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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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沒有啊,……我沒有。」說這話時有點吞吐。 「到底什麼事?老實說,別騙我。」 「我……我想到鹽場去當鹽工……可是沒有認識的人,不知道找誰去說。」 「是不是想要找我幫你去說?」劉指導員笑笑問他。 「是…不是,我不敢……」還是支支吾吾的。 「不想找我幫你去說是嗎?那我就不幫你說了噢!」指導員故意這麼逗著番薯。 「不是的,指導員,我是……我不是……」 「好啦好啦,還不快點去拿飯,我的肚子餓了。」 番薯提著空的小鍋具急忙出去了,從村辦公處到村後那棟洋樓這一路上,他很清楚劉指導員並不是責罵他,之所以一直沒有告訴劉指導員,是怕他誤以為自己是嫌村公所的工作多,或者誤會自己不想繼續在村公所幫他拿飯做他的村丁,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他。 打從自己到村辦公處這段時間,指導員一直都對他很好,有時候拿飯回來指導員會請他在村辦公處兩個人一起吃,如果有剩飯剩菜也會叫他拿回家去,如果有事要到外地去開會不能回來吃午餐,指導員也會事先告訴番薯,要他把在部隊廚房搭伙的飯菜直接提回家去和弟弟們一起吃,指導員很清楚他的家庭情形,番薯的父親早逝,自己身為老大,家裡還有三個弟弟,這也是番薯為什麼想到鹽場做鹽工賺錢養家的原因,指導員都很清楚。 大概半個月以後的一天中午,當番薯從洋樓廚房把午飯拿回到村辦公處時,指導員告訴他:「明天開始你不用再每天三餐去幫我拿飯了。」番薯正想問他為什麼,他先告訴番薯:「你不是想下鹽田去工作嗎?明天上午你就到鹽場辦事處,去找指導員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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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有同安﹐先有許督」與「未有同安﹐先有北山」
民諺是人民群眾歷代口頭相傳的一種通俗語言,它往往是一面反映地域歷史文化的鏡子。 「未有同安,先有許督」,是指開閩將軍、最早入閩的中原漢人許濙。據民國版《同安縣誌》卷三十「人物錄·武功」記載:「許濙,字元亮,河南許州人。西漢武帝朝為左翊將軍,駐師於郡(指泉州)之西南百里境上,世傳其址為營城,便宜調度。十年閩越平,以反復數為邊患,復蒙勒旨,永鎮斯土。銅符虎節,兵衛森嚴。以久戍,爰卜居於五爐山下,遂家焉。」同安縣誌這條資料採自宋代許順之族譜。許升(1141-1184),字順之,號存齋(字、號均為朱熹所取),許濙將軍第35世孫,朱熹首仕同安主簿時最早的學生(時年僅13歲)。被朱子讚「為鄉先正」的許升,他編寫的譜牒資料應該是可信的。 許濙奉旨平定閩越反叛之事在西元前135年,距今2149年。那時還沒有「同安」,因為「同安」之名始于西晉太康三年(西元282年),而許濙入閩則早于「同安」之名417年。同安早年就有「許濙開疆二千載,朱熹過化八百年」的民諺,即是同安開發史和文明史的佐證。 許濙是福建最早的「南下幹部」。他奉旨平定閩越之亂後沒有返回中原,而是持銅符虎節「永鎮斯土」,駐紮現在的同安小西門營城巷,士兵也與當地的「諸娘」(閩越女子的稱呼)結婚,許濙有子十五人,分鎮閩地,所以福建許氏(包括遷居海外及臺灣)絕大多數都是許濙的苗裔。菲律賓前總統科拉松‧許寰哥‧阿基諾夫人,馬來西亞檳城首席部長許子根、臺灣前考試院院長許水德等政要也是許督的裔孫。 許濙定居同安後,帶來了中原先進的生產技術,科技文化,習俗信仰,甚至傳入中原的官話「河洛話」(即現在的閩南話),促進了福建經濟和文化的開發,所以志稱「首開草味,厥功盛矣」。許濙卒于武帝后元元年(前88年),諡武靖,葬同安縣從順里五虎山之西(今同安區新民鎮西山大榕樹南),墓地於2006年12月被廈門市人民政府列為涉台文物古跡。許濙當時屯兵之地營城,也就是現在大同街道三秀街的營城巷(又稱營前、許內巷),營城(「營」與「濙」諧音)之西有相傳許濙駐兵飲馬的「洗馬池」(宋代丞相蘇頌幼時在蘆山堂讀書洗硯易名「洗墨池」)。營城原有許濙修建的府第叫許督府,宋代以後改稱「存齋書院」、「福星學舍」、「許督祠堂」,現在是許氏家廟,也是閩地許氏發祥地。2011年翻修後進(前進於上世紀九十年代被拆建商品房)時筆者承請撰寫一聯: 五爐築第千秋有志營城巷,二水環門百代猶傳洗馬池。(「二水」指東、西溪)(見圖)「未有同安,先有北山」是指「開閩三王」建設福建之事。這句話完整的意思是「同安沒有正式設置縣治之前,就已經有奉祀閩王王審知的北山宮了。」北山即北辰山,因「高拱北極」而名,在銀城東北12公里。山麓有奉祀王審知的北山王公宮,也稱廣利廟,志載唐末始建。據載,唐天佑二年(西元905年),朝廷為王審知建立生祠。據此筆者認為北山宮最早也是紀念王審知的生祠。王審知死於後唐同光三年(西元925年)12月12日,而北山每年農曆2月12日例祀王審知的廟會,有可能是民間誤傳「12月12日」為「2月12日」,也有可能是將冥誕日的拜拜活動移到春節過後舉辦,錯開春節前後繁忙的過年俗事。 北山與「開閩三王」有何歷史瓜葛? 唐末朝政腐敗,官逼民反。西元881年,安徽壽州崛起一支以王緒為首領的農民起義軍。義軍攻佔壽州後又攻陷光州。家住固始縣的王家三龍(審潮、審邽、審知)以文武兼備被召入軍中,審潮被委以軍正。光啟元年(西元885年)正月,王緒在蔡州節度使秦宗權的打擊下,以妹夫劉行全為前鋒、王潮為副前鋒,率領五千多兵士,家眷自江西南康進入福建,佔領臨汀。同年八月,攻陷漳浦後沿漳州至羅田的古道(相傳為閩越王進兵南粵時開闢)來到大同場(即同安縣的前身,西元803年自南安縣析設)與南安縣交界處,也就是現在的北山,在這裏進行了一場奠定「王家三龍」在起義軍中領導地位的「兵變」。據《新五代史·王審知》載,王緒猜忌濫殺,不得民心,王潮與前鋒將「乃選壯士數十人,伏篁竹間,伺緒至,躍出擒之,囚之軍中,緒後自殺。」軍中一時無主,便在北山以拜劍的儀式推選首領。王審知拜劍雖三拜三升,但居下為謙,禮讓兄潮為主,自為副。王審知(862-925)於後梁開平三年(西元909年)四月初五被梁太祖朱溫封為閩王。他自乾寧四年(西元897年)嗣威武節度使至去世,治閩29年,堅持「甯為開門節度使,不作閉門天子」策略,採取節儉自處,選任良吏,省刑惜費,輕徭薄斂,保境安民,闢港通商等惠民政策,使福建出現「時和歲豐,家給人足」、「千家燈火讀書夜,萬畝桑麻商旅途」升平景象,被宋太祖匾以「八閩人祖」,其裔也以「開閩第一」為堂號。王審知有子12人,女7人。長子延翰嗣位,西元926年12月被延稟(審知養子)、延鈞所殺。審知次子延鈞(改名鏻)於長興四年(西元933年)正月初一僭稱帝號,便升大同場為同安縣,同安正式實施縣治。 由此可見,王審知於西元885年8月進入大同場,西元933年其子延鈞升場為縣,其在北山的活動時間早于同安縣治48年,而紀念王審知生祠的北山宮也早于同安縣治20多年,所以民間有此俚語流傳。 北辰山因是「開閩三王」統一、建設福建最早的根據地,所以現在有廣利廟(北山宮)、拜劍台、閩王館、王審知衣冠塚,以及竹山、竹壩地名、「同安封肉」、開閩王信俗等物質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廣利廟歷經興修,清初雍正年間浯洲(金門)沙美鄉張門鄭氏信女斥巨資重建中殿和前殿,2012年又折舊重建,輝煌倍昔。閩王文化廣場一座寬38.55米的石質牌樓式山門,臺灣立法院負責人、閩王38世孫王金平還題寫了「北辰山」匾額和「北風法雨德澤厚生福佑遍四海,辰光瑞彩神恩永沐靈昭亦千秋」的楹聯。 總而言之,這二句流傳已久的民間俚語,蘊含著古同安(含今天的金門縣,廈門市各區及龍海市角美鎮)歷史悠久,人文薈萃的文化內涵,也是今天締造「美麗廈門」珍貴的文化資源。 甲午年端月 于古莊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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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著海邊‧守住妳
也曾害怕失去了以後 而七月溫熱的護身符 一路喊渴的夏天 那年我在金門海邊 也曾聽見春天 而咕咕不停的三月 春寒料峭的烈嶼 一隻寂寞的斑鳩剛巧飛過了海面 也曾大膽看著對岸的秋天 眼睛發亮的射口望著冷冷的落葉 冷冷的敵人看見我的淚水 也曾聽見廈門的雞啼 夜長夢多的島 機槍醒著。刺刀醒著。海也醒著 而口令;「誰?」 幹什麼的今晚? 妳剛好走過漲潮的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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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朱熹墨寶「太極圖說」
1998我寫篇〈朱熹太極圖說墨寶〉登報,2002改寫成〈從朱熹「太極圖說」墨寶說紫陽夫子〉,2013收錄在我出版的《醉裏挑燈》一書中。洪春柳也曾對朱熹太極圖說,有一番解疑,容我再次圖圖說說!1968鄉賢王觀漁在香港文物拍賣場,發現朱子的墨寶,特引薦金門社教館搶購此物,以為金門朱子祠鎮館之寶。這一幅墨寶,計花新台幣二萬四千元,每一條三千元,當時驚為天價。這八屏朱熹墨寶現在複刻木板上,懸於朱子塑像後壁,真蹟藏於文化局。 「太極圖說」朱熹書於南宋淳熙二年(1175),其所書寫內容,乃節錄跳接易經中的章句,共八屏條,每條書寫兩行擘窠大字,每行六字左右的榜書,氣勢磅礡,是行書體的巨幅,筆力雄建。可惜到第七屏條末:「……以類萬物之」,緊接著第八屏條:「淳熙二年仲春新安朱熹印印」,落款用印即結束,看得出第七條語意未完,可見本墨寶並非完璧而有所遺缺。一般書法家書寫時,錄用古人文句,至少在最末的語句要完整結尾,故第七條之後尚有文章。多屏條的書法作品,可隨意四屏、六屏、八屏、十屏、十二屏等,大都求偶數。 1997我看過一篇報導,在河北保定英旭家中的祖傳文物中,出現另一件淳熙四年朱熹書「太極圖說」墨寶,行書十二條幅,其中最大的一個「來」字,長50公分。朱子精於易學,所以時常以易經內的章句書寫成書法作品,現在金門所收藏的朱子墨寶,是淳熙二年所寫的,比大陸保定市的藏品還早二年。同一篇喜歡的內文,書寫多次酬贈親友是常有的事,我因未曾親眼見到保定市那幅圖片,故不敢妄作比較。但由此得知,用此來佐證、瞭解金門殘缺不全的八屏條,我曾大膽的臆測揣摩,試補入缺失的易經字句,組成為不一樣的十二屏條。 最近我找到「2011北京春季藝術品拍賣會」,出現一幅朱熹「太極圖說」墨寶,為十二屏條,與金門的同樣書於淳熙二年,並有圖檔可看,但排列失當,我把它列印下來,重新剪貼前後順序(如下表)。 這幅墨寶(175×45.5)cm×12,定價RMB 80,000-150,000,不知有無拍出?金門遺失的第8、9、10、11等四屏,終於有跡可循,有機會我可以仿古書寫整補完美。或者金門當局鑑定真蹟後(我比對一下,疑是早年模仿金門這幅,筆法稍弱),再買回北京的那幅12屏,以填補遺憾,以振金門文風。朱熹書法喜寫擘窠大字,嘗學曹孟德書,後攻鍾繇楷書及顏真卿行草,一生臨池不輟,造詣精湛,筆墨雄瞻,超逸絕倫。他一生寫下的書跡也不少,下筆沉著典雅,初學漢魏崇尚晉唐,主張復古而不泥古,獨出已意,蕭散簡遠,古澹和平,被譽為「漢魏風骨」、「韻度潤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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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的愛傷人傷己
有人說過:「愛情容易使人產生嫉妒;嫉妒,總是使人變的盲目。」愛是相對應的,只有兩情相悅,才能產生情愫。勉強愛一個心有他屬的人,鬼迷心竅使奸耍詐,到頭來傷了對方也毀了自己,徒留終身抱憾,何苦來哉? 曾有這麼一個真實的故事,情節悲慘的讓人心痛。故事裡的男主角是個公司裡財務科的小職員,年輕上進且辦事認真,很得老闆賞識,常將重大採購業務交予他處理,而他也替公司撙節了不少開支。公司同仁都一致看好,他必定是個明日之星,將來前途無量。 然而世間事並非如此美好。也在公司上班的老闆千金,看上了這個外貌俊秀的小伙子,心儀他的不俗談吐和耿介個性。明知使君有婦,愛慕的心卻日益濃烈,滿腦子只想到要如何奪取這個男人。然而即使老闆千金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如花蝴蝶般的在男子眼前翩舞和穿梭;又或者在業務洽談中言語曖昧頻送秋波,男子依然坐懷不亂。 大概是給逼急了,老闆千金在一次的公司聚餐後,藉故將男子給留了下來。在微醺的醉意下,她向男子吐露愛意,希望他能與妻子離異,轉而與她共結連理。只要他同意,他想得到的一切她都能給他。沒想到男子正色婉拒,並要她自愛自重,說完扭頭離去。 從小到大這個女人只有被眾人呵護,從來沒有人敢如此拒絕過她,這令她內心怒不可遏。瞬間可怕的報復想法襲上心頭,她誓言要讓這男人後悔。沒多久她唆使公司的財務主管,捏造男子虧空公款和接受廠商回扣的事實,意圖讓他跪在她面前求饒道歉。面對如此羅織的罪名,他自認行事坦蕩,寧願以訴訟來證明清白。偏偏所有人為的不利證據,紛紛攤在法官面前,讓他百口莫辯,於是他被判決服刑三年。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開始服刑的幾個月後,新婚懷孕的妻子在一次趕赴監獄會面的途中,不幸發生了車禍,導致母子傷重罹難。面對如此打擊,男子瞬間崩潰,在淒厲呼喊愛妻名字聲中淚水決堤。就這樣反覆多日,漸已流乾的淚眼神情渙散,喃喃自語猶如魂魄離身不知所歸,就這樣他被關進了精神病院。 那老闆千金原本以為報復完後,心中應該感到舒坦,沒想到接下來事情的演變卻超乎了她的預期。就因為心中的憤懣,導致一個年輕的男子從此前途絕斷,無辜的母子受害牽連以致殞命。禁不起良心的苛責,她毅然削髮為尼,摒棄世俗牽絆只求長伴青燈以贖己罪。此故事也是經由她的凱切陳述,字字血淚字字真誠,以警惕教化世人勿蹈她嗔癡愚昧後塵。 身居滾滾紅塵中的男女,只有真正了悟情愛的真諦,愛其所能愛,不強求其所不能愛,才是真正懂得愛。嫉妒的愛會讓人扭曲人性,雖成就了一時的快意,卻可能造就無法彌補的憾事。尊重對方的選擇,也祝福對方終其一生的選擇。即使無法與對方鴛鴦相伴,但只要見到對方幸福圓滿,我們也該歡喜和告慰,那才是愛的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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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故鄉途經一幢島嶼咖啡館
匿名為一個人的場址或一個人的精神放逐 我擅自以詩和心跳節奏讀出自己的風景 其中隱藏庸俗生活下的自我沉澱之後 其中必然有我挑剔而獨立的曠原版圖 其中周遭環境和精神允諾應符合適當的對位 我確幸在一方島嶼的叢林邂逅一齣故事 這源自於美感和孤獨的嚮往和任性 一幢似乎被遺忘在座標安隱的咖啡館 陽光和蟲鳴和花草林木呵護的空間構築 室內極簡俐落的桌次鋪陳著樹影浮雕 偶有藤葉羽衣搖擺獨步流霜的旋舞 風笛裸音覓得季節滿室的臨觴 沉靜之間有吳爾芙「自己的房間」意境 幾張牆垣畫作深度探尋原鄉實況 彷彿最深沉的一抹沉定和嗔喜自在 對照我每次返鄉的行腳湮遠而懸宕無聲 如此這方寸國家公園內的山林淨土 召喚迴旋在田野和綠意盎然的綻放吸吮 晚風與流水以及繆思溫靜婉約的共舞 這是孤獨者養育的人間角落 我醉心喜樂於寂靜無我的萃取 像旅人烘焙一則則的暮晚情節 不加慾望不加奶精的卡布奇諾 我沿著杯緣鋪展一箋李子恆的旁註 聽樂曲厚重嗓音漫流的怯怯鄉愁 那位侍者女孩試著揣摩我的心境 像唯一讀者讀著一行詩裡的攪拌 我彷彿聽到來自頻繁靈性的璀璨心湧 那是故鄉情境秘徑最美的行旅夢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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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番薯,你當這個村丁一個月可以拿多少錢?」一天在三姆家時,三姆忽然這麼問薯。 「不一定,大概都是七、八十塊。」 「有七、八十塊也不錯啊,那為什麼說不一定呢?」三姆奇怪的問。 「每個月月底到了,我要到每一家每一戶去收村丁費,每戶五角,有的人家身邊沒有錢,會告訴我說過幾天再給我,有的人家明明有錢,卻不肯給,騙我說現在沒錢,所以有些人家常常就這樣收不到村丁費了。」 「照你這麼說,那一定有人會時常刁難你囉!」 「是啊,刁難的也就常常是那幾家,所以後來我乾脆就不找這幾個人收村丁費了。」 三姆聽在耳中,心裡有太多的不忍。我這姪子忠厚老實,就跟他爸媽一樣,平時工作勤快,也不會偷懶,為了每個月五角的村丁費還要讓人刁難,唉,都因為他父親太早過世才會這樣!心中這麼想,就會連帶想起他丈夫榮福,我那早逝的丈夫,為什麼兄弟幾個都是這早逝的命?為什麼? 「番薯,你今年多大?幾歲了?」淑女想起了什麼的問姪子。 「三姆,我肖豬,今年剛好十九歲。」 「十九歲。」三姆說:「十九歲可以下鹽田工作了,雖然那工作比較重,風吹太陽曬的很辛苦,但是只要我們肯賣力氣,不偷懶,靠勞力工作,就不必像這樣看別人的臉色,也有較好的收入,你說是嗎?」 「是啊三姆,我也曾向我娘提過,」番薯說:「可是我娘就是說我年紀還小,做不來那麼粗重的工作,我就不好再說了。」 「番薯啊,如果你很想到鹽場去,那我就去勸勸你娘,或許他聽得進我的勸,不過你要先作好決定我才好說。」 「可是鹽場那邊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尤其像我這種年齡的人,他們讓不讓我進去還不知道呢。」 「這個不急,如果你想去鹽場,就先要得到你娘同意,你娘同意了,再找人去向鹽場說,要一步一步來走。你說是不是?」 「是的三姆,還是您設想周到,那就請三姆您先跟我娘說說看好了。」 三姆的勸說果然得到小嬸的同意,起先她就是耽心番薯的年紀還輕,做不了鹽田裡面那種粗重的工作,每天早上就得下鹽坵,下午從坵底擔鹽上到鹽倉來,一擔一兩百斤,還是上坡路,對一個才滿十九歲的孩子來說確實太重了,她心疼孩子,怕孩子受不了。」 媽媽既然已經答應了,接下來該是找誰向鹽場那邊去說了。找三姆嗎?如果有熟識的人她恐怕早就說去了,其他還有誰呢?番薯每天都為了這件事在煩惱,連村公所的劉指導員都看出來了,有一天劉指導員問他:「小番薯!」劉指導員習慣這樣稱呼他:「你最近怎麼老是打不起精神,有什麼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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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巷芳草
突然,眼前駛過一輛客運車,那無疑是我要搭乘的,可是任我拉長嗓子呼叫追趕,還是沒停下來。就這樣子我錯過了難以等待的一班,下班車子駛來之前,寒風也許將吹得更尖銳。 「林先生。」 驀地,我聽到身後有人叫我。回頭一看,不正是剛剛令我想得出神,錯過了車班的江小姐嗎? 「喔,江小姐,是妳。」 「嗯,是我。剛剛你沒搭上車子嗎?」 「是啊,車子來得太突然了,害得我沒搭上。妳呢?上那兒去?」 「我到醫院看我媽。」 「令堂的病是……」 「我媽是精神病患。」 「喔……」我詫然瞠目,好久說不出話來。 「林先生是不是感到很驚訝呢?」 我實在是很驚訝,我壓根兒沒想到江小姐的母親是個精神病患。我敏感地想到一張瘋癲婦人的臉孔,當然,並不是每一個精神病患都是瘋子,但可能是個瘋子,尤其是需要住院的。 「令堂在醫院裡很久了嗎?」我忍不住問。 「一年了。」江小姐用一種冷漠的口氣回答。 「哦。」 「大部份的時刻她神志錯亂,連我都不認得。有時候她的神志稍為清楚,似乎認出我是她的女兒,可是討厭我,避開我,甚至情緒衝動而緊張,把我當成敵人一樣地要傷害我。」 我聽得更是楞住了,想到討債的事情,我實在不敢想像,一個神經患者能夠為這件事情講些什麼。我不禁對江小姐「父債子還」的還債誠意又起了疑心,也許她向我表明的那些還債的話,只是一些美麗的謊言罷了。 江小姐一定是從我發楞不語的表情中看出我的心事,她很乾脆地問: 「林先生可是不太相信我的話?」 被她一語道破,不覺臉上一熱,期期艾艾地推說: 「怎……怎麼會不相信呢?只是沒想到令堂會病得這個樣子。」 「這樣好啦,要是林先生現在有空,我們一道上醫院看看我母親,要是恰好她神志清楚些,我們就立刻把欠你們錢的事問一問。」 事情變化得似乎有些令我束手無策。我考慮了一下,終於決定和江小姐一起到醫院看看她母親,我要了解真相。 又過了很長的時間才等到車子,一定是這裡偏僻,車班不多。上了車,乘客寥寥無幾,我和江小姐坐在靠角落的地方。車內燈光昏黃,我從側面看了看江小姐,她臉上的表情凝重,一語不發地望著車外。 也許江小姐有許多心事困擾著她,也許江小姐故意不跟我談話,因此她的眼神一直沒有從車外收回來。不管如何,我一路上也都沒有主動找她搭訕。車子路過萬華,又曲曲折折繞了幾個彎,江小姐才告訴我已經到了。 下車沒走多遠,就看到醫院了,一位護士小姐帶領我們到江小姐母親的病房。那是一間小小的病房,我們進去的時候,江小姐的母親背對著我們,正倚在靠馬路那一邊的窗子站著。對我們的進來,她似乎毫無察覺,身子一動也沒動。她散亂的頭髮和憔悴的背影,使她像個很蒼老的婦人。 我聽到江小姐在嘆氣,那一聲嘆氣可以聽得出包含了無限的辛酸。 「媽,我來看您啊!」江小姐說。 那婦人家好像沒聽到江小姐的叫聲,江小姐把話又重複提高聲音說了一遍,她才慢慢地轉過頭。 那婦人臉上是一片茫茫然的表清,好像面對的是陌生的人物,陌生的世界。她一小步一小步向我們走過來,可是遲疑一下後,她又退回到窗門的地方。那裏也許是唯一能夠讓她感到快樂或者平靜的地方。 江小姐跟過去,拉住她母親的手,像一位小女孩渴望著慈母給她一些關懷,但是做母親的卻一直沒有理會她。那本來應該是一幅動人的母女親情圖,但落入我眼裏的則是,一個任女兒千呼萬喚也引不起母親一聲回應的悲涼情景。 江小姐搖搖頭,退出了病房。我跟在她後面,感染了一份哀傷。 走出病房後,她立刻對我說: 「林先生,很對不起,今晚我的母親神志很不清楚。不過,您如果能拿出借據來,我會設法將錢還給你們的。」 「噢……」我一時倒不知如何回答了,心裏覺得自己有點「乘人之危」,很是不安。 「改天您先拿借據來給我看看,雖然一時我沒辦法將全部借款還給你們,但我會慢慢還的。」 「我……我很替妳的處境難過。」 「謝謝您,我有一份還可以維持家計的職業。」 「我想,我回去跟我父親商量商量……」 「這倒不必了,父債子還,理所當然。林先生,再見,我該回去了,我的兩個弟弟大概已回到家裏等我了,太晚回去他們會著急。」 「妳有兩個弟弟?」 「嗯,他們晚上在一家餐館工作,幫忙賺點錢。」 「噢……」我楞了一陣,愈來愈感動了。 「再見!」 「這麼晚了,我送妳回去好嗎?」我突然靈機一動,想再去一趟那幢巷子裏的陋屋,順便打聽江小姐的職業。 但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兩個國中生模樣的男孩子走了過來,對著江小姐叫姊姊。 「你們怎麼也來了?」 「今天餐廳早些打烊,我們就順便來看看媽。」 「林先生,」江小姐對著我說:「您請先走吧,現在有兩個弟弟來跟我作伴了。」 我腦子裏瞬間一片雜亂的思緒,想了一下子,我毅然地向他們姊弟三人告辭了。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車子裏,一直想著江小姐家的事。我決定寫一封信回去給爸爸,告訴他在臺北根本不可能找到欠他債的江漢中先生。同時,我決定不再和江小姐見面,雖然江小姐有付說起話來很動聽的嗓子,而且從她那裏我可以拿到一筆將近十萬塊錢的款數。 就這樣,我見到江小姐就這麼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對自己的做法,覺得很安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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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大戲院
不知為什麼,我的童年美好的記憶,總伴著濃烈的尿騷味與鬼魅惶恐。這一切都需回溯到家鄉的那間老舊戲院─金城大戲院,雖然它已改建成金門第一大樓,不復當年模樣。那段已不存在的幽微時光,充滿著黑闃高聳的空間與從後投射的強烈光束。在那不知禁煙為何物的年代,在密閉不見天日的戲院裡,人們總是盡情拚命吐納著。還記得兄長們表演的這一套功夫,大嘴的吸一口煙,慢慢有序地吐出火車過山洞般的情境,一個煙圈包著另一煙圈。抽煙這檔事在那時可是一種高級的享受,沒人會抗議二手煙的危害。只見滿屋子的煙霧,讓這道碳精棒電影放映機之白光更為燦爛,光粒子隨著滿屋的煙塵騰雲駕霧般翻滾著,煞是好看。 同樣的這陣陣尿騷味更是一個大災難,到現在還不時會在夢中驚醒。在那貧窮的五十年代,戲院撕票處的門框上都會畫著一條紅線,只要身高不超過這條紅線的小孩均免費入場,常見大人們後面背一個,雙手牽二個,全家一起看電影(多謝父母,讓我們在戲院裡得到啟蒙)。當時戲院裡總是鬧烘烘,四、五歲大的小孩子看沒幾分鐘就坐不住開始玩起捉迷藏,三、四歲者則間歇性哭鬧,台上台下鬧成一團。入戲的父母懶得帶小孩子上廁所,全部於座位旁解決,只見散場時一道道水漬,穿越一列列座椅,好不壯觀!在保密防諜為要的時代氛圍裡,心防重於身防,也沒聽說有人抱怨過這刺鼻的騷味。 人們對電影的時間感是一種訓練與學習,從小我們經由無數的觀影訓練,而終於可以控制我們的生理時鐘,儲備120分鐘以內的忍耐力。幼時對於戲院的廁所總存有一份恐懼,時有聽聞的鬼故事,好像沒有一家戲院不鬧鬼,而且發生在廁所裡,還有許許多多的鬼片加強我們的想像。看電影時想上廁所是一種焦慮,想去上,又不想與不敢去,心理與生理時時交戰著。戲正精彩,只有你須暫時離開這有溫情、人氣的空間,獨自到一個充滿許多未知的小小昏暗空間裡,一間一間被門鎖住的便所,藏著一份一份的沒名的恐懼,會不會在當我如廁時,有東西從背後偷襲我、從坑內伸出魔爪,置我於死地?若忍著不上,更不好受,那有心情再繼續看電影。 由此可證,公廁的進化定是從戲院開始,而我們的恐懼亦來自小時候的觀影經驗。記得小時候看的一部香港武俠片,中途因尿急而先離位,回來就接不上劇情了。那時代的劇情,總是報仇外還是報仇,好像沒別的戲碼了,而女俠通常先女扮男裝以便行走江湖,其間必會遇到英武的仗義之士,而男女之情的發展,總是於男主角發現女主角的娘兒身開始,令人不解的是,為何本是武藝高強的女俠,只要女性身分曝光後,武功馬上盡失,怪哉!是不是因我一時的不在,而世事難料啊?還記得一部台語片:片名叫『鳳梨頭西瓜尾』,上個廁所後,劇中人不知為何就大打出手。 人生有許多空白與意外,就像觀影中的這些中斷,讓我們存有一些和他人不同的斷裂與組合,同樣一部電影因不同的放映環境,而有差距極大的記憶,十二歲以前的電影經驗,我想記得的味道定比影像多很多,那些電影的奇幻光束均已不存在,唯有煙味、尿味、霉味、碳精味、花生味,還有常常因斷片時阿兵哥狂嘯的口哨聲,依稀記得! (作者請示身分證字號、住址、帳號,以便匯寄稿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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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百里者半九十
「行百里半九十」,這句話最早是見於戰國策卷三的「湊策一」內詩云:行百里半九十,此言末路之難。」鮑彪校注云:「逸詩言行九十里適早為五十里耳。」它正確的意思是說:「走百里路的人,走了九十里,只可以認為才走了全程的一半。要知道那後的十里雖短,卻難於那前面的九十里呢!所以,我們人在一生做事一定要慎終。」 「行百里者半九十」,只是省略了一個「於」字罷了。這句話我們用文法來分析,本來是一句意謂句:「行百里者以行九十里為全程之半──五十里。」但在文言文裡可以不用「以為」把「為」下的謂語「半」字倒裝上去,再加上一個關係詞「於」字,而成為:「行百里者半九十」。這個「半」字也就因之作動詞來使用了,這就是「意動用法」。至於「九十」上的「行」字,和它底下的「里」字固可省略,就是「半」字上的「全程之」三字也不必說出。如果再省去,「於」字,那就成了「行百里者半九十了」。 唐朝的「穎達尚書正義」,拿這句逸詩來解釋「周書旅獒篇」的「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說:「古語云:行百里者半九十,言末路之艱難也。」孔疏引「行百里者半九十」來作「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例證,也還是,行百里以行九十里為全程之半,五十里的意思,所以說:「言末路之艱難也。」 在宋朝有「黃庭倣傲」陸機的「連珠體」內,做了五首「岩下放言」。其中一首「贈元發弟」說:「功虧一簣,未成丘山。鑿井九階,不次水澤。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汽濟濡其尾。故曰:時乎時不再來,終終始始,是謂君子。」 在「山谷外集詩注卷十」裡,就個人能找到的題材裡,這肯定要算是最早的一個省去「於」字的例子。所以要省略「於」字,完全是為了「七字句」的主要緣故。這首詩裡只「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汽濟濡其尾。」兩句是七字句,又怎能不省略掉這個「於」字呢!但山谷用這句話,他的意思還是和逸詩的原意是相吻合的!「山谷外集詩注」裡不就引用著「戰國策詩云行百里半九十,此言末路之難」嗎? 可是近來卻有人因省去了這個「於」字,就誤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走百里路的人多半只走了九十公里就停止了。」這個解釋似乎是太勉強了。個人找出戰國策和孔疏研引,也都有「於」字,原意本很明顯,就是「行百里者以行九十里為全程之半」,來清楚說明末路之難。 平日,我們做事一定要慎始慎終。這個「半」字,只是「一半」的意思,作「多半」來解釋,只是因為省去了個「於」字,而誤會原意,而強作如是解罷了。 無論從戰國策、孔疏,甚至是山谷的詩句已省去了「於」字的。我們肯定都找不出作「多半」的解釋的跡象。 這句話已成為一般人日常習用的成語,竟因省略了一個「於」字,就生出了錯誤─似是而非的解釋。 所以,我們對於古代的成語,又怎能不去找出它的原始出處,就望文生義的強作解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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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會的阿嫂。」阿兵哥回答她:「你修補過的衣服好穿又好看,我們都很滿意。」 淑女聽了心裡很安慰,她同時也在盤算著一件事,既然這些兵搬出去了,那我也要搬回下厝老房子去了。 就在淑女搬回下厝老房子後不久,新成立的「西園村辦公處」也成立了,而且因為這個新成立的西園村除了西園之外,還包括了鄰近的後珩、浯坑和田墩三個小村莊,所以辦公處就設在淑女家左邊隔壁那間一落兩櫸頭沒人住的空房子,原本的家只有右邊和前面有鄰居,左、後兩側都是園地和空屋,現在有了村辦公處,就多了幾個人可以作伴,住起來也舒適多了。 新成立的辦公處設有一位村長,是本村的長老人物,淑女之前跟他並不熟識,另一位指導員姓劉,是軍方派來的,還有一位村幹事,也是本村讀過幾年村塾的年輕人,除此之外還有一位村丁,這位村丁不是別人,正是二伯的長孫、標治的大兒子,稱呼淑女三姆的,乳名叫做「番薯」,他每天一大早就要到辦公處來,先是到設在村後洋樓砲兵連部的廚房去,把指導員的早餐拿回村公所以後,再將村公所內外清掃乾淨,然後回家去吃早飯,午餐和晚餐前,同樣要把前一餐吃過洗過的餐具送到連部廚房去,再將這一餐飯提回村公所給指導員吃,再自己回家吃飯。 除了這些指導員私人的工作之外,副村長或村幹事如果有事要通知全村人知道則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通知各伍的伍長,再由伍長俟家俟戶通知該伍的每一家戶,另一種方式是敲著鑼巡迴全村,邊敲鑼邊喊,讓每一家都聽得到,這些工作也是由村丁負責去做。 當村丁除了那三餐是固定工作外,其他時間有時連休息時間也沒有,有時則閒著沒事,沒事時也不能隨便離開,要在村公所附近臨時有事可以找到人的地方,所以只要沒事,番薯就會到三姆家裡看三姆幫阿兵哥修補衣服,番薯的乖巧本來就很得三姆的緣,現在當了村丁以後更常在三姆家進出,更讓三姆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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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接著可以清楚的聽見「…嘶…」的聲音,有的是「沙沙……沙」的聲響,接著就是「碰」的爆炸聲,那聲音愈來愈清楚了,以前只有在日本飛機飛到蓮河附近去丟炸彈的時候聽過這聲音。這時才聽到外面傳來阿兵哥叫著「大陸打砲過來了,大家趕快躲起來,不要出來,會被打到很危險。」 是大陸那邊打過來的,淑女心裡想,如果是大陸打過來,那大嫂帶著兩女兒下海去了,在海上採蚵什麼隱蔽的都沒有,那不是很危險嗎?嗯,唯一可以躲避的就是礁石,只能躲在礁石背面了,要不然又能怎樣? 過了一會兒,又聽到一陣一陣「碰…碰…碰…」的聲音,那聲音比剛剛聽到的還大,聽那聲音好像從後壁山傳出來的。過一會兒又有一陣,這次聽得更清楚,是「碰…碰…碰…碰…」連續四聲,就在兩個孩子伸出脖子探頭出來想看看究竟時,又來了一陣爆炸聲,接著有幾顆石子打在前面那間房子的屋頂上,在瓦上打破了幾個小洞。看到這情形,淑女連忙帶著孩子躲進房間裡去。 太陽尚未下山之前,大嫂帶著兩個女兒回家了,聽他們說起在蚵田裡看到兩邊火砲打過來打過去的情形,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可怕的樣子,那二女兒比較會說話:「起先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只聽到從蓮河和大嶝島那邊有『碰…碰』幾聲,接著聽到聲音『嘶……嘶……』的聲響,從頭頂上飛過去,在我們這邊發出『碰…碰』的聲響,過了一會兒換我們這邊打過去了,也是一樣『嘶……嘶』響,在蓮河和大嶝那邊爆炸時,還可以看到一陣一陣白色的煙冒出來,很好玩。」 「砲彈沒有落在海面上嗎?」秀玉迫不及待的問。 「沒有啊!」大女兒接著說:「岸上的阿兵哥一直打鐘,叫我們快回來,說共匪打砲過來了,很危險快上來,但是海面上就是沒看到有彈砲掉下來或爆炸的地方。」 吃晚飯的時候,世炳走了進來,向大家報告兩項有關今天下午最新的消息,他說:「隔壁後珩有一戶人家的屋頂被砲打了一個洞,洞並不大而且是在屋子後簷邊上,屋子的主人當時正在家裡,只聽到屋瓦掉下的聲音,跑到屋外去看,才知道自己的家落了砲彈。」 另外還有一項消息說:「鹽田裡也落了兩發砲彈,那兩顆砲彈只在鹽田地面上挖了兩個圓圓的洞,每個洞挖了大概有一尺深,四尺寬那麼大,當時鹽工們都在鹽田裡面工作,幸好沒有人被打到,不過有人看到砲彈爆炸開來的碎片飛開掉在鹽田裡鹵水的聲音,還不時的發出『磁,磁』的聲響,看樣子還會燙。」 過後聽村子裡在鹽場工作的人說,那天先是大陸打過來,後來我們也打過去,那天打來打去的,就叫做「九三砲戰」。就好像那年楊清吉被抓去開船來打古寧頭,後來就把那次叫做「古寧頭大戰」。 說來也奇怪,自從那天九三砲戰過後,很多原來住在百姓家裡的阿兵哥,都一批一批紛紛的搬走,搬到山上野地上去住了,原來這陣子他們不停的工作,就是忙著在山上築軍營、建碉堡,為搬家作準備。 看到這些兵一批一批搬走,淑女問:「你們以後還會修補衣服嗎?如果需要修補衣服,還要送到家裡來請我幫你們做好不好!」(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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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生命無價
讓我們先來追根究柢,生命到底是怎麼來的呢?不管是人類、動物、禽鳥,甚至於小昆蟲,可以簡單地說,任何一具生命,應該都是父母之遺;只是人類,與其他的生物,有很多很大的不同,那是因為人類在先天上賦有「血性」與「智慧」,所以我們可以概括地說,人類啊人類,你乃高高在上的萬物之靈,萬物之主宰也。 一個人一出生,他(她)就很自然地佔有了一定「限度」的「時間」與「空間」,隨著生命的「壯大」與「變化」,所佔有的範圍,也將隨之延伸而擴大。 那麼,勢必有人要追問,同樣的生命,為什麼又有那麼多「造就」上的不同呢?想要肯定地說出這個大道理,原因雖然很複雜,但是,我們可以以「生命」的「生活環境」來試述他(她)的真正道理吧。 基本上,一個人的「生活背景」,有一種「註定」的「落差」;同樣地是人,但是,有人出生在「富豪」之家,有人卻生在「貧窮」之戶;這就是先天性的區別;因為,這最直接的關係,「生活內涵」,與其所受的「教育」就有天壤之別;「造就」是怎麼來的呢?這就牽涉到一個人「奮鬥」層次的高下了;所幸,我們中國人,老祖宗保留下一個很好的傳統觀念;英雄不怕出身低,「勤能補拙」,「儉能養廉」,只要懂得這個大道理,至少可以把「貧富」的「落差」,與高下的「距離」拉回到原點上。 現在且讓我們再來試述「生命」與「生活」的另一層關係吧;只要是人類的「生命」,他(她)就一定離不開日常的「生活」;「生命價值」之所以有高下,「生活」確實是他(她)的唯一「主角」;諸如:思想、言行,倫理、道德、飲食習慣,運動,與身心靈管制等等,缺一不可;做人的基本道理,一定要「親善」、「遠惡」,「善事可以為所欲為」,而「惡事」則應「避而遠之」;因為這樣,一個複雜的大千社會,才可以「積小善」為「大善」,而頻繁的人世間,也才可以「化暗為明」,「化干戈為玉帛」。 一個人的有限「生命」,倘若能循著「善」與「美」的軌跡前進,那一定是「無堅不摧」的;尤其是在思想、言行,與品德上,都能保持「絕對純正」,樣樣精通哲理,達到十全十美的境地,而生命的「美麗光環」,一旦又能發皇昇華到極致,那麼,這個生命,在無形中,就是高高在上,非金錢所能買得到的無價之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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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苗集》給作家的一封信
親愛的艾瑞·卡爾,感謝您的書本陪伴著我成長。您出生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德國,大戰後雖然生活困苦,您用明亮生動的畫風,繪畫出膾炙人口、老少咸宜的文學鉅作。當我還在牙牙學語的時候,媽媽就把我抱在懷裡,一遍又一遍溫柔的唸給我聽,那時的我是如此的稚幼,但是媽媽的朗讀聲伴隨著書中的押韻,伴我進入夢鄉,您的書真稱的上是我與哥哥的最佳睡前良伴。 我記得您有寫過「從頭到腳」(From Head to Toe)、「北極熊您聽到什麼?」(Polar Bear, Polar Bear, What Do You Hear?)、「非常寂寞的螢火蟲」(The Very Lonely Firefly)、「暴躁的小瓢蟲」(The Grouchy Ladybug)、「笨手笨腳的放屁蟲」(The Very Clumsy Click Beetle)。我很佩服您總是運用簡單的筆觸,配上大膽的色彩,表達出小孩眼中色彩繽紛的世界。 其中我最喜歡的一本書是「好餓好餓的毛毛蟲」(The Very Hungry Caterpillar)。書一開始是很多很多的色塊,均勻的穿插在同樣大小的洞,原來那就是毛毛蟲所吃過的痕跡。在本書中您說到:「在月光中,有一顆蛋被產在樹葉上。在星期天早上,溫暖的太陽出來了,一隻飢餓的小毛毛蟲孵化了,他開始尋找一些食物來吃:他吃了一顆紅色的大蘋果,兩顆綠色的大梨子,三顆藍色的大李子,四顆紅色的大草莓,五顆金黃色的大橘子。但是,他還是很餓,接著他又吃了有櫻桃的巧克力蛋糕、冰涼的冰淇淋甜筒、爽口的醃黃瓜、香濃的起士、可口的火腿、甜蜜的棒棒糖、剛出爐的櫻桃派、美味的香腸、香噴噴的杯子蛋糕,最後再來一片多汁的西瓜。」 故事的結局激發起我們最大的好奇心,因為我們都想知道,這隻毛毛蟲到底吃飽了沒?答案是在吃完這麼多的食物以後,這隻毛毛蟲變成了又大又胖的毛毛蟲,他從蛹中蛻化成為一隻五顏六色展翅高飛的蝴蝶。您用簡單的文字傳達動物的成長、顏色的種類、各式各樣的食物、一到五。我很驚訝毛毛蟲真的可以吃下這麼多東西嗎?當我看完這本書的時候,我的肚子又咕嚕咕嚕的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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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巷芳草
第一次見到江小姐是在她家裏。那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夕陽的餘暉闌珊地落在破陋的屋簷和門檻上。我對了一下門牌號碼,雖然字跡斑駁模糊,但是還可以看得出是三十九號。我喘了一口氣,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找到了足足花掉一個下午才找到的房子。 這間房子位在快到巷子盡頭的地方。從屋前望出巷口,狹隘的巷子裏靜靜的,偶爾聽到一兩聲人家屋子裏做晚飯的鍋鏟碰擊聲,更襯托出空巷裏獨特的一股闐寂。 房門是虛掩的,露出一道縫隙。我敲了兩聲門,蛀了的門板發出像即將破裂一樣,鬆垮垮的悶響。 過了一會,木扉呀然而開,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出現在門內黝黑的屋影下。 「收電費嗎?」她問。 我先是楞了一下,繼而瞥了一下身上的打扮,倒真有點兒像電力公司的收費人員,不覺啞然失笑。 「請問這裏是江府嗎?」 「是啊!」 「喔,我是來找江漢中先生的。」 她睜大眼睛打量我一番,滿臉狐疑: 「你有什麼事嗎?」 「是的,有一點事。」 「先父已經過世了。」 「什麼?」 「先父已經過世兩年了。」 江漢中先生已經作古?這件事雖然發生得有些蹊蹺,可是人都避諱言死,尤其是做子女的,總不會在生人面前詛咒自己父親吧? 大約在五年前,我還見過江漢中先生。那時他因為生意的關係,和我父親過從甚密,三兩天就會到我家一趟。那時他才四十歲光景的人,臉色紅潤,聲若宏鐘,身體十分硬朗,絕對不會是短壽之相。 「你找先父有什麼事嗎?」江小姐看我楞楞地站著,似乎有些不耐煩,但是,她還是很客氣地低聲問我。 「我是有一點事,可是……」 遇到這樣的事,不知道叫我怎麼開口好。如果我直截了當地跟她說明,我是來跟她父親討債的,說不定她會把我當騙子,說不定她把門「砰!」的一聲關上,叫我吃閉門羹,那可就尷尬了。 「對不起,我有急事…」她說。 一聽她下逐客令,我趕緊說: 「那我可不可以找令堂談一下。」 「我母親不在家,有什麼事你就跟我說吧!」 「嗯……」 她的眼睛一直盯在我臉上,我還在猶豫不決,她已經開口邀請我到屋子裏面坐,想必是沾了我一臉忠厚的好處,博得她的信任。我心裏有些興奮。 三個榻榻米大的小客廳,擺著一張茶几和四張破舊得變了色的藤椅,再加上一些小家具,所剩下的空間就很少了。把頭一抬,我看到牆壁上江漢中先生的遺照,鑲在一個木框裏,我實在沒有理由不相信他已經作古的事了。 向江先生討債,是父親交代我做的。四、五年前,江先生經商失敗,人也從南部失蹤了。他帶著一家人搬到別的地方住,當然是為了逃避債務。父親四處探查,都沒有找到。十萬、八萬不是個小數目,父親自然不甘無緣無故的損失掉,因此幾年來並沒有放棄追查的工作。最近父親從一位朋友處得到他的下落,說是跑到台北來了。剛好我在臺北讀書,父親便來信指示我一份地址,要我查查,可是找到那地址,才知道他又搬家了。之後,我又暗中查訪了幾天,才在今天下午找到這裏來。 「先生,你有話不妨快說,我還有事要辦。」江小姐很明朗地說。 「江小姐,我姓林,令尊生前和我父親是朋友。」 「喔,是林先生。」 「我考慮了一下,還是覺得把話直說好些。」 「你說吧。」 「妳家以前在高雄,我想妳大概很清楚吧?」 「嗯,不錯。」 「那時令尊為了生意上的周轉,向我父親借了將近十萬塊錢,後來生意倒閉,妳們一家人就跑到臺北來,從此不再露面,那些錢便一直欠到現在。」 「我父親生前負債的事情,我略知一二,至於詳細的情形,只怕我母親也不甚明白。不過,父債子還,等我問問母親,如果確實欠了你們的錢,改天你來時,我們再慢慢研商償還的事宜。」 江小姐這番話說得曲曲折折,表面上好像很樂意還錢,其實只要忖度一下,就可發現話裏大有文章。她雖然表明,欠錢的事如果是確實的,便願意代父還債,可是她又說負債的事只怕她母親也不甚明白,這話就值得推敲了。連她母親都不甚明白,而她父親又已經去世,死無對證,也許這筆債就討不回來了。」 「江小姐,」我說:「以前令尊向我父親借錢的時候,曾經寫了借據,過幾天我父親會帶借據到臺北來給你們看的。」 「林先生,我剛剛說過,父債子還,只要確有其事,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把債務還清。不過,你也不要急,總得讓我先問問我母親。」 「令堂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呢?」 屋子裏已經一片黑暗,江小姐站起來,把電燈打開。 「我母親在醫院。」 「什麼?」 「我母親因病住院,這幾天不會回來的。」 「喔……那,江小姐什麼時候可以給我一個比較肯定的答覆呢?」 「下次你來再說吧。令尊的大名是……?」 「家父叫林永全。」 「好吧!我問了母親就給你答覆。現在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請你改天再來。」 既然主人已經下逐客令,那我只好告辭了。天已全黑,我沿著巷子走出去。路黑黑的,這條巷子不好走,高低不平還不打緊,偏偏窄小的巷路上還積了很多水,濺濕了我的兩條褲管。我想,這裏要是下了雨,那就更泥濘不堪了。 走出巷子,冷風一下子襲上身。我在路邊的招呼站等客運車,街頭的燈光慘白得沒有一些微暖意。 等車是一件難過的事,尤其是冬天的夜晚,一個人孤單單地站在招呼牌下。刺骨的寒風戲謔地打著褲管,打著衣袂,打著項部和臉頰,似乎所有的寒意都向我圍過來。 我突然想起江小姐和那間破陋的房子。房子的屋簷和門檻,在夕陽餘暉的照射下,不但給人古老的感覺,更有一種殘破衰敗的淒涼。屋子裡的設備也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了,好像平常就很少有人住在裡面一樣。我想江小姐他們一家人的生活一定十分清苦,因為目前一般貧戶的家,都要比他們體面多了。 那間破陋的房子,給我很深刻的印象,下次不管隔多久的時間再去,甚至一年、二年,或者三、五年,我都可憑著房子破陋的門面一下子找到。倒是江小姐,不知因為當時光線不好,或者我全神貫注在討債的事情上,她的臉形和表情,似乎不曾在我的心底裡印上一點一滴的印象。 不過,她有一句話,我記得可是很清楚:「父債子還,只要確有其事,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把債務還清。」當初我認為她的話並不十分誠意,現在冷靜想了一下,她實在是很負責任的。我開始追索她說話的口氣,以一個女孩子來說,她說話算是爽快。她出語果斷堅決,毫不猶豫,好像她決定了的事誰也無法再改變。 追索片刻,我慢慢捕捉到她說話的聲音。我想起她邀我到屋子裡面坐時,她的語聲令我興奮過;她的嗓子是那種使人不知不覺想繼續聽下去的嗓子,想著想著,不覺出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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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好美﹗
這是我研究所暫歇,得以喘息的首次寒假,是我無需工作所過的第一個年,也是開始投稿以來第二次冬天。我把一切都放下,搬二十本書渡假去。 我在電子書裡讀到一本詩人蕭蕭編輯的授課學子演練的詩集,萌生追隨且如願進了蕭蕭老師的課堂。叫喊一輩子的「終身學習」口號,落實在自個兒身上,選盡學校開給的所有課程,淪入叫苦連天又貪得無厭的學習步調,學習的舟子明明載不動貪多臆饞,還是目瞬心婪地冶遊於茫茫學海。或是漂泊小舟初航,不諳水性,莫辨方向,竟自打起轉來,授課教授頻頻喊「卡」,教我把步調放慢,別把學習的胃口搞壞。 如此捉襟見肘,手忙腳亂的學期,竟也過了,睽違幾十年的綺麗校園生活令我癡醉,有同窗激辯的朗朗讀書聲,有書為伴的多少浮生半日閒,有風有雨的蠡澤湖畔,落羽松絮絮聒聒,飄灑異國豐美的莊園氛圍,我只願一勁兒癡迷耽溺,屢屢倚身樓臺遠眺,望那落羽松堅挺的枝柯墨韻,向東弋成長長的蔭影……。 去年十二月十八日,北風催狂,天候氤氳迷濛,微寒,但比起天寒地凍的北歐氣候,算是風和日麗的吧!校園裡充斥紅尾伯勞鳥的噪啼、大捲尾忽東忽西群移,這天,英國倫敦大學的亞非學院傅熊(Bernhard Fuehrer)教授來到課堂,如候鳥一般,分享他的漢學研究方法給我們。而我受的感動,是傅先生流利的中文發音,內容出入古今、學跨中西,他以卓越的漢學成就,為我起了模範性的鼓舞作用。除了西方臉孔,我幾乎要相信眼前的學人是道道地地的中國人。﹝註﹞ 算算期間,傅熊教授將於三月底攜嘉義籍夫人鄭美娟女士返回歐洲。又是冬候鳥北返的季節,一時之間,我竟遙想起西伯利亞湛藍銀亮的遼闊天空,那屬於紅尾伯勞鳥的世界;更幻想起阿爾卑斯山上,或有輕輕哼唱的台灣小調迴旋縈繞於山坳淵谷間!內心深處,情隨彼翼飛,憧憬著美好的假期到來! 於是,在欣賞過「十全老人」故宮展,趕赴「Monet印象‧經典」於歷史博物館,又訪趟埔里一帶的山山水水,便拎起詩集、畫冊以及林林總總,暫別熙攘擁擠的塵囂世界。 假期中,每日起床睜眼,最享樂的是捲起廚房簾幔,打開透明玻璃窗,讓寒冷晨風灌進拂臉,作個深呼吸,涼透心脾。一面緩緩地舉壺煮水沏茗,一面炊爨熬粥,炒盤青菜,擺碟堅果,然後悠悠地聽窗外群鳥啁啾、鄰近岩澗潺潺,等待孕苞枝頭的山櫻花肩並肩、臂碰臂地簇擁舒展。在這裡,樹是不知名的樹,草是不知名的草,縱有偶而路過的陌生訪客,我是不必費唇舌的。一道似鷓鴣的單音從遠方傳來,在初透的薄曦間暗暗呼朋引伴玩起迷藏。有時候,附近蔭林裡枝椏短柯沒來由的晃動起來,幾雙閃爍的詰靈小眼睛朝我的窗櫺射過來,牠們正好奇窗裡人,為肚腹忙啥呢? 我總習慣端坐圓桌前,啜飲咖啡,翻閱詩集和畫冊,恁冰釀咖啡「嘟嘟嘟」地一旁消溶低泣。當屋後陽光穿透櫺扉,光影交歡的摩娑窸窣碎葉,夾雜著熱鬧的繾綣禽鳴;屋前,沿路扶植的桂花矮叢溢著恬香誘人清芬,而當下,詩集裡渡也正放火燒玫瑰園,熱度是意亂情迷的「火力全開」。 桂花欉籬飄散的甜甜郁香,愈是陽光充足的部分,米黃色花瓣愈是節節茂盛,好像整個季節的靦腆盛情,一股腦兒便要傾綻於我閒居的這幾天,我日日挽來醃冰糖製桂花釀、泡桂花酒,也和在茶葉裡沖桂花茶。 這是我投稿生涯以來第二個農曆年,有的報社不收稿件、不刊登文章,偏我今年忒閒,索性選個離島不打烊的報社當首頁,日日細讀那島嶼如何過年,濃霧時,曾滯留過多少旅客,舉辦哪些畫壇盛事活動,還從研究文件中發現自己未曾謀面的離島報紙原來是官辦的,歷歷記載著工作人員的編制和簡薦委,那曾是我工作中好熟悉的字眼。頓時有種「居高臨下」俯瞰婆娑世界,好比神仙,目饞未厭底撥雲讚嘆人間太平盛世的幸福喜樂滋味。 散步中,因風墜落的焦黃酥葉於無人荒徑層層疊疊,小葉欖仁高舉著手臂探入蒼穹,張牙舞爪昂向天際撩撥春神,大地偷偷遞澤嬗色,想已是漠漠水田,白鷺紛飛……啊!攜來半袋米、一磅咖啡豆、六百公克茶葉、幾包花生、幾樣蔬果,逗留時間不設限,以屋後的櫻花開落為始末。這便是我的「羅馬假期」!如仙境一般的寒假,好美! 註:奧地利籍的傅熊(Bernhard Fuehrer)教授,講題為〈批判精神與漢學研究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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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返鄉》一段被遺忘的日子
一日,在陽明山二子坪見一以水泥砌成的標語牌,一般遊客可能淡淡地看上一眼就算了,但對我卻有濃郁的情感。仔細端詳了上頭的文字,且走近拍了張照。標語內容「移山填海,反共抗俄」,陰文字體塗以紅漆,最上方一個國民黨黨徽,是昔日駐守山上部隊建的。我感覺格外親切,像遇到多年未見的朋友。 年少時,家鄉以彈丸小島駐紮著數個師的兵力。為了提振士氣,防區的碉堡、營區、精神堡壘、戰備要道,都設有標語。不只碉堡,國軍佔用的民房,有著磚牆紅瓦閩南式大厝的牆上也是標語。早期的標語有「反共抗俄,殺朱拔毛」、「檢舉匪諜,人人有責」、「還我河山」、「解救大陸同胞」等。最常見的有「中華民國萬歲」、「蔣總統萬歲」,另外就記憶所及還有「服從最高領導」、「枕戈待旦,光復大陸」、「主義領袖國家責任」、「軍令如山,軍紀似鐵」………。最響亮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生活不怕苦,工作不怕難,戰鬥不怕死」的金門精神。弔詭的是昔日高高矗立於大、二膽,讓對岸頗感礙眼的巨型標語「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現今成了廈門船家招攬遊客「海上看金門」必遊的景點。 幾次返鄉,想尋訪這些標語,通衢要道及駐軍碉堡可見到一些,但古厝外牆的標語已寥寥無幾。老厝由於年久失修、改建、傾圮,保存下來的已不多,而飽經風霜留存下來的外牆標語,文字大抵斑駁漫漶。 這些標語見證了一頁活生生、烽火連天的歲月,一段被遺忘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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灑脫的人生
也許長久以來受到【未知生焉知死】古訓之影響,國人對於死生大事總是抱持著迴避的態度,不但絕口不談有關於死亡的話題,而且在生活習慣上又有諸多忌諱,以致於讓人們臨終的議題變得有點詭譎而神祕。 不過日前朋友在寒冷的冬夜裡,經由電子郵件分享了一篇溫馨的文章,那是最近網路上被轉載率相當高的一則訊息。 文章提到這位主角預先寫給子女的一封信,信件的內容表示:如果能在生前而且頭腦還很清晰的情況之下,讓配偶、子女與家人都能了解自己對生命盡頭的看法,那麼應該就可以減少在生病、急救或處理喪葬的時候,家屬可能會面臨到的選項掙扎與無謂之糾紛,著實是一種蠻重要而且極其灑脫的人生態度。【註一】 文章一開頭就說,每一個人必然會有離開親愛家人的一天,因為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所以根據實際的【生命週期表】來看,也許在十多年以後, 他就必須跟家人說再見。 不過雖然生命表有概略的週期,但是臨終的時間有可能是下一刻,或者是更久之後也說不定;最怕的是恐怕還沒準備好就匆忙上路,因而一些重要的話忘了說,因此不如現在說個透澈與明白。 於是他叮嚀兒子們必須牢牢記著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他因重病而沒有辦法醒過來時,千萬不要串通醫師一起凌遲他!因為我想活得精采、走得帥氣,不必要全身上下插滿維生導管,例如氣切管、尿管與鼻胃管,如此維生醫療的結果即使可以多拖延幾天,並不會因此而增添其生命的色彩。 」他說。 他還說此刻譬如那些心臟升壓劑、洗腎、葉克膜等治療也可以省略了;至於身上能夠用的希望都可以送人,尤其兒子們想要孝順爸媽的話就趁現在,因為當他走了以後,所謂孝順就成了做樣子、或是給外人看的模樣了,那種情況真的沒有意義。 他並且希望免除追思葬禮等儀式,而且構築墓園、墓碑也屬於極其不環保的事, 所以不必請風水師堪地、造墳,只要將爸爸放在心裡就可以了。 對於身後大事的處理方式,他主張骨灰火化後混合飼料,然後丟在家鄉的七星潭餵魚;其餘的只要留下一小撮帶到高山上,然後輕輕灑一點點就好。 他也希望孩子們在媽媽百年之後,用這種方式攜帶一些骨灰到山上陪伴他,因為她是他此生的摯愛,往生之後尚且能夠在高山上相互廝守,那是無比幸福的事啊! 當然他也拜託親朋好友不必前往悼念與追思,也不要致送白包、奠儀,因為此刻承襲一生清風的志向,所以但求能夠化為千風而了無遺憾。 看到如此幽默、豁達與灑脫的生命臨終態度,不禁讓人覺得感同身受而且敬佩萬分,因為誠如上述,國人自古以來對於死亡的禁忌繁多,而且總是避諱去談論這方面的事,也許是人們認為那是不吉利的話題,所以儘可能不去面對和碰觸,因此久而久之以後,便成為一種不太能夠公開討論的議題。 然而人們盡量不去面對或討論的心態,其實並不能夠阻擋人生大事的到來與抉擇,針對於這個生死重大議題,即使古今中外的民情風俗大致雷同;不過近來已經有越來越多人和文獻願意提出來討論的趨勢,因為如此預作準備的生活態度,本來就是一種正確的生命觀,而且可以避免屆時手忙腳亂的局面,反而成為人們鞠躬下台之際,一樁無法達到瀟灑與圓滿而且遺憾之至的事了。 所以當我們面對這樣嚴肅而且略為悲戚的話題時,也許要改變以往的心態來看待它,因為畢竟大家都可以理解,這是每一個人必須經過的路途,到達終點站只是時間早晚之差別而已。 很多人認為此種心情與其說是一種人生的宿命,倒不如說生命因為如此而備增美麗與珍貴,因此當我們參透這樣的情境時,思索如何【活在當下】的人生觀,將是一種極其實際而且正面的生活哲理了,不是嗎? 【註一】故事主角為前行政院衛生署某位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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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可是我哪有那麼多錢?」 「先看看再說吧,我這就帶你去。」 賣針車的店就在頂街,離布姆店不遠。起先淑女還有點不太相信這輛針車縫衣服會多麼快,經過老闆娘親自做了一陣給淑女看,淑女看過後喜歡得不得了。她手巧心細,右手持著手柄旋動,左手操縱衣服前推、左轉、右轉,學起來快速又俐落,當場學習了幾遍,就可以上手了。 「這輛針車賣多少錢呢?」淑女邊操作邊問老闆娘。 「我是在賣四百五十,不過今天是布姆介紹來的,你要的話我就算你四百二十塊。」 「可是我……」淑女看著布姆,布姆知道她想說什麼,就告訴淑女:「如果你看中它想買,就先帶回家,錢帶不夠沒關係,我回家後再拿來給老闆娘。」淑女還要說什麼,布姆向她示意後,再跟老闆談好了價,最後以四百塊錢整數買下這輛針車。(註:縫紉機) 把針車抱回到布姆店裡,淑女只喝了一杯水,也顧不得吃午飯,就把帶來的兩袋軍服綑在一起,用包袱巾把這輛針車包著,一前一後,用竹擔挑回西園。這天開始,她用這輛針車取代了一針一線的老方法,果然工作的速度比原先快了無數倍。附近許多阿兵哥的軍服,許多都在淑女的手中修改完成。她連續忙了一個多月,不但把買針車的錢還給了布姆,還積攢了一些。 當然剛開始那幾天也賺來了滿身骨頭的酸痛,不過只要心裡高興,那酸痛跟她修改衣服的速度一樣,很快就過去了。 經過一兩個月的趕工縫製,修改軍服的密集工作暫時告一段落,淑女每天縫補到深夜的辛苦這時也得以緩解,這段時間為了趕工,她疏忽了一些事,像是對孩子生活的照顧就是其中之一,兩個孩子怕影響媽媽工作,也很少去打擾她,女兒有時甚至會把弟弟帶到學校去上課,夜晚媽媽工作時,他也會帶著弟弟早早上床睡覺,孩子的懂事,有時真教做媽媽的心中感到愧疚。 這天阿兵哥說是過什麼軍人節,廚房裡加菜,送了些好東西說是要給小孩子吃,中午飯淑女就把這些好東西熱了,一家三口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下午孩子沒進學校,都在媽媽身邊看著她為阿兵哥修衣服,這些都是零零星星的,大批的衣服在前段時間都已經修補完了,兩個孩子在媽媽身邊,看著媽媽先用針把一塊布挑在一件破了洞的褲子上,定好位置後,再動用針車縫合起來,這樣做既牢固,又不會很快就又裂開。 「啪…,啪,嘶…啪,嘶…嘶…口卡,口卡…」兩個孩子在媽媽身旁正玩得不亦樂乎的當兒,外面忽然傳來一連串的槍聲,說是槍聲卻又沒有這麼大聲,就在大家還弄不清楚怎麼回事時,屋頂上一陣被人丟石子打在屋瓦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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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榮民系列》用青春見證歷史—陳溢財
世代務農不輕鬆,白晝勤耕種,夜晚點燃玻璃燈,一絲光線照屋中,大人小孩相互動。 日本人來金門,古厝、祠堂不放過,居住地方不夠多,拆卸門板抬上太武山,木板當床鋪,密密麻麻的人群如螞蟻,一波接一波,來回地穿梭;直至他們離開金門島,身影不見了,鄉親才鬆了一口氣,上山取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百姓憶日據,搖頭多嘆息,農人為其種鴉片,北風不流鴉片奶,南風才能有收成,廉價勞工不敢多吭聲………。 民國二十五年出生的陳溢財,兄弟姐妹有六人,他排行老么,雖然備受呵護,但身在民生疾苦的環境,時機很艱難,生活難「討趁」,他必須和其他家戶一樣,均要上山拿柴火,回家曬乾做收藏,他家以雙連灶烹飪食物,灶身猶如連體嬰,一大鼎與一小鼎相連,下有灶口塞柴火。 陳溢財住家附近的五間古厝與祠堂,住滿日本人,除此之外,尚有三門高射機關砲以及砲兵駐守其間,雖未對鄉親帶來困擾,但為其種植鴉片,乃屬危害人心的毒品,眾人均知曉,卻無人敢反抗。 當胡璉將軍來金門,司令部座落於塔后的民宅,與陳溢財比鄰而居,軍士官兵住一起,與民眾和平相處於屋簷下,但軍隊隨時準備撤防,密集聯絡戰事成敗與情形,肩上背包沒打開,軍人隨身攜帶,提高警覺地成備戰狀態,他們隨地一躺,即過一夜睡夢的時光,而料羅碼頭與新頭碼頭則是登陸艇在海面上等候,隨時待命要移防。 古寧頭戰役之後,為構築堅硬的軍事堡壘,國軍在堅固的花崗岩下鑿洞,坑道一波接著一波,塔后亦有安全的洞口,即是「光華之聲金門廣播電台」之舊地,又稱赤后電台,除此之外,光華園亦有一處心戰資料館。而由花崗岩堆砌完工的赤后電台,施工很嚴謹,佈局結構條理分明,曾經是砲戰時刻、空襲與砲擊時,鄉親避難的處所,隨著政府補助百姓建構防空洞,於是挨家挨戶有了藏身防彈的地方,這裡旋即成為部隊駐紮之營房,軍隊駐防在週邊,當反攻大陸號角響,殺敵制先地為國爭光;而這裡除女青年工作大隊,尚有運輸營、駱駝連、救護車連………等等。 心戰喊話原屬「馬山播音站」,當部隊搬遷後,分發播音員到赤后電台,對匪心戰喊話,宣揚台灣民主自由與軍民的豐衣足食,以達不費一兵一卒,即能瓦解敵人的攻勢,以收心戰之功效,從此即有反共義士投奔自由領土的懷抱,呼吸新鮮的空氣,享受人道的溫暖。而電台雖然在村子,它身藏坑道間,多了一絲的隱密,對當地居民沒有造成不便的地方。如今隨著電台的裁撤,該坑道由塔后社區接管,外頭花木扶疏,綠草青青,如公園一般,令人流連忘返。 鄉鎮公所編有「警衛班」及「防毒班」,陳溢財被編入警衛班,配發槍枝及子彈和手榴彈,平日由個人保管,既要擦拭、亦要保養;警衛班每晚要派人去巡邏,帶隊班長乃憲兵出身,服從命令是天職,懈怠責難免,軍鞋一踢的殺雞儆猴,任誰也不敢怠惰。 陳溢財跟著民防隊員去受訓,區分月訓與年訓,他還到西洪機場練閱兵、踢正步,路途很遙遠,要跑步前往,中午尚要投靠附近的親友團,以免來回奔波防遲到,大庭廣眾被操很難看。 陳溢財慶幸身處在福地,島上的幾個戰役,村子沒什麼損傷,惟有在單打雙不打的歲月,數間古厝遭砲彈穿越,幸無人員傷亡;而對岸的宣傳彈內夾宣傳單,由空中落下,就落在家家戶戶的門口或屋頂,當時規定村民撿拾宣傳單要上繳副村長,鄉親都很守規矩,均按規定來辦理。 砲聲隆隆的天,危機佈滿於金門的四面八方,無論戰役如何,前線的米糧不能斷,政府於是用鐵絲網圍了一塊地,成立了塔后碾米廠,建造之後,內有人員與機器,從台灣運糙米來米廠加工碾成白米;金門十萬兵,後方沒補給,前線自行來處理,三餐顧肚皮。當碾米機運轉時,要精米、需透過去蕪存菁的步驟,而震耳欲聾的機器聲,附近居民不得眠,他們用柴油機,如時鐘一般,只要一停歇,就知他們吃飯與歇息的時間。每當軍用卡車駛進村子裡,徹夜排隊領白米,小蜜蜂跟隨在其後,趁此機會賺取蠅頭的小利,雙方各取所需皆歡喜。 年近八十歲的陳溢財,育有三男二女,他說平安即是福,孝順的孩子讓他感到很幸福;他帶領著筆者走進現今塔后資源回收站、昔日胡璉將軍的指揮所,指著從國外引進的磁磚,那美輪美奐的地方,訴說青春歷史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