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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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於是她徵得大嫂的同意,將原本四嬸下南洋之前所住的西廂房,騰出來讓她母子三人暫住,煮飯就在房門前的二櫸,即使大廳裡同樣也住了幾個兵員,但有了大嫂母女幾個人作伴,日子過得安心多了。 空閒的日子,淑女也常常會下海去,別人下海是為了拿些蚵螺回家作菜佐餐,淑女則多半是為了去看看對岸的蓮河老家。每趟要下海之前,她都得從村子東郊的家裡走到村子西郊外的「西江」,一路上出現在她眼前的,有許多是住了軍隊以後寫在房子牆上藍色的大字,這牆寫的是「效忠領袖」、「打回大陸,解救同胞」,那牆寫的是「服從最高領袖」、「團結奮鬥」,還有「新速實簡」、「打倒俄寇,反攻大陸」、「檢舉匪諜,人人有責」,各種不同的文字太多了,有些字淑女都看不懂,就是看懂的字,也不知道那些字是什麼意思。 村子裡後面那棟最大的洋樓外牆上,不但寫字,還畫了一幅好大的畫,有一個古代人坐在鋪著乾草和樹枝的地上,頭頂上吊著一條繩子,繩子末端綁著一顆圓圓的東西,坐在地上的那個人用手抓著那顆圓圓的東西含在口中,淑女看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她猜想一定有許多老百姓都看不懂那是什麼意思,而每天從這裡走過來走過去的人,都會不知不覺的抬頭看看那個人,有時經過這裡的軍人還會看著上面寫的字唸著「臥薪嘗膽,雪恥復國」。 淑女每次路過這個地方走向海邊,呆呆的望著海,望著茫茫的海水,望著海對面的蓮河,望著蓮河後面的山,望著山頂山的樹和雲,望得發呆,然後又呆呆的看著牆上那幅很大的畫和那些字,又呆呆的走回家來。有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好像這些已經成了她的習慣,就如同蓮河到西園來以後的這三年多以來,很多事都已經慢慢習慣了一樣。有時她也曾想過,既然這短時間內蓮河回不去了,我得找些事情做,不然以後要怎麼過日子?做些什麼事好呢,現在挑布擔已經不合時宜了,不挑布擔有什麼事能做?我又能做什麼? 八、補衫娘 那天從海邊一路走回家,路上淑女看到有兩個兵正坐在門口縫補著自己穿破的草綠色軍服,手腳笨拙,縫得慢又補得很難看,她真恨不得動手把他搶過來,想想還是少管閒事,免得去惹上麻煩。(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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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兵
「不會讀書」是我們家的祖傳秘方。從以前到現在,家裡許多牆面都是乾淨俐落,孤單寂寞,從來沒有學習認真、資賦優異、全班第一,堪稱嘉許的字樣黏貼上去,同榮與共!唯獨清風不識愁滋味,整天在它面前來回呼嘯,惦惦佇立的牆面,只能莊敬自強、處變不驚。我,人呆看面就哉(知),個性木訥、忠厚老實,因此,東一點紅,西一點紅老是肆無忌憚,攻城掠地,佔領我的成績單,讓我面對家中父老無言以對。幸好,投對胎、生對家庭、黏對時代、跟對同學,否則以現代學名稱之(霸凌),一定優先錄用,不用等候!小學,加減乘除還在剪不斷理還亂時,國語卻偏偏考個93分,足足讓老師大吃好幾(斤)。老師用心地想,努力地想,怎麼也想不出我有如此能耐。一時氣不過,把我「請」到辦公室,四眼相對,看你渾身魔術也逃不過老師法眼,悻悻然再把國語考卷寫完,咦!一字不差,仍然93分。這下老師頭更大,本來(留級)我有參一腳,這下子有點棘手,若直接把我推下懸崖,好像有點於心不忍!不知誰發明(補考)兩字,在千鈞一髮中又把我吊回到原班級,感恩黃高吉老師的慈悲和用心良苦,讓我在為人處事中深深體會(同理心)的重要。 上了初中,依然不知讀書是甚麼?常把教室當作自由廣場,來去自如,喋喋不休。溫順的張振老師給我的評語非常客氣,頗具深度,〔口若懸河〕。母親一看,深情比酒濃,是也不是,不是也是,令人啼笑皆非,不知該從哪個角度切入來叨唸我,沒辦法,同樣評語蟬聯上下兩學期! 一天下午,上課不久,忽然遇見(周公)來訪,只是跟祂打個招呼順便聊個天就被老師發覺,老師喝令我起立回答問題,請問:八哥鳥是甚麼顏色的?旁邊的男生小聲告訴我:紅色。我根本不知老師教到哪裡?搞不清楚八哥鳥是什麼東西?於是大聲回答(紅色),霎時全班轟聲震天,拍桌頓足,樂不可支,媲美當時強檔(梁祝)戲裡馬文才的(下~~一句?)。 經過幾番風雨,初中留級一年,休學一年,櫻櫻美代子的我,東遊西盪,惹火母親,正在剝海蚵的母親忍無可忍,選日不如撞日,盛怒中用剝蚵刀頂著我的背,把我架到金城國中二年忠班,母女站在教室門口還在推推拖拖中,瞥見沈雪娥老師銳利的雙眼和嚴肅的表情慢慢走了出來,驚嚇之餘悠悠回神。 沈老師教學態度身教勝過言教,治學理念更是一絲不苟,非常仔細和認真,學習結果務必達到融會貫通,不可含糊其詞,囫圇吞棗,有了書中環扣相繫的概念後,逐漸發現讀書的樂趣,領略學生本質的喜悅,從此腳踏實地,不再虛無飄渺! 一日老師,終身老師。直到現在,八旬高齡的沈老師,頭腦清晰、記憶深遠,仍然對我殷殷關切。舉凡應對進退,人生百態,老師不厭不倦,一再指引我、教導我。 在人生旅途中,沒有耀眼的成果,更沒有輝煌的紀錄,只有一步一腳印踽踽而行,小時不了了,長大太平凡,但在父母眼中是良田千畝中的一顆土豆,晶瑩剔透,結實飽滿。 感恩老公的疼惜,凡事包容、用心、支持,讓我心無罣礙,自由自在,任意翱翔。孕育的子女,個個務實踏實,堅守崗位,盡忠職守,幾位金孫,器宇軒昂,珠圓玉潤,一不小心被拱上「阿嬤」的寶座,人生若此,於以願足以! (稿費轉贈金門縣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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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又擱塊落雨
幽暗柔和的燈光,照不亮這狹小的空間,L型的沙發椅上,堆放五男六女,雖然空間還不算擁擠,但是女公關卻不安安分分坐在沙發上,有的硬是把臀部壓在董爺的大腿上,磨來磨去,磨出男性本能的貪念;有的把全身趴在董爺的懷抱,晃動那迷人的雙,晃出男性原始的慾望,更有的將兩手勾住董爺的脖子,深吻著,嘴角散發出一種挑逗的意味,嗲聲嗲氣、無故呻吟,令人遐思;茶几上堆滿各種小菜及水酒、桌上杯盤狼藉。包廂內猜拳聲、勸酒聲、撒嬌聲、音樂聲,聲聲震耳。 盧逸亮還是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怪模樣,似醉非醉、似醒非醒;雖然包廂內鬧的天翻地覆,而他有如獨處無人之境,自各兒沉思、自各兒飲酒,每次來都不點歌,也不融入週遭的聲聲色色,眼神始終迷茫的望著前方或桌面發呆,似乎沉迷於回憶中,大夥兒都瞭解盧逸亮的個性與模樣,不加理會。正當全場瀰漫在一種酒與色的情景中,麥克風突然傳來一首低沉哀怨的歌聲:「這不是你的錯誤,也不是我的過錯,如今變成這款的後果,真是乎人想攏無,我相信我相信無人比我對你擱恰好,為什麼為什麼咱的緣分那會這呢薄,啊!啊!今夜又擱塊落雨,又擱塊落雨,聽到雨聲,我的心肝會艱苦。」…… 這首曾經刺傷盧逸亮心坎的熟悉歌詞,每次聽起來,總讓盧逸亮幾乎想平靜的心靈又翻起陣陣漣漪;五年了,盧逸亮雖然強迫自己忘掉那段令人懷念又感傷的往事,但是又何奈,忘掉說得簡單,實際卻多麼困難,就如同螞蟻隨時會爬進心窩,啃噬著舊傷未癒的隱疾,是疼?是痛! ◎◎◎◎ ◎◎◎◎ 農曆年,多麼重要能讓全家團圓的節日,大部分外出遊子均先後趕回家鄉過節;當然,同學會也都會安排在春節這幾天舉辦。民國97年除夕前一天,盧逸亮回家過年,順便參加大年初六高中同學會;高中畢業已三年,上大學三年來第一次回家過節,因為這三年姊姊弟弟四人均在台灣求學,父母為了節省機票錢,更為了考量機票確實難買,乾脆反向到台灣過年,因為台灣也有屬於自己的房子。而今年,大姐、二姐均已完成研究所與大學學業,並分別考取金門公務人員,所以,父母親要求自己與么弟回家團圓。 大年初一,全家選在辰時由正南方向四處走春,從古寧頭戰史館、慈湖、金城街道、莒光樓、古崗湖、又繞到太湖榕園、畜試所、農試所、林務所,然後到太武山海印寺參拜便回家大戰方城。離鄉三年,金門好像都沒什麼改變,過年時街道依然冷清、景點也沒多少人,返鄉人潮到底躲在那裡? 初六晚上七時,盧逸亮到達餐廳參加同學餐會,六桌幾乎已坐滿了人,同學們瞧見盧逸亮到達,都報以熱烈掌聲,因為這是盧逸亮第一次參加高中同學會。上菜了,會長舉杯向各位同學拜年,並說了一些感恩與祝福的話。酒過三巡後,同學們相互串場交流,餐廳內一片歡樂氣氛,而餐廳外卻下起毛毛細雨。 楊憶芬步上舞台,拿起麥克風對台下同學嬌甜道:「憶芬在這裡祝福各位同學新年快樂、心想事成;外面正在下起小雨,我就為各位同學獻唱一首『今夜又擱塊落雨』,如果唱得不好的話,請各位同學不要見笑。」,閩南語歌本來就充滿感情,尤其楊憶芬那略帶磁性的歌聲,以及那雙有點憂鬱的眼神,真的把這首歌演唱得淋漓盡致,在場掌聲不斷。 盧逸亮被這低沉又略帶磁性的歌聲吸引著、震撼著,抬頭一瞧,瓜子臉、櫻桃小嘴、挺直的鼻樑、大大的眼睛、長髮披肩,尤其那雙憂鬱的眼神,散發一種令人疼惜與憐愛的模樣,整個人幾乎沒有一處缺點,簡直是仙女下凡。 「人都長得蠻大方的,為何眼神看起來隱含著那麼一點憂愁,是天生,還是歷盡風霜?」盧逸亮暗忖著。等不及楊憶芬把歌唱完,盧逸亮已迫不及待,搶先一步端起兩小杯白蘭地,上台等候獻酒,楊憶芬唱完後接起酒杯一飲而盡,盧逸亮順勢發出誠摯的邀請:「我是盧逸亮,高中301班,目前就讀國立交通大學資管三年級,有這份榮幸與您合唱一首嗎?」 楊憶芬落落大方回應著:「好,點什麼歌?」 「您來決定。」 「還是你來點吧!」楊憶芬充滿自信。 「那…就來一首台語歌『一生只愛你一人』好嗎?」眼神凝視對方,等候回應。 「那就一生只愛你一人吧!」楊憶芬嫣然一笑,幾乎讓盧逸亮神魂顛倒。 盧逸亮那宏亮的歌聲,配合楊憶芬磁性的歌喉,這首合唱,簡直是天衣無縫,如報名參加大陸好歌聲舞台比賽,足能讓四位評審為他們轉頭。 今晚,真是好美。 ◎◎◎◎ ◎◎◎◎ 寒假有如往常一樣,隨著過完年後幾天便宣告結束,盧逸亮也帶著愉快的心情離開金門飛到台灣攻讀大學最後一年課程;因為同學會後一周,也是盧逸亮將離開金門的前夕,猶豫許久,終於鼓足勇氣邀請楊憶芬赴塔后藝耕品嘗咖啡並輾轉到金城就是十樓共進晚餐,整個午後,兩人聊得盡歡,並相約赴台再聚。 開學後幾天總是比較忙碌,盧逸亮除了功課好之外,也相當重視生活品質與週遭環境,對暫時離開一個月的宿舍,重新整理、打掃、抹擦、清洗,小小空間就耗掉兩天光景,直到自己覺得滿意為止,同學認為盧逸亮有潔癖,但是他自己卻常反駁,那不是潔癖,而是紀律。開學一晃十天已過,盧逸亮心想,楊憶芬在電子公司上班,剛開工應該相當忙碌吧?不知安排哪一天輪休,還是撥通電話問問,以便相邀出遊;剛走出宿舍準備撥電話同時,左方傳來悅耳的聲音: 「嗨!盧逸亮,我們又見面了。」 盧逸亮猛一轉頭,瞧見楊憶芬不知何時已佇立左側,長髮隨風飄逸,姿態是那樣的迷人,一時間整個人傻住了,凝視著對方,搔了搔頭皮,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囁嚅地小聲回應: 「我正想撥電話給您,真沒想您就出現在眼前。」 「真的嗎?我才不相信!」楊憶芬嬌嗔著,一臉俏皮。 「是真的,我我………」盧逸亮一時之間搜尋不著適當的措詞,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沒話說,那!我走了。」 盧逸亮一時情急,用力拉住了楊憶芬的小手,楊憶芬被突如其來的動作造成雙腳幾個踉蹌,跌入盧逸亮的懷抱……… 大學四年級這一年,是盧逸亮有生以來過得最快樂與喜悅的日子,自從上次在交通大學會面後,便燃起了熱戀的火花,每逢假日,便相約出遊,足跡遍佈各地--合歡山賞雪,阿里山坐小火車、觀日出,石門水庫划舟,並享受烏來瀑布隨風迎面的清涼,以及赴南方澳數魚船、遙望太平洋的萬頃波濤洶湧,並許下再大的浪花絕沖不走兩人的愛戀,與非君莫嫁非君莫娶的誓言。 ◎◎◎◎ ◎◎◎◎ 接近子夜,包廂內喧嘩漸亟,三位醉翁不在酒的董爺,已挽著女公關外出續攤,突然間盧逸亮臉一沉,喃喃自語:「妳怎麼那樣狠心!妳怎麼那樣狠心!」 楊董安慰的拍拍盧逸亮的肩膀,憐惜的說: 「快打烊了,要不要送你回家?」 盧逸亮回過神來,靦腆道:「不用了,我還沒醉。」 盧逸亮滿臉醉意,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家中,思緒停留在三年前當兵休假回台北的那晚,五天聯絡不上的楊憶芬突然來電: 「亮!我們分手吧!」 「為什麼!為什麼!」盧逸亮驚嚇中急忙吶喊,但對方已關了手機,隱約中聽見楊憶芬的抽噎聲。這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後便斷了音信,直到聽說楊憶芬已和該公司一位黃姓經理結婚的消息。 恨!寫在盧逸亮的臉上,用力晃了晃被毛毛細雨淋濕的頭髮,大廳內如往常一樣一片漆黑,家人早已就寢;進入臥室,醉眼惺忪瞄了一下牆壁上的掛鐘,又是子夜兩點多了,走向床邊,書桌上擺了一封沒有寄件地址的掛號信,雖然今夜喝了不少酒,但是酒醉心頭定,從字體上一眼就認出是楊憶芬的筆跡,心頭一震,急忙啟開: 「亮!聽說你這兩年來鬱鬱寡歡,行屍走肉,飲酒度日,不圖振作,我好心疼;但是離開你,不是你有錯,也不是我有過,而是在一次公司餐會中,自己飲了一些酒,被經理非禮而懷孕,當時,我好難過,本想一死百了,也本想隱瞞,但為了小生命,更深怕被你嫌棄,最後選擇認命而嫁了他!今天說出,希望你能徹底把我忘掉,我已是殘花敗柳,不值得你如此…日子還是要過,不要再讓伯父伯母那麼傷心!把愛埋在心底的芬。」 信籤中響起楊憶芬那低沉與哀怨的歌聲: 「這不是你的錯誤,也不是我的過錯,如今變成這款的後果,真是乎人想攏無,我相信我相信無人比我對你擱恰好,為什麼為什麼咱的緣分那會這呢薄,啊!啊!今夜又擱塊落雨,又擱塊落雨,聽到雨聲,我的心肝會艱苦………」…… 盧逸亮又甩了一下進門前被毛毛細雨淋濕的頭髮,不知是淚滴還是雨水,沾濕了信中的字體,模糊中浮出楊憶芬那雙憂鬱的眼神,盧逸亮的心隱隱作痛,把頭埋在書桌上,整個人有如墜落地獄的深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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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美
其實之前從未注意到金門的春天是這樣地美,………….那清脆至極的綠田,陽光溫暖勻稱地融合在空間裡,春光無限晴朗,多想永久保留住這良辰美景,將之永存在眼前、在心裡。 陰雨天了數日,滴滴答答的雨在夜裡、在日晨之中譜曲,夾帶著霧露的寒氣提醒人們:快快抓住冬季的尾,春將要來了。在陰雨之中,陽光終於探出頭,撥開濃厚的雲層透露出光芒,灰白的雲布上開始點綴了色彩。那一抹清澈的藍鋪灑在空中,潔白的雲朵如同牛奶般巧妙地暈染在那片藍上,路旁大草原般的黃色乾草地像是金黃色的地毯,這該是屬於冬天的景色,而這樣截然不同的兩種春色卻意外地讓眼前的風景變得如此融合且美妙。騎乘在移動中的交通工具上,時刻變化的景色讓人浸淫之中,仿佛所有靈魂皆融入了這樣的氛圍裡。感受著一季更替著一季,大地一切萬物踏著自己的腳步進行輪迴,所有生命氣息都在旋轉,在所有有靈的空間裡轉動鼓舞著。 來自台灣本島的客人,她說,她還是喜歡在金門過年,即使這些年變化了不少樣貌,即使這樣的節日不再如同過去那般熱鬧,她還是喜歡這裡獨特的純樸氣質,街道上像是蒙著一層冬季特屬的氛圍,像是一層白色灰濛的粒子在空氣中跳躍,氣溫低到能夠口吐出煙霧時更是美,她說,她就是喜歡這樣的金門。而春天就跟著冬季的尾巴來了,就像她過完了冬也隨著人潮回去了。總是這樣輪迴著。 其實之前從未注意到金門的春天是這樣地美,直到有次和一群好友搭乘觀光公車,環繞到金沙地區的鄉村田園才意外的驚覺:「這樣的綠地映著早晨的陽光美好得太過份了!」那清脆至極的綠田,陽光溫暖勻稱地融合在空間裡,春光無限晴朗,多想永久保留住這良辰美景,將之永存在眼前、在心裡。一直都記住那片使人感覺平穩的溫暖,這春色,令人從沉溺的灰暗獨眠中甦醒,穿上陽光做成的衣,呼吸飛舞在橙橘色的空氣中,輕飄飄漂浮著。從未感受到春神的奇幻力量,而此時,明白了兒時課文裡春神的嬌美,是如此的吸引人。若她能被看見,大概是穿著又紫又紅深淺不一併襯著白色花瓣做成的衣裳、那一頭長髮是天空藍或著牛奶潔白的色塊,婀娜多姿,像美人魚般暢遊在溫暖橙色的陽光中,一刻半時,便親吻了人們的臉頰,由此渲染春的喜樂。這是多麼令人愉快自足的呢。 春天哪,正叮叮噹噹揮動著鈴聲、踏著輕快的旋律來了,在這間歇的雨陣中、在這朦朧的霧露中、在悄悄透露陽光的雲朵裡,春天,已漸漸地、有聲又若無息地來了,冬季裡沉眠的靈魂都該開始跳舞、開始伴著這春之美舞動出奇幻美妙的樂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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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墳上起舞」讀後
一個約定,一段誓言,一份異樣的情愫,伴隨著青春的花朵盡情綻放,年輕的歲月裡總帶著輕狂、無所謂,死亡對我們來說,是久遠以後的一件「故事」,或許,這只是青春年華中,一段小小的插曲,我們都曾經迷惘,找不到方向,也曾為了一個小觀念而執著不已,但生命中,其實還藏匿著更多值得我們追念的記憶。 當死亡的陰霾透過泥土,直奔遼闊的天際,男孩踏著不規則的步伐,跳著不合節奏的舞,舒緩朋友死去的悲痛,這就是男孩與冥土下的靈魂之間所藏匿的祕密,他們的歡笑,他們的嘔氣,他們的爭吵,甚至是他們之間的激情與愛戀,都在這段舞中,畫下句點。這個十六歲的男孩一直渴望自己能有一個交心之友,不停地探索,建立起友誼,直到遇見迷人的巴瑞,他們相互扶持,追隨刺激與快樂,那種感情像後作力很強的烈酒,會讓人迷戀得七葷八素,後來因為女孩的介入,讓一段不完整的感情,真正的破碎。年少時期的愛,總是摻雜著不被瞭解地狂烈與執著,作者在墳上起舞表達對死去朋友的一種關愛、一種懺悔,追隨著自由的風與幻象,讓他對生命有了新的體悟。 曾經,我也駐足在外公墳前回顧著我與他的所有交集,卻驀然發現:死亡所遺留下的,不僅僅是無盡的悲痛,還深藏著我們曾經歡笑,曾經一起度過的歲月,曾經留下隻字片語的共同回憶,小時候的我不懂,只知道,他或許只是離開一下下了,而這一下下,卻變成了永遠,直到現在,一切還是如此的不真實,曾經溫暖的那雙手,又豈能在一夕之間就放手?但我們還是走了過來,儘管悲憤停留於過去,時間卻還是一步步紮實地走著,我嚐過了痛苦,我學會了表達,我懂得了寬容,時間逼著我成長,逼著我向前看,所以我要學習樂觀,試著坦然面對人生中的每個挑戰。「難的從來不是失敗,而是如何再爬起來」,這是外公留給我的人生哲學。 作家小野曾說:「這個世界少了你,地球照常運轉,人們照樣生氣蓬勃、行禮如儀;但這世界多了你,一定存在了某種意義,所以你得先學會愛上你的人生。」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渴望長大,面對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們必須要開始做抉擇,學習承擔,年輕如我們,對未來充滿了憧憬與幻想,有時渴望自由,有時強逞英雄,有時也做做不切實際的白日夢,新仇舊恨讓我們浪費太多寶貝時間。然而,面對死亡,唯有領悟活著的意義、探索生命的真諦,為自己而活,熱愛自己的人生,才能讓生命更加豐碩璀璨。 深吸一口氣,藍天格外的藍,綠地特別的綠,只因我們心中,儲存一股雄厚的力量,它,就是希望。當我們遭受困境而心生怠惰或心灰意冷時,我,必須堅持下去,因為這就是人生的關鍵,燃起希望,把握當下,精神抖擻地迎接生命中的每個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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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堊海岸
那天,正是英國小麥剛成熟的八月天。火車行在金浪上,穿過一望無際的麥田,沉甸甸的麥穗,在徐徐的薰風中搖曳,翻騰著層層金色的波濤。浩瀚的金黃麥浪,伴著零星散布於田間的棉花羊群,金黃與雪白相映,色調是那樣的鮮明,白堊海岸,就要到了。 火車三次穿過陽光璀璨和烏雲細雨,車上侷促坐了半日,終於能停下歇歇腳。下得車來,迎面而來的是座靜穆的小鎮,一位青年滾著一車奶油熱狗,緩緩步向街頭另一端;一位老人則抱著一把佛朗明哥吉他,在路邊隨意彈奏早已被人遺忘的西班牙小調。整個小鎮似乎都溶在一層淡淡的美國西進時代的美國鄉村氛圍之中,然而,白堊海岸在哪,卻不得而知。 定了定神,一陣被昨夜雨水洗刷後的海水潮味,在早晨的微風裡迎面吹來,順著海水的氣味走去,到達海邊時間尚早,天空茫茫一片,在茫茫的水天一線處,隱隱出現幾叢灰暗的雲朵,沉浮在開闊洶湧的海中。在層疊的雲朵間,有幾許透亮的白光漸漸擴大,已是近午時分。海濤輕拍著的,正是著名的白堊海岸,和著佇立於海岸邊成雙成對的燕鷗啁啁,還有近房舍的犬吠,堤上攤販們的叫賣聲也漸漸響起……,深深舒一口氣,心想著這些日子突發或偶發的事情,接踵而來,很難有一個獨處的機會細想。現在孤身坐海濱,眺望白堊海岸,的確是一個梳理思緒的好機會。 白堊海岸的美實是難以言喻,一片令人心碎的白,就赤裸裸的橫在你面前,而且是一大片斷崖的象牙白巨岩,橫在你眼前,雖有些霸道,卻不得不讚嘆造物者的巧思,偶爾幾叢似沙漠的植株,攀附在斷崖之巔,更顯得孤寂,走在草原之上,綠、白、藍三者各據一方,雖看似不和諧,但是卻自行調和成令人震懾的萬籟之美,崖上畫家們想要將此情此景畫於板上,卻如何也難以抓住這樣詭譎色彩的組合。幾架軍機在獵獵風中,催動著引擎以超音速的速度橫跨海的兩端,音爆的雲搭配著機後的凝結尾,在天空橫豎切割著天空。 一趟英國旅行,就將結束,背包客就像是候鳥,旅行一定會到這個時候,一定的時間、一定的路線,在陸上穿梭。行走在路上,路上卻是另一個江湖。江湖景色、風風雨雨的點滴帶回家,可以伴我過一個落葉的秋,也夠我回憶一整個寂靜的冬。等春天隨著田埂上的桃花再度盛開之時,一陣綿綿細雨後,柳絲也吐出了鵝黃、燕子回來翩翩在田裡青青的麥苗間,我再度伸出手指,計算著另一次的江湖。江湖上雖有風雨,但也有那串從我身旁飄過的美好回憶的笑……。 夏季又將來了。我想該是上路的時候,依舊要踏著類似的步伐,由南而北,再由北而南。(稿費捐贈給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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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親人﹐尋回過年滋味
過年,對華人社會而言是相當重要的節慶,許久不見的親人皆在此刻返鄉團圓,準備感受親情的溫暖與美好。記得童年時,過年就像是含在口中的棉花糖,甜甜的、入口即化;那時家人總會在廚房忙進忙出,準備做出一道道美饌佳餚,供大家圍桌品嘗。用過晚飯後,大人為了交流情感便在餐桌上打幾局麻將,而我則和哥哥鬧著叔叔的狗兒玩,並觀賞除夕的電視節目守歲。一年的辛勞,在混雜著濃濃菸草香與此起彼落的笑聲中度過。那是一段令我相當喜愛又難忘的童年趣事。 然而長大後,熟悉的聲音和氣味卻慢慢消散,取代的是沉重的考試、升學與工作壓力。一回過年,當我終於興高采烈的返家時,卻只見鬢髮漸白的爸爸與身影消瘦的媽媽。那心底萌生的一陣酸楚,教我緊緊的將他們擁入懷中,就深怕這股熟悉的滋味會突然消逝。「過年的滋味,到了青壯年後,就像是吃著強摘的橘子般,酸酸的,偶爾還會有幾許的苦澀在心頭。」 但人生卻是不停的、有系統的循環;如同家中的銀柳,雖因年老枯萎,但枝芽卻在泥裡蓄勢待發,準備迎接溫煦的陽光。因此,只要我們還能珍惜尚在的親人、晚輩,過年的氣息便會生生不息的延續,而不會隨著死亡停止。等我們都當了爺爺奶奶後,還會有更多的兒孫陪我們度過呢! 因此每年過年,記得多陪陪身邊的家人,並和他們表達心中的愛與感謝。如此晚年後,過年的滋味就會像越陳越香的紅酒;那濃濃的、香醇的氣味,將會伴隨著記憶,永遠留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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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第二年春天,世炳的老婆生了一個女兒,這年夏天,村裡的學校開辦了,淑女送女兒進學校去讀書。她記得父親跟她說過:「女孩子也要讀書,長大以後出門才不會吃虧。」自己小的時候父親私下教過她識字,雖然自己認識的字不多,但也可以看得懂學校門口掛著的牌子寫著「西園國校」,這讓她想起這個村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也叫做「西園村」了,就連那個曾經斷送多少西黃人生命的「西黃鹽務辦事處」,這兩年也在兵員的整理建設之後,改名叫「西園鹽場」了。時代在變,連名字都在變,清吉改世炳,西黃改西園,起初有點不習慣,慢慢習慣以後就好了。 這一年,駐軍比以前更多了,村子裡凡是有新建的洋樓或寬敞的大屋,往往都作為營部或連部辦公室,舊的屋子,則大廳就作為兵員夜晚睡覺的地方,只有少數幾棟屋比較差的房子才沒有駐軍。淑女的家雖然有一半是族親們堆放柴草的地方,且陳舊又簡陋,也在這段期間住了一班兵員,他們清早六點鐘就起床到外面操場上去集合,到晚上點名後再帶隊進到大廳裡睡覺,雖然對百姓不會造成多大的干擾,但對於淑女一個帶著兩個年幼孩子的女人來說,心中總有太大的不自在,尤其夜裡睡覺時,心中總是難免有些恐懼,總是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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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召集令﹐紙上擂台賽﹗
過了農曆新年,萬馬奔騰,春天到了,萬物甦醒,枝椏上長出新綠;文學的春天也到了,也應長長新芽了吧!我們擺起一個擂台來,希望老幹新枝一起拿起筆來,輪番上陣「筆試」一番。 我們出的第一個題目:「今天我要去落番!」 大家可以天馬行空的發想,想一想當年那一個要離鄉背井、遠渡重洋青年男子的想法;也可以想一想新婚妻子獨守空閨,夜夜垂淚到天明的心裡煎熬;當然也可以想一想父母親沉痛的心情,有人一別成永訣。 這只是隨便舉例,還有很多情況都可以想,從各種不同的角度、上窮碧落下黃泉,請發揮你的想像力,題目不限可以自擬。 來稿兩千字以內為宜,以白話文書寫文體不拘,自即日起收件,我們會擇期優先刊登。 有人說金門文風鼎盛,我們始終也這樣相信,但是口說無憑,我們現在要測一測金門的文化底蘊與文學水深! 請拿起你的筆來吧!別說我醉了。 另外我們開闢一個「青苗集」,歡迎金門中學與金大學子來挑戰,來稿請註明青苗集。你,就是明日的作家。 編輯室 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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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龍眼樹上哭泣的小孩
過去四季的各類蔬果,以及海產的魚蝦貝類,分別在菜市場出現的時候,人們就知道當下的季節和月份。比如說,當人們看到鳳梨和龍眼的盛產時,他們都知道,時值農曆的七月鬼節。七月普渡的供桌上,除了三牲酒禮,還有糕餅鮮花青果;其中一定有鳳梨(旺萊)和龍眼,並且數量很多,因為供品裡面鳳梨和龍眼算是最便宜的了。在閩南的諺語裡面,有這樣的一句:「旺萊龍眼,排排一桌頂。」將鳳梨和龍眼堆排在桌上,那一定是在拜七月好兄弟才如此,平時不可能買很多水果排放在桌上。 我們的記憶,都寄放在許多的人、事、物上,並且每個人寄放記憶的人、事、物,各自不同。我個人對龍眼就有兩件深刻的記憶。 七歲那一年,隨阿公到了他的友人家,他們一見面,熱絡地把小孩子忘在一邊,當我表示無聊吵著要回家時,那位叫叔公的,他抱著歉意說:「啊!我忘了,我帶你到後院,後院的龍眼生得纍纍纍。」他問我會不會爬樹,阿公在旁說:「這孩子像猴子一樣,他常常在帝爺廟前的大榕樹,爬起爬落像搬馬戲。」他們把我留在樹上,又到屋裡喝茶聊天,我看到樹上纍纍的龍眼,高興得不得了,一上樹,馬上就摘一把龍眼吃。當然,這一把吃完還可以再摘。 他們老朋友談話聊天聊到差不多了,阿公他們到後院來帶我回家。他們驚訝地看到我抱著龍眼的樹幹在哭。他們不約而同的問我:「你為什麼哭?」我望著仍然結實纍纍的龍眼樹,哭著說: 「龍眼那麼多,我吃不完……。」 我的話不但讓兩個老人笑歪了腰,後來我長大了,想到了總是不忘記再嘲笑我一番。 還有一件有關龍眼的記憶。 那是小學四年級了,有一位代課的女老師,要我們畫圖,畫「我的母親」。當每一位同學都埋頭畫他們的媽媽時,我還愣在那裡不知怎麼好。老師責問我為什麼還不畫,我很小聲的說:「我母親死了。」老師突然客氣起來,她很同情我地問:「你媽媽什麼時候死的?」「我只知道一年級的時候,不知是那一天。」我更小聲的說:「我忘記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小聲而急切地問我。這下我真的愣住了。老師再問我一次,我還是答不上來。她急了:「什麼?媽媽那一天死都不知道,你已經四年級了呢!」同學們的注意力都被老師的話吸過來了。老師看到同學都在看我們時,老師就叫我站起來。她大聲的說:「各位同學,黃╳╳說不知媽媽是那一天死的!」許多同學不知道是討好老師呢?或是怎麼地,他們竟然轟堂笑起來。「有這樣的孩子?媽媽那一天死的都不知道。你的生日知道不知道?」我想我不能再沈默了,「我知道。」老師用很奇怪的聲音吊了一下嗓子說:「嘿──,有這的學生?媽媽那一天死了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生日。」同學笑得更厲害,我羞死了,我想我真不應該,我想我犯了大錯了,有多大,我不知道。我難堪之餘急出答案了來。我說:「老師,我知道了。」 「那一天?」 「龍眼很多的那一天。」 老師驚叫:「什麼龍眼很多那一天?」 同學們的笑聲,差些把教室的屋頂掀了。 那一節課老師就讓我直站在那裡沒理我,我想起媽媽死的那一天的經過,它歷歷如畫的畫面,就像電影一樣,在腦子裡重翻一遍。 媽媽彌留那一天,家裡來了很多人,平時都很少見過他們,據說都是我們的親戚。阿嬤裡裡外外忙著,中午已過多時,我和弟弟因為還沒吃,所以向阿嬤叫肚子餓。阿嬤嚴厲的罵我說:「你是瞎了,你母親快死了,你還叫肚子餓。」我們小孩當然不知道母親快死了就不能叫肚子餓,不過看阿嬤那麼生氣,我們只好不再叫餓。我和弟弟各拿一個空罐準備到外頭去撿龍眼核玩。我們外頭被衛生單位潑澆了濃濃的消毒藥水,還圍了一圈草繩。我們撩開草繩就鑽出外頭了。我們沿路撿路人吃龍眼隨地吐出來的龍眼核,撿到帝爺廟的榕樹下,有一群老人圍在那裡聊天,其中有人在吃龍眼。我和弟弟就跟人擠到一起,為的是等吃龍眼的人吐出龍眼核。就這樣過了一陣了,阿公急急忙忙走過來了。這裡的老人都認識阿公,也知道他的媳婦病危,有人問他說:「允成,你媳婦現在怎麼樣了?」他沒有直接回答老朋友的問話,他只對我們兩小孩說:「你母親都快斷氣了,你們跑來這裡幹什麼!」說完拉著弟弟就走,我隨後頭,只知道媽媽快死了,但是一點也不懂得難過。 當阿公帶我們回到家門口時,暗暗的屋裡看不到人影,但異口同聲的一句話,從裡頭轟出來,他們說:「啊!回來了!」進到裡面,弟弟被推到母親的身邊,媽媽有氣無力的交代他要乖,要聽話。弟弟被拉開之後輪到我靠媽媽的時候,我還沒等媽媽開口,我就把撿了半罐的龍眼核亮給媽媽看,我說:「媽媽你看,我撿了這麼多的龍眼核哪。」我的話一說完,圍在旁邊的大人,特別是女人,他們都哭起來了,我也被感染,也被嚇了,沒一下子,媽媽就死了,那知道「媽媽你看,我撿了這麼多的龍眼核哪。」這一句話竟然是我和母親話別的話。 長大之後,看到龍眼開花的時候,我就想,快到了,當有人挑龍眼出來賣,有人吃著龍眼吐龍眼核的時候,我就告訴我自己說: 「媽媽就是這一天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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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毛集」絕不放過你
某天在瀏覽LINE時,一位好友對我發了一則簡訊,提要寫著:「有一群人在四處打聽你的消息,還說……絕不輕易放過你……」 心頭一凜:「我到底招誰惹誰,得罪什麼人了?」因為對方是我很要好的朋友,他的「善意」提醒,應非無的放矢,不想讓這種負面的內容影響心情,「晾」了數十分鐘不去理它,但繼而細想,我似乎好像大概應該沒有得罪過什麼人,該來的就來吧?勇敢的打開它,不禁啞然失笑,原來全文是這樣的: 「有一群人在四處打聽你的消息,還說……絕不輕易放過你,他們,一個叫財神!一個叫順利!一個叫開心!帶頭的叫幸福!我問過煩惱了,它根本不愛你,還說永遠不理你,叫我告訴你不要自作多情。還有健康……讓我帶封信給你,它暗戀你好久了而且一生不變。 記得~要發給十個人(包括我),在今後的生活裡都順心如意。發吧!誰叫你人緣那麼好。呵呵……身邊的人,下輩子不一定能遇到! 同時天氣變冷了,記得多加件衣服,不要感冒了!」 「好佳在」!整個心情翻轉過來之後,覺得這似乎是種測量每個人「結怨指數」或「心虛指數」的小遊戲,馬上對十幾個LINE上的好友轉發這則訊息,對方很快就用圖形或文字回覆,看來我才是真的「想太多」了,不過我也發現,那些用歡欣鼓舞語句回覆的,應該就是和我一樣感覺「好佳在」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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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蚵民證發下後,淑女常常選擇天氣晴朗的日子,把兩個孩子託給隔壁家的庚申和他家的孩子一起玩,自己則跟著大嫂去,大嫂採她的蚵或整理蚵田,淑女則一方面去認識自己的蚵田,一方面也去探探對岸不遠處的蓮河家有什麼消息。 「這裡的地名叫『後白礁』,你就認旁邊這塊礁石,上面都讓太陽曬得變成白色的,官澳人叫它『前白礁』,你的蚵坪就在它旁邊很好認。」大嫂一一為她解釋:「那邊那一片的地名叫做『西礁』,也是看旁邊那塊礁石,再按那塊礁石認方向,這樣認起來就不難了。」淑女看了看,密密麻麻的蚵石,一條條插在泥灘上,也沒有明顯的分界線,根本就分不清哪是誰的。 「大嫂啊!如果讓我自己來,一定會把別人的蚵田當成自己的,我怎麼看就是分不清楚。」 能不能分清楚對淑女並不要緊,她下海一不採蚵,二不撿拾螺貝,只要能認得出下到蚵坪的水路,認得了回家的路就可以了。從大嫂口中她也知道,蚵民每天下海並不都是在採蚵,平時還要把被海水沖倒的蚵石扶正,這樣叫做『豎蚵石』,讓蚵石站起來才不會使歪倒在泥灘中的蚵死掉,養蚵就跟種地、養孩子一樣,都需要費盡心力照顧才能長得好。 每次下海時,事先都要把「下海證」(蚵民證)交給蚵管哨的衛兵,經過他核對人頭無誤後,發給一張通行證才准許下海,工作到潮水開始上漲時,那就準備要回來了,上岸時把通行證交還給站哨的衛兵,由衛兵核對下海證的照片,確認沒有錯了,就交還下海證,放行讓人上岸。淑女熟習了這些手續和下海的海路、漲潮和回程的路,以後只要天氣好、孩子放得下,她三不時的就會自己下海看看,看看對岸的山、對岸的樹、對岸的房子,看看能不能看到對岸的人,聽到對岸的人說話的聲音。 沒有下過海的人或許不知道,在西黃和官澳這附近的蚵田裡,是真的可以聽得到對岸大嶝島蚵田裡有人談話的聲音,這情形有時常讓淑女真想大聲問一句:「你們認識蓮河的張某某嗎?我是他女兒,請告訴他,我好想他!」 畢竟是同鄉,結婚以後的黃世炳,晚飯後常會到淑女家去轉轉,聊些新聞舊事,像是老婆懷孕了,最近少下海了,淑女聽後告訴他:「你老婆是童養媳,從小工作慣了,你雖然以前一直都在船上工作,對於農作比較不懂,但凡事多問鄰居朋友,要多為老婆分擔工作,免得被別人說你懶惰的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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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召集令﹐紙上擂台賽﹗
過了農曆新年,萬馬奔騰,春天到了,萬物甦醒,枝椏上長出新綠;文學的春天也到了,也應長長新芽了吧!我們擺起一個擂台來,希望老幹新枝一起拿起筆來,輪番上陣「筆試」一番。 我們出的第一個題目:「今天我要去落番!」 大家可以天馬行空的發想,想一想當年那一個要離鄉背井、遠渡重洋青年男子的想法;也可以想一想新婚妻子獨守空閨,夜夜垂淚到天明的心裡煎熬;當然也可以想一想父母親沉痛的心情,有人一別成永訣。 這只是隨便舉例,還有很多情況都可以想,從各種不同的角度、上窮碧落下黃泉,請發揮你的想像力,題目不限可以自擬。 來稿兩千字以內為宜,以白話文書寫文體不拘,自即日起收件,我們會擇期優先刊登。 有人說金門文風鼎盛,我們始終也這樣相信,但是口說無憑,我們現在要測一測金門的文化底蘊與文學水深! 請拿起你的筆來吧!別說我醉了。 另外我們開闢一個「青苗集」,歡迎金門中學與金大學子來挑戰,來稿請註明青苗集。你,就是明日的作家。 編輯室 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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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話燈
正月十五日為元宵節,又曰上元,繼春節後為新歲的第一佳節,而且更形熱鬧,因燈肆及工於製燈者,皆以各式精製花燈,於元宵前四日起,陳列出售,為家家戶戶慶賞元宵應景的恩物。燈肆心鬥角,出奇制勝,藉以表揚技藝,而酬多采多姿之節令,所以十一日即開始鬻燈,詔為燈市。明清兩代,燕京最盛,上元談燈,自從燈市至落燈止,時地雖各有不同,惟燈景皆甚輝煌,為人所樂道。今春元宵又屆,客中寂寞,爰集應時景物以紀之。 正月十一日俗為燈市日,據宛暑什記載:「正月十一日至十六日,結燈者,各持所有貨於東安門外,名曰燈市,燈價有至千元者,商賈湊集,技藝畢陳,冠蓋相屬,男婦交錯,市樓貨價騰湧。」慎修堂集元思謙燈市行云:「新春融和春色妍,華燈爭市上元前,珠宮璀璨臨長陌,瓊島瑤光散市廛,萬戶千門懸未足,拂檻緣廊復相續,競巧呈奇弗稍休,迷心奪目紛成俗。」當時燈市之盛況,可從字裏行間見之,相沿成習始終不減。又燕都遊覽誌載:「燈市在東華門五府街東,二里許,南北兩廛,凡珠玉寶器以逮日用微物,無不悉具,衢中列市,置數行,相對俱高樓,樓設氍毹簾幕為燕飲地。一樓每日當值,至有數百緡者。夜即燃燈於上,望若星衢。市自正月初八日起至十八日始罷,鬻燈在市西南,有冰燈,細剪百綵,澆水成之。」吳中之燈市則在臘後春前,街市即有各色花燈出售,至十八日始歇,宋范石湖村田樂府序見之,有云:「吳中風俗尤競,上元前一月已賣燈,謂之燈市,價貴者,數人聚博,勝則得之。喧盛不減燈夕。」有句云:「吳台今古繁華地,偏愛元宵影燈戲,春前臘後天好晴,已向街頭作燈市。」唐玄宗時於元宵前後二夜弛禁,開市燃燈,永以為式。於是自正月十四至十六日燈市為定制。 正月十三日俗為上燈日,或曰張燈,其時間名稱亦參差不一,唐初元宵前後,晝則懸綵,雜引流蘇,夜則燃燈輝煌火樹。朱門宴賞,遊人雜遝,金鼓達旦,唐以前惟臘月有之,漢祀太乙,自夜達旦,僧史謂西域臘月晦日,名大神變,燃燈表佛,漢明帝亦因之,後相沿為賞燈之舉。梁簡文有列燈賦,陳後主有光壁殿遙詠山燈寺,然未知歲燈何時,月燈何夕。至唐始行於上元。 寺廟疊燈為山形,曰燈山。紮燈成圓形,曰燈球。燈塔亦名塔燈,每層懸燈六盞,自下而上,由大漸小,有七層、九層、十一層者,大致均屬奇數,亦設有燈於塔,望若列星。 民國以來官署團體學校門前及公共地方,有利用燈牌樓以竹為架,綴以松柏,遍燃以燈,作「與民同樂」「天下太平」等字,後多用電燈,紅綠互耀,燦爛悅目。亦有於街市相望處,懸綵索,繫繁燈於下,名過街燈。 地方性之上燈:浙西湖州自正月十三日起,至十八日收燈。河南沘源則以十四、十五、十六三日,謂之燈節。廣東陽江須自正月十日至十五或十六日止。福建福州自十一夜,已有燃燈,至二十二夜始息。江蘇丹徒十一日為上燈節,而至二十日止,為落燈節。興化十三日張燈,至十六日止。南京據金陵歲時記以正月八日十三日、十五日謂為燈節。北平據楊允長門元夕張燈記,始正月八日,至十三日而盛,十七日而罷。十三至十七,均謂為燈節。浙江永康瑞安等處,十三謂之試燈,慶元自十三夜至十五夜,平陽自十二昏夜起,至二十夜止,衢所鎮堡及巨村皆然。武義較長,自十日夜起至二十夜止。建德最久,例自十一日起至二十二日止。 正月十四日俗為試燈日,家家以所製之燈,懸掛廳堂及門前,因當時製燈工藝極為發達,其所結之花燈,精奇百出。如像生人物、花果、百族等。顏色精美,妙態傳真。其奇巧者,則有琉璃燈、雲母屏、水晶簾、萬眼羅、走馬、鰲山、夾沙、畫舫、龍舟、亭台、樓閣、冰燈、雪花燈種種。有滿畫工筆故事,取材於三國誌、水滸傳、東周列國誌等歷史小說。亦有仿自神話及社會現實,紮成全套形狀者,如十二月花神燈,三十六行燈等類。更有編竹為河流九曲之形,老犀戲游其中,隨灣旋轉,否則迷不得出,名黃河燈,品目繁多,不勝枚舉。富豪之家,每以巨金,托名手製全部演義之紗燈,如三國演義、水滸傳等類,張於壁間,任人欣賞。蘇之梅里,浙江菱湖,燈綵精美,馳譽全國。此外三齊之玻璃珠、滇之料絲,丹陽之上耀絲,金陵之夾紗、羊角,杭州之羊皮,燕之雲母球屏,維揚之蛇及錦,江北之礬雪,各皆以特種燈藝者稱於世,較大都市,屆時追蹤前塵,競尚張燈比賽。 放水燈:自宋以來於元宵有放水燈之戲,傍水之家最樂為之。續文獻通考載明:洪武五年正月十四日,鄰近臣於泰淮河燃水燈萬枚,十五日夜半始竣事。水燈之製法,極為簡單,用三寸正方厚紙做燈底,另用蘆柴一根,長約三寸,中穿一眼,裝竹籤,釘入燈底,復用紅白紙,摺四方形,就燈底四面糊之,中置油紙捻,即成。或用各種顏色紙,剪成荷花瓣形狀,糊碗口上,中用油點火,各地藏燭。 遝燈即逛燈:因十四夜水陸張燈更盛,民間探親暢敘名為遝燈,北方名曰「逛燈」。京都風俗志所述元宵前後燕京盛況謂:「凡通衢委巷,燈光星布珠懸,皎如白晝,喧闐徹旦。人家鋪肆。筵樂歌唱,市食則蜜食、糖果、花生、瓜子以及果蓏。王孫貴客,士女兒童,傾城出遊,謂之「逛燈」。車馬塞途,幾無寸隙。茶樓則低唱高歌,酒市則飛觴醉月。笙簧鼓樂,喝彩狂呼。斯時聲音鼎沸,月色燈光,而人不覺為夜也。」清人元夕有詩云:「燕台夜永鼓逢逢,蠟炬金樽爛漫紅;列第候王燈市裏,九衢士女月明中。玉簫偏唱江南市,火樹能禁塞北風;惟有清光無遠近,他鄉故國此宵同。」 正月十五日俗為正燈日,家庭裏小天使,手提燈遊行,穿門過戶,或以魚燈為龍,球燈為珠,群集在大廳中舞起龍珠之戲。大街小巷遊人放夜,成群結隊,喧闐往來各尋其樂,如燈謎、龍燈皆為其尋樂對象,都門雜詠上元云:「金吾不禁往來頻,春靄良宵氣象新,銀燭影中明月下,相逢俱是踏燈人。」可見其盛也。 燈謎:又曰燈猜,為一般文士之雅趣,是夜擇地打燈謎,在牆上懸起紙製長方形之燈,燈內橫竹柱上綑以竹尖,用以插燭,燃燭後光透於外,燈面粘滿用紙條書好之謎語,任人猜之。其謎語皆經傳詩文,諸子百家,傳奇小說及俗諺雜物,羽鱗蟲介,花草蔬藥,隨意出之,極為典博,猜中者以果品食物文具為贈,此風自宋代以來已盛行。王荊公有字謎甚多,為燈謎始祖。明代在正月燈市,有以詩影物,幌於寺觀之壁,名曰商燈。永樂初,錢塘楊景言以善謎名,相傳有二十四格,今所存者,僅捲簾、蝦鬚、會意、拆字、解鈴、繫鈴數格而已。然聚而猜之,殊足增長文思,耐人意味,各地於是夕前後亦有打燈謎之舉,但已不及從前多矣。 龍燈:形式為眾所知,不再介紹,「正月裏,看龍燈」為江南童謠所艷稱。龍燈舞時,每導以鼓樂,送以笙歌,龍燈過處,觀者如堵,咸助以流星爆竹,亦有人贈燭者。富有之家,且犒以酒食。凡有婦人不生育者,可於龍燈到家時,加送燭儀,玩龍者,即將龍身圍繞婦人一次,又將龍身縮短,上騎一小孩,在堂前行繞一週,謂之「麒麟送子」,蓋為早生貴子之預祝也。竟是以慰盼子心切之人。 正月十六日俗為殘燈日,是日為賞燈最後之一日,故名殘燈,有詩云:「寺樓已閃昨宵燈」,可見燈景闌珊矣。 正月十七日俗為落燈日,是日燈節終了,一切綵燈,均須除去,佳者妥藏之。但清查慎行於是夜有詠觀燈詩云:「委巷爭除道,殘燈未拆棚,所難惟物力,最動是民情,白屋寒堆雪,紅樓夜放晴,俗貧官不諒,簫鼓偏春城。」據註云:「乃因是時皇上將南巡州縣,承上官意,此戶皆令張燈,自十三日至十七夜止,照耀如白晝,數十年所僅見也。」職此之故,所以十七夜仍得觀燈,當時有感州官不諒俗貧,而詠此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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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酒
君不見,高粱垂穗實累累 釀得酒香千里揚 君不見,滿地野薑芳葳蕤 行雲流水共舉觴 汗滴土清芳,雨水露花香 春耕易耨忙,秋收天候幫 剪穗鋪地廣,車輾微風輕簸颺 連稈拍粒脫,帚掃滿室逸晨光 昔時盜匪官兵遠,石砌高牆舊城垣 垣外百姓築石窗,暗夜心驚提膽顫 誰來管? 慰廬身後塚,隔海飛沙沒人煙 有誰聽,夢裡哭倒洪門簷? 邊陲彈丸地,偏惹烽火延 東岸無港搶灘難,彈落更甚汗滴漣 碉堡濠溝防空洞,遍滿村落比無間 有誰怨?地瓜果腹三餐甜! 夢裡麥苗秀,旱地高粱香, 釀醅醱,共飲一杯鄉愁, 滿腔悲憤,蒼天無語誰能訴說? 更哪堪,歸路無途木難成舟 千里阻隔誰能夠 聽天由命,善民得眷 海濱鄒魯聲名傳 桃花鄉裡引人羨 四十萬發砲彈,四十日烽火 又誰記?太武英靈哭聲遠 戰立一杯酒,往事清風吹耳酣 雲煙鬢髮殘 彈絃賦詩愁無疆,登高闊海望 鶴舞清閒悠聲遠,翩弄夕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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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是這個原因噢?」 「是啦,這點你放心,和清吉商量看看,這是再好不過的辦法,就算那一天他被人檢舉時,我們也會站在他這邊說他的話。」 清吉果然答應了這件事,住進端嫂家,頂替了他兒子「黃世炳」的戶口,準備過一段日子再談進贅的事。 就在這年新曆年過後,金門全島舉行了一次有史以來最大的戶口大檢查,大家都知道這是一次舊曆年前,藉此機會對全島所有人員來一次身分大「清查」,從此建立一個確實的戶籍資料,經過這次清查後,清吉也就順理成章的以「黃世炳」的身分報上了端嫂家的戶口,不久當然又多了一個端嫂家那位童養媳丈夫的身分了。 在他們倆結婚時,淑女也名正言順的以「媒人」的身分出現在婚禮的喜宴上。 原本的楊清吉變成現在的黃世炳,讓淑女從心上掉下了一塊大石頭,她不用每天提桶吊飯到井邊,提心吊膽過日子;黃世炳的身分確定了,他不必再耽心自己船夫身分曝露,現在又平白撿了一個老婆,世炳有時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麼便宜的事;比較委屈的應該是端嬸了,他一直在耽心兒子在外地到底是生是死,流落何方,如今卻平白無辜的多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兒子,將來兒子回來了要怎麼辦?有時想想:我這麼做對嗎?不這麼做又該怎麼辦呢?一次又一次問,每一次都不敢再往下想。 過了舊曆年以後,村公所通知每一家戶:以後下海工作的人,不論是去捕魚或是到蚵坪工作,每人都要做一張「蚵民證」,下海時要憑這張蚵民證換一張通行證才可以下海。要做蚵民證的,每個人要交四張照片。 榮福父母親過世前也從祖父手上分到幾塊祖遺的蚵田,並三不五時也下海去採蚵,父母親過世後,榮福把那幾塊蚵田委請大哥大嫂去照顧,如今淑女既不懂得去養蚵採蚵,就連蚵田在哪裡她都不知道,「這蚵民證你要做嗎?」村公所的幹事是村裡人,知道淑女不懂下海採蚵所以問她。 「當然要做!」淑女直接了當回答:「以前不常住家裡,今後要養孩子,要下海也要種田,不然一家人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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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旗山的黃金番茄
夏天的冰果室裡,眾店家都請來最美的西施,希望招徠最多的人潮。街上的小吃店,總是人滿為患,滿街油煙香!常見的插曲是未配戴休假證的小兵,和憲兵在街上演出一幕幕官兵抓強盜的真實戲碼。他們總吹起一陣急促的哨音,小兵常被前後包夾,運氣好的竄進熟識的店家,而店家總會開了後門幫忙逃逸。還好司令官有令:憲兵不得進入民宅!不然不知道這是否犯了窩藏之罪。把目光調回鄉下,幾畝薄田圍著繁榮的街道,一年辛苦種的幾區幾畝的青菜,只能批貨給菜販,賣不到零售價的一半是常有的事,辛勤澆水施肥採摘,還不一定有收成;但收成的部份還只能和菜販五五或四六分帳,農家過得清苦是理所當然。家裡離街上走路十分鐘,學童每天總是走路上學,中午大熱天要回家吃午飯,再趕回學校午休。從小沒有零用錢,所以也不曾在街上買過任何飲食。肚子餓了,就回家找東西裹腹。或許是未吃完的花生,曬得香脆的粿乾,煎得兩面金黃的年糕是時令才有,黃豆糕、綠豆糕…,如果這些都沒了,一定有路上的野莓或樹上的芭樂。印象中好像也不曾被餓過。鄉下同齡的孩子都一樣的生活,所以也不覺得有何不妥。但機伶的媽媽們想的可不是這一餐的溫飽,看著街上熙來攘往的人潮,還有更多留守而不能放假的官兵,生活需求的滿足就成了一個個不斷的商機。大家各憑本事地做起小蜜蜂和流動洗衣店的生意,而媽媽也是其中之一。 媽媽為貼補家用,從陶瓷廠接馬賽克的代工做起,每次接的花色不同,大小不一,業務還會視每個人的手藝,決定給你利潤不同的產品。那是一個木製的方框,先按圖把馬賽克正面朝下平均鋪排,再將白色塑網塗上白膠,成品務求間距平均才是上品,膠不能上得太厚,太薄又易脫落。後來做的人多,利潤不好就改行做起牛皮紙袋。去營造廠買來水泥拆封後的紙袋,仔細把殘存的泥灰拍打乾淨,再用大把油漆刷把牛皮紙一一刷過,用麵粉煮成漿糊,做成一個個大紙袋賣給漁販。跟著媽媽做這些手工藝,就是我兒時的遊藝場之一。媽媽要我別站在風口處,而她都把自己弄成水泥人。但這些都實在不足以養活我們這十幾口之家!雖然男人們都跟老牛與小牛一樣認真努力,但靠天吃飯怎樣都不是穩當日子。直到有一天,村子裡路過一個士官,拿著衣服要去街上繡背章,媽媽主動上去詢問,就開始了她當起流動洗衣店的日子。 起初,媽媽挑著一擔竹簍,走過阡陌小路,送到二公里外的營區廚房邊上,臉上帶著羞赧、手足無措地等著。部隊晚點名集合完畢,吃完飯後才能來領取送洗的衣物。我常爬到岩石上俯瞰中山室內的光景,一整連的官兵全部立正站好,待連長的飯打好坐定之後才開飯。除了飲食聲響可不准說話,一整天出操、工事加上運動,肚子像吸水的海綿般,十分鐘就有人步出中山堂。在七點莒光課之前,算是自由活動時間。這媽媽牌洗衣店因服務週到而生意愈來愈好,缺了的鈕扣、脫了的線頭、被棘籬劃破了,或者是磨到屁股都開窗簾了,媽媽總是細心地一一縫補,而且都不收費。到最後這洗衣店已不是只把每天臭酸味濃的衣服洗淨熨挺,因應需求還成了全連官兵最引領期盼的福利社。每天放學回家,廚房飄滿現炸雞腿香,或者是蚵仔麵線、噴汁的滷味;夏天是冰涼的西瓜和飲料,煙酒店裡批來的飲料罐頭零嘴,送貨到家還月結。無所不能的媽媽還接受她的小兵們點菜,懷念什麼滋味只要說個大概,她都能開發得出來。但八爪章魚常來不及趕出門送貨的時間,放學飢腸轆轆的我們也只能忍耐著,得先把今晚要送的衣服收拾停當。而當年那一擔竹簍也已換成專用手推車。和時間賽跑的媽媽,沒時間照顧青少年的心情,所以姐姐總是嘟噥著一張嘴,放學回來就要洗一整大面盆的髒衣服。天熱都還好,那寒冬時節,浸泡過的水,凍手的程度可是痛徹心扉。而我們幾個姐妹就一棒接一棒的接起這個任務,幸好輪到我時,媽媽已經斥資買了一台工業用的洗衣機,但卻也因此業務越接越多,放學回家變成摺不完的衣服,核對不完的號碼牌。換了好幾台的車繡用針車,從腳踏到電動馬達;掛著吊水桶的電熨斗,每天要用掉二桶水量。歲月隨著我的成長而過去,媽媽在部隊裡的稱呼,也從大嫂、歐巴桑晉陞到阿嬤,連部隊移防時還會把「媽媽」交接。這段歲月裡最超人的是大姐,早上要先去田裡把一百擔的水澆完才去上班,中午又得幫忙熨燙衣服。假日時做包子饅頭油餅,和炸得香噴噴的巧果給我們當點心,忙碌的媽媽練就了大姐的好手藝。 村子的週遭都是駐軍,前後的高地上各駐紮一連的空軍,穿過相思樹林就是戰車連的基地。而我家種不完也收不完的莊稼,都圍繞在這些營區之間。當兵抽到金馬獎已是人生噩夢,而抽到金門而且是三年的空軍,是不是更是一場人生的灰燼?在一個假日的傍晚時分,有一個穿著空軍制服的小兵遠遠地望著我,試探性地問我,是否有幫忙繡背章?因為過了下午五點,街上可是去不得的,滿街憲兵巡邏抓緝逾假未歸的士兵。媽媽不在,我看了看他們的背章樣式,家裡沒有這種印模,我說我只能盡力而為。想著總是幫忙交差,不然今晚的高裝檢他們可就慘了,沒弄好還得關禁閉室。他們連隊不是媽媽的客戶,但他們三劍客卻常往我家跑,也許吃個炒麵,也許買一些飲料。暑假在田裡採收花生,他們休假不外出,也跟著我在田裡一粒粒的採著,邊忙邊聊。有人做伴,這一成不變的農忙,就沒有那麼枯燥。陳耀宗長得高帥挺拔,姚春生總是一臉憂鬱書生樣,而許開總是一張無憂的童稚笑臉。春生大哥總要我看魯迅的吶喊、錢鍾書的圍城,戴爾.卡耐基的人性的弱點,但愛做夢的我,卻只看玄小佛、瓊瑤和張曼娟,還有同學處借來的漫畫。在他們移防來去,前後識得的這三年,也是我高中三年的歲月。他們長我五歲,伴我走過青春路。臨退伍時,春生大哥跟我要了一張照片,說是作為紀念。 事過境遷25年後,有天村子裡來了一個中年男子,憑著印象拿著我的舊照,尋到舊家的鄰居,問是否認得照片上的女孩?眼已老花的阿嬤一眼認出我的模樣,喊來了老爸。可惜我和媽媽刻正都在台灣,爸爸和他不識,只能客氣寒暄,興奮地打了電話給我,在電話裡也只能客套問候,知道了大致的現況。爸爸隨手拿了兩瓶高粱酒當做贈禮,因為一份在心靈深處發酵的情份,怕怠慢了專程遠來的情義。而從那一別之後,一整年逢季逢節就不斷的收到各地尚青的特產,總把最好的留給我爸媽。直到有一天,媽媽發現春生大哥好久沒了消息,心裡不安地掛念著,怯生生地撥了抄在窗櫺上的電話號碼,果不其然他父親剛仙逝。母親早逝的伶仃之苦,在青春的臉上刻著輕愁,25年後重返金門尋舊的忐忑,悲欣交集。而這一箱又一箱的蔬果,是他們兄妹倆對父母深濃情愛的移轉。我咬著一口多汁的黃金番茄,聽著媽媽敘說著他的故事,想著當年他們一襲水藍上衣,深藍色西裝褲,和我一起在木麻黃樹下吹著習習涼風,那一座座他們再也尋不回的營區和碉堡,還有他們營門口那一棵我綁著老牛的大樹,海裡風浪下百味雜陳的登陸艇…往事歷歷,如今卻人事已非!俊耀哥在事業最高峰時猝死,春生大哥在嘉義開了間工廠,而許開卻已失聯。心裡漫著一陣人生的酸楚,卻又對人情多了一份甘甜。在金門那個十萬大軍駐守的歲月裡,我相信這樣的故事所在多有,而且還在不斷地蔓延著。離家多年以後我也才懂,當年他們陪著我說笑,耐著性子摘下那一粒粒的花生,是他們無盡的夜裡,對於家鄉一滴滴思念的眼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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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泊過海的蚵嗲
有一次我們在印尼第二大城市泗水探親渡假,突然小姨子阿香(瑞芬的妹妹),請我們吃一種叫OTE OTE(印尼文發音為蚵嗲、蚵嗲)。當時因為在不經意中,吃的時候,最初感覺到那餡兒和金門的小食「蚵嗲」非常相似,後來才突然發現其發音居然也和金門話(閩南話)「蚵嗲」極其相近,只不過印尼的叫法有點印尼語的腔調而已。 這一次的發現,實在令我感到很震驚。 金門大半個世紀,都是戰地,1991年前封閉,不准隨便進入,一百多年來,變遷就很大。上溯到清末民初,我們的祖輩曾經在這裏生息,父輩則在二、三十年代因為不堪金門家鄉生活貧困,就大膽拎著一個破皮箱闖蕩南洋謀生。有一些被騙、賣了豬仔、累死老死在礦山;有一些做成了生意,衣錦還鄉還建築了各式各樣的洋樓,成為今天金門一大景觀、富有特色的建築群。在頻繁的出洋落番、回鄉的過程中,南洋客帶來了南洋的美食文化。不妨到一些展示南洋美食文化的洋樓去看,就會看到一些娘惹製作的新、馬、印菜肴也被出洋客帶回金門家鄉。但,這看來不太可能是主流,反而大批的閩粵破產農民、小商、青年的「落番」,帶去了大量的中華傳統文化,在異域傳承發揚、開花結果,包括風俗習慣、處世人情、語言美食。蚵嗲應為其中之一。我的推測理由,一是印尼雖然也出蚵仔,但不多,而金門不但出產蚵仔,而且以蚵仔聞名;二是名稱,印尼語中那個「O」音,正是金門話裏的「蚵」。蚵嗲小食從金門傳出去,那是順理成章的事。只是,我們在印尼泗水吃的OTE、OTE,其餡已經有些變化了。 印尼的OTE OTE ,其內餡採用了豆芽、四季豆、紅蘿蔔、蝦、豬肉碎,蚵仔。葷味略重;金門的蚵爹一樣用麵粉包料油炸,餡用了豆芽、蘿蔔絲、芹菜、蔥、蒜和蚵仔。較為健康。它們的命運處境也不太相同。印尼的OTE OTE 在許多賣糕點食品的華人食店可以買到,在金門,因為地方小,人口只有七萬,賣蚵嗲較出名的只剩碩果尚存的一家,即金城鎮貞節牌坊附近的「蚵嗲之家」,在金門政府編印的美食地圖上標第32號。這是最感動我們的地方──個那麼小的食鋪,居然上了地圖!遊客拿在手裏,還不趨之若鶩嗎?一個小鋪猶是如此,其他景點、名勝、建築等等,其保護、重視的程度,更是不必多說了!早年下番的金門人很多,政府非得兩年一度辦「世界金門日」不可,讓金門人齊聚金門,慎終追遠,認祖歸宗。蚵嗲,成為大受歡迎的美食。 金門的蚵嗲吃過好幾次。一次是社會局的李文堆課長買給我們嚐嚐,一次是香港金門同鄉會理事長許秀青女士請了五十幾位團員,一次我們帶兒媳來買。幾次來買,我們都拍了照。女主廚的手勢非常快,如何盛餡,如何澆麵粉漿,如果不連拍,一眨眼蚵嗲已在油鍋裏炸了。女主廚掌握火候非常老到,蚵嗲沒有一個炸焦的,她們用快火。大鍋裏至少十幾個在興奮地浮沉。炸好的蚵嗲裝在小紙袋裏,遞給排隊輪候的人。一觸及,猶如燙手山芋那麼燙,一隻一隻蚵嗲呈厚型大蚌形狀。外皮不見如何冒煙,一旦咬第一口,才發覺外溫內燙,那些菜冒著白煙,鬆脆可口,雖是只有少許蚵仔、少許蝦肉,但吃起來卻如有不少肉的感覺,即使有些您未必喜歡的菜也變得很美味,頓覺得一隻似乎不夠,三隻都不怕。她們賣台幣25元一隻。站在一側看,常想起金門縣政府在美食地圖上標上第32號的做法,他們對小食攤的尊重和保護程度,是我生平第一次見識;對小鋪已是如此,難怪對寫作人夫婦如我們者,竟然由一位社會局的李課長陪我們還請吃點心! 我不敢、也沒必要比較金門的蚵嗲和印尼的OTE OTE滋味的孰好孰差,畢竟他們是同宗,正如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一樣,散落在世界各地,膚色、模樣、語言、習慣等等,都會有差異,但都不宜歧視。我想到這一類味道跟春捲有點相似的小食,跟我們前輩的出洋落番一樣,充滿了曲折的經歷和有趣的故事。從2004年開始,我們回金門前後已經九次了。這一次經過在金門美食地圖上標上第32號的蚵嗲之家,忽然聯想起漂泊世界各地的華人,他們不但在海外闖蕩出一片新天,紮下根來,而且散播了中華優秀文化,其中尤其是美食,影響巨大和深遠。 飄泊的蚵嗲,你好!一路辛苦了! 2013年8月20日初稿 9月4日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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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是啊,就是一直躲在井裡的楊清吉。」 「你……你知……你……你們知道了?」 「是啊,透早透晚的,附近幾家都知道清吉一直躲在那口井裡,你則是三餐都提到井邊去供應他。但大家都是鄰居,連清吉也都是熟識人,沒有誰會去說東說西的,這個你可以放心。」 「喔,原來大家都知道了。」淑女這時反倒如釋重擔的:「那你的意思……?」 「我嫂嫂是想,請你作個中人,問問清吉的意思,現在我那姪子暫時回不來了,清吉也回不去,不如就先住在我嫂嫂家,頂替我那姪子的戶口,這樣來清吉也安全,等過了年以後再看看局勢怎樣,如果局勢有變,兩邊通了,你回去他回來,大家互相照顧也是好事,如果局勢還是這樣子沒變,就讓清吉和這個童養媳成婚,算是進贅我嫂嫂家,至於該怎樣辦到時候商量。這樣下來,童養媳不會再嫁出去,對我嫂嫂和清吉的未來都好。」 「好是很好,但我耽心清吉的身分,如果被人密告,那事情就大了。」 「他的身分和這件事沒有關係。你想想,他如果沒有進贅,身分反而更不容易隱瞞,如果誰真要去向政府檢舉的話,進不進贅後果都是一樣的。」端嬸的小叔說:「你已經幫了他一個多月了,為什麼沒有人去檢舉呢?一是因為你是本村子裡的人,而清吉也是從小就在這條海路上跑的人,大家都熟了。再說當年村子裡很多人為了躲避日本人,過海跑到蓮河時,你和清吉父親,都幫了所有這些西園人的大忙,可以說是救命恩人,如今清吉有難,如果西園人跑去檢舉,那還算是人嗎?所以我說,你把他藏了一個多月,不是村子裡的人不知道,而是大家懂得知恩報恩這個道理。」(九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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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旗山的黃金番茄
這番茄來自高雄旗山。剷除了一部份常因盛產而滯銷的香蕉田,耗費鉅資鋪設溫室,經過多年的改良呵護與栽培,終於粒粒皆皮薄果碩。上月初因雨影響甜度,還緩了半個多月才採摘,遠從高雄快遞30斤到金門,只為了讓我爸媽嚐鮮。其實家裡只剩兩老,根本吃不得這許多,兩老每次都把這遠來的好料,分送給鄰居親友。這次我會品嚐到黃金番茄,是因為外甥剛好休假來台。你一定認為這定是老朋友的心意?但實際上是一個素未平生的姚家女子-這心意,只為她哥哥當年在金門當兵。一個來自台南善化的鄉下孩子,當年離鄉在外,偎靠著我們家給予異鄉的溫情,至今依然感念在心。而這一年到頭不知道收了多少的精緻農產,幾乎把南台灣的菁華都搬到我家。細嫩的竹筍個頭都超過3斤;肥厚一米長的山藥;從多汁椪柑吃到過年的蓮霧棗子,還有玉筍片…林林總總的隨著季節變換輪替。而這多年來的一份情真意摯,就要從金門很多這樣的家庭縮影說起。 天色還暗,二姐輕搖我的肩膀,我揉了揉惺忪的雙眼,她示意我套上手裡的外套,兩人輕手輕腳地打開通往巷仔溝的後門,往屋後的柴房走去。那是一間廢棄的牛舍,水泥砌的低瓦矮房,只有一口小窗,豎著三根鐵枝,放滿夏天曬乾的花生藤,綑紮堆疊成一座高牆。白日裡,我偶爾會爬到花生藤上玩家家酒,聞著撲鼻的乾草香,從那口小窗向外望,假裝自己是被囚禁在馬廄的公主,童稚的腦海裡無際無涯天真的想像。二姐要我拿著蠟燭,口袋裡放著火柴,到柴房裡當燭僮,好讓她可以搬回早餐煮飯要用的柴火。平舉著兩隻比木頭還細的手臂,搬到廚房灶下其實已微汗。那是個仍寒的四月,空氣裡有百合香,出汗加上陣風徐吹,我竟臉色一陣慘白,一忽爾血糖驟降,冷汗直流。家裡沒有任何甜食,只能待鍋子裡的白粥滾了,趕緊給我半碗糜湯,和著幾粒還未悶透的白米和地瓜簽,嚼了嚼才補上了血色。 這新柴,是去年夏天颱風吹倒了夾道的路樹,有木麻黃、有樟樹。父親在風雨稍歇時,先拿了鋸子鋸分成段,再和叔叔、哥哥推著手推車,合力半推半拉的搬到家門口的雞舍旁,任它在門前風吹日曬。整天四處晃蕩的雞群可得意了,多了幾根棲木和躲陰納涼的地方;而那隻平常就跟我睡在一起,老要我聞她口臭的貓可更得意了,因為和黑白二煞吵架時,又多了一個安全島!直到天冷農閒的時候,父親才拿著大小鋸子,架著一段橫木,要我騎馬般坐在樹幹的另一頭。我總雙腿一夾,手上舞著草繩,希望能練就像小甜甜一般的套索功夫。隨著他拉鋸的韻律,我就左搖右晃地玩著翹翹板,這可是唯獨我有的專利,因為我的體重剛好,可以和父親的施力平衡。接著是站在牆角快和我一般高的斧頭輪番上場,我在旁投報以欽羨的目光,依樣畫葫蘆地拿了鐵槌和鐵釘,在木條上敲敲打打起來。只不知那鐵槌總是敲到手指時多,槌準鐵釘時候少些。而那些剛鋸完摸起來還微溫的木屑,就是晚上灶裡升火最好的材料。 父親總在農暇時分,跟著漁船出海捕撈鮮蝦魚蟹,撒網之後在船上無聊,他就跳進海裡,享受浮潛之樂。他總說得神奇,仰躺在海上飄流不動人也不會沉!大海?金門四面環海,但海邊總是在鐵棘籬上寫著:「雷區危險」。我們看得到海,聽得到濤聲,但沒人下過海、碰過海水。除了有蚵民證,漁民證的特殊身分,海岸可是禁區,生人勿近。父親在秋收後的季節,跟船東批來兩大簍的螃蟹,走遍金湖與金沙各村莊去兜售。每日沒賣完的殘兵蟹將,就在天井裡爬呀爬。等到灶火水滾之後,牠們就個個紅著臉的對著我。從小練就吃螃蟹的功力,可媲美京華煙雲裡的莫愁,我總被笑說吃得比貓吃魚還乾淨。時不我與,大姐的孩提時代,她啃的可是巨螯龐然的大龍蝦,怪不得我們倆的體能差這麼大。後來父親聽說陽翟店家生意好,出手闊綽,所以只要有上等貨色,總是挑著擔子走十幾公里的路到陽翟街上販售。有一天傍晚,去那邊叫賣的人多,他擔心螃蟹賣不完,就直接降價求售。只這一降價壞了別人行情,其他攤商忿懣在心,已準備在父親返家的路上堵他。幸好父親行走江湖多年,眼色一瞄遠遠地知道勢頭不對,處變不驚地張羅好對峙時的一下重手,才逃得眾人圍毆的死命。到如今他想起那一夜的僥倖,都還驚恐萬分。還擔心著當年被他用秤槌所傷的人,不知是否安在?實因對方素昧平生兩不相識,六人合圍又刀劍閃閃,若不苦思脫身之計,他身後的一家老小該如何度日?這或許是生平唯一一次傷人,所以至今依舊耿耿於懷。 二叔在大姐出生那年,因為八二三砲戰跟著學校轉籍到台灣升學,家裡沒有多餘盤纏,媽媽拿了她新婚時唯一的金飾當做路費。只沒想到這一別,直到我小學四年級時才第一次見到未曾謀面的二叔。聽著他道盡隻身在外的辛苦孤伶,小小的心靈一直不懂,畢業後為何不返家團聚?是因為家裡清苦,回來也是一個死胡同?不若在台北尋著一份優渥的工作,每個月寄些餘錢回家貼補家用。結婚生了小孩,總把孩子不能穿的衣服寄回家來。只是他糊塗,不知道家裡沒有比他孩子小的男丁。父親是長子,一人扛起家計,養大年紀尚幼的二個叔叔三個姑姑,還有我們六個兄弟姐妹,最小的姑姑比大姐還小了一歲,這擔子確實沉重。田裡莊稼總是不足口給,豬圈裡的豬仔卻營養不良也不見大,總要養了一年多才能出賣。爺爺掌管家庭收支,父親攢的每一塊錢都交給爺爺發落,媽媽總央求著父親私藏點零錢給孩子買糖果,但老實的父親卻總說:沒關係,你再去跟公公索去。轉眼又要過年,過了新正就要開學,叔叔、姑姑、哥哥、姐姐,這個補丁補到不行,那個兩條腿已晾在褲管外,學校又一定要穿制服,這年該怎麼過才是?一時心焦,總責難著媽媽:誰家五穀多過我們家?這豬是怎麼養的,還不如養一隻狗! 那一年我出生,二姐九歲,或許是投緣,我自小就黏著二姐,媽媽就輕鬆多了,因為二哥也才三歲未足,邊走邊跌地四處亂跑。每天一放學,就把我揹在背上,當起小媽媽來,把我這個真實的娃娃當家家酒在玩。在出生的第一個夏天,二姐在護龍的叔嬸家,撿到一支做工精細的髮簪,順手給了我把玩,而我就堂而皇之的往嘴裡塞,扎痛了嘴就嚎啕大哭,而這一哭,就把髮簪給吞了下去。媽媽見狀急著要把髮簪摳出,這一摳卻愈卡愈深,終至癱軟暈厥。這會可真的就急壞了!天熱赤著腳橫抱了我往衛生院狂奔,吩咐了大姐去田裡通知父親和爺爺,因為那衛生院沒錢可去不了。或許我命不該絕,這一抱一奔剛好做了急救,半路上我自己把那簪什子給吐了出來,和著滿滿的血水。留下的後遺症,就是每個學期末都會喉嚨痛無法吞嚥進食,而總又會在膿包破了之後自然痊癒,一直到小學畢業之後,才沒再復發。這故事我從小聽到大,任何人只要到我家或者提到我,媽媽就會講起這個讓她永銘在心的故事;如果你現在聽到一個七十五歲的老人家,還在街頭巷尾說這個故事,別懷疑,那就是我媽! 在那個70年代,十萬大軍戍守的金門,為了滿足駐軍日常生活所需,改善了不知凡幾的家庭經濟,街上假日洶湧人潮足可媲美西門町。中山堂和僑聲戲院配合阿兵哥放假與收假的時段,播映線上最新的國片與西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