救了,妳沒看到心電圖沒反應了嗎?妳拔了呼吸器,再去通知太平間,我來開立死亡證明……張福生,老芋仔,八十三歲,唉,也算長壽了……」 (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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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君畫意似邊鸞──林樹梅與謝琯樵的詩畫之交
謝穎蘇(1811-1864),字管樵,晚期書畫落款為「琯樵」,號北溪漁隱,北溪釣隱,又號懶雲。福建詔安人。謝琯樵曾在廈門從周凱治古文,後東渡臺灣,為板橋林家西席,與呂世宜、葉化成並稱「板橋三先生」。同治初,太平軍攻漳州,城陷,穎蘇死於事。著有《筍莊吟草》及篆刻集《琯樵真篆》等。謝琯樵名入[民國]《廈門市志》、《福建畫人傳》、《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和《福建印人傳》。《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云:「書法之外,兼善畫法,寫竹瓣香鄭燮,而能自出新意,不為所囿,少作不工,後漸悔之。輒易其款曰『琯樵』,劃昔之管樵而二之。書初學米帖,至是一變為顏真卿。題詩、篆刻,皆駘宕可喜,時有三絕之譽。故人觀琯樵畫於署款外,恒致意於顏體者,乃其晚年到家之作,尤為寶惜,間作山水、花卉、翎毛、純用斂筆,是其一短。」 林樹梅有《喜晤謝琯樵即送之建寧幕府君善書法,畫竹尤妙,著有《筍莊吟草》》詩: 神交十載最相知,再晤欣看鬢未絲。狂草筆端雲並湧,瘦吟胸次筍爭奇。傾尊共訂遊山約,啟篋教評詠雪詩。出其女兄浣緗《詠雪集》索序。鄭重去籌康濟策,不須惆悵話臨歧。 按:此詩作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詳拙文《金門林樹梅年譜簡編》。時林樹梅在福州,謝琯樵將往建寧。從詩中可以知道,林樹梅與謝琯樵神交已有十年,此次會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謝氏的年齡與樹梅相近,樹梅此年四十歲,他和謝琯樵兩人雙鬢都沒有白絲,尚不見衰老,朋友見面尤其高興。謝琯樵工書法,尤工狂草,如風起雲湧;他的畫,以畫竹最著名(「筍爭奇」)。謝琯樵的詩集名也與竹有關,名《筍莊吟草》。此次會面,謝琯樵將往建寧,他們還相互約訂共同遊名山。這次朋友見面,謝琯樵有托于林樹梅,即請林樹梅為其姐的詩集作序。 謝琯樵之姐謝浣湘(約西元1801-約1871年),字芸史,有詩集名《詠雪集》,請林樹梅作序。樹梅序,不見《嘯雲文鈔初編》。《詠雪集》初刻於光緒七年(1881),僅存136首,名《詠雪齋詩錄》,卷首有林樹梅《跋》,略云: 漳南閨秀,以詩聞海內,于宋,則漳浦李氏女兄弟互相唱和;于明,則黃忠端公繼室蔡夫人;于近時,則海澄周淑和。然皆零珠碎玉,多不盡傳。頃者,吾友詔安謝君琯樵,重晤廈門,以《詠雪齋詩草》見示,乃其女兄芸史先生閨中句也。裒然成集,無體不備。樹梅最服其《詠梅》諸作,骨重神寒,自為寫照。《思親》數首,出自至情。喜姬抱雛,少慰慈姑九原之望等句,深得力于二《南》,非尋常巾幗率爾操觚者所能道。其寄弟與侄,每章隱寓規諷,多見道語。《老將》、《老儒》,多至二十首,或悲壯沈鬱,或爾雅溫文,隨題措辭,各極妙趣。方之二李、蔡、周,應無多讓。先生適沈氏。年三十九,授徒于家門,弟子著錄者數十人。其舅祖沈恥軒贈句,謂:「學禮學詩男弟子,教忠教孝女先生。」蓋實錄也。琯樵行將北遊,匆匆言別,漫題卷後而歸之。 時丙午花朝日嘯雲弟林樹梅拜手謹跋。 這篇《序》,是林樹梅晚期作品,不見於林樹梅的文集。見《詠雪齋詩錄》卷首,福建詔安1937年重印。旅臺詔安人張瓊文又重印於臺灣,廈門大學李青雲先生為之注(臺灣台南市:大新出版社,1990年版)。筆者已將其輯入所點校的《嘯雲詩文鈔》佚文部分。謝琯樵之姐謝浣湘適同邑沈福,情感不洽,長期寄居娘家,三十九歲後,在弟琯樵的筍莊設帳授徒,能詩善畫。我們今天所見到的《詠雪齋詩錄》,已非林樹梅所見之原本。林樹梅最重謝浣湘的《詠梅》詩,以為「骨重神寒」,非常稱道她的《老將》(原有八首,今存四首)、《老儒》(原有十二首,今存六首),據林樹梅《序》,兩詩總共二十首,今僅存十首。林樹梅欣賞的《思親》一題,今本未見。《序》中「喜姬抱雛,少慰慈姑九原之望」,今集亦未見。謝氏之舅祖沈恥軒贈句「學禮學詩男弟子,教忠教孝女先生」,亦賴樹梅此跋得以保存。樹梅此跋,是研究謝琯樵、謝浣湘詩畫的重要資料。 林樹梅又有《琯樵將歸詔安以佳畫留別疊前韻送之》詩,云: 愛君畫意似邊鸞,性本耽閑不好官。拓地三弓添竹石,傾心一瓣爇沈檀。交遊自昔忘形少,此道於今可語難。最是北溪歸去好,卷中山水囗囗看(《嘯云詩鈔》,林策勳編《嘯云詩鈔》附,菲律賓宿霧市:大眾印書館,1968年重印,第8頁)。 邊鸞,唐貞元中長安(今西安)人,長於花鳥畫,尤其善畫折枝花,下筆輕利,用色鮮明,頗多創意。林樹梅把謝琯樵比作邊鸞,就是說謝琯樵的畫頗有突破前人之處。此詩見於《嘯雲詩鈔續編》,也是林樹梅晚歲作品。然此詩有「交遊自昔忘形少」之句,則林樹梅與謝琯樵的交遊始于青少年之時,可能在周凱到廈門任上之前。謝琯樵詩、書、畫、篆刻數藝兼工,臨別,謝氏贈以畫。「拓地三弓添竹石」,形容謝琯樵贈送的畫,畫的是石竹。畫竹,正是琯樵所長。「北溪」,韶安謝琯樵所居之地。 謝琯樵有《寫梅答某君題詩》,云: 換畫朝朝送折枝,梅花應亦花人癡。為君寫取冰姿去,依舊晴窗映雪時(《全台詩》第六冊,台南:台灣文學館,2008年版,第351頁)。 此詩作年不詳,某君是誰?如果從對梅花的癡迷來分析,似乎較為切合林樹梅。林樹梅原名光前,「少賦梅花詩,為師所賞,贈字樹梅,因以字行」(蔡廷蘭《林君瘦云四十初度壽言》,林策勳編《浯江林氏家譜》,家印本,1955年版,第41頁),因喜梅而賦梅詩,因賦梅詩而改名為樹梅。十五六歲時,林樹梅隨父鎮守南澳,特地移植梅樹於島上,《移海》云:「不憚山林遠,移來水石旁。格道須得地,影瘦豈關霜。」林樹梅有別業在福州,多次往來于廈門、福州之間,道經莆田不知多少回,林樹梅特別留意莆田的梅妃故里,並且寫了一首《訪梅妃故里》詩:「我生素癖酷愛梅,探梅特訪江村路。」因為愛梅,愛烏及屋,梅妃故里不能不看,梅妃故里不能不入詩。在臺灣的紅螺仙館,林樹梅畫紅梅贈送友人,《紅螺仙館畫紅梅有寄》云:「絳闕兮來玉一株。」「豔雪玲瓏映水邊。」小姬學畫,樹梅教其畫梅,《小姬學寫梅花頗有意趣乞予授法並此示之》云:「憑君攜對窗前月,瘦影芳心只自知。」與詩友雅集,也不能沒有梅,《消寒雅集》云:「雁聲斷續月在水,梅影橫斜霜滿階。」為友人小照題詩,亦不離梅,《題呂西村先生小照》云:「一枝涼月影橫斜,佇立西窗傲物華。」聽琴,他自然聯想到梅,《贖琴歌》云:「寒窗小雪梅生香,梅花三弄聲鏗鏘。」「看畫,感言還是梅,《偶見亡友嚴熙純茂才書畫感作》云:「天生一副清寒骨,瘦比梅花不畏貧。」林樹梅的詩還有《梅花》、《植梅數歲始開》等。林樹梅臨終,口占一絕,乃然有梅:「歸來化作孤山鶴,猶守梅花影數枝。」林樹梅能詩能畫能篆,與謝琯樵交遊甚早,題詩于謝氏之畫,謝氏答詩,在理之中。謝琯樵詩中的梅癡、冰姿,也頗符合林樹梅愛梅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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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空下﹐我們──將此文獻給班導以及一起走過這兩年的各位
之一 兩年的時間到底有多長?說他短,他的確快得讓人措手不及。每天一睜開眼,窗外的陽光正笑著,灑了一地的金黃;一恍神,你卻發現太陽竟溜走了,換成了月亮來和你打招呼。然後在老師的嘮叨中,一個星期過去了;在朋友的嬉鬧聲中,一個月、一學期……宛若隔日一般,兩年竟然就這樣的過去了。 兩年很短,卻也很長;長到呢,足以編織一個璀璨的神話了。 該怎麼形容我們的故事呢?給我一支畫筆、一張白紙,我會用鮮豔的色彩來告訴你。也許是紅色,因為我們是如此熱情,總有著源源不絕的活力;也許是黃色,因為我們的笑容如陽光般明亮;也許是綠色,因為我們的故事像森林般清新;也許是藍色,就像海洋一樣,巨浪捲起、激起朵朵燦爛。更或許,是金色和銀色;因為我們的故事總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永不黯淡的光芒。我要用滿滿的色彩將這一切填滿,用繽紛來勾畫出一切的美好。也許其中有黑暗,不過有著更多的光亮。瞧,向天空看。也許你看到太陽、月亮、或是群星點點;也許是晴天、是陰天、或是雨天;我們的故事像天空,如此多變,每一秒都有新奇,每天都有無窮無盡的變化。 而我們的故事,更像神話,一個不朽的神話。雖然沒有轟轟烈烈的壯闊,卻處處洋溢著感動;雖然沒有史詩般的壯麗,卻在平凡中瞥見許多特別。五年後、十年後……我相信,我們都會記得曾經有過這樣的一段故事;我相信,老師們也不會忘記,曾經有過這麼一個放蕩不羈的班級,上課總是最吵,不停的嘰嘰喳喳;但像是奇蹟似的,考起試來卻是全年段最高。或許時間會沖淡很多,可是那早在心上留下了不可抹滅的痕跡。當年的狂妄、當年的瀟灑……所有,早已深深的刻在記憶中,並囂張的霸佔了一個醒目的位置。 不需一個世紀,僅僅兩年、七百三十個日子,我們已創造出一段不朽的神話。 之二 還記得好多好多的曾經,屬於我們的曾經。 記得在七年級時,我們掃體育館。男生們每天一到體育館,總是去摸來幾顆籃球就開始打,等到班導來又匆匆忙忙的收起來;那裡的鐵捲門也讓我們玩了好一陣子,總是開開關關、上上下下,有人用遙控器,有人按按鈕,還特別喜歡把別人關在裡面。在剛開學時,我們還有游泳課;每次總是拖到很晚才回教室,後果就是被老師罰站。而上課時的情形可就熱鬧了,老師在講台上口沫橫飛,下頭有些人很專心做筆記、有些就開始吵,一而十、十而百,一個挺一個,有人起個頭就有一票人呼應,常常是一鬧起來就不得了。也有人常喜歡出去溜搭,或是在班上就逛起街來;跟旁邊的講話有什麼了不起?坐在教室對角線的人都能隔空呼喊了。吵的吵、亂的亂,偶爾班長還會帶頭亂──這讓我們年紀輕輕就被冠上「全校最熱鬧的班級」的偉大頭銜。表演課時,男生總愛在資三後面的舞台玩耍,手機音樂一下,就開始跳起街舞;童軍課,我們一班霸佔了整個操場,拿童軍繩來跳繩、盪鞦韆……真虧班導還是帶童軍的,卻教出我們這群頑皮的童子軍。七年級的點點滴滴,如此熟悉的一切;至今,已成過去。 曾經,我們分組演戲,一幕幕影像在眼前飛躍,青春飛揚;曾經,我們在烹飪教室手忙腳亂、吵吵鬧鬧的,至少沒有炸了教室;曾經,我們在班際籃球賽中團結一致,追逐場上那顆橘紅色的希望,加油聲此起彼落,一顆心也懸在半空中。記得七年級拔河、大隊接力時,有贏有輸;贏了欣喜,輸了沉默。可是到了八年級,一切都不一樣了。仍忘不了在大隊接力時的緊張,以及看到最後被超過去時的失落,還有那幾乎奪眶欲出的淚水;在拔河時,從僵持不下的著急到最後勝利,那一刻,心中頓時被喜悅所填滿,排山倒海的開心向我迎來。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早已投入這麼多的情感;待發覺,早已深陷其中且無法自拔。 上八年級了。曾經,在運動會那段期間,因為提早搬音響來(啦啦隊的音樂),關起門來就開始放音樂,連樓下都十分震撼;有一陣子,一開始不知是誰帶泡麵來,到最後演變成每天下午同時七八碗開工。八年級換掃區,有時候班導找不到人,「某某同學請趕快去掃地。」許多人都因此出名。我們也長大了。不再像過去一樣愛現,隨時隨地就跳上一段街舞,不過隨時隨地唱上三兩句的習慣仍沒變;我們也成熟了、比較不幼稚了,大家也收斂很多,很多人更是金盆洗手,功成身退。雖然比較壓得住了,可是不少老師還是吃不消;這令我對七年級的老師很敬佩:他們的胸襟真的無比寬闊,能容忍我們的胡作非為(甚至還一起玩)。班導更是默默的付出;他的臉很慈祥,個性亦如。我們吵、我們鬧,他總是包容;在背後,也一直在幫我們消警告。人不輕狂枉少年,當年不懂事,現在,我們長大了、真的長大了。其實很不想長大吶,因為一長大,我們就要面對別離了;離別推著我們前進,我卻仍在原地徘徊,不忍離去。 曾經哪、曾經,好多曾經,好多好多由淚水和歡笑編織的曾經。 之三 其實永恆很簡單,只需要一個片段;而我們,擁有那麼多美好的片段。是否因為這般的奢侈,因而逼得我們早一年分離? 抬頭,我仰望。天空還是那麼藍,也許和兩年前一點也沒變;但我們,卻不一樣了。我們一起攜手走過這兩年,瞧,青空下的我們,多麼燦爛。記得在體育課時,有隻狗溜進校園,還不怕生的跑過來和我們玩;最後是體育老師追著狗跑,那隻狗才不知溜去哪了。記得在視藝課時,我們刻版畫;結果就是不管早自息、午休、甚至是某些課,大家都在刻、拚命刻,有人刻上癮了,有人還刻出心得來。記得在自然課時,曾經為了增加反應速率而加入過多材料,最後一直冒泡、像要爆炸似的,嚇得半死;並且,還不小心砸過玻璃。記得在英文課時,老師總是一貫的幽默,讓英文課笑聲連連;英聽課時,我們還看英文電影、聽外國歌曲,讓學習英文更多彩多姿。記得在數學課時,平常吵鬧的我們突然安靜下來,「老鼠遇到貓。」英文老師如此說;上課睡覺會被劃粉筆,偶爾的詼諧讓氣氛輕鬆不少。記得在國文課時,曾因為有課是「吃冰的滋味」,班導還自掏腰包買冰請我們,於是為了造福後代子孫,有人決定也寫「吃火鍋的滋味」去投稿;而若是不乖,班導就會捏耳朵,常讓我們班男生唉唉叫。記得、我記得、我都還記得…記得好多零零碎碎的片段,回憶太擁擠,視線模糊了。 一個個鮮明的身影,浮現。三十二個身影,三十二段回憶。日子多美好,我輕笑。 鮪魚有次戴著金色亮片的蝴蝶結,陽光一照,投射出萬縷金光;而笑起來如同朝陽,驅走了黑暗。二木旦總是很有朝氣的向大家打招呼,「嘿!某某老師。」偶爾也令人哭笑不得就是了。儀的個子小小的,說話聲卻大大的,常不甘示弱的與男生對嗆。Popo戴著副黑框眼鏡,挺朋友、重義氣。小明很安靜,講話聲也小小的。阿偉笑起來眼睛瞇瞇的,一顆顆紅色的違章建築肆無忌憚的生長著。連續兩年的啦啦隊舞蹈都是無尾熊編的,有次還得名喔。青蛙總是愛捉弄女生,雖然說並沒有惡意。娣是長跑健將,還曾到大陸比賽。香腸曾和組長打賭而理平頭,引起不少男生仿效。皇上手藝很好,美工佳。奇犽常去大陸,有時還會帶禮物回來;蚊子也是,一張書籤、一個吊飾……禮輕情意重。農夫是長舌公,上課時唸個不停。燕尾以後可以當哲學家,「別跟別人比,我們要和自己比。」、「零代表圓滿。」。茶杯的體育很好,短跑、跳遠、游泳……樣樣難不倒。哲很重視容貌,下課經常照鏡子;有次遲到,被好友爆料「其實是在家裡吹頭髮」。涵文武雙全,能動能靜。鬧鐘很囂張,可恨的是還很有本事囂張。蕙長髮披肩,屬於好人一族。罐頭很有禮貌,臉上和班導一樣有顆痣。布丁來者不拒;當然,在食物方面。珊總走在流行前端,時尚。昇又高又瘦,活像竹竿似的。獄太很喜歡畫畫,據說未來的志向是漫畫家。公雞外表很純樸,頭髮卻像雞冠(還是紅色的)。奕性格比較激烈,容易發生衝突。周禾有次和鮪魚打賭輸了,結果被迫戴上金光閃閃的蝴蝶結。魟魚外表很斯文,頭髮也捲捲的。桃子在一次的腳踏車意外中撞斷了牙齒,之後農夫還模擬現場狀況,引起哄堂大笑。東東有段日子迷上玩黏土──橡皮擦屑揉成的黏土;後來是黏土不見了,事情才落幕。柔的眼睛有種朦朧的美,似乎蒙著一層淡淡的霧呢。多高興能認識你們,如此特別的你們。單獨一個似乎沒什麼,可是三十幾個聚集起來,卻是驚天動地。 還記得,我還記得,那麼多的璀璨;可惜,那些已成為過去式。好希望,如果未來式也是如此,那該有多好?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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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消失的打鐵街
「轟隆!轟隆!」的怒吼,自鼓風爐內竄出 晶瑩剔透的汗珠,從打鐵師傅專注的臉龐滑落 蒸散,在炙熱難耐的熱空氣裡 「空搭!空搭!」的撞搥聲 劃破了武營街清晨的寧靜 「鏗鏘!鏗鏘!」的清脆打鐵聲響 是昔日最熱鬧的喧囂 熊熊烈火吐著舌,鍛燒鋼鐵不撓的靈魂 沸騰了打鐵師傅高昂的鬥志 紅通通的炭火催緊油門,挑戰堅韌不屈的意志 一千度的高溫,試煉著鋼鐵成仁的決心 在烈火中沐浴的鋼鐵,可以是厚重的鋤頭 可以是銳利的鐮刀,或者一把鋒利無比的菜刀 它終於放棄矜持,委屈成可以任意塑形的紙黏土 心甘情願讓師傅指引未來的方向 師傅,你說這是一個「給客人方便」的行業 不忍見到客人失望的神情 於是,在鼓風爐裡燃燒了四十年的青春 耀眼的火花飛濺成千萬條飽滿但滾燙的虛線 你用生命承受火光的撞擊,淬煉出 每一件完美無瑕的器具 師傅,在一萬多個日子裡 你以銳利的眼神,凝視著 在火中逐漸猙獰扭曲的靈魂 用父親傳承的鐵鎚,堅毅地打響了名號 每一槌,是信守一個重要承諾 每一槌,扛起無可替代的傳承使命 歲月之手,以數十年的光陰 將打鐵師傅的人生淬火、研磨、拋光 打造歷史不朽的扉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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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共客車
「還敢狡辯!」麻臉軍官怒叱著,「你這個反動份子,如果不快一點承認的話,看我如何收拾你!」說後向武裝士兵使了一個眼色。 武裝士兵快步地走出去,不一會,又夥同兩位拿著麻繩和靠背椅以及手搖電話機的士兵進來。麻臉軍官命令阿順哥坐下,兩位士兵隨即把他綑綁在靠背椅上,並把話機上一大截電線鋼絲纏繞在他的手臂,而後快速地搖動手把。霎時,強烈的電流已通過阿順哥的身體,只見他咬著牙關,軀體猛烈地顫動,痛苦地雙腳用力一蹬,意圖擺脫被電擊時的苦楚。然而,即使人和椅子同時摔倒在地,但那位士兵依然快速地搖動手把,讓電流從他的軀體直入心脾。這種殘暴的逼供手法,比土匪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他能怨天尤人嗎?不,是阿順哥生錯了年代。 羈押禁見、嚴刑逼供,是那些搞情報、搞保防人員的不二手段。尤其這座小島,早已被主政者劃分為戰地,他們時時刻刻做著反攻大陸的美夢,於是順理成章地成為他們收復河山的跳板。因此,實施戰地政務,宣佈戒嚴宵禁,以單行法限制島民自由,把純樸善良的鄉親當成次等公民來對待,這是不爭的事實。 經過連續幾天的酷刑審問,阿順哥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儘管麻臉軍官試圖以嚴刑逼供,但始終得不到他們所要的口供,也無法從他身上找到任何為匪宣傳的證據,唯一的只有公車上那幾個字。然而,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阿順哥仍然被以「意圖為匪宣傳」的罪名,移送軍事法庭偵辦,並關在暗無天日的軍事看守所裡,接受軍事檢察官的調查和審訊。而在偵訊期間,無論他作任何的解釋和辯白,都無法取信於軍事檢察官。他們相信的仍舊是保防單位的片面之詞,認為「人民」兩字是共匪的慣用語,1/5絕對是通匪的暗號,「意圖為匪宣傳」之罪證確鑿,依「戰時陸海空軍懲治叛亂條例」予以起訴。 五 從羈押禁見、刑求逼供到起訴審判,阿順哥歷經百餘天心靈與肉體的雙重苦難。在不信公理喚不回的期許下,經過多次開庭審訊,軍事審判官終於以其豐富的專業知識與法律見解,做出一個讓人心服口服的無罪判決。起訴他的軍事檢察官亦良心發現放棄上訴,全案終告定讞,並經國防部四十五年九月二十七日令核准在卷。其理由為: 一、按懲治叛亂條例第一項規定「叛亂罪犯適用本條例懲治之」是該條例所定各條之罪,須具有叛亂之意思為要件,又同條例第七條規定,「以文字、圖畫、演說為有利於叛徒之宣傳者」,所謂以文字則須以書寫之文字內容有為匪宣傳之意思為要件,是懲治叛亂條例第七條所定之罪,必須具備上開兩要件,方足構成本件。 二、被告黃大順被訴以文字為有利於叛徒之宣傳罪嫌一案,被告供稱:「我在公共汽車上,因想到這車子是老百姓坐的,所以無意中就寫了『人民公共客車』,而1/5是表示車子載人的數量」。又稱:「什麼組織我沒有聽老師教過,我不曉得更不知道暗號是什麼」。復又稱「我寫這字時有好多人都坐在車上」等各語。 三、綜上開供詞,被告於公共汽車上書寫「1/5」及「人民公共客車」等字樣,乃為好玩心之所使,尚近乎情。查被告年甫廿歲,僅讀過小學二年,按其所受教育程度,尚無閱讀書報之能力。即詰之被告所云,人民公共客車即是老百姓的汽車,反覆參證如出一轍,其餘均茫無所知。在放蕩無羈之心情下,信手寫來上述語句,乃為不爭之事實,似未便以此廖廖數字,即謂被告有為匪宣傳之意圖。 四、再查被告知識短淺,對共匪慣用之「人民」名詞是否真正明瞭,實應有研究之餘地。固然「人民」兩字為共匪慣用之名詞,但我政府亦無禁用「人民」兩字之明令。被告在公共場所書寫「人民公共客車」等字樣,雖易引起他人之猜疑與誤解,但遽以此而科以罪刑,不但有失政府愛民之本意,抑且於法亦無所依據。且揆諸恒情而論,被告果係為匪宣傳,在客觀上自必嚴守秘密以保身家,當不致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昭彰之處,當眾書寫是項文字,令人注意自觸刑章之理。基此可證被告所謂「無意中寫著好玩的」一語堪以採信。況據本部政治部偵查報告表內載,未發現被告與其他人有不法言行,更可證明被告並無為匪工作之事證而與首開法條不合,應予諭知無罪,以昭平允。 然而,儘管軍事審判官還他清白,但受到戕害的人格與尊嚴則無法彌補,心靈上的創傷更難以撫平。即使傷痕已隨著無情的歲月從他的指隙間溜走,但當時遭受刑求逼供的情景卻歷歷在目,那道白色恐怖的陰影始將如影隨形地伴他過一生。誰該還他一個公道?誰該向他說一聲抱歉?答案依然在虛無縹緲間,這不僅是時代的悲劇,也是島民心中永遠的傷痛……。 尾聲 事隔多年後,實施近四十年的戰地政務終告終止,即使黃大順不願再提起那段塵封的傷心往事,但每當午夜夢迴,那道白色恐怖的陰影,依然在他腦中不停地繚繞,久久揮之不去。於是他檢附當年軍事法庭無罪判決書,依據「戒嚴時期人民受損權利回復條例」第六條規定「人民於戒嚴時期因犯內亂、外犯罪,於受無罪判決確定前曾受羈押或刑之執行者,得向所屬地方法院申請比照冤獄賠償法相關規定,請求國家賠償」之規定提出申請。可是,年輕的承審法官並不明瞭當年戰地政務體制下的生態環境,要他拿出「何時遭羈押」、「何時被釋放」的證據。試想,在彼時那個「想抓就抓」、「想打就打」、「想放就放」的威權時代,哪有什麼證明文件可留存下來當證物?因此在舉證困難的現實情境下,他的申請遭到駁回。即使他不服向地方法院提起上訴,但其結果仍然如出一轍。 二○○一年八月二十三日,時任福建省政府委員的陳滄江先生,親自召開「揮別白色恐怖,還我尊嚴」記者會,試圖為爾時遭受「政治冤獄」的鄉親爭取權益。並以「悲情可以忘記,歷史的傷痕需要撫平」為訴求,呼籲政府能給予合理的補償。然而,那些昧著良心的審議委員,始終以「當年時局特殊」來搪塞,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遑論想得到補償。純樸善良的島民,在現實環境的使然下,依舊是不折不扣的次等公民。陳滄江先生雖然有心為鄉親爭取權益,但形勢比人強,始終得不到任何的結果,他不僅感到遺憾和難過,受難者及其家屬何嘗不是也如此。難道這就是金門人的宿命? 或許在一般人的觀感裡,當年是由民進黨執政,其主事者對爾時戰地政務體制下的情況並不深入,因此得不到他們的重視和支持。如今政黨已輪替,由被稱謂百年老店的國民黨重新執政,且大部分島民都是該黨的支持者,每逢選舉更是義無反顧地替其候選人搖旗吶喊,但為什麼從未見到國民黨籍的政治人物,站出來替那些受到「政治冤獄」、「匪諜冤獄」、「槍殺案件」的鄉親說幾句公道話或爭取一點補償,以撫慰他們創傷的心靈……。(下) 附註: 本文創作靈感源自陳滄江先生「揮別白色恐怖,還我尊嚴」記者會新聞稿。文中無罪判決之「理由」乙節,係摘錄自金門防衛司令部軍事法庭(45)潭判字第七○號」判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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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與唐宋七大家
(精) 蘇軾善於謮書,精於用書,能取古書精髓,引經據典以為己用。「文貴其簡,簡求其當」,故其為文能鞭辟入裡,深入淺出,親切可愛,深獲人們喜歡。例以,〈與王庠書〉,告女婿(王庠)曰:「書富如海,百貨皆有之,人之精力,不能兼收盡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此可知蘇文所以千古傳誦,其來有自矣。 「青出於藍」對蘇軾而言,為司空見慣之另一詮釋,其生前歐陽修之「秋聲賦」傳誦當時,無人媲美,逮蘇軾所著前後〈赤壁賦〉,二篇傳世,北宋不暇自愛,而後人愛之,後人復愛前人之所愛,迄今仍傳誦不已。 (曠) 蘇軾個性豪放不羈,政途又失意,被放逐於田園鄉野,久而久之,心胸曠達而立志高遠,議論不凡,每有驚人之論述。亦因此得罪當權者,致其於宦海難有立足之地。 《宋史,蘇軾傳》載述曰:「軾生十年,父洵遊學四方,母程氏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程氏讀東漢〈范滂傳〉,慨然嘆息,軾請曰:『軾若為滂,母許之否乎?』程式曰:『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耶?』時值蘇軾弱冠之年(年二十歲),其心胸即曠達如此,非屬「語不驚人,死不休」之小志。故其後能進「正統論」於宋仁宗(1055),上論堯、舜三代之君,下論秦漢以至五代之君,自比范滂「澄清天下」之大志,則為其真正曠達之寫照。故所論述古人物事蹟,每持異論,皆有獨到見解,茲例舉如后: 〈續歐陽子朋黨論〉(1043)名為續文,實乃駁論,歐文以為「朋黨,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蘇文認為「君莫危於國之有黨」,否定了一切朋黨。就事實而言,君子或小人結黨,自古有之,君子之朋治國,小人之朋禍國。歐文所論較為圓融,蘇文喜好異論,由此可見。 賈誼〈過秦論〉一文,以秦之滅亡,因暴失政。再有杜牧〈阿房宮賦〉,描述阿房宮,富麗堂皇,宮女三千,珠寶珍奇,始皇視如瓦礫,壓榨百姓成習,終致自取滅亡。而蘇軾以〈六國論〉續文之,認為六國之國君並不比秦始皇仁慈,僅因國君善於安撫「智、勇、辯、力」四種人,缺了這四種人致無人敢舉兵造反,可見蘇軾論點新穎,或有獨到見解。 〈論商鞅〉一文,語言諷刺辛辣,氣勢咄咄逼人,以指桑罵槐方式,反對王安石新法。他認為新法「求治太速,進人太銳,聽言太廣」〈上皇帝書〉而不利國家之治,宜改採漸進方式為之,此觀點應與其崇尚之儒家中庸思想有關。後來王安石新法失敗,司馬光任相,盡廢新法,蘇軾又持不同意見,又使司馬光不悅而再被貶官,遭排擠出朝廷。(1074)任密州太守,自此走向田園生活,知足常樂,與世無爭,蘇軾一生心胸曠達,卻夾縫於新、舊黨之間,因無所偏而苦無被拔擢之機會,致政途黯淡,僅因豁達之個性使然。 (暢) 蘇軾〈南行前集敘〉,嘗言「自少聞家君之論文,以為古之聖人有所不能自己而作者,故與弟轍為文至多,而未嘗有作文意」。此為蘇軾自謙之詞,亦可看出其行文係自然流暢而出,非刻意也。又在〈自評文〉一文,形容自己「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由其文淺而旨遠,再次領略了他的自信心。宋何遠在〈春渚記聞〉所述蘇軾行文曰: 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吾觀蘇軾行文之所以流暢,主因為真情流露,才華橫溢,精於選題,心胸曠達外,次以其善用駢偶對比,押韻對仗,引經立論,據典發揮有相關。 司馬光、蘇軾與安石雖有往來,於施政方面則有異見,據〈上神宗論王安石〉之載述: 臣與安石,南北異鄉,取舍異道。臣接安石素疏,安石待臣素薄。徒以屢嘗同寮之故,私心眷眷,不忍輕絕而預言之,因循以至今日。…軾與文仲皆疏遠小臣,乃敢不避陛下雷霆之威,安石虎狼之怒,上書對策,指陳其失,隳官獲譴,無所顧慮。此臣不如軾與文仲矣。 蘇軾屢就安石新法之弊,引經據典娓娓道來,影射安石掌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雖有諫官亦無法發揮制衡功能,諷刺之味,諫諍之意至明,其〈上神宗論新法〉載述: 故仁宗之世,議者譏宰相但奉行臺諫風旨而已。聖人深意,流俗豈知?臺諫固未必皆賢,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需養其銳氣而借之重權者,豈徒然哉?將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內重之弊也。夫奸臣之始,以臺諫折之而有餘,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嚴密,朝廷清明,所謂奸臣,萬無此理。然而養貓以去鼠,不可以無鼠而養不捕之貓;蓄狗以防奸,不可以無奸而蓄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設此官之意,下為子孫立萬世之防? 蘇軾與安石政治理念相左,於安石位宰屢遭貶抑,雖如此,私下亦有來往探訪,評論詩文輒能肆無忌憚,每忘前愆舊怨,故因文興獄屢見不鮮,此或其可愛處,抑或文人雅士者,理當如斯歟! -宋·蘇轍(1039-1112),字子由,晚年號穎濱遺老,眉州眉山人(今四川)。蘇洵之子,蘇軾之弟。仁宗嘉祐初,隨父兄至京師,與兄同登進士第。六年,應制舉,「極言得失,而于禁廷之事,尤為切至(本傳)。」 英宗治平年間,轍與兄軾丁父憂。神宗熙寧元年,復至京師。二年,上書論事。時王安石執政,出青苗書使轍熟議,其能析理說明,並獲安石認同。當青苗法推行後,蘇轍上書安石,力陳不可之因。于是出為河南推官、南京判官等職。 元豐二年(1079),蘇軾下御史台獄,貶黃州。轍亦坐貶監荺州鹽酒稅。八年,司馬光為門下侍郎,以轍為秘書省校書郎,復為右司諫。哲宗元祐初,轍在京師,多所議論。時司馬光改革熙寧之法,改雇役,復差役,蘇轍極言不可。蘇轍之主張類於其兄。 紹聖初,哲宗起用李清臣為中書舍人,轍上書諫,遭貶落職汝州。徽宗即位,蔡京當國,轍又被降職,居許州,于是致仕,政和二年卒。有《欒城集》,自撰《穎濱遺老傳》,《宋史》卷三三九有傳。 蘇轍一生學問,深受父兄影響,視父兄為其師友也。在〈歷代論引〉載述: 予少而力學,先君,予師也;亡兄子瞻,予師友也。父兄之學,皆以古今成敗得失為議論之要。 雖自稱「其學出于孟子」,而實則「遍觀乎百家」(見〈上兩制諸公書〉)。 蘇轍對于前輩學人,亦尊韓、歐,政治思想,亦近於歐。惟韓、歐辟佛道,轍則不然。蘇轍之文,與父兄並稱當代大家。與父兄相比,雖有不及,但見其個人特點。《宋史》本傳載述其文:「論事精確,修辭簡嚴」,于此可見。蘇軾於〈答張文潛書〉載述: 子由之文實勝樸,而世俗不知,乃以為不如。其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嘆之聲。而其秀杰之氣,終不可沒。 吾人從茅坤所論,似較客觀。茅坤於《蘇文定公文鈔引》評述: 蘇文定公之文,其鑱削之思或不如父,雄杰之企或不如兄;然而沖和澹泊,迺逸疏宕,大者萬言,小者千餘言,…西漢以來別調也。「茅坤所言,承襲蘇軾之說,而更為客觀。至於蘇轍自言:「子瞻之文奇,吾文但穩耳。」 蘇轍對於安石施政,亦有微辭。曾上書議論新法之失,如〈上神宗論新法畫一〉、〈上哲宗繳駁青苗法〉、〈上哲宗乞罷青苗法〉等。 筆者以為,三蘇中,除蘇洵長於安石外,二蘇皆為晚輩。由於三蘇於政治理念與安石相左,故舉止言談亦漸行漸遠,僅止於少數場合之互動,更由於疏遠,致有上書議論時政,例有蘇洵〈辨姦論〉,蘇軾〈上神宗論新法〉、〈上神宗答詔論學校貢舉之法〉、蘇轍〈上神宗乞去三冗〉、〈上神宗論新法畫一〉、〈上神宗繳駁青苗法〉、〈上神宗乞罷青苗法〉等。 唯宋代六大家中,以歐陽修為古文革新運動之開創者。《宋史》本傳稱:「曾鞏、王安石、蘇洵、洵子軾、轍,布衣屏處,未為人知,修即游其聲譽,為必顯於世。」,蓋自宋哲宗即位,至北宋滅亡之四十年間,即哲宗、徽宗、欽宗三朝期間,蘇軾繼歐陽修之后主盟文壇,使北宋古文運動圓滿完成。此期之作家為二蘇及蘇門後學,逮南宋以還,亦不脫北宋散文之遺風。 綜上所述,安石與君臣、僚屬及唐宋七大家之關係,可分述之: 政治思想方面:安石願作地方官「以少施其所學」,自被委派為簽書淮南東路節度判官廳公事,任知鄞縣、舒州通判等地方官吏始,此期間能本著儒家,以民為本之精神,興利除弊,為民服務確有績效。入京為官後,法先王之治、別王霸之道、尚德利民、富國強兵之政治主張,與宋仁宗、宋神宗與司馬光及唐宋七大家之主張,或因時制宜,而於方法及先後上有異同,或殊途而同歸,實政治理想與終極關懷皆大同小異。 文學著作方面:安石於仁宗時〈上萬言書〉、神宗時〈論本朝百年無事荅子〉、司馬光於神宗時上《資治通鑑》、〈上神宗論王安石〉等可視為議論(史論)文之代表。至於安石與唐宋七大家之關係,筆者以〈臨川王文公集序〉所載頗為詳盡曰: 唐之文能變八代之弊,追先漢之蹤者,昌黎韓氏而已,河東柳氏亞之。宋文人視唐為盛,唯廬陵歐陽修、眉山二蘇氏、南豐曾氏、臨川王氏,五家與唐二子相伯仲。夫自漢東都以逮於今,駸駸八百餘年,而合唐宋之文可稱者近七人焉,則文之一事,誠難矣哉。荊國文公(王安石),才優學博而識高,其為文也,度越輩流。其行卓,其志監,超超富貴之外,無一毫利欲之泊。少壯至老死如一,其為人如此,其文之不易也固宜。 筆者以為,唐初文風以韓愈為首,仍崇尚六朝駢體,逮宋歐陽修大力提倡,力主「文以載道」之精神,以儒家學說為內容,以三代兩漢文章為楷模,其為後代散文宗師。嗣後唐宋八大家在反對駢文(時文),有識一同,皆具有摧陷廓清之功效。在我國文學史上,唐宋八大家,開創了一個朝氣蓬勃、法度完備的散文局勢,渠等對中國散文之影響與貢獻,居功厥偉矣。(四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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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我回來了﹗外二首
開始懂事時父母告訴我 你是金門人 不要忘記 這句話一直縈繞在耳際 尋根追源時刻提醒著自己 金門 我的故鄉 生我的地方 我回來了 讓我仔細的看看你 未曾見面但卻那麼熟悉 當年父親賣豆干的扁擔何在 母親南渡拜神求簽在那座廟宇 我的胞衣 埋在那個角落 請告訴我 別讓我茫無頭緒 七十五年的天涯海角 反能換來幾天的相聚 茶未涼座未熱話未敘 時間彈指轉眼又要分離 讓我撮一把泥土一瓢井水 撿幾顆石粒 帶回去 告訴我的後代 這就是 故鄉的山水你的根不要忘記 惡作劇 是歷史的錯誤 還是上天的惡作劇 竟把故鄉變成 鳥飛絕 魚蹤滅 槍林彈雨的陣地 單日打雙日不打 九萬顆砲彈飛來 似天女散花 鋪天蓋地 俱往矣!看今日你依然屹立 金門 足夠你驕傲你是奇跡 酒 父親你日夜告誡我 煙酒嫖賭不可沾染 可今天我要請你原諒 我不得不破例喝一口 改變番薯命運 給金門 帶來榮譽財富的名酒 高粱 二○一○‧九‧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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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與唐宋七大家
筆者以為,曾、王皆深于儒學,經術豐博,皆撰有《洪範傳》,喜揚雄之作,又皆崇韓愈。故渠等學養及師授之處頗多相似,故為文必有相近之特點。今察洪本健「曾王散文之比較」,於文論而言,兩者略同似無差別,為文皆主張經世致用,僅觀點之異而已。於文勢、文辭、文風三者則分述之,筆者認為文勢與文辭,應為一體不宜分述,分述則有畫蛇添足之舉,至文風所論甚為貼切真實,吾人見曾、王之文,比較之或可知全豹矣。 三、蘇洵、蘇軾、蘇轍 -宋·蘇洵(1009-1066),字明允,號老泉,眉州眉山人(今四川)。「少不喜學,生二十五歲,始知讀書,從士君子游。」(〈上歐陽修內翰第一書〉)歐陽修亦謂之「年二十七,始大發憤,謝其素所往來少年,閉戶讀書為文辭」。惟因不擅時文,舉進士不第。 嘉祐元年(1056),蘇洵攜其子蘇軾、蘇轍,帶張方平推薦書信,入京謁見歐陽修。歐陽修極為讚所撰〈權書〉、〈論衡〉、〈几策〉等文章,亦讚賞其「守道安貧,不營仕進」之人品。嘉祐五年(1060),歐陽修拜樞密副使,便俟機向仁宗推薦,於上〈薦布衣蘇洵狀〉載述曰: 伏見眉州布衣蘇洵,履行淳固,性識明達,亦嘗一舉,有司不中,遂退而力學。其論議精於物理而善識變權,文章不為空言而期於有用。 縱使有了歐陽修推薦,然前因制舉不中,及慶歷新政失敗范仲淹被貶陰霾,揮之不去,於是上仁宗皇帝,表示謝絕。內心發洩之情緒,見於〈達雷簡夫書〉、〈與梅聖俞書〉、〈上歐陽內翰第四書〉等篇中。蘇洵盡管憤慨萬分,為施展抱負之需,仍繼上書皇帝藉以明志。同年,被任命為試秘書省校書郎之卑職。治平三年(1066),其竟以霸州文安縣主簿而終,卒年五十八歲。《宋史》卷四四三有傳,著有《嘉祐集》。 蘇洵之文以論兵見長,縱論古今,指切時弊,極有深度,每為世人傳誦,例有〈權書·六國〉略述: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號,破滅之道也。或曰:六國互喪,率賂秦也?曰:不賂者以賂者喪。蓋失強援,不能獨完,故曰:弊在賂秦也。」 蘇洵論兵,進而論政之文,皆有可觀,常有獨到之見。關於論朝廷用人、改革有所觸及,則必激切。例於〈論衡·遠慮〉載述: 一人舉之則用之,一人毀之則舍之。宰相避嫌畏譏且不暇,何暇盡心以憂社稷?數遷數易,視相府如傳舍,百官治之於下,而天子恂恂于上,一旦有卒然之憂,吾未見其不顛沛而殞越也。 曾鞏於〈蘇明允哀辭〉載述: 少或百字,多或千言,其指揮析理,引物托喻,侈能盡之約,遠能使之近,大能使之微,小能使之著。煩能不亂,肆能不流。 蘇洵之文,或可以此為評價之參酌;至若其與安石之關係,於所著詆毀安石之〈辨姦論〉即見真章,茲摘引部分內容如后: 今有人口誦孔老之言,身履夷齊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與造作言語,私立名字,以為顏淵、孟軻復出。而陰賊險狠,與人異趣,是王衍、盧杞合而為一人也,其禍豈可勝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虜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鮮不為大姦慝,…以蓋世之名,而濟未形之患,雖有願治之主,好賢之相,猶將舉而用之,則其為天下患,必然而無疑者。 〈辨姦論〉一文,亦有考證為偽作,例有清代李紱嘗考證之,於其所撰〈穆堂初稿〉中〈讀辨姦論後〉一文,證實〈辨姦論〉一篇為邵某所作贗品,此外尚有〈張方平為蘇洵所作墓誌銘〉及〈蘇軾謝張方平書〉等三篇,經其考證亦皆為邵某所贗作之。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自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人,蘇洵長子。嘉祐元年(1056),隨父及弟轍出蜀入京,翌年進士及第,官拜翰林學士,世稱蘇學士。嘉祐六年,又應制科考試,名列三等。受命為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等職。 熙寧四年(1071),官至太常博士,攝開封府推官。值安石執政,推行新法。蘇軾持不同意見,其對策認為神宗「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又上書神宗,期「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 與安石政見相左,此后數年出任地方官職。始為杭州通判,又知密州、徐州等。元豐二年(1079),改知潮州。時因「訕謗朝政」之罪下獄,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其後宦海浮沈幾十年,再因「烏臺詩案」,被補入獄,幾近罪死,惟命不該絕,獲神宗赦免。以六十三歲高齡遠徙瓊州 (海南島) 。於建中靖國元年(1101)卒於常州 (江蘇),年六十六。《宋史》卷三五八有傳,著有今校本《欒城集》。 嘉祐二年,歐陽文忠公考試禮部進士,疾時文之詭異,思有以救之。梅聖俞時與其事,得公〈刑賞忠厚之至論〉以示文忠。文忠驚喜,以為異人,欲以冠多士,疑曾子固所為,子固,文忠門下士也,乃置公第二。 蘇軾中進士後,政途長期失意,生活潦倒,日食杞菊(野菜),但在文學上的成就,卻獨步天下。其為才華橫溢全能作家,詩、詞、文、書法皆有一席之地,為繼歐陽修之後,宋代詩文革新運動之文壇領袖,人言「韓潮蘇海」誠不誣也。 蘇軾於古文之造詣,及予後世之影響,觀諸歷史,不乏著書記載者。對蘇軾所為詩歌,亦多所讚論,唯一般較側重其散文之精篇。茲概述其文章之特色有五,即真、富、精、曠、暢,並闡述如后: (真) 蘇軾一生真情,寄諸所寫之詩詞居多,不同於一般詞人之處,為其生活困苦,又不失優遊形態,追求老莊思想,以求解脫。宋神宗時 (1076), 因懷念子由而於中秋所作〈水調歌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傳誦迄今,歷久彌新。 蘇軾愛妻王弗(1054),伴其宦遊生涯,隨侍左右,因病去世時,僅二十七歲,予正值壯年(年三十) 之蘇軾痛不欲生之戚傷。十年後,千重之悲痛,魂牽夢縈,已為死別;魑魅逢迎,寧許生還。寫下了傳誦九百年之悼亡詞〈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前段)。」 蘇軾愛妻逝後,再取妾王朝雲,或應驗古人所言「紅顏多薄命」,年三十二歲即殂謝。秦少游形容朝雲「美如春園,眼如晨曦」。蘇軾則以梅花為喻,寫了一首懷念愛妾之詞〈西江月〉:「素面常嫌粉涴,洗妝不褪唇紅,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 (後段) 」。朝雲雖早逝,然於此首詞作,卻由蘇軾賦予永久綿延之生命,讓後人仰慕懷念。 (富) 《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天之剛健也,以其運轉宇宙,蓋有生命之萬物,豈非因運動而滋生不息?有為之君子,各得其職,勤慎戒勉,蓬勃生氣,猶如宇宙恆常之運行不止。 蘇軾學識之所以累積致富,與其求知慾望極強有關。其能苦中求學,舉一反三,學以求知,知返求學,日積月累以致富,印證《周易》所謂運轉滋生,學以致富之道理如出一轍。 蘇軾為多產作家,為文千篇,為詩詞今傳三百多篇。先天英才,復加後來努力,積學以致博。此時,即在宋仁嘉祐六年(1061)經由歐陽修推薦,參加制科考試前,即主動獻上「進策」、「進論」各二十五篇,提出了對時政改革之必要與看法,廣論及治國理民的政治主張。其追求政治理想之企望直達天聽(仁宗),且不達目的,則似有愧其所學,是以,先師歐陽修曾對梅堯臣道:「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此即直指蘇試是也。 蘇軾於〈答李端叔書〉,嘗言「軾少年時,謮書作文,專為應舉而已。既及進士第,貪得不已,又舉制策,其實何何所有?」可見蘇軾,為識大體者,認為大環境非自我充實學識不足以言論,但因生活潦倒,失意於政途,但既為書香世家,亦只有鞭策自己,勤奮讀書,此其所以能積致博之主因。 (四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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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共客車
三 阿順哥被關在一個窄小陰暗的房間裡,空氣勉強從手掌大的石頭孔裡流通。牆角鋪了一層麥稈,另一端擺著一只佈滿尿垢的便桶,那是防衛部屬下「新生隊」的一隅。只要涉及到安全、機密、保防等方面的人員和百姓,一旦被扣上叛亂、匪諜、通匪或危害國家的大帽子,幾乎都會被抓到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看管,而後再予以刑求逼供。誠然有少數涉案者被判刑,但受到線民栽贓誣陷或挾怨報復而成為冤獄的善良百姓更是不勝枚舉。因此,面對威權統治下的時空,一些較敏感的問題多數鄉親都噤若寒蟬,選擇沈默以對,以免惹禍上身。 不一會,一位士兵搬來桌椅,麻臉軍官手持卷宗,由另一位武裝士兵陪同進來,復把卷宗放在桌上然後坐下。 「黃大順,」麻臉軍官攤開卷宗,猛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他媽的給我立正站好!」 武裝士兵一個箭步,把阿順哥一把拉到麻臉軍官面前,而後用力地踹了他一腳,「還不立正站好!」 阿順哥白了他們一眼,而後無辜地低著頭。 「你他媽好大的狗膽,竟敢公然地在公共汽車上做暗號為匪宣傳!」麻臉軍官怒指著他說。 阿順哥心頭一怔,卻也恍然大悟,原來是早上在車上塗鴉惹的禍。 「你寫1/5做的是什麼暗號?」麻臉軍官尖聲地問。 「不是暗號……」阿順哥尚未說完。 「不是暗號是什麼?」麻臉軍官氣憤地拍了一下桌子,搶著問。 「我是說車上只有1/5的客人。」阿順哥解釋著。 「你他媽的胡扯!」麻臉軍官看了一下卷宗,又高聲地問:「人民公共客車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坐車的都是老百姓,老百姓就是人民,人民坐的車,就是人民公共客車。」阿順哥又一次地解釋著,「我純粹是寫著好玩的,並沒有什麼意思。」 「你們這個組織有多少同路人?」麻臉軍官又問。 「那些字是我一個人寫的,我不知道什麼組織,也沒有什麼同路人。」阿順哥又一次地解釋著說。 「你他媽的少在老子面前說瞎話!如果不老實說的話,你給我等著瞧!」 麻臉軍官剛說完,武裝士兵隨即卸下腰間的皮帶,猛力地往阿順哥臀部與腿部抽打下去,痛得他直跺腳。 「我說的是實話。」阿順哥辯解著。 「實話?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麻臉軍官使了一個眼色,武裝士兵的皮帶又是一陣猛抽。 「我說,我說……」阿順哥疼痛難忍,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即使男兒有淚不輕彈,一顆顆晶瑩的淚珠,還是滾落在他的臉頰。 「快說!」麻臉軍官警告著,「如果不給我老實說清楚,皮帶是不長眼睛的,保證讓你皮開肉綻,死無葬身之地!」 「我剛才說的都是實話。」向來誠實的阿順哥,實在找不到一句可以掩飾或圓謊的話,來減輕自身皮肉的痛楚。 「去把辣椒水拿來!」麻臉軍官囑咐武裝士兵,復又指著阿順哥,「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小子有多勇猛!」 武裝士兵拿著一個裝著紅色液體的瓶子,隨後是二位拿著麻繩的士兵,進來後就快速而熟練地綁住阿順哥的手腳,然後把他壓倒在地,復扳起他的下顎,讓鼻孔朝上。當辣椒水灌進阿順哥的鼻孔而刺激到鼻腔時,阿順哥隨即被嗆得眼淚直流,疼痛難忍,不停地咳著、咳著、咳著、咳著…,其難受的程度,可說是他此生最大的苦痛。再強壯的身體、再堅強的意志力,也難以忍受如此的折磨和凌虐。於是他不停地呻吟、掙扎,一方面似乎想博取他們的同情,另一方面則想掙開被綑綁的雙手,但那終究是不可能的。 當辣椒水再次灌進阿順哥的鼻腔時,他已完全沒有辦法承受。於是他使盡全力拚命地掙扎吼叫,但依然無法阻擋他們非人性的折磨,最後竟歇斯底里地高聲怒罵:「幹恁娘,幹恁祖嬤,幹恁祖公十八代!我是犯了什麼法、什麼罪,為什麼要這樣凌遲我?簡直比土匪擱較殘忍夭壽!」然而,阿順哥的咒罵聲,非但不能阻止他們的蠻橫,甚至激起他們更大的憤怒。在連續幾個劈里啪啦的耳光後,他眼裡已冒出許許多多大小不一的火金星,隨後竟昏厥過去。不久,一桶冰涼的水從他頭上澆下,他又清醒了過來。 「1/5是什麼暗號?人民公共客車是什麼意思?你們這個組織有多少同路人?如果不把這些問題一個個給我老老實實地講清楚,你他媽的好戲還在後頭!」麻臉軍官又一次地怒叱著,而後對武裝士兵說:「把他鬆開,明天再問,不怕他不說!」 鬆綁後,阿順哥無力地撫撫被皮帶抽打的臀部和大腿,捏捏燥熱難受的鼻子,試圖擤出那些辛辣的鼻涕來減輕鼻腔的痛苦。而經過冷水澆頭後,他的神智突然間清醒了不少。仔細想想,今天之於會遭受這種不人道的凌虐,的確是自己不小心惹的禍。為什麼要撿起那截粉筆?為什麼要無聊地寫那些字?為什麼不接受阿山哥的勸告把它擦掉?難道忘了這是一個與清平完全不一樣的時代?主政者對外宣稱中華民國是自由民主的國家,而這座島嶼則是戒嚴、軍管,處處受到限制,與共產國家又有什麼兩樣?但願內心的創傷與皮肉的疼痛,能換取自身的自由,趕快離開這個沒有人性的地方,以免讓年邁的父母親擔憂。阿順哥想著想著,復閉上疲憊的雙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四 翌日,阿順哥忍受著全身的痠痛與鼻腔的燥熱,斜靠在牆角的麥稈上。他再怎麼思、怎麼想,也想不到寫那幾個玩笑字竟會惹禍上身,甚至還遭受到非人性的待遇。因此,他想到後續的審問,自己必須格外小心,無論遭受任何的凌虐和羞辱都必須忍受。除了實話實說,口氣也要一致,不能反反覆覆,更不能被屈打成招,以免落入這些小人的圈套。屆時被羅織一大堆罪名,勢必難以脫身。尤其在這個戒嚴軍管的蕞爾小島,高官的一句話就是命令,可以判生也可以判死,手下那些保防人員更是囂張跋扈、傲慢強橫。一句無心話、幾個玩笑字,一旦被那些狗腿線民告密,鐵定吃不了兜著走,先刑求逼供,再移送軍法審判,這是他們慣用的伎倆和手段。有時被扣上叛亂或為匪宣傳的大帽子竟不自知,這是多麼可悲啊! 伙伕端來一碗稀飯以及兩小塊蘿蔔乾,阿順哥已飢餓難忍,三兩下就把它吃得一乾二淨。原以為可以繼續坐在麥稈上喘口氣,想不到麻臉軍官夥同那位武裝士兵已走進房裡來。他閉上眼假裝沒看到,卻被武裝士兵狠狠地踹了一腳,「你他媽的裝死啊,還不快站起來!」阿順哥忍著全身的痠痛緩緩地站起。 麻臉軍官點燃了一支香煙,猛吸了兩口,復快速地把煙霧吐出,然後攤開卷宗,又一次地以他傲慢強橫的高姿態,重複審問昨天的問題。 「1/5是什麼暗號?人民公共客車是什麼意思?你們這個組織有多少同路人?我問的每一個問題,你他媽的都必須給我老老實實地講清楚,免得我動刑!」 「該講的我昨天都講過了。」阿順哥話剛說完,武裝士兵的皮帶隨即揮下。他雖然一閃,但還是準確地落在他的臀部。 「你不僅做暗號,又寫反動文字為匪宣傳,證據確鑿,還不承認!」麻臉軍官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憤怒地說。 「我純粹寫著好玩的。」阿順哥雖然有所警惕,卻也不客氣,「請你不要亂說!」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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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共客車
一 雞椆仔內的雞角公剛喔喔地啼過,窗外雖然露出一絲銀色的曙光,屋內則是烏暗的一片。這是時序寒露過後的深秋,早晚有點涼意。 阿順哥揉著惺忪的睡眼,掀開破舊而滿佈油垢的棉被,快速地從門板鋪成的眠床翻身而起。只見他雙腳不停地在地上尋覓,不一會,古銅色的腳板隨即套進那雙棕毛木屐裡,而喀喀的木屐聲並沒有讓長長的秋夜完全甦醒。他摸黑走到門旁,停留在那只木製的粗桶前,而後直接從下身那條寬鬆的短褲管裡,掏出那根學名叫陰莖的東西,極其自然地對準粗桶,隆隆地排出蓄積在膀胱一整夜的尿液,復用手握住陰莖輕輕地抖動,試圖把尿道口未排淨的尿液抖乾,以免沾濕內褲。排洩過後,鼓漲的小腹在驟然間得到抒解,阿順哥感到無比的輕鬆暢快。 然而在密閉且空氣不通暢的小房間裡,原本房裡那半桶混濁發黃的尿液,早已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尿騷味,經過阿順哥使力地一洩,粗桶裡隨即浮現出許多大小不一的尿泡。在新舊尿液的攪和下,其尿騷味更加地濃烈嗆鼻。在傳統的農村裡,幾乎家家戶戶都備有婦女便溺用的「粗桶仔」以及男性小解用的「粗桶」。這兩種木製的便桶在農家不僅處處可見,其散發出來的氣味也處處可聞,更何況尿液和糞便都是農作物不可缺少的養分,也是農家主要的肥料來源。 可笑的是排洩在粗桶裡的尿液,經常要等到八分滿時,才抬出去倒在「屎礐」裡儲存。一旦到了夏季,不僅臭氣沖天,如果三兩天沒清理,還會長出一條條白色微黃的蛆,牠們時而在尿中游移,時而利用其環節在桶緣爬動。如此之景象,農人們似乎早已見怪不怪。頑皮的孩子們甚至還會在小便時,用他那管強烈的水注,把爬在粗桶邊緣的蛆沖到桶裡去,讓牠們在尿液裡載浮載沉,一點也不感到噁心和害怕。 忠厚老實的阿順哥,儘管唸過二年國民小學,識得幾個大字,但在大環境的使然下,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壯丁,除了在家協助父母農耕外,又能做些什麼?全年無休的農家,每到秋收後,有一段時間是較清閒的。早熟又懂事的他,為了體恤父母的辛勞,衡量自家的經濟,竟興起出外打零工的念頭,冀望能找個臨時性的工作做做,好賺點錢貼補家用。於是透過一位遠房表親的介紹,他夥同村裡一個名叫阿山的童年玩伴,一起結伴到城裡一處工地做小工。小工必須聽從師傅的使喚,時而搬磚挑瓦,時而拌灰攪土,時而挑水提灰,一上工就忙得團團轉。然而,即便是一份早出晚歸、出賣勞力的苦差事,一天又只有五塊錢工資,但對於以農為生的貧苦人家來說則不無小補,更何況並非天天有零工可做。因此,對於這份時做時休的臨時工,阿順哥是備感珍惜的。如果一個月能做上十五天,扣除車資,少說也能賺到幾十塊錢,冬至和過年不愁沒有魚肉祭拜祖先。阿順哥想著想著,一絲喜悅的微笑掠過他黝黑憨厚的臉龐。 二 那天,他們一夥來到車站,客運公司一部老舊的公共汽車已停在站門口的「紅赤土埕」等候,阿順哥購好票剛一轉身,右腳則不小心地踩到一個小硬塊,他低頭一看,竟是一小截白色的粉筆。於是他俯下身,順手把它撿起,並逕行上車。 儘管部分早到的旅客已在車上等候,但距離發車尚有一段時間。阿順哥前後左右地看了一下,竟無聊地用粉筆在椅背上寫上1/5,而後又好玩地寫上「人民公共客車」等字樣。 同夥的阿山哥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誇著說: 「阿順仔,想不到你寫的字比我還漂亮。」 「哪有,我亂塗的啦!」阿順哥靦腆地笑笑,「我只讀小學二年級,怎能與你這個小學畢業生相比。」 「你寫這個是什麼意思?」阿山哥指著1/5的數字問。 「那麼大的一輛車,只上來這幾個人,不只有1/5麼。」阿順哥解釋著說。 「你又不是司機,管它有多少人,真無聊!」阿山哥不屑地,復又指著旁邊那行字,「人家車子明明寫著『客運公共汽車』你怎麼把它改成『人民公共客車』?」 「我們老百姓不都是人民麼?」阿順哥解釋著說,「人民花錢買票坐車不就是客人麼?我認為人民公共客車比客運公共汽車好聽又有意思。」 「說來也是。」阿山哥點點頭笑笑,似乎亦有同感。 「其實我是亂寫亂說的啦!」阿順哥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是亂寫就趕快把它擦掉,等一下讓司機看見會罵人的。」阿山哥警告他說。 可是,阿順哥並沒有接受他的勸告把那幾個字塗掉,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在他單純的想法裡,司機一上車就坐在駕駛座上發動引擎準備上路,那位隨車售票員一旦車門關後就站在門旁,不僅不會到後座來,也根本不知道他在椅背上塗些什麼。而且粉筆灰是有毒的,一旦用手去擦拭而找不到地方洗手也不是辦法。管它的,就任由它去吧,倘若讓他們發現被罵再擦也不遲。於是,白色的「1/5」與「人民公共客車」的字跡,就那麼大剌剌地留在客運公共汽車的椅背上。 來到工地,阿順哥隨即捲起衣袖和褲管,拿起工具和同伴一起拌灰和泥、搬瓦砌磚,勤快的腳步聲,不停地在待修的古厝裡穿梭繚繞。即便有部分工作較生疏,但只要師傅一點,很快就能進入狀況,讓頭家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此之少年家,必是可造之材,如果有意在「土水界」發展,只要加以調教,假以時日必能獨當一面。然而事與願違,當他收工回家時,村指導員陪同一位滿面橫肉的麻臉軍官,以及兩個武裝士兵已在大廳等候。一旁的父母親驚恐地直打哆嗦,屋內一反往常地充滿著一股詭譎肅殺的氣氛,阿順哥莫名其妙地一怔,腳步停在庭院斑剝的紅磚上。 「報告隊長,他就是黃大順。」村指導員指著阿順哥,立正站好向麻臉軍官報告說。 「把他押走!」麻臉軍官尖聲地命令武裝士兵。 兩位武裝士兵快速地從大廳衝出,把阿順哥的雙手扭向背後扣上手銬,復又分別架著他的左右手臂,大聲地叱著,「走!」。 阿順哥除了滿臉疑惑、滿頭霧水外,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面嚇得目瞪口呆。他咬緊牙,忍受著雙臂的痠痛,竟高聲地怒吼:「我犯了什麼法?我犯了什麼罪?你們為什麼抓我?」 「你犯什麼法到隊上就知道!」麻臉軍官大聲地叱著,復屈著中指,猛力地敲擊著他的頭部,「少在這裡給我大吼大叫的,不然的話,你會倒大楣!」 老實忠厚、長年與田地為伍的的父母親,竟懾服於這個沒有公理正義的威權時代,以及軍人的囂張蠻橫而不敢吭聲,眼睜睜地目睹孩子被武裝士兵押走。而孩子到底犯了什麼法、什麼罪?為什麼會無緣無故地被他們押走?悲傷的神情全寫在蒼老的面龐,滿腹的苦水只好往肚裡吞。他們該向何處去申冤求助?還是任由乖巧的孩子自生自滅?兩老竟佇立在大廳的神桌前,無奈地面對神龕裡的列祖列宗,流下一滴滴傷心的淚水。而後燃起一炷清香,祈求神明保佑,冀望孩子能平安回家,不要受到任何的傷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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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與唐宋七大家
宗元文章,與安石皆名列八大家之榜,自有其特殊之境界。一則其立論新穎,打破傳統;一則為牢騷滿腹,出言多諷。韓柳後,世之學古文者,學韓者多,學柳者少;韓文之可學者,以其文辭之通易也,柳文號稱「簡古」(見沈海《四明新本河東先生集后序》及張敦頤《韓柳音釋序》),「用字奧僻或難曉」。朱熹亦言曰:「文之最難曉者無如柳子厚」(《語類》卷一三九《論文上》),此亦可見其為文「簡古」之特色焉。 筆者以為,唐代前期與漢代前期類似,文人好為議論之文,此或與當時政治氣氛有關。逮韓愈、柳宗元時,言路漸窄,惟文人政治企圖心強烈,上諫風氣形成,故有韓愈〈諫憲宗迎佛骨〉之論,宗元寓文訴行道之衷,皆有可觀者。後者甚於論說雜文,頗多精湛作品,如〈貞符〉、〈封建論〉等。 二、歐陽修、曾鞏 -宋·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晚年又號六一居士。廬陵(今江西永年)人。幼年孤貧,曾依叔父家于隨州。天聖八年(1030)舉進士,擢甲科,調西京留守推官。與尹沬、梅堯臣、蘇舜欽等交游,提倡古文寫作風氣,甚負文名。著有《歐陽文忠公集》、《新五代史》等。 景祐元年(1034)入朝,為館閣校勘。時范仲淹以言事遭貶,在朝諸臣如秘書丞余靖、太子中允尹沬等紛紛論救,司諫高若訥獨持當貶,歐氏則力上〈與高司諫書〉,評其「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因此亦被貶為夷陵令。 貶官夷陵,頗有領悟,於〈與焦殿丞書〉載述:「某再為縣令,然遂得周達民事,兼知宦情,未必不為益。」又〈容齋隨筆〉卷四,記張芸叟與石司理書云:「頃游京師,求謁先達之門,每聽歐陽文忠公、司馬溫公、王荊公之論,于行義文史為多,惟歐陽公多談史事。既久之,不免有請:「大凡學者之見先生,莫不以道德文章為欲聞者,今先生多教人以吏事,所未諭也。」公曰:「不然。吾子皆時才,異日臨事,當自知之。大抵文學止於潤身,政事可以及物。吾昔貶官夷陵,方壯年,未厭學,欲求《史》、《漢》一觀,公私無有也。」 歐陽修〈與尹師魯書〉載述曰: 每見前世有名人,當論事時,感激不避誅死,之若知義者;及到貶所,則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窮愁形于文字。其心歡戚,不異庸人。雖韓文公不免此累。又言:「因此戒安道(余靖),勿作戚戚之文。」 其為文追步韓愈,例於〈記舊本韓文后〉載述曰: 予少家漢東,漢東僻陋無學者。吾家貧,無藏書,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堯輔頗好學,予為兒童時,多游其家,見有弊框貯故書在壁間,發而視之,得韓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脫落顛倒,無秩序,因乞李氏以歸。讀之,見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猶少,未能悉究其義,徒見其浩然無涯,若可愛。是時天下學者,楊劉之作,號為時文。能者取科第,擅名聲,以夸榮當世,未嘗有道韓文者。予亦方舉進士,以禮部詩賦為事。 歐陽修為文有韓愈之風,有為之安石亦如是,例有:曾鞏〈與王介甫第一書〉載歐陽修之言曰:「孟韓文雖高,不必似之也,取其自然耳」,曾國藩〈復陳右銘書〉亦云:「自唐以後,善學韓公者莫如王介甫氏」。於文體而言,〈古文約選序例〉載曰: 退之、永叔、介甫,俱以誌銘擅長,但序事之文,義法備於左史,…介甫變退之壁壘,而陰用其步伐。 嘉祐二年(1057),歐陽修知貢舉,更致力於提倡古文寫作。據《宋史》本傳載述: 時士子尚為險怪其澀之文,號太學體。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輒黜。畢事,向之器薄者伺修出,聚噪于馬首,街邏不能制。然場屋之習,從是遂變。 又《宋史·文苑傳序》載述: 國初,楊億、劉筠獨裘唐人聲律之體,柳開、穆修志欲復古而力弗逮;廬陵歐陽修出,以古文倡,臨川王安石,眉山蘇軾,南豐曾鞏,起而合之,宋文日趨于古矣。 其於〈答陜西安撫使范龍圖辭辟命書〉載述: 今世人所謂四六者,非修所好。少為進士時,不免作之;自及第,遂棄不復作。 歐陽修為繼韓柳後,宋初古文運動倡導之揭竿者。其為人、為諫官、為文章皆可受公評,且影響所及,澤被其後之五大家。其雖與安石政治理念歧異,但早年有提攜之恩,故其於神宗熙寧五年(1072)八月去世,時為宰相之安石特為文〈祭歐陽文忠公文〉以悼之,略述曰: 如公之器質之深厚,智識之高遠,而輔學術之精微,故充於文章,見於議論,豪健俊偉,怪巧瑰琦。其積於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發於外者,爛如日星之光輝。其清音幽韻,淒如飄風急雨之驟至;其雄辭閎辯,快如輕車駿馬之奔馳。世之學者,無問乎識與不識,而讀其文,則其人可知。 讀此文,感受安石肺腑之言,文字瑰麗,氣勢酣暢,音調鏗鏘,韻律忽而抑揚,時而頓挫,但能表彰歐陽修之文章、氣節、功業、操守;行文之間,極盡哀傷沈鬱之誼情。 再者,「治教政令」為安石所固持,其於文壇初露頭角時,卻竭力否認文學家之封號,恥以文學為業。歐陽修褒譽之詩作如: 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后來水與子爭先。 歐陽修嘗以李白、韓愈相期許,其於〈奉酬永叔見贈〉詩答云: 欲傳道義心猶在,學作文章力已窮。他日若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 筆者以為,歐陽修之道德文章,顯已聞達於當時。其後以諫官上書之議論,必可預見為諄諄之言。其曾於明道二年(1043),與時為右司諫之范仲淹,上書論及司諫職責,頗有建設立言。惟溯自北宋開國以還,冗官冗費,費出無節,漸成積弊;司諫之職,雖位卑言微,居斯職者,亦有勸諫之機,惜范氏卻以言事遭貶。歐氏司諫院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皆有關所聞見之民生疾苦、社會病兆等問題,於走筆行文,蓋以道德為規範也。此與安石為文,致力於經世致用之功效,可謂不謀而合。 -宋·曾鞏(1019-1083),字子固,建昌南豐(今江西)人,後居臨川(今江西撫州市西)。所著〈上齊工部書〉云: 鞏世家南豐,及大人摘官以還,無室廬田園於南豐也。祖母年九十餘,諸姑之婦人者多在臨川,故祖母樂居臨川,居臨川者久矣。 仁宗嘉祐二年(1057)登進士第。授官太平州(今安徽當塗縣)司法參軍;鞏自稱「家世為儒」(〈上歐陽學士第一書〉)。其曾祖曾官水部員外郎,祖父曾官尚書戶部郎中,父為太常博士,可謂世代為官。元豐三年(1080)歸京師,五年拜中書舍人,旋丁母憂去職。次年,病逝於江寧,享年六十五歲,追諡文定,世尊名為「曾文定公」。 據〈曾鞏行狀〉載:曾鞏少有文名,「未冠,名聞四方」。後及長,「婦人孺子皆能道公姓字」,其文受世推重。史載:「其所為文,落紙輒為人傳去,不旬月而周天下,學士大夫手抄口誦,唯恐得之晚也」,其文名由此可見。 自謂:「方樂與家人童子嬉戲」,到「十六七時」,「窺六經之言,與古今文章有過人者」,始知愛好,並努力學習(〈學舍記〉)。到二十歲后,「歐陽修見其文奇之」(《宋史》本傳)。 曾鞏〈上歐陽學士第一書〉,載述為文觀點,提出「…蓄道德而能文章者,雖或並世而有,亦或數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傳之難如此,其遇之難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謂數百年而有者也。」所述「能文章」,指「文質並勝」之意,內容與文采至美,足以流傳久遠。 曾鞏於〈上歐陽學士第二書〉,歐陽修讚曰:「過吾門者百千人,獨于得生為喜。」後歐陽修有〈送曾鞏秀才序〉,行文間亦述及其賞識之心意。 於彼期間,曾鞏結識安石,並推薦於歐陽修。於〈再與歐陽舍人書〉曰:「鞏頃嘗以王安石之文進左右而以書論之,其略曰:鞏之友有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稱其文。雖已得科名,然居今知安石者甚少也。彼誠自重,不願知于人,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如今時所急,雖無常人千萬,不害也。願如安石,此不可失也。」此可見曾鞏推重安石之證。 曾鞏〈與王介甫第一書〉載述: 鞏至金陵,自宣化渡江來滁上,見歐陽先生,住且二十日,…歐公悉見足下之文,愛嘆誦寫,不勝其勤。間以王回、王向文示之,亦以書來信:此人文字可驚,世所無有。…歐公甚欲一見足下。能作一來計否?此可見曾鞏與歐陽修親密之證。 曾鞏與安石之好友王深父逝世,皆為文以悼,誌其致力道德文章之彰顯,另對好友拳拳之思念、推重與惋惜,頗有異曲同工之妙,茲略比較如后: 曾鞏〈王深父文集序〉載述: 深父,吾友也,姓王氏,諱回,當先王之跡熄,六藝殘缺,道德衰微,天下學者無所折衷,深父於是奮然獨起,因先王之遺文以求其意,得之於心,行之於己,其動止語默必考於法度,而窮達得喪不易其志也。」 安石〈王深父墓誌銘〉載述: 吾友深父,書足以致其言,言足以遂其志。志欲以聖人之道為己任,蓋非至於命弗止也。故不為小廉區謹以投眾人耳目,而取舍、進退、去就,必度於仁義。世皆稱其學問文章行治,然真知其人者不多,而多見謂迂闊,不足趣時合變。 此外,曾鞏嘗曰:「安石文學行義,不減揚雄,惟吝故不及。曰:『安石輕富貴,非吝也。』對曰:『安石勇於有為,吝於改過』」,稱讚安石之節行、文學,可與揚雄並駕齊驅。曾鞏於〈答王深甫論揚雄書〉,對於揚雄屈事王莽及作〈劇秦美新〉,都有所辯解,并引王安石看法,以為「雄之仕合于孔子無不可之義」,揚雄涉及政治與學術者,影響及於曾鞏,此與安石略似。 熙寧二年(1069),安石任參知政事,推行新法。時曾鞏出守越州,其后轉走六郡,在外十二年,對于熙寧新法,未有過多意見。惟於〈過介甫歸偶成〉詩中載述: 心交謂無嫌,終告期有補,直道詎非難,盡言竟多遷。知者尚復然,悠悠誰可語。」上述可見兩者稍有異見。再於〈與介甫第二書〉曰:「比辱書,以謂時時小有案舉,而謗議已紛然矣。足下無怪其如此也。…謗議以來,誠有以召之,故曰:足下無怪其如此也。雖然,致此者豈有他哉?思之不審而已矣。 上述可見兩人政治之分歧。 曾鞏之文章同韓、柳、歐、蘇各家相比,略顯質樸少文,然亦有縱橫開合之論,有如韓愈。再者,其記敘文善於剖析說理,無不達之意。據《宋史》本傳載述: 曾鞏立言於歐陽修、王安石間,紆徐而不煩,簡奧而不晦,卓然自成一家,可謂難矣。 據洪本健〈曾鞏王安石散文之比較〉分述如后: 一、於文論:「蓄道德而能文章」與「務為有補於世」-前者曾鞏主張先道後文,先理後辭。於〈寄歐陽舍人書〉載有「蓄道德而能文章」之理論。後者安石具代表性文論觀點見于〈上人書〉,略云:「嘗為文者,禮教治政云爾,其書諸策而傳之人,大體歸然而已。…且所謂文者,務為有補於世而已矣。」 二、於文勢:「斂蓄漸進」與「凌厲急迫」-前者曾鞏深於儒學,醇厚平和,行文呈斂蓄漸進之姿。如〈墨池記〉,敘王羲之書法,而法外有題;全篇因物引人,由人喻理。後者王文氣吞萬里,凌厲雄邁,一往無前,筆勢於懸崖斷壁。於〈讀孟嘗君傳〉可知矣。沈德潛譽之曰:「語語轉,筆筆緊,千秋絕調」。 三、於文辭:「雅洁方正」與「簡勁拗折」-前者曾鞏服膺歐陽修之道德文章,並薰陶其「簡而有法」之理論,所著〈禿禿記〉,文短意長,簡明洁淨,雅而有力。歐陽修謂曾文「引經據古,明白詳盡」。沈德潛謂「原本經術,氣質醇厚」。確實,曾文之古雅平實,方正醇洁,源于其深厚之儒學素養。 四、於文風:「柔徐謹重」與「剛健峭拔」-姚鼐云:「歐陽、曾公之文,其才皆偏于柔之美者。(《復魯潔非書》)劉熙載亦云:「歐、曾來得柔婉」(《藝概·文概》)。曾文之文風,例見於〈寄歐陽舍人書〉、〈贈黎安二生序〉等。後者安石之剛健峭拔文風,甚得力於對議論之擅長。其以議論敘事,故能語省字簡,文風峭拔。例見於〈游褒禪山記〉、〈兵部員外郎馬君墓誌銘〉等篇中,略可聞其端倪。(四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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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與唐宋七大家
王安石(字介甫、號半山,後人稱王荊公)於神宗時之變法改革,不見容於當朝,至司馬光臨政,幾全廢棄,但時人及後世對其文章詩詞,卻少有非議。安石何以能潔身引退,且於蓋棺論定後,獲得稱讚美譽?筆者以為,在於其學養豐碩,次具有豁達之人生觀,及隨緣而居之接物處事態度。本文就學養方面與七大家之關連,略舉例論之: 安石文章,號為八大之一,時所謂:「道難知而藝易見也」(梁任公語)。公逝後,哲宗敕贈太傅,敕文提及:「瑰瑋之文,足以藻飾萬物」;而其反對黨,時哲宗相司馬光致友書亦稱:「介甫文章節義,過人處甚多」。 明人茅坤《草廬》所舉七人,益以蘇子由,而稱唐宋古文八大家,並編印《唐宋八大家文鈔》。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實本于《文編》所選八家,而「唐宋八大家」之名,則為茅坤所定當無疑慮,其文載述曰: 抑八家者,其地位固自有高下;柳州惟紀行文最勝,不足以備諸體;南豐體雖備而規模稍狹;老泉、穎濱,皆附東坡而顯者耳,此四家者,不過宋鄭魯衛之比;求其如齊晉秦楚,勢力足相頡頏者,惟昌黎、廬陵、東坡、臨川四人而已。則試取而比較之,東坡之文,美矣。…荊公則反是,故以東坡文比荊公文,則猶野狐禪之與正法也。試取荊公上仁宗書,與東坡之上神宗書,合讀之,其品格立判矣。」 筆者以為,「文章千古事,公道在人心」,唐宋八大家屹立文壇九百年,崛起於政鬥潮流之時代,各擅勝場。尤以安石以宰職之尊,得意於文壇。其政治立場堅定,即令曾鞏,亦難望其項背;其所遺詩文篇數,不亞於三蘇;其道德文章,媲美韓、柳。是以,安石處於八大家之地位,或可窺知一二焉。茲略述各家生平、散文風貌,及與安石關連情事。 一、韓愈、柳宗元 -唐·韓愈(786-824),字退之,鄧州南陽人(今河南南陽),祖籍昌黎(今河北),自稱「昌黎韓愈」,卒於長慶四年(年五十七)。著有《昌黎先生集》。 貞元八年(792),韓愈中進士「二十五而擢第于春官。」〈與鳳翔刑部尚書書〉,貞元末年,韓愈往來京洛,參加「調遷」,始得國子監四門博士,不久與柳宗元同為監察御史。 韓愈一生,積極于求官,致力于為文。前者為衣食之需,且此為其行道之途;後者為好古人之辭,悉據以臻明道之路。其所謂「道」即「周公孔子之道」。為人與為文,皆以道統自居。其〈上宰相書〉、〈后二十九日復上書〉載述,為官確有行道之目的。 韓愈為官俾以行道,故為文能經世以致用;重視人才,且專注社會民生,有國家危機意識,此與安石之人生觀、文學觀相當。其反對佛老,於當時兼辟佛老以其為最。「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原道〉。甚有十分激烈之排佛主張,如〈諫憲宗迎佛骨〉一文可見端倪,此舉與安石晚年崇佛則有異同。 安石早年以建功立業,濟世救民為己任,以孔、孟儒家為歸依。於〈宋孫正之序〉載述:「時乎楊、墨,己不然者,孟軻氏而已。時乎釋、老,己不然者,韓愈氏而已。」此可見安石對於維護儒學道統,且曾排斥佛教之韓愈,給予高度評價。 宋蘇洵〈上歐陽內翰(修)書〉稱曰: 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鱉蛟龍,萬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視。 此或指韓愈文風特性與傑出成就。 曾國藩《曾滌生湖南文徵序》論及韓愈文風受敬重,其載述曰: 宋興既久,歐陽、曾、王之徒,崇奉韓公,以為不遷之宗。適會其時大儒迭起,相與上探鄒魯,研討微言。群士慕效,類皆法韓氏之氣體,以闡明性道。 韓愈為文輒見「發言真率,無法畏避」。例〈讀墨子〉一文,「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此與其尊崇孔孟之道有所抵觸,亦說明其尊儒而不墨守之表現。例有:「愈與李賀書,勸賀舉進士。賀舉進士有名,與賀爭名者毀之,曰:賀父明晉肅,賀不舉進士為是,勸之舉者為非。廳者不察也,和而倡之,同然一辭」;按李賀之父名晉,晉進同音,為了避諱,俗儒皆以李賀不得舉進士。唯韓愈力排俗見,以真知灼見進諫,誠勇矣! 韓愈文章,傳承外亦多創新,能打破陳規,不拘俗套。例以墓志尤為奇特,如〈試大理評事王君墓誌銘〉。〈韓昌黎文集集校注〉引王荊公曰:「退之善為銘,如王適尤其特也。」又引曾國藩云:「以蔡伯喈碑文律之,此等已失古意;然能者游戲,無所不可。末流效之,乃墮惡趣矣。」「奇」而不合「古意」,大概為其墓誌銘特點。簡言之,即不僅不合于古,而且不合于今,古人不曾有,今人也學不到。 再例以〈進學解〉,屬辭賦中之散賦,以虛擬國子先生與學生之對話,闡述進德修業之理,兼抒發自己抱材未用之苦;於形式而言,承繼了東方朔〈答客問〉、揚雄〈解嘲〉之風格,以問答方式表白。安石散文,追步韓愈,取法揚雄,亦有設問自答類,如〈龍說〉、〈使醫〉、〈傷仲永〉、〈推命對〉、〈仁智〉、〈勇惠〉等。 韓愈寫祭文而全以散體敘事出之,例有〈祭十二郎文〉,文筆格外動人,此類寫法,不合常格,惟「相題而設施」,感受之情境較為特殊。另有送序之文、記敘之文、書信等各有特色韓愈為文主張「文以載道」與安石主張「經世致用」,殊途而同歸;文風而言,安石拗折勁健之氣,學自韓愈雄渾之勢。例有: 文章有短而轉折多氣長者,韓愈〈送董邵南序〉與安石〈讀孟嘗君傳〉;短文文風相似有韓愈〈伯樂〉、〈讀墨子〉與安石〈傷仲永〉;就句式言,韓文喜採漢魏辭賦與齊梁駢文之對偶,如〈師說〉、〈原毀〉等。安石散文較少文賦,唯其議論文亦多排偶句式,如〈性情〉、〈洵卿〉、〈仁智〉等排偶比例頗多。再有韓愈〈送廖道士序〉與安石〈靈谷詩序〉兩相對照,不僅文境酷肖,而且詞句略似。 筆者以為,韓愈個性率直,為文自然樸實與安石略似。曾鞏〈與王介甫第一書〉載歐陽修之言:「孟韓文雖高,不必似之也,取其自然耳。」據蔡上翔《王荊公年譜考略》,曾鞏此書約寫於慶歷七年,時安石年二十七,正當調知鄞縣。嘉祐元年,歐陽修又以「吏部文章二百年」褒譽安石,安石時年三十六,此可略見安石中青年期,文崇韓愈。嗣後南宋李壁也認為,安石「於退之之文步趨俯仰,蓋升其堂入其室矣。」曾國藩〈復陳右銘書〉亦云:「自唐以後,善學韓公者莫如王介甫氏」等,吾人研讀兩者文章口語氣勢,或可見證矣。 -唐·柳宗元(773-819),字子厚,祖籍河東(今山西永濟)人,出生于長安(今陜西西安市)。貞元九年(793),年二十一歲,考中進士。貞元十四年(798),又中博學鴻詞科,授集賢殿正字。貞元十九年(803),宗元調任監察御史里行,與韓愈同官,後坐王叔文黨遭貶。 遭貶期間,宗元一面從事著述,一面傾意為文。其〈答吳武陵論「非國語」〉書〉載述:「僕之為文久矣,然心少之,不務也。以為特是博奕之雄耳。故在長安時,不以是取名譽,意欲施之事實,以輔時及物為道。自為罪人,舍恐懼則閒無事,故聊復為之。然而輔時及物之道,不可陳于今,則宜陳于后。今而不文則泥,然則文者國不可少邪!」此可知其不以文干譽,但遭貶後,發憤讀書,又不得不藉文以傳道,洩其積怨也,由此見柳文之底蘊明矣。宗元所述:「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積三十年。」〈送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可見其不辟佛老,尊崇孔子、老子。例於〈送元十八山人南遊序〉言:「太史公嘗言:『世之學孔氏者,則黜老子;學老子者,則黜孔氏,道不同不相為謀。』余觀老子亦孔子之異流也,不得以相抗。又況楊墨申商刑名縱橫之說,其迭相訾毀抵牾而不合者,可勝言耶?然皆有以佐世。」 據《新唐書·文藝傳》載述: 唐有天下三百年,文章無慮三變…始創唐高祖、太宗「沿江左餘風,絺句繪章,故王楊為之伯」,次則「玄宗好經術,群臣稍厭雕琢,索理致,崇雅黜浮,氣溢雄渾、則燕、許(張說、蘇閮)擅其宗」,三則「大歷、貞元間,美才輩出」,于是韓愈倡之,柳宗元、李翱、皇甫湜等和之,遂排除百家,法度森嚴抵晉魏,上軋漢、周,唐之文完然為一王法,此其極也。 此段敘述,略證韓愈倡導,柳宗元附和之唐代古文運動。韓愈曾稱譽柳文:「雄深雅健,似司馬子長」(劉禹錫《唐故柳州刺史柳君集》引)。又於《柳子厚墓誌銘》載述柳文:「俊杰廉悍,議論證據今古,出入經史百家,卓厲風發。」如〈封建論〉。 另據司馬光〈與王介甫書〉載述:「光昔從介甫游,介甫于諸書無不觀,而特好孟子與老子之言。安石曾撰有〈老子〉一書(今佚),文章有〈老子〉、〈答王深甫書〉、〈宋孫正之序〉、〈禮樂論〉等,詩歌有〈雄聃〉。再於〈揚雄三首之一〉載述:「孔孟入日月,委蛇在蒼旻。光明所照耀,萬物成冬春。」可見安石對孔子、老子之特好,與宗元所崇仰偶像相同。宗元自幼崇佛,安石晚年拜佛,時間或有相異之處而已。 宗元為文辭,嚴謹認真,主張「文者以明道」而不「以辭為工」,例於〈答韋中立論師論書〉載述:「始吾幼且少,以辭為工。及長,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為炳炳烺烺、務采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凡吾所陳,皆謂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遠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于道不遠矣。」 宗元為文以明道,與安石為文以致用,殊途而同歸於經世致用,例於〈報袁君陳秀才避師明書〉載述曰: 大都文以行為本,在先誠其中;其外者當先讀六經,次《論語》孟軻書皆經言;左氏、《國語》、《莊周》、屈原之辭,稍采取之。穀梁子、太史公甚峻洁,可以出入。余書佚文成異日討也。其歸在不出孔子。此其古人賢士所懍懍者,求孔子之道不于異書。秀才志於道,慎勿怪勿雜勿務速顯。道苟成,則懇然爾,久則蔚然爾。」 宗元屬文為後人多所傳誦者,尤以山水遊記類,每有佳篇,如〈永州八記〉,其為騷體文。再有〈水經注〉一書,雖是集山水之大成著作,而有關山水之敘述,皆屬片段,非獨立之篇章。 宗元代表作尚有賦體之文,作品有〈愚溪對〉、〈天對〉、〈禁問〉、〈答問〉、〈起廢答〉等。屬牢騷之文,其中設問類,安石之散文篇章中亦有雷同之處。(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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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肉體
很久沒聽廣播電台了,最近興起扭開收音機,發現頻繁放送著理查‧史特勞斯的〈最後四首歌〉片段。 1848年史特勞斯完成了這件四首連作,他不會預知自己隔年九月將以八十五歲之齡離世吧?The Four Last Songs,四首最後之歌,卻正好作為回顧他自己一生的鎮魂曲。 三十一歲的舒伯特在譜〈冬之旅〉歌曲時,已經在病榻上躺了十一天無法進食了,仍勉力爬下床,嘔盡最後一口氣修改他的天鵝絕命之鳴。 哀愁總伴隨著美麗。 如果要挑一首最讓我情緒激昂的音樂(或許不否認帶有些許的exotic成分),我會選擇女高音史都德詮釋的史特勞斯〈最後四首歌〉。史特勞斯跟華格納正巧都是風象座靈巧多變的雙子,這片CD(寶麗金唱片)將〈最後四首歌〉與華格納的歌劇〈崔斯坦與依索德〉序曲一起收錄,是很適切的安排。 春天、九月、入睡、薄暮時分,人生的四個必經過程。 女聲,在此扮演了少女情人、母親、大地之母與女神的多重角色。如同歌德所言:「除了神,沒有其他能與神為敵。」對於神與天使,我們意欲親近,而祂們,將我們攫住了,同時卻又將我們冷冷拋擲得更遠,更何況,在現今人類無力造神的後現代。 幾天前,我看見大十字路口立了一塊與人等高的招牌,醒目的螢光黃底色,黑色的粗體字──「基督即將降臨,救贖日子將盡。」這跟我原先只單純想去加個油,再輕鬆到海邊吃頓星巴克早餐,產生強烈的衝突尷尬。想想,如果此舉能提醒人們,「神」,並非只有在星期天的教堂、廟堂裡才存在,而是可以如此貼近我們的日常作息,也算是好事一樁。 生命的終了,是一點一滴無聲無息在進行,肉慾、愛情和華美的盛宴,有一天,傾刻間全會翻覆,人往往到了那一刻才會被迫去審視內心的真正渴求,對未竟、該做而未做之事,空留鉅大的遺憾和傷感。 「年輕時的冀望,年老獲得充分的滿足。」──歌德自傳第二部裡的智慧警句,但,人們總是善忘的,依舊把生命耗費在百無聊賴的事物上;就從現在開始吧,讓我們好好珍惜把握、善用手邊的時時刻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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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於藝──寫在含松書會金門聯展之前
九月中旬我接到老校長陳昆乾先生自台北的來電,說是有一個台北市的含松書會,國慶期間要在金城鎮公所的七樓舉辦書法展,希望我能為這個展覽寫篇文章。起先我是有幾分猶豫的,因為我對這個書會一無所知,如何下筆?但電話那頭的老校長卻興致勃勃的為我描述了包括指導老師──書畫家陳嘉子女士的一些事情和她所指導的這個書會的狀況。此時我仍語帶保留,正不確定是否答應此事時,他竟又直截了當的說要寄來陳老師和該書會的相關資料讓我先睹為快,以便書寫時能就地取材,有所發揮。 那天下午我便收到他寄來的一個快捷紙箱,真沒想到老校長已年過七旬,做起事來依然是當年那般的精神奕奕,劍及履及。打開一看,裡面有兩本書畫集,一本是「陳嘉子七十書畫展專輯」,另一本是正待裝訂的「含松書會──陳嘉子師生書法聯展」的書法集,後者的封面題字還是老校長的親筆呢!此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趕快把一片鬆散的心提振起來,先老實規矩的梳理資料吧,看能不能由眼前的這兩本書畫集理出一個頭緒,再竭盡所能的擠出一點文字來交差? 在「陳嘉子七十書畫展」這本專集裡,我閱讀到一位對書畫十足熱情的性靈。集子裡收錄著作者的書法與繪畫,她的書法篆、隸、行、草、楷各體兼備,每一種書體皆寫得靈活生動,很有氣勢,讓人對她產生「七十而從心之所欲」的聯想。在書法上,她師從李普同和王靜芝兩位書法大家,李氏的書法承繼于右任標準草書的精髓,但在集子裡,卻見不到標草的影子,倒是其中的幾件大篆、魏碑與唐楷,寫出樸茂雍容的面貌,仍不脫右老的大氣象,這應該是來自李老師「心太平室」的長期薰陶吧?她的行草書寫得逸趣橫生,瀟灑自如,帖寫的味道十分濃厚,這方面又與拜師於王靜芝老師有密切的關係,王氏的行草飄逸雅致,富書卷氣,尤其是對二王的探究更為深入獨到,這對她當然也是有影響的。只是作者浸淫翰墨數十載,似乎已有一種海闊天空,不想為法所縛的企圖,故而書寫當下那份藝高膽大,率意而為的運筆特質,躍然紙上。 其次是她的水墨轉益多師,先是在陳景容先生處學素描,再從藍清輝先生習水彩,為往後的造形打下良好的基礎。後來更從嶺南派畫家黃磊生先生學習花鳥畫,再隨劉國興先生走進現代水墨世界。這樣的一個學習歷程,充分顯現出她對繪畫的摯愛與熱情,也是一種「活到老,學到老」的最佳寫照。書畫集裡的山水、花鳥、翎毛,設色典雅,筆線遒勁,帶著濃濃的嶺南派氣息。至於現代水墨的追求,則是更自由的運用筆的特性與墨的趣味,不管是抽象或半抽象,都是心象的直接投射,那變幻莫測的墨暈、水韻,充滿著律動節奏的感性之美,給人無限遐思。她對現代水墨的追求,可以說是一種創作態度上的不固步自封和勇於求新求變的具體展現。 在「含松書會」這本書法集裡,收錄了陳嘉子老師和其他五十多位會員的作品,內容涵蓋了甲骨、金文、石鼓、小篆、漢隸、唐楷、行草等。當中以行草的作品最多,在學習書法的過程當中,行草書總是被放在正體書(篆隸楷)之後,所以一個學習者若想要在行草上有所積累,非得下十數年甚至數十年工夫不可。集子裡多數的人,大都能寫得提按有致,映帶自如,有的還能順性而揮,無畏無懼,頗有乃師之風,甚是難得。 其次,用金文書寫的作品亦多,金文的字體我們一般又稱為籀文或大篆,它的體勢繁多,變化萬千。那高古渾樸的書風,是需要以嚴謹的中鋒筆去完成的,學習者初始當先求整飭<史牆盤>,再追放逸<散氏盤>,對這群常青的老者來說,人生的大風浪已看盡大半,還能有什麼事記掛心頭呢?故而各個寫得放逸,毫不顧忌,很有「心想手隨」的意味。<書概>有言:「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如其人而已。」他們似乎很能把握住這樣的意思。只因金文去今已遠,有些古字辨認不易,故在做為基礎選帖時,常不如楷書之普及,但能自金文走近書法,或是用它來增加書體的金石趣味,確是卓見。當然其他寫楷、隸的人,數量雖不太多,亦多能入木三分,不失矩度。 這個月我在金門日報的浯江副刊上,讀到兩篇文章,那是作者將自己在陳嘉子老師處學習書法的心得點滴訴諸於文字。文中對老師的教學情況,引領方式以及熱心投入書法藝術推廣與國際交流活動,多所著墨,也以相當的篇幅介紹這「臥虎藏龍」的班級群像。這群耽於翰墨的老者,有的亦曾叱吒風雲或是某個專業領域裡頭角崢嶸的人物,今日他們猶肯放下身邊的一些事務,凝神靜氣的跟隨著老師,在一點一劃的筆墨世界裡快樂的學習著,這種渾然忘我的境界,讓人不由得想起陶淵明那「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的詩句來。 這回「含松書會」經由熱心的鄉賢陳昆乾先生的居中協調,並蒙石鎮長的特別允諾,使其能於今年雙十國慶期間(自10月10日至10月22日),假金城鎮公所七樓藝文中心隆重舉辦書法展。在此誠摯希望浯島的鄉親好友,能夠踴躍前往欣賞觀摩,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錯」,我想看了這個展覽之後,除了書法藝術上的切磋長進之外,或許在其他生活態度乃至於生命價值上,都可能得到啟發。 2010/9/20寫於浯江北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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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緣身在此山中--山中傳奇之旅
新年伊始,一場機緣,我們一群同好踏上了「蔡厝古道」,體驗金門太武山的另一種美、另一種壯觀。這登古道的日子真是選得好啊!大年初七,一些人還沒回到工作崗位;連日來的陰雨綿綿,總算老天爺作美,開始放晴,大家的興致更是高昂了起來。 在教育局的網路公告上看到了這項消息,那時的我在台北,以最快速度決定參加此一活動,隨即用網路電話報了名,後來又拉了那時仍在金門的同學參與,她極少有機會參加金門的活動,若非因緣巧合,長年在台工作的她哪來的機會認識我們的家鄉金門呢? 是的,說這日子選得好,在蔡厝籃球場集合時,一位年輕老師不假思索的說出「我在想,如果我今天沒有出來走走,星期一一定沒辦法好好上課」,大家都是吧!趁著這春節的最後假日出來踏青、散心,也藉此收收心,而且星期日還可稍作休息。 「蔡厝」這個村落聽來挺陌生的,不過近期來倒是因為「蔡厝古道」而揚名,盛極一時的斗門登山古道都像是頓時被比了下去似的。為了這一活動,我們還先行探路,聽承辦人的一再叮嚀,心中實在有些許不安,雨具要帶,要穿保暖一點,有登山杖最好也帶著,還有要早點休息,好貼心!我們要走上我們的「第一次」了! 金門縣金沙鎮蔡厝民享社區發展協會的理事長、主任陪同解說,文化局許勇為、林務所陳西村老師的導覽,讓我們的這一趟更是充實、飽滿,「有驚無險」至少是我這次的感受之一,體力與耐力更得於日常鍛鍊,還有對於金門原生植物的了解多了一些,對於金門這座大山的體會多了一層,感謝這麼多人的用心,我們願意帶更多人來見識這裡的種種。 金門經過有名的戰役,一些人是那時拿著證明遷來「民享」社區的,而這裡本是廢棄的營區,「活化」是現代的我們要做的工程,特殊的建築是二間、二間連在一起,那是二戶人家。對於金門植物的常識累積要在一點一滴中,什麼是藥用植物?什麼具有毒性要知道如何正確使用才能避免中毒?還有那「鳶尾花」一朵花只開一天;「孤挺花」有人叫它「東西南北花」;相思樹一輩子只有兩片葉子,剛長出來的才是,一般人以為的葉子其實是「枝條變異」,它沒有葉子,沒有蒸發,所以耐旱。「海金沙」有世界上最長的葉子,一為營養葉,只行光合作用,一為繁殖葉:「刺裸石」又叫白目仔刺,女生拿它來當耳墜;有耳挖草,也有挖耳草,天門冬又叫「山地瓜」,它可不是新娘花喔! 平常可作保養用的是桑葉和菊花。有人拿桑葉來洗頭,說是可以讓頭髮烏黑亮麗,有人拿桑木來作美白,它全身都是寶,有人拿它當草,有人拿它當寶,因而台灣來的某高中生笑說「難怪蠶寶寶越養越白」。一定要提的是那隻自始至終都跟著我們的黑狗,聽說那是民宿養的,牠極像是導遊,全程盡責的跟前跟後,精力旺盛之至。 古道經過的「元履湖」有它的歷史故事,百二階、元碑、情人堡等等都存在著各種傳奇。「七鶴戲水的故鄉」作者金中洪春柳老師也來參加活動,當我們走到「明朝蔡厝的金門鄉賢蔡復一」的家時,有人起鬨說作者應該和故居合影,蔡復一:一目觀天斗,孤腳跳龍門,龜蓋朝天子,麻面滿天星。這裡有幾個風水寶地,有的已經使用中。 明朝大臣盧若騰讚美金門太武山:「海上各島,浯洲最著;諸島名山,太武最著」,「海山第一」之前是三級古蹟,海印寺左右有五十八年蓋的龍樓、鳳閣,那時軍方用的是水泥,現在則改用花崗石。但願和平的鐘聲能夠永遠迴響在這座美麗的島嶼上。 宋蘇軾的「題西林壁」所寫:「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金門的太武山有各種面貌值得大家去靜觀與探索,當然也有各種的傳奇等待大家去散播、去發掘,金門之美,今日又多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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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蒼蠅溺死在紅酒杯裡
半百生活眼前紅酒一盞 幾番藝術心裡甘草數樣 陽光和火車對軋滋味 我坐在午時的想像上頭 舌蕾來回抿、之色彩 口口融於幸福地圖 這兒是枋寮鐵道藝術村 這兒是枋寮鐵道藝術村 一隻蒼蠅剛理好心情,也來湊熱鬧 時間太扯淡,牠沒能小心閱覽 胖肚子的酒杯暗藏狡黠 失足了 猩紅的醪液竟成了牠的告別祭場 仰躺的手勢兌換成小小的 哀哉 不斷地騷我輾轉的 變了色的眼睛和嘴巴 如探戈的火車一列列開出站 我暈眩的眼裡怎如糾纏的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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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臭豆腐
大約在下午五點,他慢慢推著攤車往巷口的市集方向前進。他的攤子位置雖然有點偏離人潮,臭裡帶香的陣陣氣味,吸引聞臭而來的食客。他在這裡擺攤已十年,他是巷口夜市的賣臭豆腐老人。 略顯斑駁的碟盤和木筷,簡陋的方桌和長條板凳,一箱白裡泛青的方形臭豆腐,這是老人生財的器具,也是吸引顧客的簡陋裝備。雖然他家的臭豆腐在夜市裡歷史最久,卻不是生意最好,因為隔著幾公尺不到就有一家除了臭豆腐之外,還兼賣四神湯、貢丸湯、麵線、肉粽、蚵仔煎,還有種種滷菜的餐廳。因此,光顧他攤位的人們,總是常來的熟客。 老人的臭豆腐和酸菜,配上親自調製的辣醬,使他們稱讚不已,一碟完了又叫一碟。吃得太辣流汗口乾了,怎麼辦?他每天都煮一大桶的茶,放在旁邊給客人解渴。雖然其臭如蘭的豆腐使人流連忘返,但也有附近攤子的食客,對於隨風飄至的濃烈氣味,掩鼻皺眉,臉上擺出奇臭難忍的受苦表情;並且以一種難以置信的驚訝神情,目睹一群逐臭之夫大快朵頤。 生意是門庭若市或門可羅雀,旁人的奇怪反應,老人以慣常的靜默來回應。在攤車的旁邊,豎起一個牌子,以篆書寫著「少年火氣,中年霸氣,老年油氣,吃完臭氣,融為中氣」的打油詩。也許這就是他面對這一切的無聲應對。每當有人問起這詩裡的涵意時,他總說,自個兒體會比較真切,不要聽他這老人胡言亂語。 久而久之,平凡的老人,雖然賣的只是粗俗的臭豆腐,超過一甲子歲月磨練下的人生智慧,也許就在一兩句話的解說或無言的點頭示意,微微吐露出幾分真理和幽默。沒吃過臭豆腐,怎可一眼認定臭的就不好呢?確實,人們對於還未實際接觸,用心深究的事物,都曾犯過主觀認定的毛病;而充滿無限可能的一生,因為有太多自以為是的觀念和以偏概全的了解,許多美好而驚奇的體驗,就在這些自己綁自己的謬誤下、被一一錯過了。 將臭豆腐下油鍋,表皮由白變黃、形狀由扁平而逐漸隆起,而此時,令人喜也令人煩的氣味逐漸隨著空氣散開。這種撲鼻的味道使人想起一種南洋的水果-榴槤。厭惡榴槤味道的人,對於這種味道的水果避之唯恐不及,而愛吃榴槤的人,則往往一剝開它厚厚的外皮,吞下第一口後,就會激起欲罷不能的癮頭,非一口氣連吃幾個不過癮,管它吃多上火。 老人的家世無人知悉,只約略聽別人說,當年,他隨國民政府來台時,老家山東還有一個尚未娶進門的未婚妻。十年前他軍中退伍,想親自回去看看自己的老家,也探望當年代他照顧父母的姊姊。他沒有告訴她回鄉之旅,想給她一個驚喜。找了一個同鄉一起回去,兩人轉機搭車終於回到山東濟南。舊家的胡同已變成商業大樓,東問西問終於找到姊姊寫給她的地址,她已是祖母。而當初道別時,還在碼頭對他說要等他的未婚妻,一年後,迫於環境清苦,也找個對象嫁了。 是否回來後才決定賣起臭豆腐,沒有人知道。可是,在他黝黑而飽經風霜的臉上,隱約透露出堅毅、豁達,和若有若無的淡然。他從不抬眼觀看人群熙來攘往的夜市,也從不主動與光顧他攤子的客人聊天。偶爾在生意冷清、熄火等待客人來臨的空檔裡,他會望望天空,看看周遭的川流脈動。而他深邃卻似不可測的眼神裡,也讓人以為,他不屬於這個夜市,他也不屬於這裡。當下的一切生息,只是一種表象,只在眼眸裡暫停卻不會留下。 對老人而言,人生,究竟是一枚什麼滋味的果實?生活的甘苦,是否像他的臭豆腐,要用心品嚐之後,要先習慣它的味道而後才能嚐出它的味香? 有一天,當客人付錢要離開,老人卻主動要求對方等一會兒。老人從攤車下方的抽屜,拿出一瓶泡菜、一瓶辣醬,示意要客人收下,並說:「謝謝你喜歡吃我做的臭豆腐,明天起我不做了,泡菜和辣醬是我對你的一點謝意。」 這一天,他依然默默地收拾碟筷,默默地擦拭桌面,默默地在夜闌人靜時分,推著車子,循原路獨自走回去。是否,這一聲感謝是他對周遭的事物,最後的註解。他滄桑的一生、水去雲走的過往,要不要解釋,是否也在他的蹣跚步伐裡輕輕帶過。 老人沒有再出現,只是,還是有人會問起,賣臭豆腐的老人,在哪裡?他們懷念的,是臭豆腐,還是他溫和而無言的生活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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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那些極境教我的事
1.文字之前 近日,我的頂頭上司出了一本旅遊文字攝影集,書中呈現他四探南北極與多次進入沙漠高山的旅程經歷。對一位居住信義區億萬豪宅的企業人士而言,旅行之於他,簡直就像進出自家廚房那般簡易。但奇特的是,他老人家不去繁華似錦的大城市享樂,卻偏愛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跑。 每次背著沉重的攝影器材出去,一回來便忙著挑選照片整理文字。負責電腦作業的我們無不繃緊神經馬不停蹄執行他交辦的事項。希望他下次出遊可以久一點再回來,想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小小冀望吧。 此次集結成書時,我已重返文字領域工作。趁空檔回金門度假,卻意外收到同事Anita寄來的書,心中滿懷感動。去電向作者致意時,聊著聊著,便允諾寫一篇讀後心得。 我於信件這麼回覆: 董事長好: 真巧,接連收到Anita及Jonathan的e-mail,得知「那些極境教我的事」即將進入再版印刷,並創下博客來及金石堂新書暢銷排行榜時,也深深為您感到高興。足以顯見,您十數年來遠赴千里之外,一路跋涉的豐實足跡,在鏡頭及文字的呈現下,能獲得那麼多讀者的喜愛,興許也為您開啟了旅程的另一種風貌。 從照片呈現、封面設計、內文編排等,讓人見識到作者與編輯團隊的用心,也突顯此書別出心裁的創意。可想而知,完成這本圖文並茂的旅遊書,其背後,必經歷過一段磨難期。正因出書過程千辛萬苦,反射出的成果才會益顯甜美豐盈。 除名人雅士極力推薦及讀者對您的肯定外,我在網路也查詢過關於此書的幾篇評論。認真細讀,全都是讚美艷羨之詞。因此,要在一片眾聲叫好的聲浪裏,發出那麼一點屬於我個人淺顯的心得感受,自覺未免顯得有些不識相。但如果要我錦上添花,再說些「歌功頌德」的話語,實無需花費時間撰寫,也有違我的本意。 不少人皆以您個人身分背景邁向極境所激發的勇氣與毅力,投以敬畏的眼光(我也不例外),或觀其全書後的總括描述,尚還未見到有人特針對此書內容作出評論(可能旅遊書較不適宜)。 與您共事的時日,猶然記得您寫過不少精闢的書評,如今角色易位成了作者,相信您也樂見有人為此寫下一點什麼。 感念您過往曾一口氣購買我五十本書的提攜之情,理應多買個幾本來回報,但礙於最近沒有多餘經費,唯一能做的,就是認真拜讀您的作品,再用心寫一篇讀後觀感,釋出我最真心的祝賀。 以下所言,相信您會以寬闊的胸襟包容,當然您也可以不認同。 2.極境之感 可以逃離現實感,變換一個全新的身分,用領略的眼光,遊走在一個不同國度的陌生地,進而激起個人強烈的感受……是「旅行」最大的魅力,也讓許多人心嚮往之。 投入旅程,意味著即將展開一場未知的探索。 不管用何種方式留住沿途上的所見所聞,或完全不用具體形式捕捉,純粹只用身心去經歷,一旦抽離「旅行本身」,回歸生活,它便成了一段經驗、一段過去、一段回憶。可能遺忘也可能發酵。 本書集結作者多次遠赴南北極、長征邊疆沙漠及高山峻嶺,所留下的鏡頭影像及反芻之後的思維見解。間間斷斷橫跨十來年的旅行經驗,企圖一次全部納入,在書寫上有其難度,也容易顯得零散,加上作者對題材走向的選擇偏好,較無法喚起一般大眾共同參與的臨場感,好以尾隨進入這些可能一輩子也到不了的地方,去經驗一路迂迴曲折或驚險萬分的種種心情,實為遺憾之處。 所幸書裡照片補足了這個缺失,它開啟了另一個視野。實在太美了,讓人大開眼界,無須冗長的圖說,照片本身就可以跟讀者對話。 從一個「搭機要坐商務艙,住宿要住單人房」,妥協成為一個願意克服萬難,不顧親友反對執意攀向聖母峰的勇敢旅者。這中間的轉折,呈現出一種酷似王孫貴族落難成平民百姓的反差,形成一股饒富趣味的衝突張力。讓讀者無不拭目以待,這位年近六十「養尊處優」從未登過山的商務人士,到底是如何放下既有的身段和習性,願意隨團一路翻山越嶺征服險境?他老大會中途落跑?還是會硬著頭皮苦撐下去? 透過作者一路生動的描述,我們得以看見他的矛盾掙扎、疑惑恐懼,到瀕臨死亡的脅迫、戰勝惡劣的天候環境、越過一個又一個的山頭、在尼泊爾村落休憩等經歷,最後終於靠著身體及意志的實踐,完成了攀上喜馬拉雅山的創舉,也啟發作者日後一頭栽進極地攝影的領域。 這是一場最艱辛最漂亮的啟蒙,足以顯見大自然的召喚有多迷人。 雖是十年前的旅行回顧,但在事件的運行底下,時間彷彿拋諸在外,距離現今有多遙遠,已無關緊要,因此刻作者連同閱讀者正身歷其中。偏偏在閱讀的當時,卻因「最後的心願」、「火葬」、「領隊的看法」等插頁給中斷心情。一如正在看一部電影,每隔一個橋段,中間卻跳出影評人的字幕,那等於抹殺了觀影的趣味。刻意將部份文章獨立拉出,也顯得有些突兀。因進入極地,得以讓作者瀟灑看淡生死、不眷戀腐朽的肉身、不貪求死亡的儀式……這是很棒的人生觀念,何不技巧性將它們融入內文,順道可以呼應「那些極境教我的事」的書名。 至於某某名人看作者,就算馬英九看作者,也僅屬於他個人的主觀感受,與讀者較無直接關聯。至少對像我這類的讀者而言,看完一本書自有對作品及作者的主觀感受。買書,也絕不會受某大作家或某知名人士推薦而影響。如果不是寫書評,受邀來為某書寫引言推薦的,誰會說真話?都是一些溢美之詞,沒有人會笨到不識抬舉。雖然,不少作者喜歡迷醉於這樣的狀態裏。 我能理解坊間書市的競爭,一切都是出版社衍生出的行銷策略。當然,這是題外話,我想說的是,這等標示各個領域頭銜人士對作者觀感的側寫文字,無須刻意突顯於內文,可規劃另一個單元,例如「他們眼中的陳維滄或……」,再集結置放在附錄裡。讀者看完書後,可繼續看看他人的想法,再對照自己的感受,或許也是閱讀時另一種享受。再來,書中圖片已精采繽紛,置入其中,多少也紛擾了視覺感官。 ◎ 作者文字功力不凡,但筆調過於嚴肅冰冷,缺乏感情,陳義過高。除第一章節外,大多偏向景觀及獨白描寫,文中流露許多「自我省思」及對「環境議題」關懷等字語,卻很少有事件及行為的發生。尤其「沙漠之旅」,通篇全是旅行回顧整理及對地理生態的評論。作者試圖用自省方式教化讀者對環境的保護重視,情節較無法連貫,傾向片面描述,除特定人士,一般人難以達成共鳴與感動。 一個人被丟入那樣無邊無際的環境下,究竟會帶給人什麼樣的衝擊?當文明遠離,人類又顯得這般渺小時,一群人為了一個拍攝的共同目標,長時間消耗在那裡,人性的醜態與光輝一定會赤裸裸展現。 人類面對大自然嚴峻考驗的當下,人人皆平等,一切身分地位金錢名聲通通沒有用。 為了成就拍攝目標,人面對的僅剩與環境的搏鬥。我很好奇的是,在取景構圖時,團員會不會起爭執?情感會不會更凝聚?途中會出現什麼插曲?在沙漠極地住的是什麼地方?吃什麼食物?做什麼消遣?腦海想的是什麼?風沙一來該怎麼迴避?怎麼辨識方位?與附近居民有何互動?他們的生活方式…… 但作者似乎不太喜愛這類題材,卻大量融入佛教用語,或引用羅家倫、三毛、玄奘,甚至李白、三國演義等名言佳句,除有意顯露個人博學,不免也給人矯情造作之感。引名家之言,可作為佐證,但太過,就失去力道。全書既以旅行為主軸,理應以「旅行本身」作最有力的說服。 旅行剛開始,一定會有所謂的興奮期及甜蜜期。可是時間久了,人會產生疲憊感,作者及其它團員碰到困境或體能無法負荷時,會不會發出:「累死了,我不想拍了,好想回去休息,我真想去吃頓大餐,」這等念頭?示弱沒有人會嘲笑,這是身體自然的反應,紀實性的書寫,加上人文生活的注入,我覺得會比較容易吸引人心。 雖是如此,書中仍有幾段迷人之處,如隊友的走失、被海豹襲擊、不良於行的人進入極地、抱著遺照前來成願的妻子,及作者受母親冒險因子影響等撼動人心的描寫,但往往正想進入故事核心,或想得知這些人如何透過旅行救贖時,卻戛然而止。情節「避重就輕」,令人有意猶未盡之嘆。 作者自認旅行是一件「辛苦」的工作,但對於抵抗環境所呈現的層面,著墨地方也不多。我猜,可能礙於身分及形象限制,或抱著任重道遠的責任,才會將焦點鎖在全球暖化或政治經濟等議題。 對於關注生態保育或有危機意識的人,這是一本可以引領作為探索極境之美的「旅行反省書」。但對於一般讀者,可能比較希望看到的是,能藉由作者所呈現的精采圖像及感性親和的文字,使人抽離自身角色,跨越時間空間距離,任憑想像馳聘,進而滿足心中對那些陌生之地所投射出的嚮往渴望。 3.文字之後 拋開主從之分、輩分高低、身分地位、私人情誼等顧忌,用陌生讀者角度寫下這篇讀後感言。毫無掩飾,毫無忌諱,僅僅只是個人觀感。 二十幾歲,我看日本作家澤木耕太郎的「午夜快車」,曾讓我燃起想喬裝男生扮相,當起背包客獨自去旅行的衝動。 三十歲,看美國登山作家強·克拉庫爾的「阿拉斯加之死」,我曾為那個年輕早逝的生命,悲痛又敬畏地掉下了幾滴眼淚。 近四十歲,看台灣極地旅行攝影家陳維滄「那些極境教我的事」,見識到一位滿懷衝勁的長者,十數年如一日,一次又一次挑戰極限挑戰自己,那種百折不撓的精神,積極樂觀的人生態度,我由衷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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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再出發
集結成冊的<一曲鄉音情未了>有幸通過金門縣文化局99年贊助地方文獻出版審查委員會的審核,即將出版、問世,讓我得以嘗試「出書」的艱辛,也享受到出書的甜蜜喜悅,若非經過「出書」階段,很難想像製作一本書,其過程的繁瑣與艱辛,有道是:經一事、長一智。對我來說,這真是一個難得的經驗,不啻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啊!心中喜悅自是不在話下,夢裡都會笑呢! 原先總以為將一些文章一一列印出來送審即可,經過陳先生的指點方知要先訂出書名,(透過陳先生冷靜的思維,從所有篇名中選出<一曲鄉音情未了>作為書名,幫我解決了一大難題),再將內容分個幾大類,作為編排目錄的依據,最後還得裝訂成冊,就像一本書一樣……等,由於時間緊迫,原本想放棄,但還是趕集似的趕在最後一天完成送審手續,心中如釋重負,好似完成一件大事般的輕鬆、欣慰,回家靜待佳音。 回憶當年,三哥要我寫篇紀念先父的文章,當時實在難以推辭,又難以下筆,因為,自己從來不曾投稿,又許久不復腦力激盪了,如何寫得出文章來呢?所以遞給我有關民國65年<金門日報>報導先父的資料就暫擱一旁,雖然如此,但我還是心心念念的惦記著這件事,總覺「受人之託」,有一股必要去完成的責任感,更何況是撰寫自身體驗最深刻的父親,更加的義不容辭啊!歲月如梭,一晃又是幾年,就在三哥再度當選「好人好事」代表、婉拒合唱團登報道賀的當下,興起了我為文道賀的渴望與意念。初次嘗試,著實膽怯,且諸多心虛,復經劉老師的指導,順利將稿子寄出,幾天之後,僥倖的順利過關,得到主編的青睞,刊登在金門日報,這人生的第一次,帶給我的是非比尋常的成功喜悅,和無比的信心,意義十分重大,亦是往後繼續筆耕的原動力,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小步,卻是我日後寫作生涯的一大步。 有了<我家三哥>,接著<永懷先父>、<感恩無限 手足情深>、<思親情懷淚滿襟>……等等,往日情懷就像倒帶機般的一一浮現腦際,親友們總是讚嘆我的好記憶,陳年往事依然記憶如新,且有幸得到劉老師、陳老師的殷殷指導,讓我有所依恃而大膽發揮;每當看到文章出現在金門日報或金門文藝,總會接到親友們、學生們打來加油、打氣的電話,每一通電話帶給我的都是莫大的振奮與鼓舞;甚而喝喜酒與昔日同事、高中老師或親朋好友們同席時,他們亦不吝的頻頻捎來讚美之詞,總以為那是理所當然的恭維和客套話,不足掛心,但它最終依然化為一股支撐的力量,Push我向前邁進。 所謂:積沙成塔、積少成多。我竟慢慢的累積了足以集結成冊的文章數量,這都是由於劉老師的鼓舞,她總是鼓勵我:將來集結這些文章還可出一本書呢?對我來說,這可是如天方夜譚般的不可思議啊!雖然當下是有些許心動,但,那畢竟是海市蜃樓般的虛無飄渺啊!而今,她的靈感動機帶來我的付諸實現,是歡欣、是喜悅,老師的鼓舞釋放出莫大的能量,一句話語,造就了一個天堂。 學生時代常聽聞老師或學者專家老是強調著:現在是知識爆發的時代,即便是窮畢生的力量亦無法博覽群籍,而序文乃精華之所在,只要讀畢序文就知書中梗概,因而,可想而知序文對於一本書之重要性;又從每本書中都可發現有學者、專家為書作序,所以使得我也有樣學樣的興起請人寫序文的意念。幸運的我得到金門文壇老前輩-陳長慶先生的首肯,為<一曲鄉音情未了>作序,這份恩寵讓我永誌難忘! 金門是個小地方,幾經攀親拉故,大家都是一家親,雖不十分熟識,但亦不陌生,他家千金和小女曾是小學同學,他家大姨子是我大哥的學生,而陳先生在金門文壇史上可稱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文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的名聲早已如雷貫耳、令人欽佩!不但常拜讀他的大作,也常讀到他為人作序的文章,所以也就膽敢冒昧邀稿了。如今有幸得到他所做的序文,真是三生有幸,叫我感動莫名! 不僅是我有如此深刻的感受,當<源自心靈深處的樂章>刊登在金門日報上時,我家兄姊們聚會於大姐家,聽三哥敘說文章內容時,言談中幾次感動得淚眼盈眶(因我人在巴黎,由二姐轉述得知),何其感性的三哥啊!聽聞之後,我絲毫不覺訝異,因當我讀罷此文時,亦強忍著奪眶熱淚,深深地感動良久、良久…,也許閱讀的角度不同,感受自然就大不同了。又金門縣合唱團的朋友們亦爭相告知此篇文章,特別是陳總幹事還特別叮嚀我,要好好謝謝陳先生對你文章的推薦有加以及對金門縣合唱團的諸多著墨。當然還有一些好友也都捎來感動的話語,還幫我把剪報文章留著呢,由此,讓我們見識了文章那股莫知能禦的力量,陳先生真不愧是金門文壇史上的老前輩啊!此時此刻依然是深深地感動,潛藏在我內心深處,對於陳先生除了佩服,還有深深的感恩! 除此,他更是勉勵我在寫作路上繼續努力、永不懈怠,不論寫多、寫少,日後必能展現出可觀的成績來,我們雖非科班出身,但就因為沒有背負著光環的壓力,所以更能自由自在的揮灑,文學是一種創作,所以空間自然廣大無邊,我們要珍惜無負擔的創作空間,至少它讓人樂在其中,我們不但享受寫作的樂趣,也沾染了那份刊載在報章雜誌上的喜悅……。他對後輩的提攜與鼓勵更是叫我深深感動,雖然我已不復是年輕氣盛、意氣風發的少年家,但這一番話卻如「暮鼓晨鐘」般的打動我心!讓我興致高昂、迎向前去。交談之後更加的發覺他是如此的謙虛、平易近人,讓人樂於親近,真有「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嘆! 再來就是享譽出版界的翁翁小弟,他是好友亞金最小的弟弟,從小就具有繪畫的天份,進入復興美工之後,更是學有專精,如虎添翼般的在出版界揮灑長才,享有一席之美譽。當我獲選的當下,第一個就想到找他為我安排出版事宜,並請他代為作序,其文筆不凡,又知之甚深,讓我感受大不同。也難怪,從國中畢業即赴台升學、就業至今,所以不知姊姊的好友-我的名字一改再改的外一章傳奇。 常言道:老婆是別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當我面臨校稿的過程中,越發覺得自身的不足與欠缺,所以每次校稿都得再花上一段時間加以修改,經過再三的校稿之後,才將之送出,雖然尚不十分完美,雖然仍有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但也無可多加詬病了,因為我已盡力為之了,就將它當作是現階段的成績單和一時的紀錄吧,並作為日後繼續創作,突破紀錄、展現另一次高峰的借鏡。今後,唯有努力加餐食,多讀、多寫,才不會有「書到用時方恨少」、「語拙詞窮」之嘆!更祈求戮力耕耘再出發。 整本書經過翁翁的慧心設計之後,醜小鴨果真變成了天鵝,讓我訝異到不行,每篇文章還提綱挈領的舉出重點、佳句,作為引領、導入,讓人有更深刻的感受,我想:其間必也花上翁翁諸多心思,就這樣的經過用心的整理、裝扮,一本書的雛型終於呈現了,專業就是專業,讓我只有佩服啊!再加上封面設計來裝修門面,您就不難想像這本新書出爐的面貌。我的第一本新書終於應運而生、如期出版了,當下這一刻充塞心中的唯有感激和歡欣的淚水。人生有夢最美,築夢踏實。人亦因夢想而偉大,它的確是一股邁向成功不可或缺的推動力量。就因這夢想,讓我美夢成真,如今我的另一個夢想也正在醞釀中,那是希望的遠景,有了希望,就有了追尋的目標,人生就更加有意義了。今後,我將更加努力,努力不是口號,而是辛勤耕耘、再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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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胞胎
每天出門上班,總在巷口碰到一對正要上學的姐妹花。同樣的打扮,上至髮型、衣服,下至褲子、鞋襪,常是粉紅色系列的便服穿著,背的是同款式的書包,手上同樣提個放餐盤的袋子,兩個人勾勾搭搭的,狀極親密,更絕的是連走路的模樣,也是同一個神態。不用分說,那擺明了是一對同日出生的姐妹雙胞胎。每次看到雙胞胎,總是不免投以特別的眼神,除了對造物者的神奇感到讚嘆外,也對後天人為的塑造感到好奇。 對雙胞胎雖然常投以異樣的眼光,但還不至於像一般人那樣的好奇,因為咱們家也有一對雙胞胎,如今已屆雙十年華亭亭玉立之齡,雖然出生先後只有三分鐘之差,但是姐妹倆卻有著南轅北轍的個性。姐姐內向懦弱,整天安靜得像個悶葫蘆,難得聽見她張開玉口說上一句話,碰到要她做抉擇的事,小至選買衣服,大至選讀系組學校,總是慌亂得像鳥籠被打開的小鳥一樣,不知該奪門而出呢?還是留在安全的籠內?妹妹則活潑開朗,天天一臉燦爛陽光,卻是個標準的迷糊傻大姐。每天的餐桌上,主席、紀錄兼發言人,全攬上身一肩挑了。「媽媽!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弟……,今天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碰上我要出門,大聲嚷嚷徵求同伴偕行的,她必是搶先報名,唯恐落於人後,姐姐則是縮在牆角使勁的猛搖頭,彷彿門外都是洪水猛獸一般。我常調侃她們,一個是現代的廖化,急搶先鋒;一個是古代的大姑娘,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孩子的個性是環境塑造而成的嗎?若是,同宿一房,同睡一床的姐妹倆,甚至連喝杯飲料也用同一根吸管,兩人相濡以沫的親密情形,有時連我這個做媽的都要猛吞醋水,這又要如何解釋兩個人個性大相逕庭的原因呢? 姐妹倆的個性雖然迥異,但本性都非常善良。四、五歲時,看見鄰居孩子們動手揮拳打起架,倆人杵站在一旁觀看,一雙汪汪的淚眼,彷彿被打的是她們;一張驚慌害怕的臉,道盡了她們對弱者的不捨。讀幼稚班時,在老師的慫恿鼓勵之下,好不容易爬上溜滑梯的階梯,卻因無膽量滑下來,只好蹲在上面哭泣。兩人都屬守份規矩的孩子,沒有鬧事搗蛋的本事,但讀起書來,卻也常吊掛班尾。所幸當今的社會,讀書並不是唯一的出路,行行出狀元,每個孩子自有其生存之路。 每一個孩子的成長,都是父母心中永遠抹滅不去的回憶。從懷孕開始,到孩子蹣跚學步、入學,甚至結婚成家、立業,足足可以讓每一個做媽媽的娓娓道來,寫成一本書。雙胞胎孩子的成長,更是有異於一般孩子,除了趣事不少外,照顧起來也備極艱辛。聽過不少有關雙胞胎的趣事,最大眾化的莫過於認錯人,弟弟進考場幫哥哥考試,因為監考官無法分辨;半夜睡眼惺忪之中,抱錯孩子餵錯奶的,也不乏其例。回顧咱們家的雙胞胎成長,倒是平靜得很,常聽得左鄰右舍,甚至親朋好友嘟囔著分不清誰是姐姐,誰是妹妹,我總是好整以暇的回答:「哪有?兩個根本長得不像。」那景象倒有點像對著問路的人回答說:「往前直直走三分鐘,拐個彎,再走五分鐘就到了。」天知道?這三分鐘和五分鐘如何計速?有的人天生高個兒,一跨步就是小個兒兩腳長;有的人屬急驚風,走路像趕集般;有人屬慢郎中型的,一踏步深怕踩死地上的螞蟻似的。對一個一無所知的陌生人,用自己的角度去告訴他想知道的答案,那就如讓瞎子摸象一般,摸著了是腿?是尾?實在很難有個定數。 每當有人問起咱們家有關雙胞胎的趣事,最經典被我拿來炒作的,大概是屬懷孕時體重暴增26公斤,兩隻腳水腫得像粗壯的象腿,所有的鞋子都穿不下。走路時,顫顫巍巍看不見底下的路面。每天騎了輛光陽50機車,溫吞吞的載著龐然大軀上下班。一日下班,我離校有一會兒了,一位女同事騎腳踏車從後面追來,從她驚訝得不可置信的臉上,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任重負遠」。臨盆的那個月,正值溽暑農曆六月,酷熱難當的西曬房間,沒有裝設冷氣,一到夜晚,仍如高溫的烤箱,冰涼的地板是我唯一的棲身之處,小小的走道,安置如此龐然大軀,翻個身有若航空母艦調頭,頗費心思與力氣。 孩子幼小時,所有的打扮,為了省事與公平起見,常是準備雙份,所以我頗能理解為什麼雙胞胎總是打理得一模一樣。如今孩子大了,各有他們的看法與主見,不只有穿著打扮分歧越見明顯,連個性也越來越不同,畢竟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曾在報端看過兩對雙胞胎結婚的新聞,思來頗令人難解。看來造化弄人,還真的有它深奧難測的規則,世上的一切,是不能用一個「準」字來說清道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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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學書法打包回家學習
8月14日學習課程結束,學校舉行「結課座談會」。由系主任鄧寶劍主持,李洪智、安 媛兩老師出席指導。在座談會中,大家有點感傷話別,發表學習感恩感言,會中流露出離情依依,師恩友誼難忘的氣氛。只有本班總聯絡康佳雯,理智建議學校應增文學、史學、哲學專題講授,以及提早預告課程應準備事項。最年輕的同學李政天,談起對老師的感恩,還感動地哽咽說不出話來,良久才表達向老師保証,今後會更努力,這種純真,讓我很感動。這學期我認為最用功的是已書畫雙絕的李董誠嘉學長,他畫寫很多T恤與扇送同學,我也榮獲一件。 真感謝各位老師辛勤教誨;辦公處安 媛老師、董立昌、羅紹文兩班主任的照顧;以及各位在地同學對我們這批來自臺金同學的協助與服務。讓我無論在生活上、學習上、創作上都感到很方便、很愉悅。 這學期我們上了周勛君老師的《書法史》、虞曉勇老師的《古代書論》、倪文東老師的《篆刻學》、程仲霖老師的《楷書研究》、李洪智老師的《草書研究》、李永忠老師的《行書研究》、周篤文老師的《詩詞欣賞與寫作》,還有六次《專題講座》老師:周明聰、吳震啟、坦、尉、秦永龍、鄧寶劍(講二次)等。每位老師都使出其渾身的專業,傾囊相授,希望在有限時間內,把他們的學問、技能傳授給我們,我非常感激。只可惜我能力不及,學習不了那麼多的課程。所以我把這次「書法專業碩士研究」學習的課程,好比在享用「古今文滿漢全席」的書法大餐,享用不了的,我打包回家學習,因此我的學習心得感言:「滿足豐收,滿載而歸」,因此學期學習的結束,正是我學習課程的開始,我要打包回家的再學習。 8月15日學期結束,同學們紛紛離校、退房回家。因為我28日乃要在北京釣魚臺領獎:「光耀中華---中國時代改革創新先鋒人物獎」。我打電話向太座報告,等領完獎再回家。妻說等待很無聊難過,不如先回家來,等27日再陪同也要領獎的許金龍董事長、蔡清龍老師一齊去。她說回家,看看:「金門日報發佈你今年榮獲教育部第五屆教育奉獻獎的報導,登載九二八你要去臺北領獎」。妻說:「你獲獎新聞登得篇幅很大啊!而我也榮獲今年教育部的師鐸獎,只一句話帶過。」我回說:「九二八教師節表揚前,也同樣會大篇幅報導你的」。很感謝金門文史協會張火木教授推薦我,金門我是第一位退休教育工作者,榮獲這項獎真殊勝,我想教育部表揚我,重在鼓勵金門大多數退休人員,應退而不休,繼續奉獻社會,創造剩餘價值,更具意義。 雖然朝發京師,暮到金門,只要花一天時間,我就可回家。但我認為動不如靜,避免旅途勞累,耗時費力花錢。我還是守在京師勵耘學苑閉門練字、讀書,收益較大。妻說無聊難過,我怎麼會?想到打包回來的一大堆課程沒有學,那會有比現在更好學習的時間?回家就有很多事要做,會不夠專一的。 8月15日不必上課,我仍然上緊發條,捉緊時間就操練起來,想起智永禪師「登樓練字40年不下樓」的風範,我何嘗不能10天閉門練字、讀書不外出呢?我每天早晨先持《八大人覺經》、《心經》、《大悲咒》各一部,然後開始用功。先寫《智永真草千字文--楷書部分》、再練孫過庭《書譜》,因草書寫得太差,沒有保留的必要,就把紙翻過來練篆《吳讓之篆書吳均帖》。期間也閱讀《唐宋詞格律》,《今體詩常用格律》,《文字學概要》等書,認認《書譜、智永真草千字文的草書字體》,慢慢學習,不太勉強,保持持恆不輟的練字習慣,日久自會熟悉。想起新加坡書法家邱少華說:「有一卷百讀不厭的詩書,一股永不動搖的信念,一種永不厭倦的愛好,樂在其中矣」! (十二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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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學書法詩詞吟詠
北師大書法專業碩士研究班,最後一門課程:「詩詞欣賞寫作」。是由大陸詩人、學者,現為中國詩詞學會顧問的周篤文老師教授。周老師年已七十六,但記憶超強,出口成詩,吟起詩來,中氣十足,令我們嘆為觀止。 周老師說:「詩經云:『詩者天地之心,萬物之戶』。詩是中華文化的靈魂。詩主性靈,重高節,它對於人格的形成,智性的開發影響最大」。他說詩詞和書法要相結合,才完美圓滿,否則缺一總感遺憾。諾貝爾物理獎得主李政道也說過杜甫的「細推物理須尋樂」之詩句,激動他鑽研物理學,這就是中國的「詩歌情結」,它幾乎無所不在。 周老師為我們吟詠許多首詩,我最熟悉的是杜牧的<清明>:「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吟演俱佳,贏得全班同學叫好與掌聲。 周老師說,三國時代魏國曹操雄才大略,重視收攬人才。年紀雖大,卻胸懷大志。毛澤東最欣賞敬佩曹操。他吟曹操之<龜雖壽>詩:「神龜雖壽,猶有竟時;螣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詠志。」曹操引老驥自比,雖年紀老大,卻仍雄心未已!我也可自比老驥,年過七十,尚遠赴北京求學,豈不志在千里?周老師更是老驥伏櫪,壯心不已,寶刀未老,勤寫不輟,詩作經常刊登「中華詩詞」刊物,並著手編寫一部「全宋詞評註」,有九百多萬字,用功精神和毅力,都令人敬仰佩服! 周老師期勉要讀詩吟詩,不要怕人看笑話,他說他在家搖頭晃腦吟詩,孩子都笑他,現在他孩子也吟詩了。吟詩詞可幫助記憶,開放思想、催生靈感、舒發感情。難怪周老師在吟于右任<南山>詩的「莫把彩毫空擲去,飛花和淚滿衣襟」詩句時,老流縱橫,泣不成聲。坐在前排的李卉楨同學,趕快遞上紙巾,讓老師拭淚,老師說不好意思,老人家失態了,可謂真動感情了。 周老師說他在大學也上課,但沒有這次感到快樂,也許是臺灣地區學員的互動關係,讓他特別高興。他以「轆轤體」---握手長留書卷香---贈詩諸學員: 其一:一堂濟濟英才聚,握手長留書卷香; 此是人間真樂境,老夫猶發少年狂。 其二:握手長留書卷香,才緩名士妙難雙; 英風落落開生面,動我吟哦天一方。 其三:威海風光天下最,神仙洞府真無二; 握手長留書卷香,何日重遊同把袂。 其四:掉臂黌門暑正長,放言任我老而狂; 何期邂逅凌波客,握手長留書卷香。 老師勸我們要學吟哦詩詞,學寫作,介紹一本《唐宋詞格律》給我們,我除了向班長楊平登記要買,看到愛寫詩的王旭紅同學有本《今體詩常用格律》,趕快向她借去影印,以備參照研讀。(十二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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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麥子的快樂
當一隻麻雀 飛過麥田 停在麥穗尖端 只為了 吮食麥禾的美食 一粒麥子 驚喜見證 一粒麥子 大夥一起 嚐過 飽滿的陽光 沐浴在溫柔的清風裡 要仔細數著星光 更要耐得住 少了雨水滋潤的時光 如何用層層的包裹 來減緩陽光的曝曬 一粒麥子 在麥穗的抽長中 爭取陽光的光合作用 擠壓的空間 用少了力氣 就成了乾扁四季豆 只有喝足了金黃的陽光 一粒麥子 飽滿的發亮 麻雀用喙輕啄就挑中 一粒麥子 足夠的陽光 合宜的風 豐沛的雨水 就是風調雨順 麥子就能快樂 吹著口哨唱著輕歌 當麻雀一口咬中 一粒麥子 在麥穗尖端 哼著小曲 一粒麥子的快樂 就從麻雀的小曲 渲染 在風中 在陽光裡 在微飄的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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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博散記
上海世博一開幕,我就想去,但學校還沒放假,只好耐心等待。六月下旬學期結束,滬上氣溫連破紀錄,心想等到天氣涼爽點再去吧。眼看新學期即將開始,不能再等了,於是冒著秋老虎,展開為期四天的世博之旅。 我們九月三日(星期五)成行,當天九時許到達飯店。地陪說,這家飯店位於郊區,附近什麼都沒有,「你們就早點休息吧!」第二天清晨,曉色中從落地窗外望,看不到一幢高樓,地理位置真的夠偏! 一號門 這麼偏遠的飯店,竟然一房難求,世博的魅力可見一斑。我們八點半乘小巴出發,約一小時後到達一號門,只見萬頭鑽動,人潮正在排隊入園。需要解釋的是:所謂「門」,其實是一大排入口。在武警指揮下,我們排隊經過迴旋的柵欄,被分配至不同的入口,經過刷卡驗票,再經過比一般機場還要嚴格的安檢,才能進入園區。 一號門位於浦西,一側就是跨越黃浦江的盧浦大橋。我們一進門,就遵照地陪的建議,搭乘13號地鐵前往浦東園區。浦西園區佔地1.35平方公里,以產業館、主題館、城市館為主。浦東園區佔地3.93平方公里,所有的國家館都在浦東。我們時間有限,只能將兩天半的時間全都放在浦東了。 我們參加的那個團,只有七人,沒有隨團導遊,地陪只帶我們到一號門門外。地鐵第13號線是專為世博建的,只有三站,我們從一號門左側的盧浦大橋站上車,穿過黃浦江江底,在世博大道站下車。 小白菜 我們出了站,遵照地陪的囑咐,立刻去問志願者(志工),要去英、法、德館往哪兒走?世博的志工都是滬寧一帶的大學生,經過培訓,輪流到園區服務兩週。他們戴白帽,穿白鞋、白褲,上身是白、綠兩色帶領子的T恤,難怪人們暱稱他們小白菜。 我問一位小白菜,當世博志工有什麼條件?她回答:「首先要能說英語。」我又問:「你們只來兩週,怎麼那麼熟?」她回答:「培訓時發張導覽圖,我們每個地方都得走到啊!自己負責的區域更要走很多遍。」園區那麼大,我們只看了一小部份,已經舉步維艱,小白菜的扎實培訓,值得我們借鑑。 大陸的大學生較為純樸,小白菜們看起來比同齡的台灣大學生年輕。我的學生有不少戴假睫毛的,二十出頭已渾身風塵氣息。看到小白菜們稚嫩的臉孔,不期然地想到自己當學生時的情景。 排隊 我們從世博大道站出站,走不多遠就是以歐洲國家為主、最熱門的C片區。我們沒警覺到這天是禮拜六,人潮正在大量湧入,當我們看完丹麥和西班牙館,再去看德國館時,園區廣播竟然播出:「預計要排隊六小時的有德國館,預計要排隊五小時的有英國館、沙特館,預計要排隊四小時的有法國館、日本館……」算了!去看不遠處的非洲聯合館吧。 非洲聯合館不用排隊,是個超大型棚屋,供一些非洲小國設館,還撥出一個區域供各國設攤。參加世博,這些小國大多虛應故事,我在館內逛了一圈,記憶最深的是一位蓋紀念章的黑美人,她身材窈窕,鼻子挺,嘴唇薄,頭髮棕黑,紮成無數小辮子,論姿容,絕不遜名模黑珍珠。至於其他展出,追憶起來已一片空白。 看完非洲聯合館,趕緊搭乘收費的電動車前往A片區,到台灣館領取預約券。媒體上常出現的世博軸、文化中心、中國館、台灣館都在該區。台灣館每天上午九點半、下午三點半各發一次預約券,每次發兩千張。地陪說,兩點以前去排隊就來得及,我是一點二十五分到的,排隊入口處已經關閉,我問維持秩序的小白菜,應該什麼時候前來排隊?答案是中午十二時左右。 悵然離開台灣館,到附近的尼泊爾館、斯里蘭卡館、巴基斯坦館參觀,這幾個館都得排隊,但都不超過十五分鐘,較參觀丹麥館、西班牙館還要輕鬆。 預約券 第二天,看過C片區的葡萄牙館,趕緊搭乘園區巴士來到台灣館,排了三個多小時才拿到預約券,接著又排了約一個小時,終於踏進台灣館。 據我所知,憑預約券入場的有中國館、台灣館、香港館和澳門館。其他各國,大多排隊進場。當然嘍,若干小國完全不用排隊。各館的排隊區,都用鐵柵欄圈出狀如迴紋針、寬度可容兩人的通道,右側的鐵柵欄上,鑲著可容半個屁股的長條木凳,讓站累了的人可以稍為緩解。都九月了,仍然燠熱難當,所幸排隊區搭有帆布棚子,每一通道上方有兩排水管,定時噴出霧氣,用來降溫。 參觀一般館場,排隊的人流緩緩向前移動,不大可能坐下來休息。等候取預約券時,排在原處不動,只見有人倚欄站立或半坐著,有人坐在自備的摺疊式小板凳上,有人逕自坐在地上。有伴者還可聊天,無伴者只能猛搖扇子,或抱膝而眠,或不時看著手錶,催促時間過得快點。 由於排隊領券的時間過長,不時有人去上廁所,或出去購買飲料,無形中為投機者製造機會。您只要說,您是如廁回來的,或購買飲料回來的,小白菜們哪能辨別真偽?我排在外側,先後目睹一男一女利用這個方法混進隊伍。 等到我們取得預約券,準備排隊進場時,才知道有人兜售黃牛票,一張一百元人民幣。幾萬元的團費都花了,誰還在乎那點小錢,早知道的話,買張黃牛票豈不省事,哪會傻呼呼地排三個多小時隊呢! 台灣館 台灣館位於中國館北側,港、澳館位於中國館南側,確有母雞帶小雞的姿態。中國館高大雄偉,狀如冠冕,顯然取意「萬國衣冠拜冕旒」。台灣館小而亮眼,主體建築是個大燈罩和罩內的大圓球。燈罩和圓球上走馬燈般不停地出現大幅畫面,入夜後尤其繽紛多彩。 根據行程,地陪六時到一號門接我們。既然來了,哪能不看看世博的夜景,於是我們成為自由行。頭一天,我在巴基斯坦館吃了一頓風味晚餐,再到文化中心頂樓的咖啡廳坐坐,窗外就是黃浦江,和隔江的浦西園區,視野美極了。熬到夜幕將臨,搭乘電梯下樓,一回眸,首先躍入眼簾的,就是玲瓏剔透的台灣館!像座燈塔般,照亮了背後的中國館。我駐足良久,一種莫名的自豪感油然湧上心頭。 第二天,我們拿到預約券,排隊入內參觀,每次四十人,同一位接待小姐帶我們走畢全程,讓人有自己是貴賓的感覺。我們先到五樓觀看720度4D全天域劇場,一時彷彿置身玉山頂峰、阿里山檜木林、太魯閣九曲洞…,相信任何一位沒到過台灣的朋友都會心嚮往之。接著到二樓的點燈水台放祈福天燈,水台裡的水取自日月潭,中央的玫瑰石來自花蓮,水台外圍的紅木取自阿里山紅檜,每一細節都具匠心。緊接著到一樓的竹編大樹下,在國樂聲中觀賞茶藝、喝茶,特製茶杯就送給每位客人。參觀過程絕無冷場,一氣呵成。 臨別,工作人員奉上一個小布袋,用來裝送我們的茶杯,還有一個大型手提袋,裡面有面紙、噴霧式消毒水和一碗碗裝泡麵。走出台灣館,稱讚聲不絕於耳,這時真想跳出來說:「我是台灣來的!」 中國館 相對於台灣館的小而美、小而精、小而巧,中國館就粗糙得多了。中國館每天發出五萬張預約券,其中給散客的約兩萬張,通常一開館就發光了,必須天沒亮就去排隊。我和同伴蒙上天眷顧,等待進入台灣館時,認識了兩位大陸青年,聽說我們還沒看中國館,各送我們一張預約券!於是看完台灣館,馬上移師中國館,見證了兩岸的差異。 中國館的基座,呈正方形,高約四層樓,是省市區館的所在,高聳的中國館就建在基座的平台上。從外觀看,中國館的確雄偉壯觀,甚至帶有君臨天下的霸氣,但館內展出和外觀卻形成強烈反差。 參觀者進入大廳,排隊搭乘巨型電梯,到樓上觀看片長八分鐘、120度巨型銀幕電影「和諧中國」。內容空泛,拍攝技術平平,缺乏撼動人心的張力。接下去是乘坐軌道車的「尋覓之旅」,在迴旋的迷宮中觀看拱橋、斗拱、園林等模型,由於製作拙劣,不過遊樂場的水準。參觀一個多小時,只有動態的「清明上河圖」還能給人留下點印象。總之,中國館的內容太讓人失望了。 對比中國館和台灣館,台灣的軟實力遠在中國大陸之上。台灣館內外無不盡心盡力,中國館卻大而化之。旁的不說,中國館的導引小姐面無表情,說話有如背書,台灣館的導引小姐笑容可掬,說話和藹可親。所謂軟實力,除了創造力,還包括為人處事的態度和教養;這是台灣所剩下的唯一優勢,但從大陸的進步神速來看,誰也不知這一優勢還能保持多久。 建築博覽會 上海世博據說有一五四個館,此行我只看過十幾個館,不過加上看建築的話,就很難說看過幾個館了。舉例來說,熱門的德國館、英國館、沙特館、日本館我就無緣進入,但都就近看過。英國館據說內部無甚可觀,但外觀絕美,公認是上海世博建築桂冠。德國館據說很有看頭,但外觀並不怎麼搶眼。 九月六日(週一)遊客較少,排了半小時隊,得以進入法國館。回憶起來,除了網狀的外表、綠化的中庭,和「晚禱」等幾幅名畫,其他還記得的是站在出口處的兩名俊美法國男孩,不停地以中文勸人光顧出口處的法國餐廳。兩人不到二十,長得貌比潘安,年輕女孩爭著和他們照相。 整體來說,世博場館約略分為三大類:一類求新求變,如英國館、西班牙館;一類脫胎傳統,如中國館、馬來西亞館;一類因襲傳統,如巴基斯坦館、泰國館。求新求變是歷屆世博建築的主旋律,上海世博場館十之七八屬於此類。走一趟世博,宛如走訪建築博覽會,光看建築就值得了,何必一定進入場館! 上海世博的主體建築:中國館、世博軸、文化中心、世博中心等等,莫不氣象雄大;整個世博園區,也規劃得氣勢恢宏。這幾年我到過大陸許多地方,即使是三級城市,也都顯現出中華人民共和國這一朝所特有的雄大氣象。 毛澤東所領導的中共,塑造出一種以北方基層農民為基調、可概括為「高、大、粗、壯」四個字的審美觀,和宋室南遷以降、以江南書生為基調的纖細文弱審美觀迥然有別。這種審美觀早已體現在建築、繪畫、雕塑等方面,上海世博並非特例。 怎一個累字了得 此行只有兩天半,想多幾個館,必須分秒必爭。我們上午九時半左右走下小巴,晚間八時至九時許離開園區,走動加上站立的時間至少十小時!對一般人來說,的確是一大考驗。 世博浦東園區分為A片區、B片區、C片區,除了串聯三大片區的中央大道有巴士和電動車,其他都得依靠雙腿。上海的氣溫和太陽的烈度都和台北差不多,在炎陽下東奔西跑,一下子就濕透衣衫。這還不說,走動和站立過久,一天下來雙腿和雙腳已漲痛難當。回到飯店,我趕緊泡了個熱水澡,睡時又用兩個枕頭把雙腿墊高。第二天吃早餐時,漲痛已緩解不少,但一進入世博園區,又痛得舉步維艱。 同團的一位年輕人,第二天已磨得雙腳起泡,相對來說,我這老頭子還算好的。但不論怎麼累、怎麼痛,我們七人都堅持到底,沒人提前回飯店休息。 此行我們沒看幾個館,實在應該再去一次,但想起難以消受的勞累,再去一次的衝動立刻煙消霧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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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的等待
金枝嫁入江家時,連同一身裁縫技術也帶去婆家,就在庄後村的店舖開一家裁縫店,她婆婆的人際關係廣闊,隨即為她拉攏不少顧客,就連挑剔做工的阿琴倌,金枝都能以無比的耐心去應付她,修改到令她心服口服,看在婆婆眼裡,金枝這早出社會的媳婦不是省油的燈,讓她在鄰里間很有面子。 過幾年孩子們一個個來報到,她丈夫國明原本務農,並且在家裡經營的雜貨店打雜,結婚以後家族分田地,國明未久即入伍,到退伍返鄉後他的兒子已經跑著追爸爸了,金枝出身農村,農事難不倒她,加上公公和伯伯們的協助,幾分田地也經營得每年豐收。 又過數年,金枝的婆婆,為了經濟因素,就在店舖後面提供村民打小牌,作起東家增加一些外快,往往是在商店打烊之後,在金枝的廚房打牌,人員由她二伯的側門進出。 往往到半夜之後,有男人的老婆來找人,在店門喊人開門,「阿金枝啊,來開門唷!」中間隔離店舖和廚房,金枝白日裡工作累了,到晚上睡得很沉,根本聽不到外面的喊聲。到白天時,那位阿桑來興師問罪,誤會金枝故意不開門,令金枝百口莫辯,直喊冤枉。 及至後來,金枝的孩子們受到她二伯的小孩欺負,就央求國明到田邊蓋新居,她四伯還願意讓出地來成全他們,金枝一直銘記在心。新居落成搬過去,是一座向東又舒適的小型三合院,每逢過年時親戚朋友們也會來小賭一番,一直玩到有人密告,巡佐來查辦才停止。 金枝最擔心娘家父母知道這些事,她屘舅早就把這訊息傳到娘家去了,他說:「國明他們會起樓仔厝,都是因為開賭場賺來的!」金枝會嫁到庄前來,原是她二舅說媒,當初她阿爸還不肯答應這門親事,說庄後屬於灌溉的水尾區,種田常常要「輪水番」(輪流灌溉)。她阿爸對她二舅說:「那個國明是給你什麼好康的?」她二舅說:「我的眼光絕對沒錯!這是一段好姻緣。」她二舅跑了好幾趟,誇國明是一位有為的青年,他不會看錯,金枝的阿爸好不容易才答應這門親事。 某日,金枝戰戰兢兢回娘家,她三舅媽隨同做伴,她父親問起聽到的傳聞時,金枝的情緒一如崩潰的堤防,眼淚汩汩而流,宣洩出她多年來的委屈,哭完擦乾眼淚,才娓娓道出真相。 她說:「蓋房子的錢是我日夜辛苦賺來的流汗錢,加上我們參加的穀子會標來的錢。」金枝逐一說完,她阿爸相信她所言不假,那作東收入的實際是操之於金枝的婆婆,家裡有一個超大的不鏽鋼杯就是專門在收錢幣用的,後來一直保留著,成為時代的見證。 金枝的大哥當時在內山開墾,常常在返家的途中,就把機車轉向庄後的妹婿家,一來看望大妹,二來觀察妹婿的動向。他們兄妹二人在內山曾經共同奮鬥,金枝在內山教裁縫,那時在山裡就一直有媒婆來說親事,但大哥不敢下主意,一直婉拒媒人的介紹。金枝直到結婚前才離開內山,她大哥自然有一分不捨。 某日天色已晚,大哥才來到庄後,他早已得知大妹的困境,遂故意留宿,趁夜深人靜時與國明長談溝通。 他說:「為了恁尪某的未來和囝仔的前途,厝內實在不要再給人賭博了。」國明回說那都是老人家的意思,但大舅子再三勸告要告知老人家這些利害關係。 國明是一個孝順的兒子,他老是說不出口,終於發生一事件才漸漸終止賭博。某回的抓賭事件至今在金枝腦中仍是餘波盪漾的,那時村內李傑民擔任鄉民代表,好幾回國明家被警方包抄,金枝的公公也被請去警局做筆錄,來訂製衣衫的顧客也頗為尷尬,外面的傳聞令金枝寒心。金枝的婆婆一直認為是李傑民在搞鬼,兩家往來也甚為尷尬,但賭客就漸漸不敢前來賭博。 正好那時國明他們住家旁的中山路路基要拓寬,大水溝要加蓋,李代表到處募款,從五百、一千元到十萬元不等,李代表不好意思去國明家募款,跳過他家,沒給他們做功德的機會,日後的大理石紀念碑上的芳名錄,就鑲嵌在國明隔壁家的外牆上,經過數十年,李代表也已七十多歲,孩子們一時問起,金枝才說出這段秘辛,至於李代表到底有無去密告已成懸案。 金枝的公婆過世二十餘年後,那些往事還歷歷在目。她平生最恨別人不勞而獲及不法之財,人如果被染上顏色,要耗費多少財力物力和時間才洗得清?總會留下紀錄,又如做錯多少事,要多少懺悔才能平息那些罪過? 年高的李代表常到國明家談天說地,偶爾提及往事,總會技巧的避開這話題,如同雲煙自來去,勝事空自知。路旁的那塊大理石碑上的芳名錄,只有江氏一家人知道來龍去脈。 金枝說她贏了這一仗,比石碑沒有留名的憾事要好上好幾倍,她見多十賭九輸,往後的人生終於如雲破天開一般明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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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學書法草書研究課程
這次在北師大進修書法研究課程,讓我感到最困難的功課:第一是篆刻學、第二是草書研究。篆字與草書,在我尚未進入北師大進修前,非常排斥這兩種字體,我認為寫篆字像畫線條,我沒興趣;我寫字內容都有點教育性,而寫草書,大部人看不懂,沒什麼意義,所以才不想學。如今方知我這種觀念是錯誤的,是由於我對篆、草不瞭解所致。 上篆刻學時,倪文東教授首先教我們臨篆,從甲骨文、西周墻盤大篆、戰國玉器美術化大篆、秦、漢、清之小篆、大篆,經倪老師示範方筆、圓筆寫法講解,臨篆有趣,也不會太難了,但是要把篆字刻成印章,我還是有困難,等回家再慢慢學習吧! 教我們草書的老師是李洪智教授,他碩士、博士論文,都是研究草書的問題,對草書學養豐厚,造詣高深。李老師以孫過庭《書譜》當為教材施教,從《書譜》中介紹草書字旁符號的寫法,以及結構章法等要項。 李老師第一次指定習作草書的詩是:「李白送孟浩然之廣陵」,正是我楷書程仲霖老師指定學習的作業,書寫楷書拿來就寫,寫好交老師指正,忽咯了詩中的意涵。寫草書因要一字一字找草書的寫法,才讀出李白在異鄉孤單寂寞的心情,和我現在的心情正相類似,寫起來更有感覺。詩云:「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想起海峽對岸我最依偎的親人愛妻,不在身邊,面向汪洋大海看,也如同長江水直往天邊奔流。 李老師談草書變異的看法,對於那些不受傳統規範的字型,採取「善者從之,不善者改之」的作法,他列舉啟功大師,對不受傳統規範字的不善者改寫的實例,讓我們學作。這次他發下黃庭堅所寫字有點變異的詩,讓我們臨寫。這首詩是黃庭堅,寫友人老送花來,要他題贈詩,寫他寫不出詩的心聲的詩,詩云:「花氣薰人欲破禪,心情其實過中年,春來詩思何所似,八節灘頭上水船」。其實這首詩黃庭堅所寫的草書字體,我倒很喜歡練,我問李老師,要練黃庭堅所寫得草書有何字帖?老師寫了三本:《廉頗藺相如列傳》、《諸上座帖》、《李太白憶舊遊詩卷》。我想以後有能力再寫這些帖,現在先寫好《書譜》吧!第三次李老師要我們感受一下懷素狂草的寫法,從懷素《自敘帖》節錄竇御史冀寫草書快感的詩句,狂草字很難認,但看譯文的詩句,卻感到很有趣,其詩云:「粉壁長廊數十間,興來小豁胸中氣,忽然絕叫三五聲,滿壁縱橫千萬字」。古代書家看到長長的粉壁,就有揮毫的衝動,寫到高興,還會絕叫三五聲,真是渾然忘我。 課程結束李老師教學創作示範,他寫唐、王之渙之涼洲詩,詩云:「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觀賞李老師書法是一種享受,欣賞他的流暢、節奏之美,也讓我感到要寫作品,一定要多背詩詞,老師最後期勉同學們回家好好練《書譜》。(十二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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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榕樹
撐著一把巨大的綠傘 越撐越開越大 向四面八方 無私無我地 送出濃濃綠蔭 送出披覆 以遮風遮雨遮烈陽…… 自身也曾經歷 風霜雨雪,也曾經歷 諸多災難 卻一無畏懼,凜然挺立 任時間拉長鬍鬚,刻下傷痕 反以鬍鬚飄蕩其自在 反以滿身傷痕宣示其堅強毅力 無私無我地 送出濃濃綠蔭 送出披覆 這把巨大的綠傘 越撐越開越大 欲撐成蒼天 以遮風遮雨遮烈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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蒜香藤
那年,他和她行在路上, 「哇,你看這花好美呀!」 她驚歎著路邊牆頭露出來,一簇簇恣意奔放、深淺層次分明的鮮艷紫花,紫色一直是她的最愛。 那花以牽藤的姿態沿著圍籬開得燦爛炫目,她想像自己好像那花,纏繞著他開出最豔麗的姿態。 他體貼地送她一株紫花幼苗,細心種在小院落一角,她殷勤灌溉,滿心期望著來日的繁花爭豔。 嫩苗在院落一日日抽芽綻放,沿著圍籬糾纏得枝葉繁茂,當她看到期盼已久的簇簇花苞,卻驚覺他的漸行漸遠,冷淡相待。 終於那片紫也在院落中恣意奔放,美得讓人驚心,贈花的他卻在這時說了「good- bye」…… 「哇!你這蒜香籐開得真好!」好友來訪,讚歎著花的美麗。 「蒜香藤?這花不是叫紫羅蘭?」 「難道你不覺得在修剪它的時候,它有一股刺鼻的蒜頭味?」朋友如是說。 原來她於他,恰似這花,美雖美矣,卻有一股難耐的氣味,她終於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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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宮崎大學暑期實習記
手上拉著一只重重的行李箱,背著藍紋背包,另一手提著木吉他,隨著其他旅客魚貫通關,這已經是我去年三月以來從日本飛回桃園機場的第二次了。我心中充滿了感恩與滿足,因為許多的因緣成全,能在我當兵的前半年第二次赴日。留學或許在大部份人的心中,是充滿了好奇、神祕感,體驗異國美食、與很多的外國人交談認識,甚至可能會有浪漫的外國戀情呢! 在我有想法到日本留學是在金門高中二年級左右,小時候,父親有到日本去參觀的企業,他告訴我日本人非常有禮貌,做事情非常認真盡責,而且在馬路上,人行道和車道有矮樹叢隔著,所以非常的安全,雖然只有這二、三句話,但卻在小時候留下了強烈的烙印,而想要自己親眼見見這樣子的國度,在高二下時,決定了赴日本留學的夢想。 在2006年四月得知推甄上了國立嘉義大學農藝系後,開始全心準備日語,在每天往返家裡和金門高中的途中,用自已做的50音卡片反覆的背誦練習,因為已經考上大學,所以每天在學校的圖書館,都是花一整天來學習日語,直到了9月開學,搬到嘉義市後,因為附近有較多的書局,而開始購買了更多的日語書籍自行研讀,而直到了大二下,在學校網站上發現有與明治大學諦結姊妹校,並提供了交換學生的機會,更有了學習日語動力,僥倖通過了校內徵選,接著準備出國計畫書等文件,而於2009年三月底前往日本明治大學,三下至四上,在明治大學農學部就讀,並在這十個月中,相繼地取得了日語2級及1級證書,奠定了我日後日語的基礎,2010年1月課程結束回國,從一開始對新環境和陌生的人事的挫折與孤寂,到後來與國際學舍數十個國家同學成為好朋友的誠摯情誼,真是生命中珍貴的歷練。 記得大二時就曾經參加過青輔會辦理的國際青年志工活動,與各系同學到印尼擔任國際志工,不但是個人學習的良機,也是一個青年外交的場合,因此我常會注意青輔會的活動。而在返國後的一個月,青輔會的網頁上公佈了青年赴海外實習的補助計畫;我想起在明治大學期間,幸運得到應用昆蟲研究的糸山教授的指導,他的昆蟲課程非常有趣,常常會提到昆蟲研究的實例與日本其他地區的研究情形,我想或許可以試看看,因此我就寫了信,請糸山老師推薦我暑期實習的機會,經過他的介紹來到九州最南方的宮崎縣宮崎大學應用昆蟲研究室,主持的教授是大野和朗,他可是非常大有來頭的呢!日本在二十年前,因為外來種害蟲東方果實蠅侵入了沖澠整個群島,熱帶水果受到了嚴重之危害,後來防治小組利用繁殖成千上萬、無法計量的雄不孕果實蠅,施放於沖澠,得與正常雌果實蠅交配而無法產生後代,才將所有的東方果實蠅消滅,而我的教授正是參與此計畫之重要成員之一。 本次實習是由日本宮崎大學農學部的食料生產學科及清武町新農法研究會共同合作的大型計畫,利用綜合害蟲管理取得生物多樣性及農業栽培的兩立平衡,以茄子為主題進行田間實驗。在種植茄子前,預先地在田圃四周圍種植高粱以及蕎麥,因為高粱會有蚜蟲發生,因此可作為天敵如食蚜蠅、草蛉、花椿象、蜘蛛等的食物;而當高粱莖幹長高時,成為茄子菜園非常好的天然害蟲屏障;而蕎麥在開花時,可利用花粉來吸引天敵食蚜蠅,而食蚜蠅飛入茄子田內,繁殖後幼蟲可捕食蚜蟲,成為控制蚜蟲非常好的捕食者。高粱及蕎麥就是所謂的「天敵溫存植物」。過去在栽培的期間,需要依害蟲的密度的增加而加入天敵進行防治,而本法為利用高粱及蕎麥吸引天敵的進入,而在我們所生產的作物上,進行防除。由於農藥在日本價格非常的昂貴,日本人更重視蔬菜食用上的安全性,因此利用天敵防治及減少農藥的使用,是將來的趨勢。 在這次參加的組織中,除了宮崎大學應用昆蟲研究室外,更與附近的農家清武町新農法研究會共同合作,在每年暑期舉辦大型的試驗,而參與者主要為日本人的研究生及農民為主。在我實習的五週中,主要是由學長姊的帶領下,進行野外調查,而也有一次與老師研究室的同學們花了三天的時候,在宮崎縣內進行農家田圃的實地調查,而在這些過程中,逐漸修正自己的思維,做事方法,也更讓我體會到實際操作的重要性。 我和國外青年朋友的交談中得知,每個國家對青年視野與國際經驗的培養都非常重視,有的還硬性規定,在大二或大四畢業前必須要有出國遊學或打工的經驗,因此,從大一到大四都是在同一所大學讀書,已經逐漸不合時代的潮流, 而青輔會辦理這項計畫目的,是鼓勵青年利用假期,實際參與國際事務的決策及透過執行過程,深入了解國際機構運作方式及了解國際重要議題發展,以培植國家未來國際專業人才,提升青年及國家競爭力,這是非常好的政策,雖然我可能還沒有辦法做到決策的部分,但在參與實習的過程中,學習國外的運作方式,以及了解不同國家民族性等的思考,對於青年無論將來從政或是經營企業運作,是書本上學不到的實務。從學中做,做中學,才不致畢業與就業脫節,我覺得青年朋友要盡量在大學期間出去看看,讓年輕的熱情光采煥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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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學書法「蘭亭序」與行書
書法學系主任鄧寶劍為我們作專題講座,講題:「蘭亭序」。他說學習行書,不能不學「蘭亭序」;學書法,更不能不知「蘭亭序」。首先指導閱讀「蘭亭序」文,他表示這是一篇優美的散文,也是一篇人生世態「興懷」的論著,但世人只重視他是我國書法藝術的瑰寶。 王羲之所寫的「蘭亭序」,是學習行書最好的範本字帖。 王羲之在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風景優美的修禊活動,詩人雅士雲集,曲殤流水,酒酣耳熱之下,寫成「蘭亭序」,傳說等他酒醒之後重寫,始終寫不及原作的瀟灑瑰麗。自認是生平的絕作,他臨終時遺命以「蘭亭序」為傳家寶。七傳到智永禪師,是隋代大書家,曾寫《智永真草千字文》名作,因他是僧人,無後可傳,就留給徒弟辯才看管,珍藏在永欣寺。鄧主任說,唐太宗李世民極愛王羲之書法,得知「蘭亭序」在永欣寺後,就派監察御史蕭翼來寺向辯才老和尚手中騙走。後「蘭亭序」原跡名作,被殉葬於唐太宗的昭陵裡。 有人說現存「蘭亭序」,不是王羲之真筆,是智永禪師所寫得。鄧主任提出許多資料研究,他認為如果「蘭亭序」,不是王羲之真筆,更可能是王羲之兒子王獻之所寫的,他提出很多佐證。主任問我看法,我表贊同。我依王獻之自負的個性,看來大有可能。據《書譜》記載:「安(謝安)嘗問子敬(王獻之),卿書何如右軍(王羲之)?答云:故當勝。」又載:「臨行題壁,子敬密拭除之,輒書易其處,私為不惡。羲之還,見乃嘆曰:『吾去時真大醉也!敬乃內慚。』」可見獻之喜和老爸比高下,獻之想以羲之的情景臨寫「蘭亭序」,大有可能。 後世所見「蘭亭序」,只是一些摹搨本和石刻本。唐代懷仁「集王字聖教序」,是摹集「蘭亭序」的「神龍本」裡的王字。明代王世貞稱:「聖教序書法,為百代楷摸」,它筆法縴削,風神夭矯,位置天然,筆法秩理,真有煙霏露結之態。 這學期書法專業碩士研究班,行書研究課程,李永忠教授指定教授「集王字聖教序」字帖。李老師把聖教序字帖王羲之所寫行書字體偏旁,整理成一張表格,然後每節課分析其字體字形姿勢,是左傾或右傾?上挺或下縮?以及示範怎樣寫法,他巡迴到每人身邊指導,就要求我們多臨書試寫,多體會字帖字體的姿勢,要我們感受筆在紙上自然運行的感覺,細玩筆縱,神遊心賞,體會出筆墨紙交融的感覺。我不斷用心感受,用手練習,還是不能得心應手,真有點氣餒。想起《書譜》孫過庭說:「心不厭精,手不忘熟」,只有多努力體會、多努力練習,自能功夫成片,熟能生巧,用功日久,自會控制自如,意到筆到,到達筆墨紙交融,繼續努力吧! 最後李老師用他創新的筆法,寫幅作品,讓我們觀摩,他書王維之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楊關無故人」。鄧主任也將他臨摹「蘭亭序」的作品展示給我們觀摩。(十二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