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金城大戲院
不知為什麼,我的童年美好的記憶,總伴著濃烈的尿騷味與鬼魅惶恐。這一切都需回溯到家鄉的那間老舊戲院─金城大戲院,雖然它已改建成金門第一大樓,不復當年模樣。那段已不存在的幽微時光,充滿著黑闃高聳的空間與從後投射的強烈光束。在那不知禁煙為何物的年代,在密閉不見天日的戲院裡,人們總是盡情拚命吐納著。還記得兄長們表演的這一套功夫,大嘴的吸一口煙,慢慢有序地吐出火車過山洞般的情境,一個煙圈包著另一煙圈。抽煙這檔事在那時可是一種高級的享受,沒人會抗議二手煙的危害。只見滿屋子的煙霧,讓這道碳精棒電影放映機之白光更為燦爛,光粒子隨著滿屋的煙塵騰雲駕霧般翻滾著,煞是好看。 同樣的這陣陣尿騷味更是一個大災難,到現在還不時會在夢中驚醒。在那貧窮的五十年代,戲院撕票處的門框上都會畫著一條紅線,只要身高不超過這條紅線的小孩均免費入場,常見大人們後面背一個,雙手牽二個,全家一起看電影(多謝父母,讓我們在戲院裡得到啟蒙)。當時戲院裡總是鬧烘烘,四、五歲大的小孩子看沒幾分鐘就坐不住開始玩起捉迷藏,三、四歲者則間歇性哭鬧,台上台下鬧成一團。入戲的父母懶得帶小孩子上廁所,全部於座位旁解決,只見散場時一道道水漬,穿越一列列座椅,好不壯觀!在保密防諜為要的時代氛圍裡,心防重於身防,也沒聽說有人抱怨過這刺鼻的騷味。 人們對電影的時間感是一種訓練與學習,從小我們經由無數的觀影訓練,而終於可以控制我們的生理時鐘,儲備120分鐘以內的忍耐力。幼時對於戲院的廁所總存有一份恐懼,時有聽聞的鬼故事,好像沒有一家戲院不鬧鬼,而且發生在廁所裡,還有許許多多的鬼片加強我們的想像。看電影時想上廁所是一種焦慮,想去上,又不想與不敢去,心理與生理時時交戰著。戲正精彩,只有你須暫時離開這有溫情、人氣的空間,獨自到一個充滿許多未知的小小昏暗空間裡,一間一間被門鎖住的便所,藏著一份一份的沒名的恐懼,會不會在當我如廁時,有東西從背後偷襲我、從坑內伸出魔爪,置我於死地?若忍著不上,更不好受,那有心情再繼續看電影。 由此可證,公廁的進化定是從戲院開始,而我們的恐懼亦來自小時候的觀影經驗。記得小時候看的一部香港武俠片,中途因尿急而先離位,回來就接不上劇情了。那時代的劇情,總是報仇外還是報仇,好像沒別的戲碼了,而女俠通常先女扮男裝以便行走江湖,其間必會遇到英武的仗義之士,而男女之情的發展,總是於男主角發現女主角的娘兒身開始,令人不解的是,為何本是武藝高強的女俠,只要女性身分曝光後,武功馬上盡失,怪哉!是不是因我一時的不在,而世事難料啊?還記得一部台語片:片名叫『鳳梨頭西瓜尾』,上個廁所後,劇中人不知為何就大打出手。 人生有許多空白與意外,就像觀影中的這些中斷,讓我們存有一些和他人不同的斷裂與組合,同樣一部電影因不同的放映環境,而有差距極大的記憶,十二歲以前的電影經驗,我想記得的味道定比影像多很多,那些電影的奇幻光束均已不存在,唯有煙味、尿味、霉味、碳精味、花生味,還有常常因斷片時阿兵哥狂嘯的口哨聲,依稀記得! (作者請示身分證字號、住址、帳號,以便匯寄稿酬)
-
行百里者半九十
「行百里半九十」,這句話最早是見於戰國策卷三的「湊策一」內詩云:行百里半九十,此言末路之難。」鮑彪校注云:「逸詩言行九十里適早為五十里耳。」它正確的意思是說:「走百里路的人,走了九十里,只可以認為才走了全程的一半。要知道那後的十里雖短,卻難於那前面的九十里呢!所以,我們人在一生做事一定要慎終。」 「行百里者半九十」,只是省略了一個「於」字罷了。這句話我們用文法來分析,本來是一句意謂句:「行百里者以行九十里為全程之半──五十里。」但在文言文裡可以不用「以為」把「為」下的謂語「半」字倒裝上去,再加上一個關係詞「於」字,而成為:「行百里者半九十」。這個「半」字也就因之作動詞來使用了,這就是「意動用法」。至於「九十」上的「行」字,和它底下的「里」字固可省略,就是「半」字上的「全程之」三字也不必說出。如果再省去,「於」字,那就成了「行百里者半九十了」。 唐朝的「穎達尚書正義」,拿這句逸詩來解釋「周書旅獒篇」的「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說:「古語云:行百里者半九十,言末路之艱難也。」孔疏引「行百里者半九十」來作「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例證,也還是,行百里以行九十里為全程之半,五十里的意思,所以說:「言末路之艱難也。」 在宋朝有「黃庭倣傲」陸機的「連珠體」內,做了五首「岩下放言」。其中一首「贈元發弟」說:「功虧一簣,未成丘山。鑿井九階,不次水澤。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汽濟濡其尾。故曰:時乎時不再來,終終始始,是謂君子。」 在「山谷外集詩注卷十」裡,就個人能找到的題材裡,這肯定要算是最早的一個省去「於」字的例子。所以要省略「於」字,完全是為了「七字句」的主要緣故。這首詩裡只「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汽濟濡其尾。」兩句是七字句,又怎能不省略掉這個「於」字呢!但山谷用這句話,他的意思還是和逸詩的原意是相吻合的!「山谷外集詩注」裡不就引用著「戰國策詩云行百里半九十,此言末路之難」嗎? 可是近來卻有人因省去了這個「於」字,就誤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走百里路的人多半只走了九十公里就停止了。」這個解釋似乎是太勉強了。個人找出戰國策和孔疏研引,也都有「於」字,原意本很明顯,就是「行百里者以行九十里為全程之半」,來清楚說明末路之難。 平日,我們做事一定要慎始慎終。這個「半」字,只是「一半」的意思,作「多半」來解釋,只是因為省去了個「於」字,而誤會原意,而強作如是解罷了。 無論從戰國策、孔疏,甚至是山谷的詩句已省去了「於」字的。我們肯定都找不出作「多半」的解釋的跡象。 這句話已成為一般人日常習用的成語,竟因省略了一個「於」字,就生出了錯誤─似是而非的解釋。 所以,我們對於古代的成語,又怎能不去找出它的原始出處,就望文生義的強作解人呢!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會的阿嫂。」阿兵哥回答她:「你修補過的衣服好穿又好看,我們都很滿意。」 淑女聽了心裡很安慰,她同時也在盤算著一件事,既然這些兵搬出去了,那我也要搬回下厝老房子去了。 就在淑女搬回下厝老房子後不久,新成立的「西園村辦公處」也成立了,而且因為這個新成立的西園村除了西園之外,還包括了鄰近的後珩、浯坑和田墩三個小村莊,所以辦公處就設在淑女家左邊隔壁那間一落兩櫸頭沒人住的空房子,原本的家只有右邊和前面有鄰居,左、後兩側都是園地和空屋,現在有了村辦公處,就多了幾個人可以作伴,住起來也舒適多了。 新成立的辦公處設有一位村長,是本村的長老人物,淑女之前跟他並不熟識,另一位指導員姓劉,是軍方派來的,還有一位村幹事,也是本村讀過幾年村塾的年輕人,除此之外還有一位村丁,這位村丁不是別人,正是二伯的長孫、標治的大兒子,稱呼淑女三姆的,乳名叫做「番薯」,他每天一大早就要到辦公處來,先是到設在村後洋樓砲兵連部的廚房去,把指導員的早餐拿回村公所以後,再將村公所內外清掃乾淨,然後回家去吃早飯,午餐和晚餐前,同樣要把前一餐吃過洗過的餐具送到連部廚房去,再將這一餐飯提回村公所給指導員吃,再自己回家吃飯。 除了這些指導員私人的工作之外,副村長或村幹事如果有事要通知全村人知道則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通知各伍的伍長,再由伍長俟家俟戶通知該伍的每一家戶,另一種方式是敲著鑼巡迴全村,邊敲鑼邊喊,讓每一家都聽得到,這些工作也是由村丁負責去做。 當村丁除了那三餐是固定工作外,其他時間有時連休息時間也沒有,有時則閒著沒事,沒事時也不能隨便離開,要在村公所附近臨時有事可以找到人的地方,所以只要沒事,番薯就會到三姆家裡看三姆幫阿兵哥修補衣服,番薯的乖巧本來就很得三姆的緣,現在當了村丁以後更常在三姆家進出,更讓三姆喜愛。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接著可以清楚的聽見「…嘶…」的聲音,有的是「沙沙……沙」的聲響,接著就是「碰」的爆炸聲,那聲音愈來愈清楚了,以前只有在日本飛機飛到蓮河附近去丟炸彈的時候聽過這聲音。這時才聽到外面傳來阿兵哥叫著「大陸打砲過來了,大家趕快躲起來,不要出來,會被打到很危險。」 是大陸那邊打過來的,淑女心裡想,如果是大陸打過來,那大嫂帶著兩女兒下海去了,在海上採蚵什麼隱蔽的都沒有,那不是很危險嗎?嗯,唯一可以躲避的就是礁石,只能躲在礁石背面了,要不然又能怎樣? 過了一會兒,又聽到一陣一陣「碰…碰…碰…」的聲音,那聲音比剛剛聽到的還大,聽那聲音好像從後壁山傳出來的。過一會兒又有一陣,這次聽得更清楚,是「碰…碰…碰…碰…」連續四聲,就在兩個孩子伸出脖子探頭出來想看看究竟時,又來了一陣爆炸聲,接著有幾顆石子打在前面那間房子的屋頂上,在瓦上打破了幾個小洞。看到這情形,淑女連忙帶著孩子躲進房間裡去。 太陽尚未下山之前,大嫂帶著兩個女兒回家了,聽他們說起在蚵田裡看到兩邊火砲打過來打過去的情形,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可怕的樣子,那二女兒比較會說話:「起先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只聽到從蓮河和大嶝島那邊有『碰…碰』幾聲,接著聽到聲音『嘶……嘶……』的聲響,從頭頂上飛過去,在我們這邊發出『碰…碰』的聲響,過了一會兒換我們這邊打過去了,也是一樣『嘶……嘶』響,在蓮河和大嶝那邊爆炸時,還可以看到一陣一陣白色的煙冒出來,很好玩。」 「砲彈沒有落在海面上嗎?」秀玉迫不及待的問。 「沒有啊!」大女兒接著說:「岸上的阿兵哥一直打鐘,叫我們快回來,說共匪打砲過來了,很危險快上來,但是海面上就是沒看到有彈砲掉下來或爆炸的地方。」 吃晚飯的時候,世炳走了進來,向大家報告兩項有關今天下午最新的消息,他說:「隔壁後珩有一戶人家的屋頂被砲打了一個洞,洞並不大而且是在屋子後簷邊上,屋子的主人當時正在家裡,只聽到屋瓦掉下的聲音,跑到屋外去看,才知道自己的家落了砲彈。」 另外還有一項消息說:「鹽田裡也落了兩發砲彈,那兩顆砲彈只在鹽田地面上挖了兩個圓圓的洞,每個洞挖了大概有一尺深,四尺寬那麼大,當時鹽工們都在鹽田裡面工作,幸好沒有人被打到,不過有人看到砲彈爆炸開來的碎片飛開掉在鹽田裡鹵水的聲音,還不時的發出『磁,磁』的聲響,看樣子還會燙。」 過後聽村子裡在鹽場工作的人說,那天先是大陸打過來,後來我們也打過去,那天打來打去的,就叫做「九三砲戰」。就好像那年楊清吉被抓去開船來打古寧頭,後來就把那次叫做「古寧頭大戰」。 說來也奇怪,自從那天九三砲戰過後,很多原來住在百姓家裡的阿兵哥,都一批一批紛紛的搬走,搬到山上野地上去住了,原來這陣子他們不停的工作,就是忙著在山上築軍營、建碉堡,為搬家作準備。 看到這些兵一批一批搬走,淑女問:「你們以後還會修補衣服嗎?如果需要修補衣服,還要送到家裡來請我幫你們做好不好!」(一○六)
-
試論生命無價
讓我們先來追根究柢,生命到底是怎麼來的呢?不管是人類、動物、禽鳥,甚至於小昆蟲,可以簡單地說,任何一具生命,應該都是父母之遺;只是人類,與其他的生物,有很多很大的不同,那是因為人類在先天上賦有「血性」與「智慧」,所以我們可以概括地說,人類啊人類,你乃高高在上的萬物之靈,萬物之主宰也。 一個人一出生,他(她)就很自然地佔有了一定「限度」的「時間」與「空間」,隨著生命的「壯大」與「變化」,所佔有的範圍,也將隨之延伸而擴大。 那麼,勢必有人要追問,同樣的生命,為什麼又有那麼多「造就」上的不同呢?想要肯定地說出這個大道理,原因雖然很複雜,但是,我們可以以「生命」的「生活環境」來試述他(她)的真正道理吧。 基本上,一個人的「生活背景」,有一種「註定」的「落差」;同樣地是人,但是,有人出生在「富豪」之家,有人卻生在「貧窮」之戶;這就是先天性的區別;因為,這最直接的關係,「生活內涵」,與其所受的「教育」就有天壤之別;「造就」是怎麼來的呢?這就牽涉到一個人「奮鬥」層次的高下了;所幸,我們中國人,老祖宗保留下一個很好的傳統觀念;英雄不怕出身低,「勤能補拙」,「儉能養廉」,只要懂得這個大道理,至少可以把「貧富」的「落差」,與高下的「距離」拉回到原點上。 現在且讓我們再來試述「生命」與「生活」的另一層關係吧;只要是人類的「生命」,他(她)就一定離不開日常的「生活」;「生命價值」之所以有高下,「生活」確實是他(她)的唯一「主角」;諸如:思想、言行,倫理、道德、飲食習慣,運動,與身心靈管制等等,缺一不可;做人的基本道理,一定要「親善」、「遠惡」,「善事可以為所欲為」,而「惡事」則應「避而遠之」;因為這樣,一個複雜的大千社會,才可以「積小善」為「大善」,而頻繁的人世間,也才可以「化暗為明」,「化干戈為玉帛」。 一個人的有限「生命」,倘若能循著「善」與「美」的軌跡前進,那一定是「無堅不摧」的;尤其是在思想、言行,與品德上,都能保持「絕對純正」,樣樣精通哲理,達到十全十美的境地,而生命的「美麗光環」,一旦又能發皇昇華到極致,那麼,這個生命,在無形中,就是高高在上,非金錢所能買得到的無價之寶啊!
-
《青苗集》給作家的一封信
親愛的艾瑞·卡爾,感謝您的書本陪伴著我成長。您出生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德國,大戰後雖然生活困苦,您用明亮生動的畫風,繪畫出膾炙人口、老少咸宜的文學鉅作。當我還在牙牙學語的時候,媽媽就把我抱在懷裡,一遍又一遍溫柔的唸給我聽,那時的我是如此的稚幼,但是媽媽的朗讀聲伴隨著書中的押韻,伴我進入夢鄉,您的書真稱的上是我與哥哥的最佳睡前良伴。 我記得您有寫過「從頭到腳」(From Head to Toe)、「北極熊您聽到什麼?」(Polar Bear, Polar Bear, What Do You Hear?)、「非常寂寞的螢火蟲」(The Very Lonely Firefly)、「暴躁的小瓢蟲」(The Grouchy Ladybug)、「笨手笨腳的放屁蟲」(The Very Clumsy Click Beetle)。我很佩服您總是運用簡單的筆觸,配上大膽的色彩,表達出小孩眼中色彩繽紛的世界。 其中我最喜歡的一本書是「好餓好餓的毛毛蟲」(The Very Hungry Caterpillar)。書一開始是很多很多的色塊,均勻的穿插在同樣大小的洞,原來那就是毛毛蟲所吃過的痕跡。在本書中您說到:「在月光中,有一顆蛋被產在樹葉上。在星期天早上,溫暖的太陽出來了,一隻飢餓的小毛毛蟲孵化了,他開始尋找一些食物來吃:他吃了一顆紅色的大蘋果,兩顆綠色的大梨子,三顆藍色的大李子,四顆紅色的大草莓,五顆金黃色的大橘子。但是,他還是很餓,接著他又吃了有櫻桃的巧克力蛋糕、冰涼的冰淇淋甜筒、爽口的醃黃瓜、香濃的起士、可口的火腿、甜蜜的棒棒糖、剛出爐的櫻桃派、美味的香腸、香噴噴的杯子蛋糕,最後再來一片多汁的西瓜。」 故事的結局激發起我們最大的好奇心,因為我們都想知道,這隻毛毛蟲到底吃飽了沒?答案是在吃完這麼多的食物以後,這隻毛毛蟲變成了又大又胖的毛毛蟲,他從蛹中蛻化成為一隻五顏六色展翅高飛的蝴蝶。您用簡單的文字傳達動物的成長、顏色的種類、各式各樣的食物、一到五。我很驚訝毛毛蟲真的可以吃下這麼多東西嗎?當我看完這本書的時候,我的肚子又咕嚕咕嚕的叫了!
-
陋巷芳草
第一次見到江小姐是在她家裏。那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夕陽的餘暉闌珊地落在破陋的屋簷和門檻上。我對了一下門牌號碼,雖然字跡斑駁模糊,但是還可以看得出是三十九號。我喘了一口氣,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找到了足足花掉一個下午才找到的房子。 這間房子位在快到巷子盡頭的地方。從屋前望出巷口,狹隘的巷子裏靜靜的,偶爾聽到一兩聲人家屋子裏做晚飯的鍋鏟碰擊聲,更襯托出空巷裏獨特的一股闐寂。 房門是虛掩的,露出一道縫隙。我敲了兩聲門,蛀了的門板發出像即將破裂一樣,鬆垮垮的悶響。 過了一會,木扉呀然而開,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出現在門內黝黑的屋影下。 「收電費嗎?」她問。 我先是楞了一下,繼而瞥了一下身上的打扮,倒真有點兒像電力公司的收費人員,不覺啞然失笑。 「請問這裏是江府嗎?」 「是啊!」 「喔,我是來找江漢中先生的。」 她睜大眼睛打量我一番,滿臉狐疑: 「你有什麼事嗎?」 「是的,有一點事。」 「先父已經過世了。」 「什麼?」 「先父已經過世兩年了。」 江漢中先生已經作古?這件事雖然發生得有些蹊蹺,可是人都避諱言死,尤其是做子女的,總不會在生人面前詛咒自己父親吧? 大約在五年前,我還見過江漢中先生。那時他因為生意的關係,和我父親過從甚密,三兩天就會到我家一趟。那時他才四十歲光景的人,臉色紅潤,聲若宏鐘,身體十分硬朗,絕對不會是短壽之相。 「你找先父有什麼事嗎?」江小姐看我楞楞地站著,似乎有些不耐煩,但是,她還是很客氣地低聲問我。 「我是有一點事,可是……」 遇到這樣的事,不知道叫我怎麼開口好。如果我直截了當地跟她說明,我是來跟她父親討債的,說不定她會把我當騙子,說不定她把門「砰!」的一聲關上,叫我吃閉門羹,那可就尷尬了。 「對不起,我有急事…」她說。 一聽她下逐客令,我趕緊說: 「那我可不可以找令堂談一下。」 「我母親不在家,有什麼事你就跟我說吧!」 「嗯……」 她的眼睛一直盯在我臉上,我還在猶豫不決,她已經開口邀請我到屋子裏面坐,想必是沾了我一臉忠厚的好處,博得她的信任。我心裏有些興奮。 三個榻榻米大的小客廳,擺著一張茶几和四張破舊得變了色的藤椅,再加上一些小家具,所剩下的空間就很少了。把頭一抬,我看到牆壁上江漢中先生的遺照,鑲在一個木框裏,我實在沒有理由不相信他已經作古的事了。 向江先生討債,是父親交代我做的。四、五年前,江先生經商失敗,人也從南部失蹤了。他帶著一家人搬到別的地方住,當然是為了逃避債務。父親四處探查,都沒有找到。十萬、八萬不是個小數目,父親自然不甘無緣無故的損失掉,因此幾年來並沒有放棄追查的工作。最近父親從一位朋友處得到他的下落,說是跑到台北來了。剛好我在臺北讀書,父親便來信指示我一份地址,要我查查,可是找到那地址,才知道他又搬家了。之後,我又暗中查訪了幾天,才在今天下午找到這裏來。 「先生,你有話不妨快說,我還有事要辦。」江小姐很明朗地說。 「江小姐,我姓林,令尊生前和我父親是朋友。」 「喔,是林先生。」 「我考慮了一下,還是覺得把話直說好些。」 「你說吧。」 「妳家以前在高雄,我想妳大概很清楚吧?」 「嗯,不錯。」 「那時令尊為了生意上的周轉,向我父親借了將近十萬塊錢,後來生意倒閉,妳們一家人就跑到臺北來,從此不再露面,那些錢便一直欠到現在。」 「我父親生前負債的事情,我略知一二,至於詳細的情形,只怕我母親也不甚明白。不過,父債子還,等我問問母親,如果確實欠了你們的錢,改天你來時,我們再慢慢研商償還的事宜。」 江小姐這番話說得曲曲折折,表面上好像很樂意還錢,其實只要忖度一下,就可發現話裏大有文章。她雖然表明,欠錢的事如果是確實的,便願意代父還債,可是她又說負債的事只怕她母親也不甚明白,這話就值得推敲了。連她母親都不甚明白,而她父親又已經去世,死無對證,也許這筆債就討不回來了。」 「江小姐,」我說:「以前令尊向我父親借錢的時候,曾經寫了借據,過幾天我父親會帶借據到臺北來給你們看的。」 「林先生,我剛剛說過,父債子還,只要確有其事,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把債務還清。不過,你也不要急,總得讓我先問問我母親。」 「令堂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呢?」 屋子裏已經一片黑暗,江小姐站起來,把電燈打開。 「我母親在醫院。」 「什麼?」 「我母親因病住院,這幾天不會回來的。」 「喔……那,江小姐什麼時候可以給我一個比較肯定的答覆呢?」 「下次你來再說吧。令尊的大名是……?」 「家父叫林永全。」 「好吧!我問了母親就給你答覆。現在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請你改天再來。」 既然主人已經下逐客令,那我只好告辭了。天已全黑,我沿著巷子走出去。路黑黑的,這條巷子不好走,高低不平還不打緊,偏偏窄小的巷路上還積了很多水,濺濕了我的兩條褲管。我想,這裏要是下了雨,那就更泥濘不堪了。 走出巷子,冷風一下子襲上身。我在路邊的招呼站等客運車,街頭的燈光慘白得沒有一些微暖意。 等車是一件難過的事,尤其是冬天的夜晚,一個人孤單單地站在招呼牌下。刺骨的寒風戲謔地打著褲管,打著衣袂,打著項部和臉頰,似乎所有的寒意都向我圍過來。 我突然想起江小姐和那間破陋的房子。房子的屋簷和門檻,在夕陽餘暉的照射下,不但給人古老的感覺,更有一種殘破衰敗的淒涼。屋子裡的設備也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了,好像平常就很少有人住在裡面一樣。我想江小姐他們一家人的生活一定十分清苦,因為目前一般貧戶的家,都要比他們體面多了。 那間破陋的房子,給我很深刻的印象,下次不管隔多久的時間再去,甚至一年、二年,或者三、五年,我都可憑著房子破陋的門面一下子找到。倒是江小姐,不知因為當時光線不好,或者我全神貫注在討債的事情上,她的臉形和表情,似乎不曾在我的心底裡印上一點一滴的印象。 不過,她有一句話,我記得可是很清楚:「父債子還,只要確有其事,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把債務還清。」當初我認為她的話並不十分誠意,現在冷靜想了一下,她實在是很負責任的。我開始追索她說話的口氣,以一個女孩子來說,她說話算是爽快。她出語果斷堅決,毫不猶豫,好像她決定了的事誰也無法再改變。 追索片刻,我慢慢捕捉到她說話的聲音。我想起她邀我到屋子裡面坐時,她的語聲令我興奮過;她的嗓子是那種使人不知不覺想繼續聽下去的嗓子,想著想著,不覺出神。(上)
-
寒假﹐好美﹗
這是我研究所暫歇,得以喘息的首次寒假,是我無需工作所過的第一個年,也是開始投稿以來第二次冬天。我把一切都放下,搬二十本書渡假去。 我在電子書裡讀到一本詩人蕭蕭編輯的授課學子演練的詩集,萌生追隨且如願進了蕭蕭老師的課堂。叫喊一輩子的「終身學習」口號,落實在自個兒身上,選盡學校開給的所有課程,淪入叫苦連天又貪得無厭的學習步調,學習的舟子明明載不動貪多臆饞,還是目瞬心婪地冶遊於茫茫學海。或是漂泊小舟初航,不諳水性,莫辨方向,竟自打起轉來,授課教授頻頻喊「卡」,教我把步調放慢,別把學習的胃口搞壞。 如此捉襟見肘,手忙腳亂的學期,竟也過了,睽違幾十年的綺麗校園生活令我癡醉,有同窗激辯的朗朗讀書聲,有書為伴的多少浮生半日閒,有風有雨的蠡澤湖畔,落羽松絮絮聒聒,飄灑異國豐美的莊園氛圍,我只願一勁兒癡迷耽溺,屢屢倚身樓臺遠眺,望那落羽松堅挺的枝柯墨韻,向東弋成長長的蔭影……。 去年十二月十八日,北風催狂,天候氤氳迷濛,微寒,但比起天寒地凍的北歐氣候,算是風和日麗的吧!校園裡充斥紅尾伯勞鳥的噪啼、大捲尾忽東忽西群移,這天,英國倫敦大學的亞非學院傅熊(Bernhard Fuehrer)教授來到課堂,如候鳥一般,分享他的漢學研究方法給我們。而我受的感動,是傅先生流利的中文發音,內容出入古今、學跨中西,他以卓越的漢學成就,為我起了模範性的鼓舞作用。除了西方臉孔,我幾乎要相信眼前的學人是道道地地的中國人。﹝註﹞ 算算期間,傅熊教授將於三月底攜嘉義籍夫人鄭美娟女士返回歐洲。又是冬候鳥北返的季節,一時之間,我竟遙想起西伯利亞湛藍銀亮的遼闊天空,那屬於紅尾伯勞鳥的世界;更幻想起阿爾卑斯山上,或有輕輕哼唱的台灣小調迴旋縈繞於山坳淵谷間!內心深處,情隨彼翼飛,憧憬著美好的假期到來! 於是,在欣賞過「十全老人」故宮展,趕赴「Monet印象‧經典」於歷史博物館,又訪趟埔里一帶的山山水水,便拎起詩集、畫冊以及林林總總,暫別熙攘擁擠的塵囂世界。 假期中,每日起床睜眼,最享樂的是捲起廚房簾幔,打開透明玻璃窗,讓寒冷晨風灌進拂臉,作個深呼吸,涼透心脾。一面緩緩地舉壺煮水沏茗,一面炊爨熬粥,炒盤青菜,擺碟堅果,然後悠悠地聽窗外群鳥啁啾、鄰近岩澗潺潺,等待孕苞枝頭的山櫻花肩並肩、臂碰臂地簇擁舒展。在這裡,樹是不知名的樹,草是不知名的草,縱有偶而路過的陌生訪客,我是不必費唇舌的。一道似鷓鴣的單音從遠方傳來,在初透的薄曦間暗暗呼朋引伴玩起迷藏。有時候,附近蔭林裡枝椏短柯沒來由的晃動起來,幾雙閃爍的詰靈小眼睛朝我的窗櫺射過來,牠們正好奇窗裡人,為肚腹忙啥呢? 我總習慣端坐圓桌前,啜飲咖啡,翻閱詩集和畫冊,恁冰釀咖啡「嘟嘟嘟」地一旁消溶低泣。當屋後陽光穿透櫺扉,光影交歡的摩娑窸窣碎葉,夾雜著熱鬧的繾綣禽鳴;屋前,沿路扶植的桂花矮叢溢著恬香誘人清芬,而當下,詩集裡渡也正放火燒玫瑰園,熱度是意亂情迷的「火力全開」。 桂花欉籬飄散的甜甜郁香,愈是陽光充足的部分,米黃色花瓣愈是節節茂盛,好像整個季節的靦腆盛情,一股腦兒便要傾綻於我閒居的這幾天,我日日挽來醃冰糖製桂花釀、泡桂花酒,也和在茶葉裡沖桂花茶。 這是我投稿生涯以來第二個農曆年,有的報社不收稿件、不刊登文章,偏我今年忒閒,索性選個離島不打烊的報社當首頁,日日細讀那島嶼如何過年,濃霧時,曾滯留過多少旅客,舉辦哪些畫壇盛事活動,還從研究文件中發現自己未曾謀面的離島報紙原來是官辦的,歷歷記載著工作人員的編制和簡薦委,那曾是我工作中好熟悉的字眼。頓時有種「居高臨下」俯瞰婆娑世界,好比神仙,目饞未厭底撥雲讚嘆人間太平盛世的幸福喜樂滋味。 散步中,因風墜落的焦黃酥葉於無人荒徑層層疊疊,小葉欖仁高舉著手臂探入蒼穹,張牙舞爪昂向天際撩撥春神,大地偷偷遞澤嬗色,想已是漠漠水田,白鷺紛飛……啊!攜來半袋米、一磅咖啡豆、六百公克茶葉、幾包花生、幾樣蔬果,逗留時間不設限,以屋後的櫻花開落為始末。這便是我的「羅馬假期」!如仙境一般的寒假,好美! 註:奧地利籍的傅熊(Bernhard Fuehrer)教授,講題為〈批判精神與漢學研究方法〉。
-
《文學返鄉》一段被遺忘的日子
一日,在陽明山二子坪見一以水泥砌成的標語牌,一般遊客可能淡淡地看上一眼就算了,但對我卻有濃郁的情感。仔細端詳了上頭的文字,且走近拍了張照。標語內容「移山填海,反共抗俄」,陰文字體塗以紅漆,最上方一個國民黨黨徽,是昔日駐守山上部隊建的。我感覺格外親切,像遇到多年未見的朋友。 年少時,家鄉以彈丸小島駐紮著數個師的兵力。為了提振士氣,防區的碉堡、營區、精神堡壘、戰備要道,都設有標語。不只碉堡,國軍佔用的民房,有著磚牆紅瓦閩南式大厝的牆上也是標語。早期的標語有「反共抗俄,殺朱拔毛」、「檢舉匪諜,人人有責」、「還我河山」、「解救大陸同胞」等。最常見的有「中華民國萬歲」、「蔣總統萬歲」,另外就記憶所及還有「服從最高領導」、「枕戈待旦,光復大陸」、「主義領袖國家責任」、「軍令如山,軍紀似鐵」………。最響亮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生活不怕苦,工作不怕難,戰鬥不怕死」的金門精神。弔詭的是昔日高高矗立於大、二膽,讓對岸頗感礙眼的巨型標語「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現今成了廈門船家招攬遊客「海上看金門」必遊的景點。 幾次返鄉,想尋訪這些標語,通衢要道及駐軍碉堡可見到一些,但古厝外牆的標語已寥寥無幾。老厝由於年久失修、改建、傾圮,保存下來的已不多,而飽經風霜留存下來的外牆標語,文字大抵斑駁漫漶。 這些標語見證了一頁活生生、烽火連天的歲月,一段被遺忘的時光。
-
灑脫的人生
也許長久以來受到【未知生焉知死】古訓之影響,國人對於死生大事總是抱持著迴避的態度,不但絕口不談有關於死亡的話題,而且在生活習慣上又有諸多忌諱,以致於讓人們臨終的議題變得有點詭譎而神祕。 不過日前朋友在寒冷的冬夜裡,經由電子郵件分享了一篇溫馨的文章,那是最近網路上被轉載率相當高的一則訊息。 文章提到這位主角預先寫給子女的一封信,信件的內容表示:如果能在生前而且頭腦還很清晰的情況之下,讓配偶、子女與家人都能了解自己對生命盡頭的看法,那麼應該就可以減少在生病、急救或處理喪葬的時候,家屬可能會面臨到的選項掙扎與無謂之糾紛,著實是一種蠻重要而且極其灑脫的人生態度。【註一】 文章一開頭就說,每一個人必然會有離開親愛家人的一天,因為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所以根據實際的【生命週期表】來看,也許在十多年以後, 他就必須跟家人說再見。 不過雖然生命表有概略的週期,但是臨終的時間有可能是下一刻,或者是更久之後也說不定;最怕的是恐怕還沒準備好就匆忙上路,因而一些重要的話忘了說,因此不如現在說個透澈與明白。 於是他叮嚀兒子們必須牢牢記著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他因重病而沒有辦法醒過來時,千萬不要串通醫師一起凌遲他!因為我想活得精采、走得帥氣,不必要全身上下插滿維生導管,例如氣切管、尿管與鼻胃管,如此維生醫療的結果即使可以多拖延幾天,並不會因此而增添其生命的色彩。 」他說。 他還說此刻譬如那些心臟升壓劑、洗腎、葉克膜等治療也可以省略了;至於身上能夠用的希望都可以送人,尤其兒子們想要孝順爸媽的話就趁現在,因為當他走了以後,所謂孝順就成了做樣子、或是給外人看的模樣了,那種情況真的沒有意義。 他並且希望免除追思葬禮等儀式,而且構築墓園、墓碑也屬於極其不環保的事, 所以不必請風水師堪地、造墳,只要將爸爸放在心裡就可以了。 對於身後大事的處理方式,他主張骨灰火化後混合飼料,然後丟在家鄉的七星潭餵魚;其餘的只要留下一小撮帶到高山上,然後輕輕灑一點點就好。 他也希望孩子們在媽媽百年之後,用這種方式攜帶一些骨灰到山上陪伴他,因為她是他此生的摯愛,往生之後尚且能夠在高山上相互廝守,那是無比幸福的事啊! 當然他也拜託親朋好友不必前往悼念與追思,也不要致送白包、奠儀,因為此刻承襲一生清風的志向,所以但求能夠化為千風而了無遺憾。 看到如此幽默、豁達與灑脫的生命臨終態度,不禁讓人覺得感同身受而且敬佩萬分,因為誠如上述,國人自古以來對於死亡的禁忌繁多,而且總是避諱去談論這方面的事,也許是人們認為那是不吉利的話題,所以儘可能不去面對和碰觸,因此久而久之以後,便成為一種不太能夠公開討論的議題。 然而人們盡量不去面對或討論的心態,其實並不能夠阻擋人生大事的到來與抉擇,針對於這個生死重大議題,即使古今中外的民情風俗大致雷同;不過近來已經有越來越多人和文獻願意提出來討論的趨勢,因為如此預作準備的生活態度,本來就是一種正確的生命觀,而且可以避免屆時手忙腳亂的局面,反而成為人們鞠躬下台之際,一樁無法達到瀟灑與圓滿而且遺憾之至的事了。 所以當我們面對這樣嚴肅而且略為悲戚的話題時,也許要改變以往的心態來看待它,因為畢竟大家都可以理解,這是每一個人必須經過的路途,到達終點站只是時間早晚之差別而已。 很多人認為此種心情與其說是一種人生的宿命,倒不如說生命因為如此而備增美麗與珍貴,因此當我們參透這樣的情境時,思索如何【活在當下】的人生觀,將是一種極其實際而且正面的生活哲理了,不是嗎? 【註一】故事主角為前行政院衛生署某位署長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可是我哪有那麼多錢?」 「先看看再說吧,我這就帶你去。」 賣針車的店就在頂街,離布姆店不遠。起先淑女還有點不太相信這輛針車縫衣服會多麼快,經過老闆娘親自做了一陣給淑女看,淑女看過後喜歡得不得了。她手巧心細,右手持著手柄旋動,左手操縱衣服前推、左轉、右轉,學起來快速又俐落,當場學習了幾遍,就可以上手了。 「這輛針車賣多少錢呢?」淑女邊操作邊問老闆娘。 「我是在賣四百五十,不過今天是布姆介紹來的,你要的話我就算你四百二十塊。」 「可是我……」淑女看著布姆,布姆知道她想說什麼,就告訴淑女:「如果你看中它想買,就先帶回家,錢帶不夠沒關係,我回家後再拿來給老闆娘。」淑女還要說什麼,布姆向她示意後,再跟老闆談好了價,最後以四百塊錢整數買下這輛針車。(註:縫紉機) 把針車抱回到布姆店裡,淑女只喝了一杯水,也顧不得吃午飯,就把帶來的兩袋軍服綑在一起,用包袱巾把這輛針車包著,一前一後,用竹擔挑回西園。這天開始,她用這輛針車取代了一針一線的老方法,果然工作的速度比原先快了無數倍。附近許多阿兵哥的軍服,許多都在淑女的手中修改完成。她連續忙了一個多月,不但把買針車的錢還給了布姆,還積攢了一些。 當然剛開始那幾天也賺來了滿身骨頭的酸痛,不過只要心裡高興,那酸痛跟她修改衣服的速度一樣,很快就過去了。 經過一兩個月的趕工縫製,修改軍服的密集工作暫時告一段落,淑女每天縫補到深夜的辛苦這時也得以緩解,這段時間為了趕工,她疏忽了一些事,像是對孩子生活的照顧就是其中之一,兩個孩子怕影響媽媽工作,也很少去打擾她,女兒有時甚至會把弟弟帶到學校去上課,夜晚媽媽工作時,他也會帶著弟弟早早上床睡覺,孩子的懂事,有時真教做媽媽的心中感到愧疚。 這天阿兵哥說是過什麼軍人節,廚房裡加菜,送了些好東西說是要給小孩子吃,中午飯淑女就把這些好東西熱了,一家三口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下午孩子沒進學校,都在媽媽身邊看著她為阿兵哥修衣服,這些都是零零星星的,大批的衣服在前段時間都已經修補完了,兩個孩子在媽媽身邊,看著媽媽先用針把一塊布挑在一件破了洞的褲子上,定好位置後,再動用針車縫合起來,這樣做既牢固,又不會很快就又裂開。 「啪…,啪,嘶…啪,嘶…嘶…口卡,口卡…」兩個孩子在媽媽身旁正玩得不亦樂乎的當兒,外面忽然傳來一連串的槍聲,說是槍聲卻又沒有這麼大聲,就在大家還弄不清楚怎麼回事時,屋頂上一陣被人丟石子打在屋瓦上的聲音。
-
《八二三榮民系列》用青春見證歷史—陳溢財
世代務農不輕鬆,白晝勤耕種,夜晚點燃玻璃燈,一絲光線照屋中,大人小孩相互動。 日本人來金門,古厝、祠堂不放過,居住地方不夠多,拆卸門板抬上太武山,木板當床鋪,密密麻麻的人群如螞蟻,一波接一波,來回地穿梭;直至他們離開金門島,身影不見了,鄉親才鬆了一口氣,上山取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百姓憶日據,搖頭多嘆息,農人為其種鴉片,北風不流鴉片奶,南風才能有收成,廉價勞工不敢多吭聲………。 民國二十五年出生的陳溢財,兄弟姐妹有六人,他排行老么,雖然備受呵護,但身在民生疾苦的環境,時機很艱難,生活難「討趁」,他必須和其他家戶一樣,均要上山拿柴火,回家曬乾做收藏,他家以雙連灶烹飪食物,灶身猶如連體嬰,一大鼎與一小鼎相連,下有灶口塞柴火。 陳溢財住家附近的五間古厝與祠堂,住滿日本人,除此之外,尚有三門高射機關砲以及砲兵駐守其間,雖未對鄉親帶來困擾,但為其種植鴉片,乃屬危害人心的毒品,眾人均知曉,卻無人敢反抗。 當胡璉將軍來金門,司令部座落於塔后的民宅,與陳溢財比鄰而居,軍士官兵住一起,與民眾和平相處於屋簷下,但軍隊隨時準備撤防,密集聯絡戰事成敗與情形,肩上背包沒打開,軍人隨身攜帶,提高警覺地成備戰狀態,他們隨地一躺,即過一夜睡夢的時光,而料羅碼頭與新頭碼頭則是登陸艇在海面上等候,隨時待命要移防。 古寧頭戰役之後,為構築堅硬的軍事堡壘,國軍在堅固的花崗岩下鑿洞,坑道一波接著一波,塔后亦有安全的洞口,即是「光華之聲金門廣播電台」之舊地,又稱赤后電台,除此之外,光華園亦有一處心戰資料館。而由花崗岩堆砌完工的赤后電台,施工很嚴謹,佈局結構條理分明,曾經是砲戰時刻、空襲與砲擊時,鄉親避難的處所,隨著政府補助百姓建構防空洞,於是挨家挨戶有了藏身防彈的地方,這裡旋即成為部隊駐紮之營房,軍隊駐防在週邊,當反攻大陸號角響,殺敵制先地為國爭光;而這裡除女青年工作大隊,尚有運輸營、駱駝連、救護車連………等等。 心戰喊話原屬「馬山播音站」,當部隊搬遷後,分發播音員到赤后電台,對匪心戰喊話,宣揚台灣民主自由與軍民的豐衣足食,以達不費一兵一卒,即能瓦解敵人的攻勢,以收心戰之功效,從此即有反共義士投奔自由領土的懷抱,呼吸新鮮的空氣,享受人道的溫暖。而電台雖然在村子,它身藏坑道間,多了一絲的隱密,對當地居民沒有造成不便的地方。如今隨著電台的裁撤,該坑道由塔后社區接管,外頭花木扶疏,綠草青青,如公園一般,令人流連忘返。 鄉鎮公所編有「警衛班」及「防毒班」,陳溢財被編入警衛班,配發槍枝及子彈和手榴彈,平日由個人保管,既要擦拭、亦要保養;警衛班每晚要派人去巡邏,帶隊班長乃憲兵出身,服從命令是天職,懈怠責難免,軍鞋一踢的殺雞儆猴,任誰也不敢怠惰。 陳溢財跟著民防隊員去受訓,區分月訓與年訓,他還到西洪機場練閱兵、踢正步,路途很遙遠,要跑步前往,中午尚要投靠附近的親友團,以免來回奔波防遲到,大庭廣眾被操很難看。 陳溢財慶幸身處在福地,島上的幾個戰役,村子沒什麼損傷,惟有在單打雙不打的歲月,數間古厝遭砲彈穿越,幸無人員傷亡;而對岸的宣傳彈內夾宣傳單,由空中落下,就落在家家戶戶的門口或屋頂,當時規定村民撿拾宣傳單要上繳副村長,鄉親都很守規矩,均按規定來辦理。 砲聲隆隆的天,危機佈滿於金門的四面八方,無論戰役如何,前線的米糧不能斷,政府於是用鐵絲網圍了一塊地,成立了塔后碾米廠,建造之後,內有人員與機器,從台灣運糙米來米廠加工碾成白米;金門十萬兵,後方沒補給,前線自行來處理,三餐顧肚皮。當碾米機運轉時,要精米、需透過去蕪存菁的步驟,而震耳欲聾的機器聲,附近居民不得眠,他們用柴油機,如時鐘一般,只要一停歇,就知他們吃飯與歇息的時間。每當軍用卡車駛進村子裡,徹夜排隊領白米,小蜜蜂跟隨在其後,趁此機會賺取蠅頭的小利,雙方各取所需皆歡喜。 年近八十歲的陳溢財,育有三男二女,他說平安即是福,孝順的孩子讓他感到很幸福;他帶領著筆者走進現今塔后資源回收站、昔日胡璉將軍的指揮所,指著從國外引進的磁磚,那美輪美奐的地方,訴說青春歷史的一段………。
-
烈嶼新年憶往
我在小金門度過兩個新年,現在回憶起當年新年種種猶在眼前,因為部隊平日生活緊張,遇到大過年有一種放鬆的心情,除夕夜吃年夜飯,大家長叫安全士官把外哨的人都找回來,他說:「先撤哨吧!吃完團圓飯再繼續站衛兵。」 年夜飯加菜又吃火鍋,外面雖冷,內心還是熱呼呼的,吃完飯後,值星班長和大家玩一種賓果遊戲,獎品要每個人拿出一項價值一百元以上的禮物,街上的文具店因此發了一筆小財。如此笑笑鬧鬧也快九點了,如果換成今天,我一定會大唱幾首拿手歌曲,可惜當年連上沒人玩樂器的,所以新年同樂節目都沒有音樂表演的空間,今日應是花樣繽紛吧! 除夕夜,我被排到十一點到午夜一點的外哨,在青岐村莊的三叉路口交管哨,那日涼冷中卻無風,我和張簡一同站衛兵,聊的都是家鄉事,他大談當兵前在高雄開計程車的故事,盡是江湖情事,讓我眼界大開,我聊台中鄉下的一些人情世故,溫馨的家鄉事。 有腳踏車騎過來,是查哨官,彼此互道新年好,還有紅包可拿,裡面是一張五十元紙鈔。吉普車一輛輛過去,都沒停留,長官們到海岸線去慰勞更前線的士官兵,滿天星斗不見月光,一陣陣汽車呼嘯過後又是一片空寂,這兩小時的衛兵比平常過得更快,應是一種喜悅的心情,間歇聽到青岐村莊內傳出的炮竹聲,年味近了。 那年烈嶼師在東林運動場舉辦園遊會,舞龍舞獅真熱鬧,金門鄉親回鄉來,增添年味鬧猜猜,豈是安靜平日所能比擬,也讓各聯隊挖空心思布置場地及搭景,一時之間展千秋,有一連隊甚為突出,名為「龍門客棧」,以竹子和茅草為主要建材,吸引觀者目光,另有舞龍舞獅,那條龍後來竟然舞到青岐來了,要到一個大紅包。獅隊也來了,都是來要紅包賺外快的。 我們還舉辦內務布置競賽,就是要把年味做出來,我們室長教大家投資,耗費諸多材料和經費,果然成績非凡,得了第一名,主審是輔導長和連長,應沒有作弊的嫌疑,拿到冠軍有一筆獎金,紅包打開一看,還不夠抵銷我們的花費!那些裝置維持三天,年初三下午,一口命令下來,晚上晚點名之前要復原,也就是要拆掉那些精心布置的裝置了,令人有些不捨。 初三晚上復原,初四接獲命令,全員到上崎國小集合出收心操,都是一些基本動作,就是要大家知道新年假期已經過完了。 第二年的春節,我已在龍蟠山的師部當文書,似乎沒有太多可以書寫的,不用到運動場布置,也沒有負責攤位,只當個觀眾和路人甲,和鄉下的連隊比起來似乎輕鬆許多,但也沒趣多了,應該是少了參與感和責任感。 現在居住鄉間,家裡還是農業社會,年節種種一切按部就班,也不用和人擠車忙著返鄉,內心不禁對那些行在迢迢歸鄉路的同胞們,致上誠摯的祝福,願大家路上平安,闔家團聚,和樂融融。
-
《青苗集》含羞草
今天…是一個可愛的日子,因為…有個人在這一天出生了,在那之前,或許我只是隻在街角、在巷口,或是在任何可能地方遊蕩的遊魂,輕飄飄的感覺不到自己任何東西的存在,但唯一擁有的,是我想知道為什麼的那份執著。上輩子的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或許…我上輩子根本不是人,只是一隻雞、一條狗、一隻綿羊,或是…只停留在某個路旁的一棵樹,如果我只是一棵樹,那不管過了多少的日子,我只能停留在一個地方,靜靜的站在我出生的那一小小的一處。 看著路旁邊走過的人們偶而倚在我光禿禿的樹幹旁休息時,我有種念頭…我下輩子想變成人,我想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而不是只站在這兒,每天看到的是同樣的日出,同樣的日落,任憑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過,而我…卻只能站在這兒,不知要等多久,也不知為什麼而等,深褐色的木紋上記錄著不知多少個寒暑而留下的痕跡,時間對我來說已不具任何的意義。 曾幾何時…不曾注意到在時間的洪流下,四周的一切開始起了變化,原野變成了交錯縱橫的道路,田地變成了一列列的高樓,路上原本老舊帶著三個輪子的車子也變成四個輪子的正方形盒子,快速地在平坦的路上奔馳著,而我…依舊是光禿禿的站在原本滿是石頭的路旁。我看不見我的腳,因為它已經被黑抹抹的瀝青給覆蓋住,當我張開眼睛時,原來那麼長遠的時間在我眼前卻只是如同翻過桌上厚厚的一本書一般,這時我才倏然的明白了一件事。 雖然我一直靜靜的站在這兒,但周遭的一切並不因為我的靜止而不動,又如同看似我不能動,但我的動卻只是小小的動,當這個動到達無限大時,你便感覺不到所謂的動,我感覺我不動,其實整個地球還是在轉動。每樣事物正在我四周悄悄的滋長、醞釀,只是我不曾注意而已,看到樹幹斷緣處上的年輪又回到了起點,我知道今天是我出生的那一天,想到這兒便覺得今天的日出有點變得不一樣了。 張開了眼,我好像沉睡了幾百年一般,雖然眼前的景物有點模糊,但我卻清楚的看到我錯綜複雜的樹根裡的一條小裂縫裡透出了一片綠綠小小嫩嫩的枝芽,我用我光禿禿的樹枝跟她打了打招呼,但她卻沒空理我,因為她正努力地要從裂縫裡鑽出來,我彷彿可以聽到從小小的裂縫裡傳出來的回音。 就這樣,我每天看著她從樹縫裡一寸寸的鑽出,看著她奇怪的模樣,我還真沒看過這到底是什麼植物,我滿腦子的疑惑令我百思不解,今天還是和她打了招呼問了她叫什麼名字,但她還是不理我,難道她不會說話嗎?還是她在考慮第一句話要說什麼呢? 仲夏的陽光好似透過放大鏡照射在地面上一般異常的嚴熱,此刻的我正努力的在長著片片的樹葉,看著她生的那麼奇怪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不理會我的笑聲,我對她說如果她再不理我,我就要落下一堆的樹葉把她埋起來,她依舊冷漠,只傳來輕輕的一聲悶哼聲。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事後想想,閒事少管,但修補衣服不也是正事嗎,我不管閒事,但我做正事總可以吧,不如就靠我這雙手幫這些軍人修補衣服,賺些工錢總可以吧! 於是她就先找那些住在自己家附近的阿兵哥:「如果你們有衣服破了要補的,或者是新發的衣服不合身要修改的,都可以拿來請我修補,看修補的情形收費,我會盡量算便宜,也會修補得很合身讓你們穿起來很好看。」 淑女修補衣服精緻的手藝果然得許多阿兵哥的稱讚,拿衣服上門請她修改補綻的兵員也愈來愈多,她修改衣服全憑一針一線和一支剪刀,一針一針的縫製。這些是在她挑布擔之前就在母親的教導下學的,母親說:「我們挑擔賣布的人如果不懂得修衣裁衣,那不是讓人笑話嗎?客人買了布以後不見得每個人都會做衣服,如果你能教她幾點裁製上的工夫,她受用不少,就會買你的布,這樣我們就有生意做,如果你不懂,她也不懂,那她買你的布也沒有用。再說如果學會做裁縫,以後還可以做裁縫兼賣布,一項工夫做兩種生意,不是很好嗎!」 這段時間的阿兵哥,既要出操站衛兵打靶,又要挖防空壕造碉堡,衣服很容易破,所以起先送衣服上門的,大部分是衣服有了破綻請淑女補的,由於她的收費確實低廉,而且針針細密,縫製牢固,阿兵哥也樂得花一兩塊錢請她縫補,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阿兵哥的衣服從原本穿了舊、舊了破、破了補、補了再穿的日子,進步到發新衣服的時代了,聽說這些都是美國兵送的,不但新而且也不再是以前那種布,布料比以前那種好多了。 但是因為這些衣服原本並不是量身做的,雖有大小不同的尺碼,但並不能使每個人都合身,尺碼都放得比較大,這些兵穿起來都太大了,所以很多人領到新衣試穿以後,都覺得太大穿起來跑步很不方便,所以都請人修改,這下就夠淑女忙的了。她從白天趕到晚,夜晚趕到天亮都沒有休息,還無法及時把這些衣服趕出來。為了這事,她特別抽出時間,挑了一部分軍服趕到沙美找布姆。 「布姆,我最近在幫阿兵哥們修改軍服,日夜趕工,都沒辦法做完,你在店裡做生意,幫忙分擔一些好嗎?」 賣布姆看到淑女一進門連停一會的工夫都沒有,還上氣不接下氣的,就把那一大袋的衣服卸下來,要布姆為她修改一部分衣服。 「你是用什麼針線修改的?」布姆問淑女。 「當然是穿針引線,還有別的方法嗎?」 「有啊!當然有。」布姆說:「如果你想做過這些就不再做了,那麼就繼續用穿針引線去縫,如果你是想長期靠做針線過日子,你可以買一輛針車,工作可以快十倍以上。」 「十倍,布姆你說買針車可以快十倍?」淑女有點不太相信。 「沒錯,如果你做熟手以後,可能還不止十倍。」 「那是……什麼樣的針車?那買一輛要多少錢啊?」 「一輛大概三五百塊錢吧,」布姆說:「不如我現在就帶你去看看。」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於是她徵得大嫂的同意,將原本四嬸下南洋之前所住的西廂房,騰出來讓她母子三人暫住,煮飯就在房門前的二櫸,即使大廳裡同樣也住了幾個兵員,但有了大嫂母女幾個人作伴,日子過得安心多了。 空閒的日子,淑女也常常會下海去,別人下海是為了拿些蚵螺回家作菜佐餐,淑女則多半是為了去看看對岸的蓮河老家。每趟要下海之前,她都得從村子東郊的家裡走到村子西郊外的「西江」,一路上出現在她眼前的,有許多是住了軍隊以後寫在房子牆上藍色的大字,這牆寫的是「效忠領袖」、「打回大陸,解救同胞」,那牆寫的是「服從最高領袖」、「團結奮鬥」,還有「新速實簡」、「打倒俄寇,反攻大陸」、「檢舉匪諜,人人有責」,各種不同的文字太多了,有些字淑女都看不懂,就是看懂的字,也不知道那些字是什麼意思。 村子裡後面那棟最大的洋樓外牆上,不但寫字,還畫了一幅好大的畫,有一個古代人坐在鋪著乾草和樹枝的地上,頭頂上吊著一條繩子,繩子末端綁著一顆圓圓的東西,坐在地上的那個人用手抓著那顆圓圓的東西含在口中,淑女看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她猜想一定有許多老百姓都看不懂那是什麼意思,而每天從這裡走過來走過去的人,都會不知不覺的抬頭看看那個人,有時經過這裡的軍人還會看著上面寫的字唸著「臥薪嘗膽,雪恥復國」。 淑女每次路過這個地方走向海邊,呆呆的望著海,望著茫茫的海水,望著海對面的蓮河,望著蓮河後面的山,望著山頂山的樹和雲,望得發呆,然後又呆呆的看著牆上那幅很大的畫和那些字,又呆呆的走回家來。有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好像這些已經成了她的習慣,就如同蓮河到西園來以後的這三年多以來,很多事都已經慢慢習慣了一樣。有時她也曾想過,既然這短時間內蓮河回不去了,我得找些事情做,不然以後要怎麼過日子?做些什麼事好呢,現在挑布擔已經不合時宜了,不挑布擔有什麼事能做?我又能做什麼? 八、補衫娘 那天從海邊一路走回家,路上淑女看到有兩個兵正坐在門口縫補著自己穿破的草綠色軍服,手腳笨拙,縫得慢又補得很難看,她真恨不得動手把他搶過來,想想還是少管閒事,免得去惹上麻煩。(一○三)
-
天兵
「不會讀書」是我們家的祖傳秘方。從以前到現在,家裡許多牆面都是乾淨俐落,孤單寂寞,從來沒有學習認真、資賦優異、全班第一,堪稱嘉許的字樣黏貼上去,同榮與共!唯獨清風不識愁滋味,整天在它面前來回呼嘯,惦惦佇立的牆面,只能莊敬自強、處變不驚。我,人呆看面就哉(知),個性木訥、忠厚老實,因此,東一點紅,西一點紅老是肆無忌憚,攻城掠地,佔領我的成績單,讓我面對家中父老無言以對。幸好,投對胎、生對家庭、黏對時代、跟對同學,否則以現代學名稱之(霸凌),一定優先錄用,不用等候!小學,加減乘除還在剪不斷理還亂時,國語卻偏偏考個93分,足足讓老師大吃好幾(斤)。老師用心地想,努力地想,怎麼也想不出我有如此能耐。一時氣不過,把我「請」到辦公室,四眼相對,看你渾身魔術也逃不過老師法眼,悻悻然再把國語考卷寫完,咦!一字不差,仍然93分。這下老師頭更大,本來(留級)我有參一腳,這下子有點棘手,若直接把我推下懸崖,好像有點於心不忍!不知誰發明(補考)兩字,在千鈞一髮中又把我吊回到原班級,感恩黃高吉老師的慈悲和用心良苦,讓我在為人處事中深深體會(同理心)的重要。 上了初中,依然不知讀書是甚麼?常把教室當作自由廣場,來去自如,喋喋不休。溫順的張振老師給我的評語非常客氣,頗具深度,〔口若懸河〕。母親一看,深情比酒濃,是也不是,不是也是,令人啼笑皆非,不知該從哪個角度切入來叨唸我,沒辦法,同樣評語蟬聯上下兩學期! 一天下午,上課不久,忽然遇見(周公)來訪,只是跟祂打個招呼順便聊個天就被老師發覺,老師喝令我起立回答問題,請問:八哥鳥是甚麼顏色的?旁邊的男生小聲告訴我:紅色。我根本不知老師教到哪裡?搞不清楚八哥鳥是什麼東西?於是大聲回答(紅色),霎時全班轟聲震天,拍桌頓足,樂不可支,媲美當時強檔(梁祝)戲裡馬文才的(下~~一句?)。 經過幾番風雨,初中留級一年,休學一年,櫻櫻美代子的我,東遊西盪,惹火母親,正在剝海蚵的母親忍無可忍,選日不如撞日,盛怒中用剝蚵刀頂著我的背,把我架到金城國中二年忠班,母女站在教室門口還在推推拖拖中,瞥見沈雪娥老師銳利的雙眼和嚴肅的表情慢慢走了出來,驚嚇之餘悠悠回神。 沈老師教學態度身教勝過言教,治學理念更是一絲不苟,非常仔細和認真,學習結果務必達到融會貫通,不可含糊其詞,囫圇吞棗,有了書中環扣相繫的概念後,逐漸發現讀書的樂趣,領略學生本質的喜悅,從此腳踏實地,不再虛無飄渺! 一日老師,終身老師。直到現在,八旬高齡的沈老師,頭腦清晰、記憶深遠,仍然對我殷殷關切。舉凡應對進退,人生百態,老師不厭不倦,一再指引我、教導我。 在人生旅途中,沒有耀眼的成果,更沒有輝煌的紀錄,只有一步一腳印踽踽而行,小時不了了,長大太平凡,但在父母眼中是良田千畝中的一顆土豆,晶瑩剔透,結實飽滿。 感恩老公的疼惜,凡事包容、用心、支持,讓我心無罣礙,自由自在,任意翱翔。孕育的子女,個個務實踏實,堅守崗位,盡忠職守,幾位金孫,器宇軒昂,珠圓玉潤,一不小心被拱上「阿嬤」的寶座,人生若此,於以願足以! (稿費轉贈金門縣大同之家)
-
今夜又擱塊落雨
幽暗柔和的燈光,照不亮這狹小的空間,L型的沙發椅上,堆放五男六女,雖然空間還不算擁擠,但是女公關卻不安安分分坐在沙發上,有的硬是把臀部壓在董爺的大腿上,磨來磨去,磨出男性本能的貪念;有的把全身趴在董爺的懷抱,晃動那迷人的雙,晃出男性原始的慾望,更有的將兩手勾住董爺的脖子,深吻著,嘴角散發出一種挑逗的意味,嗲聲嗲氣、無故呻吟,令人遐思;茶几上堆滿各種小菜及水酒、桌上杯盤狼藉。包廂內猜拳聲、勸酒聲、撒嬌聲、音樂聲,聲聲震耳。 盧逸亮還是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怪模樣,似醉非醉、似醒非醒;雖然包廂內鬧的天翻地覆,而他有如獨處無人之境,自各兒沉思、自各兒飲酒,每次來都不點歌,也不融入週遭的聲聲色色,眼神始終迷茫的望著前方或桌面發呆,似乎沉迷於回憶中,大夥兒都瞭解盧逸亮的個性與模樣,不加理會。正當全場瀰漫在一種酒與色的情景中,麥克風突然傳來一首低沉哀怨的歌聲:「這不是你的錯誤,也不是我的過錯,如今變成這款的後果,真是乎人想攏無,我相信我相信無人比我對你擱恰好,為什麼為什麼咱的緣分那會這呢薄,啊!啊!今夜又擱塊落雨,又擱塊落雨,聽到雨聲,我的心肝會艱苦。」…… 這首曾經刺傷盧逸亮心坎的熟悉歌詞,每次聽起來,總讓盧逸亮幾乎想平靜的心靈又翻起陣陣漣漪;五年了,盧逸亮雖然強迫自己忘掉那段令人懷念又感傷的往事,但是又何奈,忘掉說得簡單,實際卻多麼困難,就如同螞蟻隨時會爬進心窩,啃噬著舊傷未癒的隱疾,是疼?是痛! ◎◎◎◎ ◎◎◎◎ 農曆年,多麼重要能讓全家團圓的節日,大部分外出遊子均先後趕回家鄉過節;當然,同學會也都會安排在春節這幾天舉辦。民國97年除夕前一天,盧逸亮回家過年,順便參加大年初六高中同學會;高中畢業已三年,上大學三年來第一次回家過節,因為這三年姊姊弟弟四人均在台灣求學,父母為了節省機票錢,更為了考量機票確實難買,乾脆反向到台灣過年,因為台灣也有屬於自己的房子。而今年,大姐、二姐均已完成研究所與大學學業,並分別考取金門公務人員,所以,父母親要求自己與么弟回家團圓。 大年初一,全家選在辰時由正南方向四處走春,從古寧頭戰史館、慈湖、金城街道、莒光樓、古崗湖、又繞到太湖榕園、畜試所、農試所、林務所,然後到太武山海印寺參拜便回家大戰方城。離鄉三年,金門好像都沒什麼改變,過年時街道依然冷清、景點也沒多少人,返鄉人潮到底躲在那裡? 初六晚上七時,盧逸亮到達餐廳參加同學餐會,六桌幾乎已坐滿了人,同學們瞧見盧逸亮到達,都報以熱烈掌聲,因為這是盧逸亮第一次參加高中同學會。上菜了,會長舉杯向各位同學拜年,並說了一些感恩與祝福的話。酒過三巡後,同學們相互串場交流,餐廳內一片歡樂氣氛,而餐廳外卻下起毛毛細雨。 楊憶芬步上舞台,拿起麥克風對台下同學嬌甜道:「憶芬在這裡祝福各位同學新年快樂、心想事成;外面正在下起小雨,我就為各位同學獻唱一首『今夜又擱塊落雨』,如果唱得不好的話,請各位同學不要見笑。」,閩南語歌本來就充滿感情,尤其楊憶芬那略帶磁性的歌聲,以及那雙有點憂鬱的眼神,真的把這首歌演唱得淋漓盡致,在場掌聲不斷。 盧逸亮被這低沉又略帶磁性的歌聲吸引著、震撼著,抬頭一瞧,瓜子臉、櫻桃小嘴、挺直的鼻樑、大大的眼睛、長髮披肩,尤其那雙憂鬱的眼神,散發一種令人疼惜與憐愛的模樣,整個人幾乎沒有一處缺點,簡直是仙女下凡。 「人都長得蠻大方的,為何眼神看起來隱含著那麼一點憂愁,是天生,還是歷盡風霜?」盧逸亮暗忖著。等不及楊憶芬把歌唱完,盧逸亮已迫不及待,搶先一步端起兩小杯白蘭地,上台等候獻酒,楊憶芬唱完後接起酒杯一飲而盡,盧逸亮順勢發出誠摯的邀請:「我是盧逸亮,高中301班,目前就讀國立交通大學資管三年級,有這份榮幸與您合唱一首嗎?」 楊憶芬落落大方回應著:「好,點什麼歌?」 「您來決定。」 「還是你來點吧!」楊憶芬充滿自信。 「那…就來一首台語歌『一生只愛你一人』好嗎?」眼神凝視對方,等候回應。 「那就一生只愛你一人吧!」楊憶芬嫣然一笑,幾乎讓盧逸亮神魂顛倒。 盧逸亮那宏亮的歌聲,配合楊憶芬磁性的歌喉,這首合唱,簡直是天衣無縫,如報名參加大陸好歌聲舞台比賽,足能讓四位評審為他們轉頭。 今晚,真是好美。 ◎◎◎◎ ◎◎◎◎ 寒假有如往常一樣,隨著過完年後幾天便宣告結束,盧逸亮也帶著愉快的心情離開金門飛到台灣攻讀大學最後一年課程;因為同學會後一周,也是盧逸亮將離開金門的前夕,猶豫許久,終於鼓足勇氣邀請楊憶芬赴塔后藝耕品嘗咖啡並輾轉到金城就是十樓共進晚餐,整個午後,兩人聊得盡歡,並相約赴台再聚。 開學後幾天總是比較忙碌,盧逸亮除了功課好之外,也相當重視生活品質與週遭環境,對暫時離開一個月的宿舍,重新整理、打掃、抹擦、清洗,小小空間就耗掉兩天光景,直到自己覺得滿意為止,同學認為盧逸亮有潔癖,但是他自己卻常反駁,那不是潔癖,而是紀律。開學一晃十天已過,盧逸亮心想,楊憶芬在電子公司上班,剛開工應該相當忙碌吧?不知安排哪一天輪休,還是撥通電話問問,以便相邀出遊;剛走出宿舍準備撥電話同時,左方傳來悅耳的聲音: 「嗨!盧逸亮,我們又見面了。」 盧逸亮猛一轉頭,瞧見楊憶芬不知何時已佇立左側,長髮隨風飄逸,姿態是那樣的迷人,一時間整個人傻住了,凝視著對方,搔了搔頭皮,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囁嚅地小聲回應: 「我正想撥電話給您,真沒想您就出現在眼前。」 「真的嗎?我才不相信!」楊憶芬嬌嗔著,一臉俏皮。 「是真的,我我………」盧逸亮一時之間搜尋不著適當的措詞,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沒話說,那!我走了。」 盧逸亮一時情急,用力拉住了楊憶芬的小手,楊憶芬被突如其來的動作造成雙腳幾個踉蹌,跌入盧逸亮的懷抱……… 大學四年級這一年,是盧逸亮有生以來過得最快樂與喜悅的日子,自從上次在交通大學會面後,便燃起了熱戀的火花,每逢假日,便相約出遊,足跡遍佈各地--合歡山賞雪,阿里山坐小火車、觀日出,石門水庫划舟,並享受烏來瀑布隨風迎面的清涼,以及赴南方澳數魚船、遙望太平洋的萬頃波濤洶湧,並許下再大的浪花絕沖不走兩人的愛戀,與非君莫嫁非君莫娶的誓言。 ◎◎◎◎ ◎◎◎◎ 接近子夜,包廂內喧嘩漸亟,三位醉翁不在酒的董爺,已挽著女公關外出續攤,突然間盧逸亮臉一沉,喃喃自語:「妳怎麼那樣狠心!妳怎麼那樣狠心!」 楊董安慰的拍拍盧逸亮的肩膀,憐惜的說: 「快打烊了,要不要送你回家?」 盧逸亮回過神來,靦腆道:「不用了,我還沒醉。」 盧逸亮滿臉醉意,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家中,思緒停留在三年前當兵休假回台北的那晚,五天聯絡不上的楊憶芬突然來電: 「亮!我們分手吧!」 「為什麼!為什麼!」盧逸亮驚嚇中急忙吶喊,但對方已關了手機,隱約中聽見楊憶芬的抽噎聲。這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後便斷了音信,直到聽說楊憶芬已和該公司一位黃姓經理結婚的消息。 恨!寫在盧逸亮的臉上,用力晃了晃被毛毛細雨淋濕的頭髮,大廳內如往常一樣一片漆黑,家人早已就寢;進入臥室,醉眼惺忪瞄了一下牆壁上的掛鐘,又是子夜兩點多了,走向床邊,書桌上擺了一封沒有寄件地址的掛號信,雖然今夜喝了不少酒,但是酒醉心頭定,從字體上一眼就認出是楊憶芬的筆跡,心頭一震,急忙啟開: 「亮!聽說你這兩年來鬱鬱寡歡,行屍走肉,飲酒度日,不圖振作,我好心疼;但是離開你,不是你有錯,也不是我有過,而是在一次公司餐會中,自己飲了一些酒,被經理非禮而懷孕,當時,我好難過,本想一死百了,也本想隱瞞,但為了小生命,更深怕被你嫌棄,最後選擇認命而嫁了他!今天說出,希望你能徹底把我忘掉,我已是殘花敗柳,不值得你如此…日子還是要過,不要再讓伯父伯母那麼傷心!把愛埋在心底的芬。」 信籤中響起楊憶芬那低沉與哀怨的歌聲: 「這不是你的錯誤,也不是我的過錯,如今變成這款的後果,真是乎人想攏無,我相信我相信無人比我對你擱恰好,為什麼為什麼咱的緣分那會這呢薄,啊!啊!今夜又擱塊落雨,又擱塊落雨,聽到雨聲,我的心肝會艱苦………」…… 盧逸亮又甩了一下進門前被毛毛細雨淋濕的頭髮,不知是淚滴還是雨水,沾濕了信中的字體,模糊中浮出楊憶芬那雙憂鬱的眼神,盧逸亮的心隱隱作痛,把頭埋在書桌上,整個人有如墜落地獄的深淵中………
-
春之美
其實之前從未注意到金門的春天是這樣地美,………….那清脆至極的綠田,陽光溫暖勻稱地融合在空間裡,春光無限晴朗,多想永久保留住這良辰美景,將之永存在眼前、在心裡。 陰雨天了數日,滴滴答答的雨在夜裡、在日晨之中譜曲,夾帶著霧露的寒氣提醒人們:快快抓住冬季的尾,春將要來了。在陰雨之中,陽光終於探出頭,撥開濃厚的雲層透露出光芒,灰白的雲布上開始點綴了色彩。那一抹清澈的藍鋪灑在空中,潔白的雲朵如同牛奶般巧妙地暈染在那片藍上,路旁大草原般的黃色乾草地像是金黃色的地毯,這該是屬於冬天的景色,而這樣截然不同的兩種春色卻意外地讓眼前的風景變得如此融合且美妙。騎乘在移動中的交通工具上,時刻變化的景色讓人浸淫之中,仿佛所有靈魂皆融入了這樣的氛圍裡。感受著一季更替著一季,大地一切萬物踏著自己的腳步進行輪迴,所有生命氣息都在旋轉,在所有有靈的空間裡轉動鼓舞著。 來自台灣本島的客人,她說,她還是喜歡在金門過年,即使這些年變化了不少樣貌,即使這樣的節日不再如同過去那般熱鬧,她還是喜歡這裡獨特的純樸氣質,街道上像是蒙著一層冬季特屬的氛圍,像是一層白色灰濛的粒子在空氣中跳躍,氣溫低到能夠口吐出煙霧時更是美,她說,她就是喜歡這樣的金門。而春天就跟著冬季的尾巴來了,就像她過完了冬也隨著人潮回去了。總是這樣輪迴著。 其實之前從未注意到金門的春天是這樣地美,直到有次和一群好友搭乘觀光公車,環繞到金沙地區的鄉村田園才意外的驚覺:「這樣的綠地映著早晨的陽光美好得太過份了!」那清脆至極的綠田,陽光溫暖勻稱地融合在空間裡,春光無限晴朗,多想永久保留住這良辰美景,將之永存在眼前、在心裡。一直都記住那片使人感覺平穩的溫暖,這春色,令人從沉溺的灰暗獨眠中甦醒,穿上陽光做成的衣,呼吸飛舞在橙橘色的空氣中,輕飄飄漂浮著。從未感受到春神的奇幻力量,而此時,明白了兒時課文裡春神的嬌美,是如此的吸引人。若她能被看見,大概是穿著又紫又紅深淺不一併襯著白色花瓣做成的衣裳、那一頭長髮是天空藍或著牛奶潔白的色塊,婀娜多姿,像美人魚般暢遊在溫暖橙色的陽光中,一刻半時,便親吻了人們的臉頰,由此渲染春的喜樂。這是多麼令人愉快自足的呢。 春天哪,正叮叮噹噹揮動著鈴聲、踏著輕快的旋律來了,在這間歇的雨陣中、在這朦朧的霧露中、在悄悄透露陽光的雲朵裡,春天,已漸漸地、有聲又若無息地來了,冬季裡沉眠的靈魂都該開始跳舞、開始伴著這春之美舞動出奇幻美妙的樂章吧。
-
「在我墳上起舞」讀後
一個約定,一段誓言,一份異樣的情愫,伴隨著青春的花朵盡情綻放,年輕的歲月裡總帶著輕狂、無所謂,死亡對我們來說,是久遠以後的一件「故事」,或許,這只是青春年華中,一段小小的插曲,我們都曾經迷惘,找不到方向,也曾為了一個小觀念而執著不已,但生命中,其實還藏匿著更多值得我們追念的記憶。 當死亡的陰霾透過泥土,直奔遼闊的天際,男孩踏著不規則的步伐,跳著不合節奏的舞,舒緩朋友死去的悲痛,這就是男孩與冥土下的靈魂之間所藏匿的祕密,他們的歡笑,他們的嘔氣,他們的爭吵,甚至是他們之間的激情與愛戀,都在這段舞中,畫下句點。這個十六歲的男孩一直渴望自己能有一個交心之友,不停地探索,建立起友誼,直到遇見迷人的巴瑞,他們相互扶持,追隨刺激與快樂,那種感情像後作力很強的烈酒,會讓人迷戀得七葷八素,後來因為女孩的介入,讓一段不完整的感情,真正的破碎。年少時期的愛,總是摻雜著不被瞭解地狂烈與執著,作者在墳上起舞表達對死去朋友的一種關愛、一種懺悔,追隨著自由的風與幻象,讓他對生命有了新的體悟。 曾經,我也駐足在外公墳前回顧著我與他的所有交集,卻驀然發現:死亡所遺留下的,不僅僅是無盡的悲痛,還深藏著我們曾經歡笑,曾經一起度過的歲月,曾經留下隻字片語的共同回憶,小時候的我不懂,只知道,他或許只是離開一下下了,而這一下下,卻變成了永遠,直到現在,一切還是如此的不真實,曾經溫暖的那雙手,又豈能在一夕之間就放手?但我們還是走了過來,儘管悲憤停留於過去,時間卻還是一步步紮實地走著,我嚐過了痛苦,我學會了表達,我懂得了寬容,時間逼著我成長,逼著我向前看,所以我要學習樂觀,試著坦然面對人生中的每個挑戰。「難的從來不是失敗,而是如何再爬起來」,這是外公留給我的人生哲學。 作家小野曾說:「這個世界少了你,地球照常運轉,人們照樣生氣蓬勃、行禮如儀;但這世界多了你,一定存在了某種意義,所以你得先學會愛上你的人生。」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渴望長大,面對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們必須要開始做抉擇,學習承擔,年輕如我們,對未來充滿了憧憬與幻想,有時渴望自由,有時強逞英雄,有時也做做不切實際的白日夢,新仇舊恨讓我們浪費太多寶貝時間。然而,面對死亡,唯有領悟活著的意義、探索生命的真諦,為自己而活,熱愛自己的人生,才能讓生命更加豐碩璀璨。 深吸一口氣,藍天格外的藍,綠地特別的綠,只因我們心中,儲存一股雄厚的力量,它,就是希望。當我們遭受困境而心生怠惰或心灰意冷時,我,必須堅持下去,因為這就是人生的關鍵,燃起希望,把握當下,精神抖擻地迎接生命中的每個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