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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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戒嚴時期看不同年代的軍政標語
心理戰其實是最折磨人,也往往是戰爭勝利的首要條件,軍事標語則是最便捷的宣傳手段,簡潔扼要地反映出某個時代的集體信念。在金門等離島軍事戒嚴時期,無所不在的軍政標語,現今看來大都很八股,情緒隱於字句,大至整面牆,小如標籤紙,該有的地方少不了,不該存在的角落也多如牛毛;不過隨著外在環境與國際情勢變遷,各時期自有不同訴求,所以最能代表戰地史蹟,就是隨處可見的標語,每個年代自有不同的宣示口號,從「反攻大陸」到「緬懷領袖」,由「殺朱拔毛」到「以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等,無奇不有;荒謬的是,解嚴初期金馬城鄉急於擺脫軍管歷史,更不想保留軍管時期的戰地文化,所以造成標語大量消失,但觀光客最想看的卻是戒嚴時期這些的軍政建設及相關標語,因此城鄉將已打掉的部分又重新漆上新的標語。試想這是屬於那個世紀的「戰地文化」?還是寫給觀光客看的樣板「標語」? 由於戒嚴各時期軍政標語均有不同的訴求,在民國四○及五○年代,標語多以「反共」與「抗俄」為基調,例如陽翟某傳統聚落屋舍外牆上,不時可見到國共冷戰時期的「檢肅匪諜」、「光復大陸」、「解救大陸同胞」、「爭取最後勝利」、「支援軍事作戰」……等字樣,都是以砂石混合水泥,將描繪字體塑成浮凸有緻的立體字,猶如碑文般嵌入民宅牆內,頑強地刻寫出一個過往時代的悲憤氛圍。其他如「殺朱拔毛」、「消滅朱毛漢奸」、「血恥復國」或「還我河山」等,皆可讀出對「朱毛匪幫」之深惡痛絕,怨不能將其千刀萬剮、凌遲處死,方能消解幾乎被趕盡殺絕的政權心頭之恨。如此心態,猶如當年彼岸的「打倒蔣幫」、「我們一定要解放台灣」等的口號,也是喊得響徹雲霄、互相指責彼方是亂世之根源。 乍見如此字句標語,若在軍事據點看到,的確頗有義正辭嚴之感,但在民宅建築物上望見,卻有幾分唐突之感。如青嶼某廢墟上的「解救大陸同胞」、或後浦頭某民宅牆上的「服從最高領袖」,皆以軍政至上為原則,配以鞏固領導中心、打擊漢奸匪類為輔,無時無刻不強調中華民國在台灣的正統性,竊據大陸的匪幫不過是暫時性叛亂組織,只要軍民一心,當可撥亂反正、還我河山。據此,無論是日常生活用品,舉凡香菸盒、酒類標籤、車票、信封信紙、出版品……皆可見其蹤跡,以無孔不入之法讓人不自覺已習慣的被置入,直到成為一個反射意識、一句無庸置疑的答案;而這些標語可說是戒嚴時期的基本信念,甚至可被無限上綱,所以標語是最高指導原則,連憲法都靠邊涼快,它帶有一種無庸置疑的正確性,不可取代的權威性,是生存的不二法門。 就如蔣中正總統題於太武山上「毋忘在莒」這四個大字,完全符合轉進至台灣的國府處境,是希望以戰國時代齊國古人復國之舉以為借鏡,勉勵全體軍民抱持「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之復國信念,也就不難理解至民國五十三年底,金門駐軍聯名發起「毋忘在莒運動」之後,其七大精神「堅忍不拔、團結奮鬥、研究發展、以寡擊眾、主動攻擊、防諜欺敵、軍民合作」,就成為某種不成文規定的全民信念,任何文宣皆少不了宣揚一番,連郵票也狂印上億枚,以正國際視聽。 過了二年(民國五十五年),中共掀起「文化大革命」,國府立刻以「復興中華文化」為口號,並宣揚「倫理、民主、科學」理念以達克制,就在這一來一往之間,兩岸以標語展開的心理戰,宛如另一種形式的「兩岸軍事競賽」,一方面隔空喊話、互別苗頭,另一方面對彼方的抹黑與醜化,更是思想、心理作戰必備的基本手段,無論是國府塑造解放啃樹皮的大陸同胞形象,或中共急呼解放吃香蕉皮的台灣同胞印象,雙方皆藉由鼓動惻隱之心或曉以民族大義等軟性策略,配以思想控制與白色恐怖,以激起人民愛國情操,應是那個極權時代的孫子兵法入門篇。 民國六○年代延續「反共」基調,到處可見「愛國必須反共、反共必須團結」這類標語,就在退出聯合國前四個月,蔣中正總統提出「莊敬自強、處變不驚、慎謀能斷」口號勉勵國人,似已預知這場風暴即將到來。然於此時,台北市議會建請中央政府在全國各校園塑置蔣中正銅像,自此以後,英姿煥發的蔣中正銅像配上「效忠領袖」、「蔣總統萬歲」、「民族救星」等歌功頌德的標語,開始大量出現於各地,營造出領袖受全民千秋萬世愛戴的現象。 而自民國六十四年「一代偉人」殞逝後,大大小小的「蔣公」銅像更如雨後春筍般地充斥各處,舉凡車站、圓環、公園、川堂等公共場所,皆可見或坐或立、笑容可掬的「蔣公」,配合著「永懷領袖」、「恪遵領袖遺訓」等字樣,在風吹雨打中屹立不搖,至今在金城車站、中正公園等各處仍舊可見,而能與「蔣公」銅像現象相提並論的例子並不多見,若真要以影響力一較高下,大概只有「以三民主義統一中國」這幾個字尚可並駕齊驅;另外當年全民朗朗上口的紀念歌「總統蔣公!您是人類的救星,您是世界的偉人……」,如今已事過境遷,聽來不免太過矯情,現今正如流行歌曲般被人「刻意」的遺忘。 民國七○年,蔣經國總統於十月十日國慶講話中首次出現「以三民主義統一中國」這句口號,便立即成為七○年代國家最高指導綱領,所有的一切似都繞著這幾個字打轉,三民主義甚至成為高中必讀的盛典,只要背得滾瓜爛熟,即可保大學聯考之基本得分無慮。如今,金門大膽島上著名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標語,與廈門對岸的「一國兩制統一中國」標語遙遙相望,已是兩岸熱門的觀光景點。 直到八○年代個人於當兵時,軍中必讀的「奮鬥」、「革命軍」月刊,三不五時即不厭其煩地為所有大頭兵溫習「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口號,連莒光袋、薪水袋……等也印有相關字樣,而軍用品內仍處處可見「知匪不報判徒刑」等警句,簡直是被叮嚀到如蚊子滿天飛一樣,令人生煩。慶幸的,直到金馬完全解除戒嚴及八十九年大學聯考廢考三民主義科目後,這些軍政標語早已消失殆盡;尤其解除戰地任務的金馬城鎮,為因應城鄉觀光與「小三通政策」,許多類似標語也已被抹去,不復當年盛況,而近期鄉鎮又為吸引觀光熱潮,刻意「復古」地將已打掉的又重新漆上新標語,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廣告。 如今看來,雖然過往軍政標語的自我催眠成分居多,權威口吻也令人心生排斥,不過換個角度咀嚼,還是不得不佩服當時「文字創作者」賦予它的簡單好記、不咬文嚼字,絕對是言簡意賅、直指人心,如影隨形地潛伏在人們記憶深處,成為某種同仇敵愾的通關密語;而瓊林里公所前的精神標語「獨立作戰、自力更生、堅持到底、死裏求生」,是最足以展現金門精神的代表作。而這就是軍政標語迷人之處,它刺痛著歷史,也療治我們心中那永遠不復返的所願;也唯有如此,它的存在才能在歷史背書下,大剌剌地佔據醒目牆面,隨時提醒忠誠,任憑鞠躬盡瘁。 不禁想起,那曾在大陸沿海上空飄散的反共傳單,那曾在生活週遭無所不在的標語,那些已經荒廢或被拆除的精神口號,如今已被更多絢麗的商業看板所取代。在這個唯恐天下不亂電子媒體時代,意識形態冷戰下的軍政標語已全然地退位,取而代之的是鼓勵消費,塑造企業形象,或政治人物自我神像話、令人雞皮疙瘩的碩大競選廣告看板,比起「軍政標語」押韻的標準短句、中規中矩的字體,眩目耀眼早已有過之而無不及,自吹自擂的功夫更是不在話下,厚顏無恥之功力當仁不讓,豈是太平天下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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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起之旅
──略記一趟有緣參與又別開生面的參訪活動 一、是緣起也是「源」起: 也許可以這麼說:人生有些橋段若用「機緣」來詮釋;次「驚奇」來鋪陳,可能較為恰當。自從教育職場退休以來,許多美麗的「意外」之旅,都讓自己驚嘆不已,也心懷感謝!從金門到東南亞地區;由台灣到大陸,足跡過履之處,都是生命歷程的學習體悟,更是一種人生境界的提升。 九月初旬突接同仁李衛脩老師來電,欲給我兩個名額,徵詢是否願意參與「兩岸文化藝術聯盟」所籌組之參訪團,前往福建龍岩市、武平縣等地區,進行文化藝術行程的參訪活動。自忖:文化交流的內容為何?藝術領域又頗為陌生,自己可否勝任?當下不敢冒然應允。其後得知有多位金中退休同仁,亦有同學、好友均偕前往;更獲悉給我「兩個名額」能與內子同行之「機會」,除了要感謝李老師之外;慰宣嫂洪春寶老師、同仁洪春柳老師,她們姊妹的力薦,其盛情更是難卻,好意豈能不心領,遂與內子毅然前往! 引領這次參訪活動的靈魂人物是參訪團團長–李沃源先生,祖藉古寧頭南山,政戰學校美術系畢業。因與其素昧生平,從未聞其名,但據先正老弟電言:李先生在台灣藝術界頗有名氣。活動期間果見其「字」與「畫」的深厚功力。沃源先生不但在藝術領域中展現才華,在為人處「世」亦極圓融,行事慎密且應變有節,頻頻往來海峽兩岸三地,建立豐厚的兩岸人脈,參與其活動,頗有賓至如歸之感哩! 此次參訪團成員共計二十餘人,台灣有來自書畫界、商界之文藝人士,年青的藝術文化學習工作者,其他藝術領域相關的女士小姐們,唯有我們金門參與者皆是教育界的退休同仁。舊雨新知共聚一堂:年長者的豐富人生經歷;年青人的熱心參與;退休同仁樂觀進取與談笑風聲,多日來共譜繪一幅精采繽紛的文化、藝術新畫面。 二、土樓、禮佛,書畫展,廈大和廈大學生: 由廈門直驅閩西永定縣參訪土樓建築藝術,是參訪行程的第一階段活動。旅車朝西北快速直奔,放眼廈門外圍與漳州境內,基礎建設工程:鑿山填海、拓路建屋、墜道、橋樑比比皆是,令人有種奔騰飛躍、日新月異之感。土樓是客家人最具特色的群居建築,蘊涵極高的人文、藝術價值,現已列入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紀錄。客家人雖亦起源於古老的中原地區,但此一族群卻隨歷代戰亂不停的往東南遷移,以求安居之所。因其群居,團結性強,遂自成一體,在世界移民史上真是華人中的「華人」。土樓建築正凸顯客家人,因遷移寄居各地,為防阻當地他族之入侵與欺凌,而團結禦敵、集居於共築之「古城堡」的群居生活寫照。土樓的外型結構雖有方型,但大多均以圓型陳現,其建築工法仍吸納千年傳統居屋建築智慧與藝術、生活理念融塑而成。故其功能是多面向的:可防震、防火、防潮、防敵……等效用。而其內部陳設:有深宅大院的隱密性;團體與個人的生活空間的互助互補性;材質與格局更有冬暖夏涼宜居性。主殿堂供奉的觀音菩薩、祖先靈位……等宗教信仰,門聯呈示的倫常秩序與耕讀人生理想的廳堂古訓,相互應照,使整體土樓文化構成內部,則和諧共生,而向外則團結拓展的精神特色。筆者多年前因行程緊湊,只能參觀漳州外圍的破舊樣板土樓,今能較深入的全面性參訪體驗,對客家人為避難不遠千里長途跋涉、移拓的艱辛歷程,以及其刻苦耐勞,自成一格的族群集居意識有較深刻的體悟與了解。此一「意外」參旅能與自己終生所學的歷史知識相結合,藉田野式的考察拓增新的歷史領域,深覺不虛此行也! ※ ※ ※ 前往福建龍岩市武平縣,進行人生首次的「禮佛大典」,仍自己耳順之年的「驚心」體驗。由於學歷史又教歷史,對世界三大宗教多少都有涉獵與了解,所以平日面對各種信仰常是理性多於感性。雖然每人區區兩千圓新台幣的捐獻,但所受的隆禮與迓迎令人難忘。目睹客家族群數百位年老的女信眾,兩行排開的大陣仗,雙手合拾歡迎外客的到訪,面露無限虔誠的敬意與謝意,宗教洗滌人心、撫慰生靈之力量令人動容。禮佛儀式雖然在大熱天進行,但上千信眾仍虔誠膜拜。接近中午參訪團大夥均已汗流浹背,唯佛法無邊、佛性覺善的育化,仍讓人肅然起敬,一時倒忘了外在形體的熾熱煎熬。 也許內子的虔誠膜拜及其名字的充滿佛意,在禮佛的山窟大殿前,有位客族女修持,雖已年近八十,但「佛」風道骨,飄然而至輕拍內子肩膀、和藹慈祥,如佛陀、似觀音,令人如沐佛語春風。我們與之相談甚歡,亦得悉她曾多次隨團前來台灣苗栗、新竹等地參與客家人兩岸交流活動,對台灣有深刻印象與深厚感情。儀式結束正當我們與信眾魚貫下階,準備離開佛寺時,巧緣再遇這位女長者,她驅前拉起內子的手,充滿慈悲為懷的依依離情,期待我們有緣能夠「再會」。內子是個感性又善良的人,不禁熱淚盈眶,深為此次的禮佛善緣感動不已。令人很驚奇,她隔天一覺醒來,原有對旅遊中的外在環境陌生感、不安,壓力頓時幾乎全消,疲憊不堪的體力也恢復了大半! ※ ※ ※ 此次行程真正的重頭戲在藝術交流,就藝術創作領域而言,我與內子完全是「門外漢」。所以參與此行,皆抱著欣賞與學習的心境前往。交流活動首先登場的是:在武平縣四星級大酒店的展示中心所進行的書、畫創作表演,由李沃源先生與楊素民女士擔綱演出。大家對李先生的水墨人像畫作嘆為觀止,其畫技之精巧快速;人物神韻之捕捉皆有獨到之處。而楊女士的書法創作,年歲雖大仍精神抖擻,提筆揮灑,歷兩三小時而無倦容,筆力渾厚自有一番境界 與文化藝術相關連的最後一場交流活動,則是在廈門所舉辦的「兩岸書畫聯展」會。主要參展作家:在台灣以李沃源先生為代表;廈門則是以書畫家劉遠的作品為主。廈門市的藝文團體代表與許多黨政界的文藝愛好者均出席此一盛會。展覽會場除進行開幕時的各種例行儀式外,尚有穿著古典禮服的年青女性,以古樂器演湊浪漫幽雅的傳統國樂。樂聲悠揚,似潺潺流水;如微風天籟!襯托藉琳琅滿目、美不勝收的書畫作品,整個會場氛圍讓人有種時空倒錯,宛如置身於古代絲竹書畫的世界裡呢? 藝術創作既需才華,亦須有絕對自由的時空環境,才能展現亮麗的成效。近日我們從旁觀的小角度切入,仍可一窺他們在自由氛圍中的執著、活力、想像力與熱忱。如果你認為藝術家的心性與生活樣貌不合常理,請不要忘了,那樣的氛圍才是藝術創件的活水泉源! ※ ※ ※ 結束參訪行程,我們決定多停留一兩天再返金。在洪老師的介引下遂投宿在鄰近廈大學生租屋的賓館。趁舍屋在接洽中,觀察、傾聽廈大學生言談的內容與課業討論之議題。在論及國際大勢中,幾位學生談到美、日問題則頗有敵意,對國家前途則充滿「大國崛起」的自信,這不知是否新一代中國人心中之寫照? 下午我們進入廈大遊覽校園,睽違一年的廈大改變了不少,特別是學生人數的增多、校區的樣貌由幽靜而多元繽紛。但活力四射猶如台大重大節慶時的精采熱鬧,又不失濃厚文化氛圍。屢次來廈門都要到廈大走一趟,猶如到台北常要到台大的椰林大道去漫遊一番,欣賞校園的風光、感染年青學子的文化氣息,偶而碰到昔日在金中教過的學生,亦有「天下英才而教之」的榮焉!內子常因此譏嘲我說:「好為人師,又有戀校癖,越老越天真!」我自嘲說:「耳順之年,保有『天真』才是「真」快樂哩!」。 廈大校園清新翠綠、紅瓦白牆格外亮麗,夜晚燈火通明,耀眼多姿。學校生活機能便捷、校景優美,是大陸的重點大學,也是目前教育部承認學歷的大陸四十餘所大學之一。學生來自海內外各地,學生所自稱為「五湖四海之子」,我與慰宣兄巧遇一位來自山東省的大一女新生,老家務農因一胎化父母只有她一個孩子,但重視子女教育,特地鼓勵她前來廈大就讀。她說自山東濟南搭高鐵,再由江西省轉車來到廈門,雖極為辛苦,但能到名校求學仍極為榮幸之事。金門高中亦有多位師生負笈廈大,其求知精神均令人敬佩。 隔天中午時分,我們在校外的一家「福安小吃」進用簡便午餐,老闆父女平易近人,我們與之相談甚歡,女兒就讀高中二年級,利用中午回店協助父親招待客人、整理餐桌,但手不釋卷、勤奮力學。猶如廈大學生雖尚未正式開步,深夜時分仍在教室矻矻苦讀,不敢懈怠。大陸年青一代這樣的進取精神令人印象深刻。老闆談笑風聲,極度重視子女教育,認為國家應透過教育培養人才,始能提升國民「水平」,在全球化中才能立於不敗之地。言談意識中有強烈的國家民族情懷,亦對中國的未來「擁抱」極大的期望。大陸的年青世代與中生代都有如此的心志;突然「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西方人此一預測又在腦海中躍現! 三、海西區蔚然崛起: 海峽西岸經濟區也就是通稱的「海西區」,其佈建之目的有二,對外:它是大陸力圖與台灣進一步建立緊密連結的大型經濟板板塊;對內:中共期待其能北與「長三角、南與『珠三角』經濟區相互呼應,以全面提借升中國東南地區的經濟、社會「文明發展」。因為「廈門特區」的幅員太小無力扮演此一角色,故而擴大以福建全省為主體,酌增涵蓋浙、贛、粵三省部份地區,以建全方位的強大吸力,俾便能在未來使閩台融為一體,台灣海峽亦成中國的另一「內海」(海峽渤海化)。 筆者這些年來,常因「旅」乘便遊訪閩省重點地區,每每驚歎其日新月異的變化新貌。而這次的龍岩、武平之行,頓覺海西區的經建發展已全面啟動。福建省西南邊地的龍岩市下轄五、六個縣原是閩地最落後的地區,而其西南角客家人聚集的武平縣最為貧困,但現今都已展現強力的發展企圖心。龍岩市區的規模與新貌,武平縣的基礎建設皆令人印象深刻。我們看到縣、市的地方黨、政、國家企業,各扮要角,分進合擊的全力拓展召商,旅遊、農礦、科技及自然環保等「重大事業」,雖然居民的一般水準有待教育與提升(諸如髒亂、吵雜),但整體而言已顯見其力圖脫貧的潛在活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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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舊
教了多年的書,對教學現場的改變,感受頗深。若以天天看一個孩子成長的角度,審視這如吃三餐的教學現場,不覺得它有什麼改變。但若把時間距離拉遠,以多年未見的心情,乍看一個孩子的成長,會發現其變化可謂大了。 孩子與老師之間的距離可謂變化最大。初始,孩子進辦公廳前,必恭必敬的站在門口,一聲響亮拉得老長的「報告」,總得要裡頭的老師一聲「進來」,才敢躡手躡腳的進去,彼時,站在老師面前的是垂首聽訓的孩子。有時逢到老師沒聽見,或是正忙得無法應答時,只聽得孩子一聲比一聲洪亮的「報告」,那沒有得到老師恩准,就不敢造次進辦公廳的模樣,想來不覺令人莞爾,那時的辦公廳是孩子的禁地。如今,一逢下課或午餐飯後,辦公廳內圍在老師桌旁,嘻笑打鬧的有之,插科打諢的有之。有的是被老師差遣來的,有的則是主動來找老師說情的。常是一群人來了,又一群人走了,辦公廳好像成了自家客廳般,來去自如。更有甚者,曾經將上課不守份的孩子,下課時段叫到辦公廳來,一則勸誡訓勉之,一則有拘禁剝奪他下課不得遊玩的意味,結果身如潑猴的他,站著站著,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學齊天大聖孫悟空,在辦公廳裡頭滑起地板,翻起筋斗雲來,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過去孩子敬畏老師,一聲「老師來了」,有若街上流動攤販聽到「警察來了」,一樣具有防範嚇阻之效。小時候,每逢在學校受了委曲,回家跟老媽訴苦,老媽一句「汝未曉佮老師講?」我的反應必是一顆頭搖得像波浪鼓,淚眼帶懼的回答:「我不敢」。那懼怕老師的模樣,活脫脫就像小偷怕警察一樣。那時的老師有若「老虎」之威,沒有武松打虎能耐的閒雜人等皆不敢靠近。如今,孩子不怕老師,主動趨前來跟老師聊天、討價還價,已成了他們的基本能力。聊的話題五花八門,上自天文,下至地理的「為什麼」,到「昨天我們家……」和「老師你今天穿得很漂亮……」,無奇不有。聊天時,牽袖拉衣、挨身靠背的零距離,與過去學生雙腳併攏,筆直站在與你距離半尺之遠,彷若有飛沫傳染之虞的景象,真是一個天差地別,判若兩個世界。 不唯孩子在改變,教室內的景象也在改變。過去一間教室塞滿課桌椅,三、四十個孩子摩肩接踵的擠在一塊上課,台上的老師一聲「注意聽」,底下鴉雀無聲,人人正襟危坐,不敢稍有踰矩。孩子最怕稍一分神,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若是答不出來,那是顏面盡失,極為丟臉的事。如今,少子化的社會,教室內的孩子數少了,老師仰賴一支聲如洪鐘的麥克風,也難抑制底下那一張張拴不緊的嘴巴,兩人交頭接耳的有之,竊竊私語的有之,前後左右顧盼、企望的有之,埋首畫書、寫字的有之,教室有若菜市場萬頭鑽動之熱鬧。冷不防抽個學生站起來回答問題,孩子一臉嬉皮,答得出來與答不出來,有如隔靴搔癢,全無關痛癢。碰上孩子答不出來,老師還需左提示、右暗示,幫他找臺階下,免得傷了他的自尊。 一週一堂的閩南語教學,帶著孩子一句一句的唸,孩子齜牙咧嘴的學樣,驗收成果時,一位參加校外英語話劇比賽表現不俗的孩子,站在台上竟囁嚅不知所以,問他:「閩南語比英語難唸嗎?」他點頭如搗蒜,讓人不覺為閩南語之前途感到心茫。小時,禁說閩南語,下課大家抿嘴禁聲,深恐稍一不慎說溜了嘴,可以買十顆酸梅糖的碩大一元,就那樣不翼而飛了。記憶中,老師雖然三申五令禁說方言,但在當時家家皆一貧如洗的我們,好像也未曾自口袋掏過一元當罰金。有一回來了個臺灣的代課老師,要我們上台說個故事,向來閩南語說得比國語還溜的我們,人人捂著心口暗叫不妙,宛如踢到了鐵板一般。一個故事不但被我橫剖縱切,大卸成好幾段外,那有著百節足的「蜈蚣」,硬生生的暗改成「青蛙」,「飛簷走壁」的功夫,也只好落俗的擅改成「地上慢慢走」,好不容易把一個故事二二六六的拼湊說完,下台後,一臉茫然,竟連自己說了什麼故事來著,都摸不著頭緒。 初任教職,課堂上忙著以自己不甚標準的國語,為孩子糾正發音;下課後,焦頭爛額的為孩子排解糾紛,最常碰到孩子來告狀:「老師!他給我打…」,我總是要費盡唇舌解釋一番。如此案例層出不窮,久了,自己也感困乏了,偶爾也會跟著起鬨,語帶戲謔的回答他:「他給你打還不好?」如今,課堂上,只要稍一不留神,閃了舌頭,把ㄢ發成了ㄤ,馬上招惹孩子滿堂的哄笑,那笑得東倒西歪的誇張模樣,讓你不滿臉漲紅也難。孩子寫作文,再也見不著閩南語翻成國語的文法了,取而代之的是寧可唸英文,也不願說閩南語。在資訊發達,天涯若比鄰的當今,這種趨英語捨母語的現象,真不知是該喜?抑是該憂? 教學現場的更迭轉變,看來已不是「教書匠」,用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的心態,所能應付得了了。真是難為老師!老師難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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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阿美開刀那晚,寒流過境,氣溫降至攝氏十二度。老趙披著一件厚棉夾克,坐在手術室外等候。他像熱鍋上的螞蟻,焦灼萬分。他做夢也沒想到,精明強幹活蹦亂跳的阿美,每次和他做愛,如同一條富於彈性的泥鰍,她怎麼會罹患子宮頸癌呢?是否我趙鐵元害了她?老趙愈想愈難過,眼淚不由地奪眶而出。掏出手帕,擦淚。這時有一隻手,輕搭在他肩上,抬頭一看,原來是詹喜燕。 這麼冷的天,妳跑來做甚麼?老趙握住她的手,覺得冰涼,憐惜地埋怨地說:妳穿這麼少,路這麼遠,妳來幹啥? 詹喜燕挨著老趙坐下,從提包內取出一紙鋁質飯盒,遞給老趙:你吃吧。不知道還熱麼? 打開飯盒,老趙嗅到一股誘人的飯香。飯盒內有滷蛋、醺魚、臘肉、香腸和炒黃瓜,他狼吞虎嚥,讓詹喜燕看在眼裡,疼在心頭。她問:你可能吃不飽,我去對面廣東館給你再買一盒臘味飯,行唄?老趙搖頭。嘴角沾著幾個米飯粒。他說:妳做的飯盒,比菜館做的好吃。詹喜燕心想:趕快吃吧,瞧他餓得那個樣子,像剛從牢房釋放出來的犯人,唉。 那晚,夜裡飄著寒風細雨,詹喜燕離開醫院,正準備開車子回家,迎面碰到賴振東帶兒子走過來,那孩子約莫七、八歲,平頭、小圓臉,看起來非常眼熟。詹喜燕恍然想起這孩子長得像趙浩功。 你兒子怎麼啦? 重感冒。三十九度半。賴振東問她:妳來醫院看誰?詹喜燕把阿美剛才動手術的事,告訴了他。賴振東聽了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無限感慨地說:幸虧當年我沒娶了她。詹喜燕感到錯愕,問他:這話怎麼說?賴振東冷靜地說:女人割去子宮,那算甚麼女人呢?說畢,他拉著兒子走進急診室 車子駛出擁塞的北新路,開始環山駛行。詹喜燕握著方向盤,瞅望著煙雨濛濛的夜路。她咒罵男人自私、貪婪,從來不為對方著想。她想起死去的丈夫,雖然他比不上姓賴的年輕瀟灑,但卻比姓賴的誠實善良。她進而聯想起在病房陪伴阿美的老趙,當他們在醫院剛會面時,老趙對驀然伸出手來攥住她的手……她竟無怯懼、驚訝之感。她知道老趙憐惜她、愛護她,像哥哥對待妹妹,絲毫不摻雜一點邪念。因此,她感受的祇有溫暖與快樂。 在漫長的飄雨的寒夜裡,詹喜燕輾轉床側,難以入夢,她脫去內衫,裸身裹緊了棉被,老趙那魁梧的身影,展現腦際。她癡迷地想,若是有一個健壯而可靠的男人,在這寂寞的夜晚走近床側,那是多麼羅曼蒂克的幽會!她開始產生妒忌心。因為她瞭解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是永遠不能實現的。 阿美住在耕莘醫院,趙鐵元忙碌生意,晚上去醫院看望病人,白天還抽空到維春西藥房親一下牙牙學語的兒子。詹喜燕每次都留他多坐一會兒,但是老趙總是蜻蜓點水,來去匆匆,使她感到失望與悵惘…… 那晚,西藥房打烊過後,詹喜燕披上外套,穿一雙塑膠拖鞋,從後門溜了出去。晚暮籠罩南勢溪,遠方閃爍著一片燈火,她沿著河岸朝趙家水餃店走。老遠,她發現老趙剛熄滅了外面的燈,走進臥房。詹喜燕在溪旁癡立很久,猶豫不決,最後發現老趙穿著睡衣在捏水餃,她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在寂靜的夜晚,詹喜燕突然來訪,讓老趙吃了一驚。聽到浩功晚上喝了一小碗粥,撒過尿,已經睡了。有保姆陪伴,老趙才鬆弛下來。 詹喜燕對捏水餃頗感興趣,洗淨了手,也坐下來一起捏水餃。老趙說,明天上午去醫院接阿美回家。阿美想孩子,也想家,早就吵著回來。詹喜燕聽了直笑。她知道阿美馬上出院,所以帶了兩萬塊錢,先借給老趙用,老趙婉拒。他早已把這筆錢準備妥當了。 窗外嘩嘩地下起夜雨。老趙擦了手,把門窗關上。 阿燕!我求妳幫我做一件事,行唄?老趙壓低了聲音神祕地說。 你說吧,祇要我辦得到。 聽說妳爸在商船上做事,經常跑香港,我想請他替我寄一封信,給我母親,就說我趙鐵元還活著,娶妻生子,成家立業……驀地,老趙啜泣起來,倒使詹喜燕大吃一驚,趕緊勸他:老趙,你哭甚麼?臺灣的老芋仔幾十萬,父母都拋在大陸,你應該想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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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阿燕,這件事請妳千萬別告訴老趙,也拜託妳別告訴任何人。阿美低下了頭,哽咽著說:我在耕莘醫院生浩功,子宮頸受傷發炎,起初祇吃消炎片,不當一回事;後來陰道經常流血,白帶也增多,生意忙,我也懶得去看病。誰知道昨天我帶孩子去新店耕莘醫院檢查,醫生囑我馬上住院,說我得了子宮頸癌…… 別怕。詹喜燕握住阿美的手,誠懇地說:妳需要多少錢,我借妳。不收妳利息,等妳有錢再還我。 阿美默聲搖頭。我不需要妳借給我錢。這半年多,老趙賺了不少錢,我不說可能妳也會知道。我祇求妳一件事,不知道妳願意麼? 妳說,阿美!我會願意,妳說! 等我走了以後,求妳幫我照顧老趙,還有這個孩子。行不行?阿燕,請妳考慮幾天再告訴我。 我現在告訴妳。她說。 阿美雙目凝視著對方,心噗噗地跳。 你的病會治好的。萬一不幸治不好,妳離開人世,我會全心全意照顧趙鐵元和浩功這孩子。阿美,妳應該放心了吧? 阿美迎上前去,跪了下來,雙手抓住詹喜燕的膝蓋,喊叫一聲:阿姐!她的啜泣聲驚醒了睡在沙發上的孩子,孩子哇地一聲哭起來。 阿美罹患子宮頸癌,若是不及時開刀,確有致命的危險。她把這件事瞞著丈夫,為的是怕他憂愁、難過。老趙不僅僅是她的丈夫、伴侶,也是她的救命恩人。這個善良的老芋仔為了怕她懷孕,寧肯作了結紮手術,這件傻事犧牲自己的事,曾使她生氣、難過甚至流淚;詹喜燕聽了這個祕密,禁不住將阿美摟在懷裡,激動地說:阿美呀,妳的命真好! 三天後,林佩美在詹喜燕的催促下,住進新店耕莘醫院。孩子,暫時留在維春西藥房,詹喜燕請了 一位保姆來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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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海人生
睡了好些年三合院的廳堂邊,靠著三天捕魚、兩天曬網的零工收入,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阿海是位落魄的單身漢。因為父母早逝,早早斷了升學之路,加上個性憨厚寡言,外表平庸,年紀來到三十好幾,仍是孤家寡人一個,儘管家有兄嫂,也因生活能力低落,只能自私的對他不聞不問,甚至想將累贅的兄弟趕出家門,這是小人物的悲情。沒有自尊的生活,長期睡廳堂的不合農村體統,讓阿海更加沒有自信,除非必要,他甚少跨出那道不像家的家門,家雖然冰冷,至少還有個屋簷可以把自己藏起來,躲避屋外世俗異樣的眼光,所以他寧願選擇蟄伏。 兄嫂無情,姐妹有義,未成年便遠赴台灣當女工的妹妹,省吃儉用攢了一點錢,那是用多年青春換來的血汗錢,不為自己設想,只為兄長打算,妹妹不改儉樸的村姑打扮和穿著,一心想將留在故鄉、抬不起頭來的兄長接到大都會。有一天,願望終於實現,靦腆的鄉下漢來到五光十色的大都會,那種格格不入的對比,讓阿海更加畏縮了,躲在妹妹租貸的小房間,等待妹妹的接濟,基本的生活能力一點一滴在消失!讓妹妹好生著急,舉目無親的一對兄妹,困在三重市的小小牢籠中,努力想汲取大都會的新鮮空氣,卻被現實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 兄妹倆坐困愁城,僅靠妹妹的積蓄是會坐吃山空的。在妹妹的奔走下,在旅居異地鄉親的協助下,阿海漸漸走出室外,靠著與生俱來能吃苦的本性,開始四處打零工,在經濟起飛的七零年代,只要肯做,工作是不難找的,正值壯年的他,有加不完的班,埋首工作,有了經濟能力,自信心慢慢回來了,過了些年,靠著妹妹的資助和自己的積蓄,在大都會購置了一間十來坪的小屋,寄人籬下,睡廳堂的日子真正遠颺,有了家就有根的感覺,屬於阿海的日子終於來到! 成家立業是他內心最渴求的,如果父母健在,如果家庭經濟許可,以他的年紀,早該孩子滿室跑,但礙於經濟、個性和外表,娶親是何等難事,況且當年不時興娶外籍新娘,終生大事便一直蹉跎著!一晃眼來到不惑之年,眼見就要錯過娶妻生子的年限,透過友人介紹,聽說娶了一位接近侏儒的大姑娘,卻也知足的共組小家庭,生兒育女,真正完整了人生。 過了好些年,居於同鄉又鄰居的緣故,有機會來到阿海家探望,狹小的斗室,擠著嬌小的妻子、三位小孩、還有阿海,幽暗的室內,簡單的傢俱,雜沓的擺設,有一股難聞的霉味,阿海的妻子人小聲音卻很宏亮,一邊喝斥孩子的嬉鬧,一邊指揮阿海做家事,彷彿河東獅吼,就在小小人身上發出,感覺有些不可思議,望著阿海如蜜峰般忙碌著,我有些心疼,但又從他的面容上讀出滿足和心甘情願,我的心也就釋然了! 見過阿海,我的思緒、我的畫面,重回了童年的老家,想到那位睡在廳堂的大哥哥,那位飽受外人指指點點的大哥哥,終於在多年之後,在遠離「浯島」五百里的大都會落地生根、開枝散葉,儘管他的人生依舊艱苦,但在有子萬事足的單純想法下,阿海的內心是踏實的、是豐厚的,我想:夠了!世俗的價值觀,真的已經無關緊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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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天堂鳥
心在爆裂,如電光霹靂 他狼嘯地撕傷天堂鳥的蕉葉 天堂鳥顫抖地別過臉去 曾經橙色光芒照亮死寂的花園 曾經我們以愛栓住她藍色花蕊 她掌著綠紫的船划著光陰慢慢划 而今我親愛的總是懷疑天堂鳥 花苞裡藏著的斑斕鳥冠會伺機謀殺 他以目光將她拘禁在回音不斷的古城堡 他剝開她,像啃花生米一樣地噴火 階梯上喃喃自語,坐望茫茫的遠方 我親愛的,總是不斷斜睨天堂鳥 他揀拾天堂鳥唇邊落下的指紋 來回地踱步來回的沉思 他微笑時好像揭發了陰謀 他忘記他曾是瀟洒少年 船型帽上的翎毛就像天堂鳥的幡羽 吸引少女情竇初開,他忘記 我們曾在天堂鳥的鳶尾下曬太陽 彈琴唱歌討論題旨恢宏的大業 他忘記他曾是狩獵高手 踢著風的小肚,就像天堂鳥蹬著鞍 切入綠寶石森林,在時空裡來回 如今他是脫韁狂馬 花圃裡踏踐花影不斷地呼風喚雨 有時他模仿天堂鳥挺腰騰空的姿勢 不說話他鎮日不說話,他比石頭還安靜 夜幕低垂時 他忽然大喝天下: 「我就是那天堂鳥,快打開籠子, 別讓我腳下的影子抓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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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書情詩十帖藍色的情箋
第六帖:盼望、守候妳的信息 我呼喚千聲的ST: 凌晨三點的此刻,原來預定要完成一篇文章;醒來時的時候,卻有滿腦子的話想對妳傾訴。 夜色寂靜,只有夜空的幾顆星斗在窗外閃爍,只有我懷念的思緒,像潮水澎湃不已。 保送去讀書的媛姐,校慶時回來了。錯身而過,望了她一眼,我發現她帶來了很濃的都市氣息。 當時我想:一個女人濃抹艷妝,是久別重逢的禮貌,還是為了美麗而特意的打扮?她以前那分清新脫俗的面貌,已在都市虛榮的洪流中迷失了嗎? 對唯美崇真執著的我,興起短暫的悵然。人,一旦失去純真的本我,與庸俗之徒沒有兩樣,還有什麼值得稱奇和賞識的?為此,我寫了一封信給她;也不管她會否暗中罵著我。 她對我有送粥的恩情,難免會想念她、關心她。媛姐也許有所顧忌,回到這小鎮都怕我知道,不肯先捎來信息。 這件事,讓我十分痛心自責,換個人不理她也罷了。但她是我敬愛的媛姐,在我飄零異鄉病痛的時候,煮粥煎蛋給我吃的媛姐;我能不感恩圖報嗎? 任何事,都改變不了我對她尊敬的態度,生活再怎麼忙碌,我都會告訴她這小鎮的信息。在內心裡,她永遠是我的恩人。 人要保持超然的自我很難,要尋覓個知音也十分不容易。因為我們都優游於文學藝術的領域,思想觀念有相當的默契,彼此的見解能夠引起共鳴,所以我寫信給妳;而且,一提起筆就毫不文飾,寫下真真實實的內心世界。 如今我對妳的思念,已加深了濃情。請看昨夜寫給妳的《鑄情半闋》: 久旱逢甘霖的喜悅/埋在吾心深處 真情的種籽/因妳柔美的芳姿 已迸裂出長長的新芽。 啊 黛玉葬花人笑痴 我願為妳瞬息的流盼/守候 我願為妳綻放的微笑/欣喜 也願為聆聽妳的歌聲琴韻酩酊而醉 夜夜漫長/思念妳的情更痴更長。 我以雙眸品讀妳的容顏 我以兩耳傾聽妳的心聲 我以心靈體識妳的悲喜 我以箋文傳遞給妳~ 最深摯的情意 妳是我心中唯一的紅粉知音 親愛的ST:我盼望閉起雙眼,獨自聆聽妳為我彈唱一曲情歌;聆聽妳獨特的見思和深處的心語;盼望妳提筆告訴我感受,好嗎?不管是隻字片語,都會被我的心靈珍藏,我分秒盼望、守候妳的信息。 祝如意。 第七帖:夢在醒之前的幻象 我愛戀的ST: 與卿一夕談,勝讀十年書。走出辦公室,妳那充滿哲思的語言,還餘音繚繞,在我的腦海裡盤旋。 妳彷彿窺探我內心的祕語,說出了我的想法;茫茫人海,我真不敢相信我們的觀念如此相似。 回顧過去的斑斑行跡,雖然還談不上歷盡了滄桑,卻也是一步一足痕,從經驗見聞累積的點點滴滴,使我比同齡的人,對事要看得深遠些、透徹些,想不到比我年輕的女子--妳有如此驚人的見識。 我倆的交友態度有些歧異,妳認為交朋友越多越好,來往應該由淺而深;我覺得對待朋友的態度越真越好,對異性朋友的觀念比較狹隘,容易一下子就掉入了情海。 我的愛情觀,源自教育環境與個性的保守,在這情迷意亂的世代,把感情孤注一擲的,雖是大傻瓜。我卻自願當傻瓜,因為深摯的真情才可貴,所以,我執著柏拉圖式的愛戀。 我知道多接觸人群,多交友閒聊,多了解社會百態,多體驗人生的喜怒哀樂,寫作材料的擴展和文學的意境,都會有很大的幫助。這一點,這要感謝妳對我的提醒。 在這一週裡,我的思緒糾結混亂,政治與社會的動盪不安,失業與景氣的惡劣現象。面對大環境的問題,感嘆渺小的個人,沒有能力去改造,是一種痛苦的負荷。 企圖去超越大環境的苦悶和無力感,對許多人來說是困難的。所以「國家前途」形成了一股重擔壓力,壓在每個生存在這塊土地上的子民身上。 寫到此,我要提醒妳。在為理想和生活奔波勞累的時候,要注意玉體的健康;最近我看妳的臉色,經常顯現疲憊。 人,總會在失去後,才覺得彌足珍貴;然而,思念總在分手後,有實質的意義嗎?親情、健康、友誼都是如此。 唯有洞悉事實真相,有先見之明的人,才能免除事後的懊悔。人生的焦點,要擺在充滿希望的未來,讓我們深謀遠慮吧。 我感覺一點間接的表態 妳談吐的內容充滿詭譎 夢在醒之前總是美的 我願再痴心再等一等 來自妳心靈的雲彩 第八帖:感情的雲各自飄盪 ST,妳好: 最近我的心情很黯淡,也許是時局的關係。在這不易生存的島嶼,工廠倒閉加上外移,股票腰斬又下滑,失業的狂潮繼續飆升,飆車族和警察玩捉迷藏,荒唐青少年吸安又猛搖頭……。 本來沒有想寫這封信給妳的,但我做事不想無疾而終。 人總該為生命留點什麼的,安身之外,我該多提筆彩繪人生。 與其空談抱負,空嘆時運,不如珍惜有限的生命,綻開美麗的文藝花朵。 感謝妳在軌道的交叉點,留給我美麗的印記。 年節更替,歲月無情,妳總是昂首挺姿,踩著堅定的步伐在前進,目前有很高的音樂造詣,對未來也必抱著光明的展望,應該不會像我空嘆時光的飄逝。 我謹獻上默默的祝福:永遠青春美麗。 在世紀尾聲荒亂的時局 妳依然英姿挺立 感情的雲各自在飄盪 不知停泊的港灣在哪裡 第九帖:看夕陽落海 ST,妳好: 時光飄逝,景物如舊,最近很少看到妳那美麗的笑靨了,依稀感受到妳的落寞。 唉!問卿有幾多愁,何不付之向東流,人生不滿百,無須懷千歲憂,彈琴復高歌,笑傲紅塵凡事,別把眉宇深鎖……。 妳曾經勉勵我放開胸襟,多去體驗人間的事。妳看我,最近不是把心情放開了,比以前愛談笑了。 人為何會孤單呢?是一時的情懷心態,還是生命的本質? 孤獨,會引導我們去思考環境的變貌,去追求豐富的人生。 安逸的生活,如果沒有刺激和競爭,容易流於無所為的懶散。每當我看到許多人的臉上,用神情寫著:歲月無情,青春不再。 我真想喊著:好好把握年輕歲月吧!多做一點美夢,多談一場戀愛,別讓青春留白,將來再坐對夕陽空悲嘆。 如果始終都在蹉跎歲月,始終企圖從失落中抓住些什麼,尋找不到安身立命的生命內涵,將是多麼悲哀呀! 飛去的燕子,不會再回來,我們必須抓緊時光,去美化生命與性靈。 人生的際遇雖然有別,成長中的心靈卻是大同小異: 荒唐的人,藉著荒唐麻醉自己,忘卻現實的悲涼;上進的人,企圖以工作的成果,讓生命有豐富的內涵。後者,珍情生命,積極進取,才會擁有不悔的人生。 最近,我們相處的態度拘束多了,感情的羽翼,似乎沒長成就折斷了。 其實,我是不會感傷的;在試探愛情的過程中,期待的甜蜜曾滋養過我的心靈;在妳我交錯而過的時空裡,我把情思化為文字,也添加了生命的色彩。 也許有天遠離後,驀然回首,我們都會想起,曾經在這多風雨的小鎮相遇、共事;感情的浪潮輕輕擺盪,也曾經激起了心湖上的漣漪……。 邱比特的情箭射出 只擦身而過 看夕陽落海有點感傷 只好把美景放進記憶的寶盒裡 有天憶起還……。 在我的心靈裡,妳永遠會是我的好朋友。晚安。 第十帖:永遠會是美麗的回憶 敬愛的ST: 因為身體欠安,這週來都未曾提筆寫字,所以連這封信也遲了。 ──容忍不是懦弱,沈默也不代表無知──一般人常看不清楚事物的真相,又喜愛議論紛紛,徒增人事的糾葛和煩惱。 所以,我不喜歡和意見不同的人強辯。 容忍不是懦弱,沈默也不代表無知。人生活在團體中,為了避免沒有意義的紛爭,破壞了彼此間的和氣,有時候是不該暢所欲言、為所欲為的。 如果不願做違背原則的事,不願說低俗格調的話。 那樣的容忍,怎會是懦弱?那種沉默,怎會是無知? 如果每個人都直言率行,不考慮大局和別人的立場,一味地逞口舌之快,針鋒相對,世界會有寧靜的一天嗎? 如果敢高談闊論,就代表自己有見識、有思想;那群整天吱喳不停的麻雀,豈不就是鳥類中的智者? 媛姐曾說:「我對所做的事,從沒滿意過。」這也是我的心境寫照。 妳認為我和以前不同了,除了客觀環境,造成的思想轉變外,我覺得自己的生命本質,依然如故。 我容忍著「憤世嫉俗」、固執著「理想原則」。雖然,對以往的表現,曾經滿意過,但絕不狂傲、自以為是。 我知道歷史的洪流中,個人的成就都是微不足道的,只有不滿足現狀的人,才能繼續攀登,更上一層樓。 人生途上,走到此處,也許真的喜愛路邊的一朵花;然而,花兒也有她自己的生命選擇,怎麼可以強摘? 的確,愛戀過花的美麗與芬芳,但是只有流水有情是湊不響愛情的曲子,而時光不斷的流轉無情呀!必須再向前奔馳、去尋覓我的愛情桃花園。 不能再佇足迷戀了。 我要向妳告別了 妳的美麗容顏 只是我心靈的過客 我達達的馬蹄再度揚起 紅塵滾滾的情 那不是什麼過錯 永遠會是美麗的回憶。 我們的相逢 彷彿那波光和雲影 美如夜空的流星 閃 墜 劃了一道心痕 永遠告別了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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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那夜,阿美洗過澡,一頭鑽進老趙的懷裡,吻他的額頭、鼻尖、嘴唇,像一隻饞嘴的貓見了鮮魚,恨不得一口把魚吞進肚裡。 妳喝酒了?老趙握住阿美肥白的乳房,問她。 嗯。她閉上眼睛,朦朧中,她彷彿看見一個健壯的阿美族男人,高舉起粗圓的木杵,奮力地在舂米,伴隨著悠揚而憨厚的杵歌。十下、一百下……一百下……她醉了,忘記木杵敲擊的數目……她的慾火在燃燒。子宮在抽搐,嘴裡不停地發出歇斯底里的囈語:搗吧,搗吧,我的心給你搗碎了,我的心……在淌血……當老芋仔碎了米糠,拔出木杵,阿美禁不住樂極生悲,嚎啕大哭! 深夜,老趙替兒子沖過牛奶,再為嬌妻煮了一碗陽春麵。阿美吃過麵,抽紙巾擦嘴巴、擦眼淚。她低聲向丈夫說:今天我對不起你。我不應該向詹喜燕發脾氣。她雖然有錢,沒男人的寡婦,也挺可憐的。不是麼?半晌,阿美嘴裡冒出這麼一句話:以後小寡婦來找你,我就抱孩子出去。祇要她能給孩子奶粉錢就行。 老趙翻身裹住了毯子,嘟嚕著:神經病! 次日,阿美揹著孩子,出現在維春西藥房門前。詹喜燕一眼發現是她,心噗噗直跳。剛想轉身走進去,卻被阿美喚住。 妳買甚麼? 我向妳道歉。阿燕,昨天我跟妳吵架,我一夜沒睡覺。我實在對不起妳! 詹喜燕聽了這些話,心軟下來,趕快進來,外面風大,阿美!阿美回頭瞅了背上的浩功一眼,浩功嘴中含著奶嘴正在熟睡。小嘴巴偶而搖動一下。阿美著孩子走進西藥房,詹喜燕緩緩地抱起孩子,左看右看,喜上眉梢,誇獎著說:阿美,妳真是好命啊。養了這麼一個漂亮男孩子!他叫甚麼?阿美低聲說:趙浩功。浩是水字旁,右邊是告訴的告,功是功課的功。這是老趙取的。 詹喜燕把熟睡的浩功輕輕放在沙發上,蓋上小薄被。轉身給阿美倒了一杯熱茶。 阿美,妳瘦了!詹喜燕端詳了她很久,纔說出心底的話。阿美沒有作聲,眼睛卻迸流出晶瑩的淚珠。 妳怎麼了?阿美,妳有病? 阿美木然點了點頭。 甚麼病?能不能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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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
一直很喜歡這句話:只有候鳥和金門人會想念金門……。 離開,有一段時間了。當初,自己很有信心,可以達成想要的目標,現在卻…不知道為什麼,少了一股最初的衝動,多的是一身虛幻的倔強,心中依舊掛念著家人、掛念著朋友、掛念著小島、掛念著無盡的回憶……。 「你好,XX航空公司很高興為你服務。」 「那個,我要訂9月3號金門飛往台北,下午2點30分的班機。」 「好,你貴姓?單程嗎?」 「嗯…,謝謝。」突然之間,有點不想走。 遲早要離開,現在也只能這樣對自己說。之前別人問我會不會想家,說真的並沒有,但不知道為何?在說再見時,在飛機奔離跑道時,在金門島映入眼簾時,開始會了……。這次不是幾天,不是一個禮拜,不是一個月,雖然一樣倔強,卻還是哽咽了。 成長的旅程,飛機,起飛。我,提著沉重的行李,帶著緩慢的步伐,內心五味雜陳正翻湧著,當初的期待,不自覺的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是那說不出的感受。 清楚的明白:學習,是持續的;成長,是永遠的,我必須再一次的踏出腳步,學著適應,學著改變自己,只是藍天、白雲變了色,風聲、鳥聲變了調,不一樣了。 在這裡,沒有和大家搭公車一起回家的畫面,沒有和大家一起在闇夜裡散步聊天的時光。回到宿舍,空對著電腦敲鍵盤,沒有人催促著吃飯,沒有一家人歡聚的笑聲,很多事物都要自己打理,對自己負責,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努力的成長茁壯,面對寂寞的滋味,面對沉默的場景,突然好想回金門,突然想著所有所有的一切,突然不知道為什麼失眠的聲音,變得好熟悉……。把電腦關上,把手機闔上,就這樣靜靜地雕琢我沉默的傷心。 微笑,不是一件很輕鬆平常的事嗎?從何時開始,連要擠出一絲弧度都變得困難。面對這些新的人事物,似乎少了一份熱忱,是不熟悉,是不適應,還是沉穩了?突然間,厭倦了長大的滋味,離不開金門,更離不開家,我是不是太孩子氣了!總在一陣落寞後,模糊了眼睛……。這樣的生活需要多久才能適應,唸書的日子需要多久才能結束,對於這未知的四年新生活,我感到害怕,是因為我沒有足夠的實力,還是我的心其實在逃避,面對接踵而來的挑戰,我慌了……。 從沒想過如此感慨,好多秘密,在我心中壓得好沉重……,每天每夜都在思索著,是該停滯,還是該向前,我到底該怎麼做,卻始終沒一絲頭緒,被困在幻想和現實之間,好多好多事情,很不想承認,很不想看到如此沒用、軟弱的自己,我能說什麼?還能說什麼?我過得不好,不想說這種話讓關心我的人擔心;我過得很好,不想說這種話欺瞞自己,我過得好與不好,其實是沒有答案的,感覺很疲憊、很疲倦,如果可以,真希望回到那六月,還很想念,還很好。現在有好多話想說,我卻沉默;有好多表情要呈現,我卻隱藏;有好多天馬行空的夢想要實現,我卻停頓。看看眼前的自己,好蠢!收起可笑的膽怯,拋開所謂的矜持,難道我就不可以大方些嗎?原來,我終究還是像個笨蛋一樣,只會假裝瀟灑沉默……。 一個人走在台北街頭。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放下自己手邊要緊事不做,只知道……,有時候,真的感到很無助 ;有時候,真的會突然很想你們;有時候,會戀上發呆的習慣,有時候…有時候…有時候…就是我一個人的時候,時間過了,感覺就會暫且消失,但時間到了,想與不想並不能考慮太久,也許只學會了堅持,忘了放下的意義。或許,該看看那一些過去的背影,可以再次想起自己的初衷,時間…是個讓我再一次害怕的東西,只是,生活的平衡點,需要一些穩定性,就如同想念,也成了我生活的習慣性。 花一個月的時間,才做好心情的轉換,是否太慢了些,上揚的嘴角、難忘的笑容,被遺忘了多久?微笑、擁抱,又消失了多久?哭過、笑過、氣過、鬧過、吵過,我還會是我,別忘了我最喜歡的微笑,我通通都要找回來,「加油!」我對自己說,我正努力跟上大家的腳步,或許慢了點,但我會加快步伐。情緒平復了許多,想法簡單了些,現在的我,似乎快樂了些,能輕鬆微笑,能輕鬆交談,能輕鬆的享受旅途的旋律,然而,想念卻依然綿延不絕……,想念金門的空氣,屬於金門人的氣息。 雲層,或許灰了點,但,擋不住我的視野。事情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糟,我聽著自己的呢喃,想法,不只讓自己更好過,更是鼓勵自己找到曙光的動力。這一刻,我只想盡情的好好完成我想要完成的夢,不要讓自己又再次陷入另一個悔恨中,我會努力告訴自己:這條漫長的旅程需要靠自己走完,並且要抱持著享受的心態去堅持,記得那最初的曾經,為何我會走上這條路,要成功之前需要不斷的努力,才能嚐到甜美的甘露,我會漸漸的習慣、適應、並享受它。只是還需要些時間、需要些勇氣、需要些力量,尋找一種……,屬於自己的生活模式吧,平凡的、簡單的、陽光的、熱血的,淡淡的生活,淡淡的享受。 停下腳步,抬頭仰望,想奔向屬於我的地方,想飛到屬於我的天空,想找回那失去已久的夢,只想抓住對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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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書情詩十帖藍色的情箋
第一帖:邱比特的箭向我飛奔而來 親愛的ST: 我如此輕呼著妳的名字。 今夜月色迷濛,微風輕盪。小樓獨留我一人,書也看累了,我忽然想提筆向妳訴情。 在我的印象裡,妳擁有一股特殊超俗的氣質,談吐有深度,能開放自己的胸襟,論事也會顧慮到別人的立場。在女人群中,妳是一棵讓我賞心悅目的綠樹。 有段漫長的日子裡,我感受到妳沈著氣在激勵自我,妳藉著悠悠的琴音吐露心曲,把寂寞與悲憤藏在內心深處。沒哭過長夜的人,不足於語人生。與妳交心相談之後,我發現妳在愛情挫敗後,努力的心血有了成果。 那不僅是歌聲與琴音的精進,更是心智的成熟;妳說了許多充滿智慧的語言與透視人生哲理,頗令我這個在貧困中歷煉長大、自認為懂事的小子,感到訝異與佩服。 我們擁有的共同點,就是執著自己的理想,一步一腳印地邁進。在文學藝術領域圖騰的人,永遠要忍受寂寞,去追求更高更遠的理想境界,永遠不能滿足於現狀。 那樣的寂寞,有如千山,我踽踽獨行--是心靈的、更是思想的孤獨。 人聲鼎沸的市街,喧嘩熱鬧的歌舞場所,並不能排遣這樣的孤獨。 那種心境,有如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在人與人之間,我一向是寧靜自處,完全隨緣。 我能夠滔滔不絕,談這個論那個,講好說壞,知無不言;也能在塵世囂嚷如鳥雀人群裡,沉默到底,只感受到清風拂面的暢快。 前些日子,既然能與妳開啟暢談的話匣子,往後只要妳願意,相信我們一定能再彼此分享生活中的見聞和喜悅,成為一對交心的知己。 人性的純真和厚道是很重要的,我不會以世俗的眼光去看世界的情事,我們只要說心裡的真話就好。 誠如妳說過的話:我們真實的活著,不管痛哭或歡笑。 愛情的精靈偷偷跑進我的心扉 妳浪漫的歌聲與琴音敲醒了邱比特 我看到那支箭向我飛奔而來 和我的筆共度這美麗的月夜 親愛的,晚安。 第二帖:情愛的河潺潺流動 親愛的ST: 我傳遞著真愛的信息,把濃情塗抹在情箋上。妳被迫傾聽我的心音。 藝術的欣賞,有理性的分析與主觀的感受兩者。對妳專精的音樂,我曾經自嘲是個五音不全的「音盲」,卻也難捨那分「聽」的喜好。 一個人是喜歡輕快的,或是感傷的樂曲,大概都有他的心理基礎。 記得年少時,經常被如泣如訴的淒涼曲調所感動,等到歷盡了些事,深深覺得人生的旅途縱然坎坷,也該忍淚咬牙、堅忍圖強,便不忍再去聽那哀怨的曲子了。 週四夜,聽妳嘹喨的歌聲,看妳把感情投入後的神態,我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樂歌非美酒,卻也如此醉人;我那顆微醺的心,享受著很美很美的迷情甜蜜。 人不容易保持永遠清醒的自我,有時候難免會得意忘形、樂不思蜀。 週三晚上的李府小聚,三杯酒下肚,有人談吐就變了調,酒後吐起真言了;還好沒到失言失態的地步。 我量淺小酌,習慣地耳聽四面、眼觀八方,跟著大夥兒談笑風生。 妳呢?雙頰被酒精點上了緋紅,始終帶著微笑靜聽,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妳那好美的神態,始終烙印在我的腦海裡。 人生多變,個體本身擁有的能力,比金銀財寶重要,尤其一個人的獨立性、適應力,更不能缺乏。 當人,要享受得起榮華富貴,也要受得了貧窮挫敗,縱然億萬家財一夜間化為烏有,仍然能怡然談笑,入世而超俗,那種境界就是至高無上的智慧和修養。 我曾對友人說過:人不可以驕傲,也無須卑餒;只要不違背法律道德的個體,都該受到同樣的尊重。 但是,在這個阿諛奉迎的年代,錦上添花的人比雪中送炭的多,不以金錢名位、職業貴賤去看人的,似乎很少了。 我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每週和妳筆談生活上的見聞思緒,也是寫作的很好磨煉,我在信箋裡尋找過去的心痕影子,將來青絲變白的時候,也許能留下一筆無價之寶--書寫生命的樂章。 緋紅臉頰上嘴角邊的微笑 是烙印在我腦海中的美麗 妳窈窕的身影向我走來 留下雙眸仙子的倩影 情愛的河潺潺流動 心情似朝陽般充滿希望 謹祝~愉快。 第三帖:獻上我虔誠的祝福 美麗的ST: 雖然天氣還像昨夜,風雨飄著微寒,但對妳來說,今天是富有意義的重大日子,微光初露的此刻,我先合掌為妳禱告和祝福:願威力顯赫的諸神,賜給妳永恆的快樂和幸福。 昨夜到徐老師家,想買點生日禮物送妳,卻不知道妳喜歡什麼?需要什麼?最後買了一本書和十張精美的卡片,塗上我虔誠的祝福語,希望趕著清早帶給妳心靈的喜悅。俗話說:紙短情長,禮輕意重,我想妳能體會那屬於精神層次的意境--我個秀才為妳賦詩的深情濃意。 近日,我發現妳的精神欠佳,大概是過分勞累了吧!學生說妳感冒了。 記得嗎?妳曾說過:人在苦難的時候得到幫助,對方最會感激你。 我已親身體會過雪中送炭的溫情:我飄泊異鄉之初,生了一場病,住院月餘;在我躺在病床的時候,媛姐趕了十幾里路,送一鍋粥到醫院給我吃。她只是同事而已,待我如此的恩情,曾讓我感動得和著淚吃粥。 大概我天性木訥、拙於表示關懷吧!雖然感受到妳病痛中的落寞,卻不知如何慰問妳,謹盼望妳的玉體早日康復。 微小的生命,神奇到足夠我們回味無窮,造化際遇冥冥中都帶著幾分天意。成長的過程,猶如那隻彩蝶,必須經歷蛹蛻變的痛苦,從徬徨、失落和挫敗中掙扎,直到獨立而能夠自我肯定。 翩翩蝶舞,多麼美呀!可是,化蝶的過程,有誰看得到她的痛苦。 幾年前,有一陣子我陷於回憶過去的掌聲中,為掌聲的不夠響喨而悵然,最後我悟出了一點哲理,告訴自己說:腳步該是向前邁進的,沉醉在過去的榮耀而裹足不前,是生命奢侈的浪費,把回憶留在鬢白齒搖的時候吧! 最近,我常感到時光的冷酷絕情,和生命的莊嚴神聖。人是該努力向前衝刺的;為了自己的生命,能像飛舞的蝶那麼美麗。 跨躍今日,妳又成熟了些。在這美好的日子裡,有一群快樂天使會送妳蛋糕和禮物,為妳唱「Happy-birthday-to-you」,當幸福的歌聲圍繞在妳身旁的時候,我謹獻上衷心的祝福: 願妳努力工作的時候,能同時擁有健康的身體;願妳付出心血的時候,能得到相對的花果。 ~生日祝歌~ 夜幕低垂,伴著母親的痛苦,妳神奇的生命,於焉誕生。 落地嚎哭,懷著親友的祝福,妳開始觸摸色彩繽紛的世界。 懵懂的童年,扮龍扮鳳,扮家家酒;純稚的心靈,愛哭愛笑愛撒嬌。 眼睛像秋湖,文靜又可愛,背著書包搖呀搖上學去,讀書、遊戲笑呵呵樂陶陶。 經歷成長的摸索,歷盡蛻變的痛苦,從看山非山的徬徨,到觀海是海的成熟。 妳品嚐多少生活滋味,妳閱讀多少名家詩篇,所以氣質高雅、儀態非凡;所以談吐不俗、語驚四方。 妳忍受多少風雨冰霜,妳忍受多少譏諷寂寥,而以鏗鏘的琴音彈著生命的樂章,以激昂的歌聲撫慰世人的心弦。 讓我讚揚妳,如燕輕盈,如蝶豐彩,如月純潔,如花嬌美。 啊!啊! 「彭」家姑娘,多彩多姿, 「秀」外慧中,漂亮賢淑, 「蔥」綠蒜香,萬世雌風。 第四帖:妳最近美麗的牽引 親愛的ST: 燭光搖曳的夜晚和歌聲,帶來一室的浪漫。 從妳指縫滑落的琴音~【羅蜜歐與茱麗葉】,讓我心弦澎湃;還有,那盪氣迴腸的【愛的故事】。 燕的輕盈/蝶的彩姿 月的純白/花的嬌美 用妳的倩影 譜成最美的一首詩 跌入在我心底 今夜/我來了 為了諦聽妳 永恆的心曲。 二十四日的夜色,在歌聲、琴音、燭光、笑聲交織成的和諧氣氛中,我沉醉在美的幻象中。過後,在萬籟寂靜的凌晨四點鐘,我從床上躍起,為妳寫了這首浪漫的小詩。 多年來,正統嚴肅的道德教育與堪憂的人類問題,使我的心境,變得沉重和憂鬱,浪漫情懷似乎被埋在暗無天日的角落裡,直到最近妳美麗的牽引,我沉寂的心靈才重現出生機。 我歌、我舞、我歡笑,有一股愛的力量在心中滋長。 謝謝妳,讓我分享了妳的歡樂。那聚會的夜晚,妳穿著晚禮服,風采翩翩,像天使的化身,散播著歡笑。 週六看的電影--《騎士》。故事平淡無奇,但其中有兩個主題值得我們省思: 一個是人性中的愛是永遠存在的,那個蘇聯的女人救了「箭下逃生」的美國大兵;那個美國班長為了救陷入泥沙中的蘇俄小孩而慘遭滅頂,這說明了縱使是敵對的雙方,慈愛也能掩蓋仇恨。 另一個主題是:父母、妻兒和國家都是「根」之所在。縱然家境貧寒、父母卑微、妻兒不很完美、國家多風雨,但血濃於水的感情卻永遠讓我們彼此繫念和關愛。不能遠離或逃避,只能努力去經營和改善。 這種隸屬於根的情感和理念,在這驟變無常的e世代,尤其重要。 有悲壯個性的人,才會有淒美的才情表現,才肯當「傻瓜」--做別人不願做卻值得做的事,妳以為然否?祝妳永遠幸福。 第五帖:風帶著我的情去拜訪 親愛的ST: 校慶前夕,我在教具室寫字,隔壁傳來似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聆聽好久,我才敢確定是妳在生氣吼叫。 妳說話一向輕聲細語,音調甜美,裝點著盈盈的微笑;從高亢尖銳的變調聲音中,不難想像妳有多麼生氣。 我想:這種恨鐵不成鋼的氣憤,是源自深沈的愛吧!我們期許每個學子的表現能夠完美,隨時叮嚀他們要依正常的軌道走人生的路;縱然不能功成名就,造福人群,至少要能安分守己,明哲保身,不會淪為社會的敗類--學生有了欺騙行為,難怪妳會如此痛心。 我了解愛深責切的深沉與遠慮,經常自忖:懲罰學生的當兒,不也在懲罰我們自己嗎?唯一讓我們生氣的理由,是我們深愛著年少的一群,不是這樣嗎? 如果我們不再為學生的頑劣行為生氣,教育熱忱消失殆盡,那才是學生的不幸,教育界的悲哀。 我凝視著四十位沉醉在書中的臉孔,想到社會病態叢生,感到教化責任的艱鉅與沈重。樹木不易,樹人更難,如果不是親自把青春年華像粉筆屑磨損飄落,我也不相信當老師的,會如此深愛他的學生。 有天,大夥兒在山巔水湄間談著交友的問題,有人因為怕感情孤注一擲,會遭受失戀的傷痛,主張多認識幾個對象,再慎重考量要不要談戀愛,要和誰談情說愛。 我卻摒除了泛泛的友誼,主張朋友認識不必多;既然是朋友就要深交。 我不是不怕感情失落後的折磨,而是認為感情一分散,必然缺乏深摯,所以,堅持只要對對方產生情意,都該轟轟烈烈地敢愛敢恨。 人生,要緊緊把握任何愛與被愛的機會,生命的色彩才會繽紛。 如同當下的我,因為心中珍藏著妳--一投足一微笑的影像。所以,我勇敢提筆,用一封封藍色的信箋,表達對妳的思慕情懷。 希望停格在妳曖昧的微笑裡 風帶著我的情去拜訪妳飄逸的秀髮 縱使這愛只能彩繪生命的一頁 在旅途交叉的多風雨的驛站 我依然會勇敢為妳寫段情歌 如飛蛾撲火般悲壯 親愛的,請聽聽我誠摯的呼喚聲音,祝福妳永遠青春美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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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13》回家─盧天寶﹑廖有春
那間理髮店位在陡坡,又有個急轉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看得出生意很清淡。店門是木框鑲玻璃質材,往兩旁拉開的那種。屋前牆角雜七雜八堆放了鐵桶、粉袋、舊冰箱、桌椅等家具。很淩亂,使整座房子面目更加頹敗而模糊。 從屋子裹出來兩個人,一胖一廋,相同的是容貌同樣漫漶不清,緘默地朝馬路兩邊張望,又相繼回到屋裹。 屋角緊豎了座鐵皮招牌,兩個斗大紅字:「理髮」,我理直氣壯踏進門,帶著稍許諂媚口氣地說:「剪頭髮。」胖個子不知道進去另外一個小房間裏做什麼,一頭粗髮像豬鬃的廋個子是老板,為我披上圍裙和毛巾。 「剪什麼髮型?」他望著我膨鬆得像雞窩的髮型,微皺起眉頭問。 我回答了他的詢問。突然間,透過窗戶,我眼角瞄到胖個子身影出現在屋後,嘴裹「軸、軸」地喊著。 「他在餵雞呀?」我問。 老板手沒閒著,卻詫異地反問我一句:「咦,你怎麼知道他在餵雞?」 「我們金門人餵雞,習慣就是這樣喊軸,軸、軸的。」我從鏡子裹瞥了他一眼,他那雙眼睛跟他的年齡很不相配,晶亮,滾圓,突出,不由叫人聯想起一種叫「洛島黃」的雞。 「我們家鄉也是這樣叫。」他的嗓音低穩蒼老,又跟他的眼睛很不搭調。 「你們老家哪裹?」 「河南省安陽。」他的語氣微微透露出一份矜傲。 也難怪。安陽這個地方,或許不及省境內其他幾個名城,譬如洛陽、開封,鄭州那麼聲名顯赫,其實,它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更為淵遠流長。安陽是般商盤庚以來國都的所在地。許多在那裹出土的文物遺跡,如甲骨文,銅陶器上,王室墳墓中的陪葬品,都證實了這裹曾經輝煌明燦過。 「你貴姓?」 「盧。」 後來我又問出他的名字。他叫盧天寶。他手上的剪刀麻利地在髮端「喀嚓,喀嚓」修剪著,動作和聲響都有點誇張的味道。髮末成團成團落下,很快的,我的頭型小了一圈。 「別剪太短喔。」我提醒他。 「太短就告訴我。」他說。 「你在這裹開店開多久了?」 他用手扶正我的頭,繼續剪:「二十幾年囉!」 店裡擺了兩張座椅,因此我問:「一個人剪?還是兩個人剪?」 「生意不好,大多只有我剪。」 這時候,忽然闖進一個腿一瘸一瘸的老阿伯,操台語,一進門,衝著屋主就是頓臭罵。聽清楚了,原來是不滿理髮店養的雞,吃掉了他們田裡的菜苗。 「對不起,對不起哦!」盧天寶不停擺著笑臉道歉,好不容易打消了對方怒氣,把他送出門外。 盧天寶苦笑著說:「其實,吃他的菜的,是過去那家的雞。」 這話只講一半,我忍不住問了句:「那你怎麼不跟他講清楚?」 「唉!」盧天寶笑著歎了口氣,不回答。直到稍後,他的同伴,另外一位叫廖有春的老兵,癲癇發作昏倒,我幫忙照顧,鬆懈了他的心防吧?他這才回頭說起緣由。原來,住在下坡,也算是鄰居的這位在地阿伯,時常到理髮店來發飆。歐陽有春的雞的確越界,吃過他們家的菜苗。但這只是藉口,真正的原因是,這位阿伯早年受過外省人的氣,現在便把氣發在歐陽有春、盧天寶這兩名外省籍老兵身上。 「聽說他的腳就是三十八年,被剛到台灣的軍人給打瘸的。」盧天寶幫我修臉,細銳的刀鋒輕吟過皮膚,這種功夫現在一般的理髮師恐怕很少見了:「哎,想當初,我們剛到台灣來,的確也是趾高氣昂的,瞧不起本地人,我們是統治者,有權力,有文化,是中原來的,台灣只是個小海島,又受過日本鬼子統治。野蠻,土氣,沒有文化,應該受我們管理統治才對。他們是受了我們不少氣,現在反過來,我們受他們的氣,這也是應該的。現在是台灣人的天下囉。」 我安慰他,說他鄰居這位阿伯只是個案,一般人應該不致有誰給誰氣受的心結。盧天寶聽了,只是笑笑,沒再說什麼。 盧天寶的同伴廖有春,老家在江西瑞金郊外某個小村莊,盧天寶曾聽他提過自己家鄉的村落名,只是太久了,忘了。而廖有春有失憶症和癲癇,現在問不出某些細節。盧天寶在河南投效國軍第七十六軍,隨部隊一路南下,經過江西省瑞金縣境時,連隊有兩名擔任炊事的士兵半夜脫逃,連長為填補空缺,排長帶領盧天寶兩人外出抓伕,廖有春那時候正趕著七八頭羊,從山上回家,不由分說,就被連人帶羊抓進了部隊,再也沒有回家。 「他會不會怪你把他給抓到部隊?」 「不會。」盧天寶說。 「不會?」我懷疑地再問。 「那年頭抓伕、抓兵是很平常的事。抓人的人,他可能也是被抓來的,見多了,怨誰?」盧天寶輕描淡寫地說。只是盧天寶看似平靜淡漠的語調裹,或竟隱埋著深沉的劇痛。在這個時代的巨變及荒誕裹,潛意識刻意的拋忘及自遣,或竟是受創害者唯一的自保之道。 「他怎麼會跟你住在一起?」 「部隊在民國四十年從舟山島沈家門調防到金門下堡,再調到台灣來,建制被打散,兵員分發到各連隊,很湊巧的,我們又分發到同一個單位。四十五年,我們一起退下來,到嘉義、台南、雲林、布袋幾個地方住過。什麼工作都幹過,推過水肥車,沿街收水肥,舀大便,種過甘蔗、香菇。民國五十七、八年,有人邀我們到梨山種水果和高冷蔬菜,一直待到民國六十七年,才下山,存了筆錢,才在這裡合買了這棟房子─。」 我禁不住心中的好奇,插嘴問:「有了自己的房子,沒想到娶老婆呀?」 盧天寶搖頭,輕笑著。隔半晌,他說:「廖有春他娶過老婆。在布袋,有段時間,他搬出去,和一個在港口搬運魚貨的女人住。那女的我也見過,右邊臉頰有一大片黑色胎記,臉一邊白一邊黑,那叫陰陽臉是不是?人長得醜,不過很溫馴,手腳又勤快,可惜還來不及為廖有春生下一男半女就死了。有天早上,她在卸貨,被吊車上的魚貨從頭上砸下來,吐出一灘血,當場死了。廖有春又搬回來跟我一起住,之前他們住的房子是租的。」 這些關於廖有春的事情,是在廖有春癲癇發作,我幫忙扶他進房裡躺下,盧天寶才告訴我的。五六分鐘後廖有春就清醒過來,若無其事又到屋後忙什麼去了。之前,瘸著腿的老阿伯怒氣沖沖罵完後出去,隔半晌,屋後突然傳來一記悶響,盧天寶丟下髮剪往外跑,我嚇了跳,趕緊跟了過去。只見廖有春兩眼翻白、上弔,頭往後仰,歪斜一邊,不停抽搐著。「幫我個忙,把他抱進去。」盧天寶說。救人要緊,我來不及問什麼,把他抱進房間,起先我還在想,這麼胖我抱得動?沒想到真抱在手裡卻輕飄飄的,我暗地裡有點吃驚。 廖有春平躺在床上,一會兒,若無其事起身。盧天寶告訴他剛才是怎麼回事,廖有春「喔」了一句,自己倒開水,服藥,然後又躺回床上,十來分鐘後,來到客廳,也就是理髮廳,坐在一旁沙發椅上休息著。 「剛剛○○○(名字聽不清楚)來幹嘛?」廖有春問。「嗯,沒事。」盧天寶含糊地答。 再一會兒,頭剪好了,盧天寶解開披在我身上的圍巾,還幫我撢掉脖子上的髮末。 「多少錢?」我問。 「兩百塊。」盧天寶說。 我從一疊鈔票中抽出一張一千元整鈔,遞給他,盧天寶哈腰,小心翼翼接過,攤開,一手捏住,另一手指尖來回摩挲著。 「一千塊,沒錯。」廖有春後旁說。 我以為他們在鑑定鈔票真假,笑著說:「放心,不是假鈔啦。」 盧天寶笑笑,沒說什麼,他從口袋摸出疊百元鈔,數了數,找還我八百塊,這才說了句讓我嚇了好一大跳的話。「我眼睛看不見。」他慢吞吞地說。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端詳他的兩眼,發覺他眼珠子果真沒有神采,就是跟明眼人不大一樣。我真不敢相信剛剛幫我剪頭髮的人是個瞎眼人。 「現在才告訴你是為你好。」盧天寶的笑容透露著得意:「要是一進來就告訴你,你還敢讓我剪嗎?」 我想起剛才他用剃刀幫我修面,不禁苦笑。盧天寶說,從梨山到平地裡,他到一家鞋廠上班,做鞋模,擦膠。五六年後的某一天上午,他剛進工廠不久,突然發覺眼前怎麼一片灰白,手裡的鞋子越來越模糊,終於完全失去影像。當時,他以為自己在做夢,又以為天一下子變暗了。等弄清楚真相後,他差點哭了出來。 廖有春為了照顧好友又搬來和盧天寶同住。在部隊裹,廖有春是福利社裡的理髮兵,手藝很好,他說服盧天寶學理髮,花了半年多時間,反覆練習,克服心理障礙,盧天寶終於接下第一個客人。 「還好那個客人剪的是小平頭。」盧天寶掩不住得意神色地說:「我心裡頭怕得要命,一直告訴自己,不能怕,不能怕。我不能當廢人一個呀!」 「了不起。」我由衷讚歎。 「剪頭髮算什麼,他回大陸探親呢。」廖有春一旁插嘴說。 民國七十九年,盧天寶決定回大陸探親,看看睽違了四十多年的老家到底怎麼了。 「看看」?我心裡打著疑問。 「沒錯。」盧天寶說:「老廖就是我的眼睛。」 那年返鄉,是冬天,到達安陽車站時,天空飄著霜,兩人搭輛黃包車,說好先回盧天寶的家。黃包車的車窗壞掉了,搖不上來,一路上,霜雪刮進來,躦進脖子裡,盧天寶說,奇怪的,他半點也不覺得冷,反倒覺得澆進去開水般滾燙。沿路,他一直問窗外的景緻,廖有春不停告訴他自己看見什麼了,眼前的景物怎麼樣。直到進城時,藉著廖有春的眼睛,盧天寶「看見」了老家牆堵外的那棵白楊樹,卻忽然不禁全身哆嗦著。 「離家那年,這棵樹就是那樣高高站在那裹看著我。看見這棵樹,好像見到親人,這時候我才有真的回到家,踏實的感覺,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盧天寶語調略顯激動地說。隨著狗叫聲,一大群家人接著跑出屋外迎接。盧天寶寫信回來過,只是沒有告訴他們就在今天。透過廖有春的眼睛,盧天寶一一盯著每一個久別了四十年的家人。盧天寶的父親早已去世,母親有脊椎方面的毛病,不良於行,連人帶椅給抬到大廳上來。廖有春閉嘴,說不出半句話。盧天寶顫抖著手,用指尖當眼睛,摸索著,凝視著母親的臉和身子。相對的,母親也在摸他,看他,想問兒子為什麼會變成個瞎子。也許是太激動的緣故,嘴巴只是咿咿啞啞語不成音。最後,盧天寶抱住母親,像個委屈的小孩那樣痛哭失聲。 盧天寶沒有帶錢或什麼東西回去,他在自家廳堂,幫族人剪頭,足足剪了三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