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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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保安康
新型流感來攪局,想要健康平安,就必須做好防範措施,良好的衛生習慣不可免;勤洗手,保健康,戴上口罩,保平安。 平常出門身邊最好帶著一副口罩,搭車時萬一碰到有咳嗽的鄰座,就可以把口罩派上用場;如果到醫院探病,也要隨身攜帶口罩,讓維護自身的健康,能夠做好萬全的準備。 上個月,岳父患有白內障眼疾,在醫生的安排下,由妻子陪同岳父前往醫院開刀;隔天必須回診,以便掌握開刀過後恢復的情形。 到醫院,最好能夠戴上口罩,妻子為自己和岳父準備了口罩,然後戴著口罩進入診間;一進門,護士好奇的問:「妳為什麼要戴口罩呢?」妻子愣住,反問護士:「為什麼這樣問我呢?」 護士說:「妳有感冒咳嗽嗎?要不然為什麼要戴口罩?」妻子直截了當的說:「我沒有感冒,因為最近新型流感肆虐,增加不少重症病例,到醫院戴口罩,比較安心。」護士聽到妻子這樣的說法,她隨口說:「那我也要戴上口罩。」隨後這位護士立刻拿出口罩戴上。 平時戴口罩,會被誤認為身染風寒,或是病魔纏身;近日新型流感的威脅下,戴上口罩,反而是良好的防疫做法。雖然戴上口罩,呼吸會受到某種程度的影響,但是為了自身和大家的健康,不方便也得忍一忍啊! 戴上口罩,雖然無法做到萬無一失,但至少可以減少被飛沫傳染的風險;所以說,在新型流感的威脅下,還是戴上口罩,不但可以求心安,也能得到平安的機緣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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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形的翅膀
有一則童話故事說:每個人都有一雙隱形的翅膀,可以隨著各種不同的心情,翱翔在旖旎而夢幻的國度裡,享受如詩如夢的浪漫生活,所以在森林間、大花園或空中愉快的飛翔,是每一位小朋友夢寐以求的願望。 可是要如何有效掌控飛翔技巧,除了隨著個人天賦之不同,會產生迥然不同的情境之外,更必須是心地善良的人,才能夠讓隱形翅膀發揮功能。 看到這樣浪漫的小故事,不禁想起有位朋友,她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上班族,對於執行任務的堅持,偶爾到了擇善固執的地步。 因此,有時候看到她那麼忙,甚至幾乎天天加班而疲憊不堪,彷彿是薛西佛斯推石頭上山一般,總覺得不忍之餘,不禁要問:工作哪有做完的時候? 「或許這也是一種生活本質,以及個人生命不同之表象吧?」面對這樣的情況,她略帶著些許無奈的心情表示。 人們一直避免淪為《薛西佛斯》情境之下的生活型態,可是假使有一天,當一個人睜開眼睛之際,上天告訴她:從今天以後,妳可以不用再上班,也不必為這些繁雜的瑣事煩惱了! 那麼這種鉅大而且是剎那間的改變,是否可以讓生命進入另外一個層次與境界?而心境會否因而隨之轉變呢? 或許對於某些人而言,好比到了屆齡而可以退休的人,想必其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吧?如果不是這樣的答案,那麼人們忙碌而寂寥的感觸,會不會因此而消失呢? 不過很多人在竟日忙碌之餘,對於《心境與生命層次》的議題,也許不太有時間加以思索吧?因為每天工作累到不行,哪有多餘的心思,去想一些很難找得到答案的問題呢? 當然那位有責任心的朋友,她的情況自然也不例外;可是卻在一次工作極其繁忙的時候,她覺得身體不太舒服而就醫,因此經歷有史以來,最為嚴重住院診療的不愉快記憶,讓她頓時覺得非常沮喪! 當然每一個人的健康情形,絕對是最重要的資產;不過卻並不代表著,這樣的健康資產是廉價而唾手可得,反而得付出許多心力維護,才能夠擁有蠻不錯的身心狀況。 因此,朋友這種突然來襲的疾病,除了讓她的身體承受許多病痛之外,更覺得宛如是童話故事裡,那一對《隱形的翅膀》如影隨形;因為看似擁有健康而完整的翅膀,可是想要展翅而飛翔的時候,卻不經意而跌了一跤! 「原本可以完全把它拋在九霄雲外,可是它卻悄悄地造訪,好像帶著麻煩製造者的徵候,那樣的感覺真的很不喜歡!」她從醫院返家之後,仍然不改樂觀的心情接著說:「還好及早予以控制,情況似乎比想像中還樂觀,心中倒是不自覺的鬆了一口氣!」 對於朋友樂觀的情況,用隱形的翅膀予以形容,彷彿發現一個事實,那就是人們的情緒狀況,也許可以費心而找到出口,或是用其他方式解決;然而身體之病痛卻來去無蹤,而且沒有辦法用心靈層次減壓或紓解。 「是不是在生命中,總會有些無可遁逃之無奈?也許是吧!」她的結論就是這麼灑脫。 雖然她的心地好得很,絕對適合在空中自由自在的翱翔;可是卻也有人曾經想過,娑婆世界裡的每一個人,都應該珍惜每一天呼吸的幸福,因為人們不知道下一步,究竟會真正走向何處? 這樣的想法其實蠻貼切,因為媒體偶爾也報導,說明在這樣的年代與氛圍裡,總是印證了《世事無常》的邏輯,更詮釋那樣才是生命的常態之道理。 從朋友隱形翅膀的心情來看,其實能夠讓生命發光的人,基本上都很不簡單,因為他們不但對於本身,或是週遭朋友產生正面之影響外,更足以證明生命珍貴的價值之所在。 因此,不論是具有高度責任心的上班族,或者是瀕臨薛西佛斯心情的普羅大眾,還是看清生命無常的智者,抑或到處可見的平凡人們,倘若能夠對於人生的看法,擁有獨到之見解與體驗的話,那麼總是象徵著有意義而不虛此生了吧,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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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不久,老趙又推出新麵食「龍門肉包」。他用麵粉和水發酵?作麵皮,用新鮮的豬、牛肉,滲進糯米湯、麻油及蔥捲配製成餡,捏成嬰兒小肉手大的包子。經烈火蒸熟。許多顧客嚐過之後,讚不絕口。它具有皮軟、餡飽、味美、鮮嫩等特點。 「趙家水餃店」的生意,像剛開瓶蓋的香檳酒,咕嘟咕嘟直冒泡。人逢喜事精神爽,趙鐵元穿上牛仔裝,看起來帥氣十足。龍門街的婦女,暗自誇讚阿美有福氣,嫁給這麼一個勤勞能幹的男人,雖然年紀大一點,但卻人品正直,又會做生意,真比少年夫妻幸福。 那天,詹喜燕打扮得花枝招展,走進涼棚,瞅著正捏水餃的老趙說:我說老趙呀,你是不是屬魚呀?老趙楞了一下,嘿嘿直笑。說:二十四肖,屬狗的、屬雞的、屬猴的,我可沒聽說過有屬魚的。詹喜燕走近他,笑盈盈地說:你來龍門街不到兩年,討了年輕老婆,生了兒子,生意做得賺翻了天,這不是鯉魚躍龍門麼?老趙一直抬頭瞅望她,咧嘴直笑。 阿美恰好抱著兒子從醫院回來,看見老趙正跟小寡婦聊天,頓時火冒三丈。她把浩功朝搖籃一放,轉頭說:老闆娘,妳是個吃素的沒有素餡水餃,妳買甚麼?詹喜燕臉上忽紅忽白,最後爆出冰冷的聲音:我想買妳的老趙!林佩美,說個價錢吧!阿美做夢也沒想到小寡婦會說出這種膽大妄為的話。她回頂了一句話,說:詹喜燕,妳別以為妳有錢,就發騷!我告訴妳,妳把南勢溪送給我,我也不賣老趙!幹妳娘! 若不是老趙從中解圍,兩個女人一定扭打成一團。 詹喜燕和阿美撕破了臉,成為龍門街民茶餘飯後談天的笑料。畢竟老趙是一個老實人,他跟小寡婦毫無情感瓜葛,即使阿美跟他吵架,也找不出任何理由與證據。不過,阿美卻有難言隱痛,她跟賴振東的畸戀,龍門街上祇有詹喜燕一人知道,若是這個騷女人把這個祕事傳揚出去,她今後怎麼在龍門街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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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麻黃絮語
我站在木麻黃樹前,目睹白露的微寒,催熟了紅色的果實,成為鳥類及松鼠的口腹。 雨,蒼翠它蓊鬱的形象。風,搖動它肢體的語言。細長的針葉長成歡迎的手勢,未知座落在地圖的何方。左方是東海的濤聲,右鄰是風亭的幽雅,還有驚蟄的春雷,喚醒它迎風枝頭的麻雀,與他一起聆聽翅膀的節拍與季節的律動。 木麻黃是一種很奇特的樹。樹長高高大大,根深柢固,卻有細細長長的葉子,分成好幾節,扯開葉節,一端尖凸,一端空凹,頭尾兩端除外,其餘都是這般。這麼高大的樹,似乎用不著節省水分,用不著害怕風吹。高中暑假在木場打工,見過有人刨木麻黃的根,樹幹才一丈高,主根長六、七台尺,斷折在土裡還不曉得有多長。 木麻黃是有骨氣的樹,也許它有點驕傲而孤寂。它甚至連枝椏都不肯低垂,你想弄些柴火,得拿竹竿敲打,否則只有等它乾枯掉了下來。生成那樣直挺挺的葉子,明明是不讓人摘了來做口笛,簡直連一點好處都不給人。 想和木麻黃樹幹下納涼小憩-自找苦喫。木麻黃不能蔭護躲日,即便往它身上靠,都會覺得不舒服。樹皮粗糙,主幹與地表成九十度角,倚著,就像坐在沒有椅腳椅面的中國太師椅上。不過,我祖父我父親那一輩,卻頗欣賞木麻黃樹-很硬頸的樹,不服輸,耐風耐寒。人跌倒有挫折要學學木麻黃」,我還記得父親說過這句話。 木麻黃像個直通通的人,心裡想什麼說什麼做什麼,不懂考量人事地物是否合宜。你看它立在地上,楞楞的,較諸鳳凰樹,少了一點聰明相。鳳凰樹懂得借力使力,在艷陽下搶一季風光,用璀璨的紅花燃燒六月。木麻黃呢,誰見過它那小如杏仁的籽實究竟開不開花?抬頭看,睜眼看,白白的,小小碎碎的,似乎有點像花。眼酸了,管它有沒有花。 木麻黃不是一無是處。木麻黃最適合防風。沿海靠海的地方,還可以見到種植大量的木麻黃樹讓海風襲來。它之所以適合成為防風樹,是因為它有強盛的生命力。一株木麻黃種籽,只要能長到一個人高,存活大概不成問題。 雖然在大多數人眼中,木麻黃是卑微的怪樹。不能當傢俱的木材,連電線桿也不好看。不過,還是有人鍾愛怪樹。祖母高齡九十五那一年,我五歲,她經常向我要「童子尿」。據她說,童尿可以治偏頭痛,她有數不清的偏方,比如破布子樹幹,用來燉豬肉,吃了治高血壓。只這味嗎,不只。她說,舉手抓一把月光貼在患癬處,月光的光暈會褪去頑癬。 我撒尿在碗裡,她拿出一把預備的木麻黃枯葉,在碗裡沾染撥動。她邊撥邊開導我:這樣才能驗出尿水是否純淨。被木麻黃枯葉試驗過的「瓊液」依然清淨如水,只是已過四十年了,老祖母的照片都已泛黃,此事還擱置在我心裡-童尿果真能治偏頭痛?有一次,看中醫門診請教中醫師木麻黃葉果真能驗尿純淨與否,中醫師隨和,還真的拿起李時珍的『本草綱目』翻了又翻。民間說法。聽到來自專業人士的說法,堆積四十年的懸念才放下。 其實,木麻黃也有其他用處。它的樹葉枯黃之後,是絕好的引火種,還有,木麻黃的葉節分開,凹凸兩端分明,兒童常用來玩一種遊戲。不過,方法如何,全忘了。 看著木麻黃,再瞧瞧毗鄰的水柳樹,經年居住在塵囂多事的都會,突然湧現一個想法:都市人是一種很奇怪的人,心細細細長長,既像木麻黃葉子,又像水柳枝。實情是,做人處事,有時要像木麻頭的直挺,遵循四方皆準的原則,有時求人合作也要彎個腰,就得有水柳枝的軟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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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騎士
去年冬天的草皮來到了春天,紛紛冒出嫩芽。 小草轉身對旁邊的大石頭說話:「你還好嗎?」,「謝謝你,我想,還可以吧,唉。」石頭底下有一個虛弱的聲音傳出來,原來是一株被壓得很平整而且蜷曲的玫瑰。 整個春季,草皮上有無數的蝴蝶、蜂兒來造訪,到了夏季之後,鳥鳴、蛙叫還有成群的螢火蟲好不熱鬧。 在下過幾場大雨之後,這幾天天氣突然轉涼了,「哈啾!」,「小心得H1N1喔。」不知不覺間,草皮逐漸披上了像枯蒲公英花一樣黃的外衣;「你是誰?」有點憔悴的小草問,「我都在這裡啊。」大石頭底下又傳來微細但堅定的回應。 這時候,天上有陣風颳了下來,幾顆星星格外明亮,稀疏的蛩音讓夜晚不至於太寂寥。 現在,玫瑰獨白著:「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像一頭馬戲團的獅子,仰躺著頂著一顆大皮球。」它繼續說,「其實,這底下空間蠻寬敞的,除了螞蟻先生,還有蚯蚓小姐們也都常來這裡悠哉進出。」 小草彎了彎腰低頭瞧瞧,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它明白,很快就會有一個春天,玫瑰將會把球踢得老高,然後帥氣地敞開他的大紅披風,策馬奔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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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外婆
童年像家鄉那條小河, 涓涓滴滴地傾訴著無盡的往事; 小河呀,分分秒秒流逝了, 卻更加深了回憶的顏色…… 這時,車子正駛在桃園平鎮新建的柏油路上,茫然地望出窗外,總想找回些什麼,或許是那些個退了色的日子吧!腦子裡,卻只是緊緊圈住一抹抹迷惘、惆悵,我不禁黯然。曾幾何時,道路旁的垂楊,已消逝無蹤?一棟棟樓房不協調地並列林立著,那些舊有的竹籬茅舍和大庭院,已從記憶中的熟悉蛻變得陌生了?是道路太平坦了吧?車子疾駛著,一幕幕街景正迅速地順著時光回流往後退……。 是來自邈遠的地方?還是發自心靈深處?那條小河正低低吟唱著歸曲,彷彿殷切地訴說著,那些逝去的古老的夢。那時候,每個灰濛未亮的清晨,當我睜開惺忪的睡眼,外婆總是坐在床頭縫製衣裳,我從不曉得她坐下來多久,我總愛側著小腦袋,愣愣地打量著她將那一針一線規律地穿引著,時而把針往光亮的髮際上搔著,心裏好詫異,為什麼外婆縫起衣服,頭就會癢呢?她嘴裏總是哼著不知名的小調,泛著白的銀髮,映著昏黃的燈光,她的嘴角似乎也微笑地牽成一條縫。 不久,賣燒餅豆漿的阿伯,又開始沿街吆喝。天,真是白亮亮了。然後,我總是跟在外婆身後,一前一後,到河濱洗衣服去。藉機打打小水漂……。 那些日子,每當傍晚過後,外婆總不忘記燃上三柱香,虔誠地朝神案上的媽祖娘娘喃喃祈禱著,我永遠聽不清楚她在說些甚麼,只覺得香煙裊裊中,廳堂更顯得氤氳祥和。 外婆的目光中,似乎也閃爍著神韻的光輝,天上夜空裡的星星,往往也在這時爭先恐後地跑出來遊玩。我總是坐在三合院的老屋前的階梯上,凝視著天際,心裡擁有無數個小秘密。 外婆會坐在神案旁的椅子上,手裡捻著佛珠,口裡誦唸著經文。那隻小花貓,也靜靜地蹲在外婆坐的藤椅下;常常,我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夢裡有外婆廚房的紅糖拌飯、香噴噴的鍋巴,和外婆慈藹的笑容……。 一根髮絲掉進了眼簾裏,揉揉眼,竟然把手也沾濕了。車中的人不知何時開始,都忙著從架上拿回自己的行李。 快到終點站了,我向車窗外望一眼,依然是在心中熟悉的往日亮麗的白雲,藍湛湛的天;碧澄澄的水裏,倒映著綠盈盈的垂楊。朦朧中,一位老婆婆牽著個小男孩,一手提著個竹籃子,正往河邊踽踽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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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老趙一身是膽,但是經過三十多年的軍隊鍛鍊,老實得像一隻木瓜。他從三年前買下這濱靠南勢溪的小房,做小生意,勤勤懇懇、規規矩矩,見了年輕婦女,從不敢正眼去看人家。他從少年時離家到青島,住在龍蛇混雜光怪陸離的都市,他形單影隻,赤手空拳討生活,深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道理。 那位客人讚揚趙鐵元處世練達,但是婚後阿美得悉此事,卻批評丈夫懦弱、膽怯,不敢向惡勢力挑戰;如果這樣對待這些小流氓,姑息養奸,將給社會製造更多的混亂、不安。 林佩美是窮苦人家出身,從小養成勤勞的習慣。她回家之後,便開始料理家務。老趙疼惜她,不准她下床,但她是閒不住的人,祇要嬰兒不哭啼,她便挽起袖口包水餃。由於老趙的牛肉水餃出了名,不少人開車來購買冷凍水餃。去年秋天,龍門街發生一樁凶殺案,不少新聞記者跑來採訪。那日,一個揹照相機的胖子吃了二十個牛肉水餃,讚不絕口。他說:我在臺北吃了幾十家水餃,祇有你做的最合乎我的胃口。老闆,你是那一省人?老趙嘿嘿直笑,說:小地方,山東萊陽。胖子瞪圓了眼說:咱們還是老鄉呢。我聽我老爸說,萊陽的梨有名,想不到萊陽水餃更有名。回報館,我一定替老鄉宣傳。你包的牛肉水餃--萊陽水餃,天下馳名!趙鐵元仰頭哈哈大笑!接著,他扳起了嚴肅地趙班長的老面孔,對那位胖記者說:可別這麼宣傳,我賣的不是萊陽水餃!他用筷子輕輕撥著盆中的餃子餡說:我使的是石碇豬肉、宜蘭蔥、臺東薑、西螺釀造的醬油,連煮水餃的水也是南勢溪的水,我的水餃跟萊陽扯不上一點關係!趙班長的話,話中帶刺,也含著教訓的意思。那個胖糊糊的約莫四十出頭的記者,臉色忽紅忽白,似笑非笑,最後嘴角溜出一個問號:你說,你賣的到底是甚麼水餃?老趙把兩隻筷子朝餃子餡盆一戳,斬釘截鐵地說:龍門水餃!胖記者終於破涕為笑。 趙家龍門水餃上了報,比那件凶殺案還令人矚目。因為這畢竟是光榮的新聞。最有趣的是報紙刊出一幀黑白照片:老趙面帶微笑低頭使筷子調拌餃餡,許多龍門街上的鄰居爭相傳閱,議論不休。有個婦女說:難怪阿美願意嫁給這個老芋仔,從照片上看,老趙也不過四十出頭,像一位棒球教練。 人怕出名豬怕肥,趙家水餃生意比以前興旺,為了包水餃,兩口子挑燈夜戰,而且買進一臺冰凍櫃,專為儲存冰凍水餃和蔬菜、肉類。最有趣的是龍門街上的婦女,時常三不五時來此喝龍眼湯、楊桃汁,醉翁之意不在酒,趁此機會欣賞一下老趙的丰采。 過去,也不過是一年以前,林佩美婚後行房傳出「叫床」的豔聞,那些女人暗自為她抱屈,怒罵老芋仔是色狼、魔鬼專門玩弄女人的西門慶;甚至有人想去警局密告老趙私藏淫具、春藥有傷風化。總而言之,她們看不起這個賣水餃的趙鐵元,看不起這個跟江青、張春橋是同鄉的老芋仔。一年風水輪流轉,自從報紙上刊登出老趙的照片,報導他包的水餃,皮薄、餡大、味香,不論牛肉或豬肉水餃,百吃不厭,絕不膩口。那位記者大抵慣於誇張宣傳,他說臺北有一家飯店,想以月薪十五萬的待遇,聘請老趙去做水餃師傅,但是老趙捨不得離開民風質樸的山村,和這一條風光如畫的南勢溪。於是,有些外向的婦女便跟老趙搭訕,向他求教包水餃的經驗,有一個姓詹的寡婦要向他拜師學藝,而且願付學費。弄得老趙臉紅心跳,手足無措。阿美看在眼裡,氣在心頭;她走進臥室,嘴裡嘟嚕著:幹妳娘…… 那個年輕寡婦長得並不漂亮,圓臉、細腰、肥圓而性感的屁股,讓人看到她會想起古人飲酒的葫蘆。她那一對鳳眼,過去曾風靡了不少的年輕小夥子。當年她在新店一家彈子房當計分員,許多男人像蜜蜂採擷花粉似的,終日圍繞在她的身旁。傳說跟她睡過的男人,少說也有三十人以上,所以她贏得了「排長」的稱號。最使阿美氣憤的則是賴振東當年也曾跟她好過。到底兩人好到甚麼程度,姓賴的始終不認賬,阿美當然也永遠茫然不曉。 詹排長嫁給龍門街維春西藥房簡老闆,讓所有的人都跌破了眼鏡。男的瘦若火雞,女的壯如母牛。兩人結婚不到一年,簡老闆竟然患肺癆病去世,龍門街愛撥弄是非的女人,都說簡老闆是被他老婆折磨死的。 那是一個淒風苦雨的夜晚,詹排長正在看電視節目,聽見有人進店買藥。她伸頭看見趙鐵元披著一件棉夾克,臉色泛紅,像喝過酒似的,朝著玻璃櫃打量。詹排長見過這位剛退伍的老兵,身材魁梧,稍嫌木訥,一看就是忠誠老實人。因此,詹排長對他印象極深刻。 你喝酒了? 我不喝酒。老趙傻呼呼地朝她搖頭。我發燒,頭疼得要命。我想買一盒感冒藥。 詹排長從玻璃櫃上取出一盒風邪斯巴藥片,遞給老趙,說:早晚服一粒,多喝開水。老趙看到「風邪」就覺得彆扭,但礙於情面,急忙付錢,轉頭想走。 喂! 老趙聞聲停止腳步,回頭。那女人正站在燈下朝他微笑。他愣了一下,問:老闆娘,妳有甚麼事麼? 嘻,你不要我找錢了麼。詹排長瞇著誘惑的鳳眼,把剩餘的零錢退還了他。 這麼便宜……老趙誠懇地說。發出憨厚的笑聲 便宜?女人咯咯笑了。下次感冒,再來看我。 趙鐵元咀嚼著那個小寡婦的俏皮話,路上,他既生氣,又好笑,直到走回家門,他纔悟出詹排長吃他的老豆腐,他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老趙服藥之後,感冒痊癒,他忙於生意,早把詹排長忘卻腦後。但是老趙憨厚的笑聲,卻一直在小寡婦心頭蕩漾。當年,追求她的小夥子比南勢溪的魚還多。她眼花撩亂,心猿意馬,卻始終找不到理想對象。後來,詹家為了貪圖一筆錢為她母親治病,她纔被送到龍門西藥房,做了肺結核患者的妻子;婚後她纔知道丈夫患陽痿症,他病逝後,龍門街的鄰居卻評論女人性慾特強,將簡老闆折磨而死。這真是永遠難以翻案的誤會。 甚至連她的綽號詹排長也是誤會。婚前,詹喜燕在娛樂圈工作,接觸的男人多,當然有不少追求者,但是她真正喜歡的卻是賴振東,就是那個曾經和阿美睡過的傢伙。在一個風雨的夜晚,她和姓賴的在石碇的一座廟後,發生肉體關係。她婚後發現賴振東和阿美有染,內心非常氣憤,暗自罵她:幹妳娘我詹喜燕比不上妳這個蕃仔麼?後來,老趙和阿美結婚,而且眼看她肚皮膨脹起來,詹喜燕已經感受了精神上的壓力,她湧出了強烈的結婚慾望。 那晚,詹喜燕給賴振東打電話,托他買兩斤宜蘭金棗。兩年多不見,始終沒有連絡,這突來的電話,倒讓賴振東暗自吃驚。自從阿美結婚,賴振東騎機車經過龍門,心裡忐忑不安,她婚後幸福麼?孩子降生了麼?是男還是女的?賴振東感到對不住阿美,雖然他倆分手時,阿美狠命地摑了他一耳光,直到兩年後,他仍舊覺得右臉熱辣辣的。相反的,賴振東對於詹喜燕卻毫不動情,她結婚,賴振東還送了賀儀,沒有吃喜酒。他每次經過西藥房從不留心,幾乎忘記龍門街上還住著詹喜燕這個女人,而且這女人還曾和他睡過。 男女之間的感情微妙而敏感,那晚,當賴振東拿著一包金棗,走進西藥房時,詹喜燕便感到懊悔、失望。賴振東的眼神恍惚不定,一見面就問:阿美最近怎麼樣?她生了男的還是女的? 你怎麼這麼關心她?人家生男孩、女孩,跟你有甚麼關係? 賴振東默不作聲,卻懊悔不應該來此受氣。愛情是無法掩飾的。賴振東站在櫃檯前,瞅望那擺列在玻璃架上的藥物,正琢磨告別的理由。 阿美生了一個男孩子。我抱過他。他的臉型、特別是眼睛、嘴巴,長得跟你一模一樣。詹喜燕說著捂嘴笑了。 真的麼?賴振東也忍不住笑了。 詹喜燕的心裡湧泛起妒忌、懊惱、悔恨的浪潮。她真不應該把這件壓在她心底的祕密,毫無保留地說出來,況且對方又是曾經跟阿美好過的情敵。半晌,她問了一句:這些金棗多少錢? 免啦。我要趕回新店,再見! 賴振東走出店門,跨上機車,發動引擎,駛向那蒼茫的晚暮籠罩的遠方…… 3 「趙家水餃店」成了龍門街的標誌。因為阿美分娩後體弱多病,老趙便放棄其他飲食營業,專心做水餃。過去,芹菜牛肉餡是招牌水餃,如今他推出的雞肉、豬肉拌在一起的「鴛鴦餃子」、白菜韭黃和豬肉作餡料的「豬肉餃子」,因為多用南勢溪沿岸的新鮮蔬菜,味道鮮香,最受顧客喜愛。 在少年時代,老趙曾在青島一家麵食館當夥計。他常見師傅包水餃,獲得許多有關水餃的知識與技術。包餃子講究皮要薄,餡要多,要捏得嚴實,不能捏破。煮水餃應適當的在一滾、二滾間加涼水,以免把餃子煮爛。如果不慎煮爛一二個,祇能說「掙了」,卻不能說「破了」或「爛了」。老趙跟一位老師傅學會捏水餃技術,他會捏金魚餃、蝴蝶餃、冠頂餃、知了餃、花邊餃,還有推捏、扭捏、花捏的月牙餃,以及擠捏的肚大的水魚餃。由於生意好,忙不過來,老趙也不想賣弄自己的本事,所以他跟阿美一直包捏比較傳統快速簡單的木魚餃。 老趙終日在兒子的啼哭聲、阿美的歡笑聲裡,忙著水餃生意。他飽嚐了生命的喜悅與滿足。為了讓妻子活得幸福,老趙抽空跑到新店一家診所,作了男性結紮手術。後來阿美得知此事,非常氣惱,批評他做事莽撞,沒為將來著想。老趙認為家裡有了浩功,把他撫養長大,便盡到了責任。他說:好兒不要多,一個頂十個。他紅著臉說,若是依照他的身體狀況,最少也能生出六個小孩,那家中豈不像颱風過境風雨成災麼! 老趙下體做了結紮手術後,身心獲得了解放,夜晚發起威風,整得阿美呼天搶地樂不可支鬼哭狼嚎歡聲入雲,數次驚醒睡在搖籃裡的嬰兒。他把兩隻小肉手揚起,搖幌兩下,好似為他倆的精彩表演喝采、鼓掌。 南勢溪岸的雨水多,泥土肥。老趙開拓了樂園,由於收成多,他採擷了白菜、蘿蔔、黃瓜,洗淨,切片,等鍋中的水燒滾後,將菜倒入滾水一下撈出,放進一隻陶罐內,拌以辣椒、大蒜、生薑,然後封口,蓋嚴。半月光景,即可食用。 有些顧客嚐了老趙做的泡菜,都說比四川泡菜、韓國泡菜好吃。建議他公開出售,定名「山東泡菜」,老趙堅持取名「龍門泡菜」;有的顧客建議每盤泡菜售價十圓,老趙認為十圓過高,應定價五圓纔比較公道。阿美偷偷在他腿上擰了一把,以示抗議。但是,這位出身行伍的老兵,軍令如山,他的規定,誰也推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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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安
阿安,咱們社區全年無休的環保志工。 說環保,沒人比得上他。事實上,清潔隊員能做的,阿安通包。只差沒開著鮮黃資源回收專車,沿街收拾垃圾。 為何有這款優秀志工呢?說來,恐怕顛覆一般人的印象。 阿安是個「傻子」,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他不會說話,只會發出「啊啊啊……啊啊啊」叫聲,唯一的溝通語言、語調,表意單純,深層意思卻不易瞭解。渾身髒兮兮的模樣,有時令人生畏,卻也存在討喜的一面。 幾回。小學生經過我家門,望見阿安拾荒傻笑,調皮者出言不遜,罵道:肖ㄟ!我瞪了不知道哪家的野孩子幾眼,他們便知難而退,阿安卻仍無動於衷,不曾反駁。聽不懂或不在乎,管叫「正常人」的我,很想知道答案。 追著資源回收車後頭,社區跑透透,稱阿安是地下里長並不為過。大包大包的廢棄物,黝黑力壯的清潔隊員與阿安協力扛起,拋擲向回收車後頭車廂內,吼的一聲,示意司機啟動碾壓器。望著滿到爆出車體外的垃圾,頓時壓縮成一小落,清潔隊員露出得意的笑容,紛紛豎起大拇指稱讚,司機也玩笑似舉起右手,向阿安行最敬禮,不支薪的環保志工儼然更值得欽佩。 有次,鄰居整修家園,鋸下了碩大的百年榕樹枝幹,堆疊於門口外頭,等待清潔隊搬運,不知何因,接連幾天,木頭殘枝依舊安穩躺在原地,毫無動靜。鄰居說:不焦急,這些粗枝大葉總會被移除的,犯不著擔心,不用自己動手。 盼呀盼的,清潔隊員總算出現了,沒有熟悉的「少女的祈禱」世界名曲當背景音樂,僅有「啊啊啊」的啞巴聲。是的,阿安出現了。他發現了這堆疊得快一層樓高的老榕樹木幹,不待他人招呼,兀自搬了起來。 一身濕漉漉的臭汗水味,一股傻勁兒,說什麼也不肯停下地埋頭苦幹。即便三餐不得溫飽,靠著善心人士布施,甚至大口吃著發酸惡臭的廚餘,阿安仍樂在其中。他搬得開懷大笑,皮破了、血流不止,仍不願停止。 沒有人知道,阿安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在我們社區,為什麼喜歡撿拾垃圾?在阿安身上,我看見精障朋友堪憐的一面,他只是這個社會角落的一名「No Body」。自生自滅,似乎是他人生下半場的寫照。我們能為他做什麼? 知道阿安熱心環保。老爸便常拿些食物給阿安果腹,衣物日用品也在列。幾天沒見到阿安身影,我們全家人開始擔心,擔心他是否遭遇不測?是否生病不起?…… 台灣社會不冷漠!近日來,我撞見阿安忙碌地穿梭於大街小巷,撿東西,搬雜物,他的手上還多了一包包餅乾,甚至有熱騰騰的飯盒,表示有若干社區民眾願意自發性給予,同情處境,認同阿安手上的工。 阿安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現在,身影也悄悄停駐在社區民眾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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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畫簿出走 博物館前世與今生
歷史情緒總是很複雜,一紙馬關條約把台灣割給了日本,有時想一想,台灣在中國歷史上最好的皇帝之一的康熙時代被收入了版圖,卻也不當回事的在建設上繳了白卷,自生自滅了兩百年,王朝猛然警醒開始花了點心思,無奈國勢日頹,終至風雨飄搖,受辱捱打,加上政客醜惡,遠在王朝一隅的所謂鳥不語、花不香的島嶼,成了昏聵王朝的犧牲品,歷史課堂,一字一淚,多少荒寒的民族大義上演,史詩篇章,總是夾雜悲情。 高雄市立歷史博物館,便是強權標誌政治文化生態系統的產物,建於一九三八年,採日本興亞帝冠式,是日治時代第二個高雄市役所,外觀以淺青綠基調的國防色因應二戰需要,中間主體外型像中文的「高」字,中央塔樓為日式之四角攢尖頂,尖頂有寶瓶,對稱兩端屋頂相同,只是小了一號,弧形窗、圖騰飾帶、角樓、瓦當、柱頭,精緻雕飾,丰姿巧妙,氣派恢宏。 光復後做為市政府辦公大樓,一九九二年市府遷移四維路後,這裡便規劃為歷史博物館,收藏與策展主題,多環繞先民生活器物和南部發展軌跡。博物館旁依愛河,與音樂館及工商展覽中心互連,從一個帝國主義的雄姿降生,現在化成一處文化十分濃厚的城市靈魂,即便是一種流動的特質也罷,這就是城市的自發態度,分潤優雅,讓人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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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婚後,老趙和阿美像一對鴛鴦,朝夕相聚,笑聲在南勢溪的水波中蕩漾……對於老趙的飯量,非常讚賞。她年近五旬,腹部並未突起。卻愛吃紅燒五花內,每頓能吃一大碗。飯量大、力氣大、夜晚辦起事來凶猛無比,如狼似虎,把阿美整得如泣如訴、如醉如狂。有時,閉上眼遐想:我阿美這一輩子怎麼遇上這麼厲害的老芋仔?這簡直比中了統一發票頭獎還幸運啊!她淒迷地笑起來。 兩千年前,山東著名思想家孔子說過:食色性也(其實,這是告子的話,姑從俗,說成是孔子說的)。這句話在他的後輩趙鐵元身上獲得驗證。老趙當年在臺灣東部駐防,每到假日去逛軍營特約茶室,祇要妓女看見是他,鞋底抹油,溜之乎也。誰若被他選上,都會頭暈眼花、腰痠背痛、四肢軟弱無力,而且至少三天無法再接客。任何人一看見這個山東大個子,就像看見猛虎、眼鏡蛇和瘟神,恨爹娘少給我生兩條腿,落荒而逃。趙鐵元看在眼裡,氣在心頭,他實在不知道妓女為啥煩他、怕他、躲避他。從此,他產生了嚴重的自卑感。他暗自下定決心,以軍作家,從此不近女色。等退伍後,削髮為僧,在香火繚繞和木魚誦經聲中度過晚年。 婚前,趙鐵元的怯懦畏縮心理,曾引起林佩美的疑慮,她以為這個老芋仔性無能,過去她在報紙雜誌上看過出售春藥的廣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夜,當老趙劈開她的兩條腿,剛進入她的身體,阿美竟然哇哇叫。 怎麼啦?老趙嚇了一跳。 她搖頭,嘴裡仍舊發出哀泣的聲音。 老趙始終不瞭解女人在行房時發出哀泣聲的原因。他問阿美,阿美祇是搖頭,默然無語。直到一個月後,那晚兩人吃宵夜,阿美喝下高粱酒,談起此事,阿美纔漲紅了臉,伸出大拇指,誇獎丈夫:你真厲害,一級棒! 住在龍門街的老年人都有這樣的記憶,每年七月間是初生的嬰兒呱呱墜地的季節。臺灣北部山區到了冬季,煙籠霧鎖,細雨朦朧,南勢溪上游吹來的山風,讓人骨肉痠疼難受。年輕夫婦在淒風苦雨的夜晚,最易發情。許多女人在漫長的冬季播下愛情的種籽,等到第二年的夏天,嬰兒像田裡的瓜果發育成熟,然後被產婆從子宮裡把他摘除下來。 阿美是北宜公路通車那年冬天,跟著養父林明倫回來了。小眼睛、黃頭髮,蒼白的小臉蛋上長滿了雀斑,像牛蠅屎一樣。那時阿美五歲,瘦弱憔悴,像一隻發育不良的小猴子。這個小女孩進了林家,帶來了無限歡樂的空氣。不過,有關她的身世和來歷,卻在龍門街的女人堆裡傳播開來。 林明倫在石碇一家養雞場做工。那天,山霧迷漫,他發現一隻小猴子站在雞籠前,凝視著雞啄食飼料。他走近時,纔看清那是一個衣衫破舊、面色憔悴的小女孩。女孩猛然發現有人,轉身向廚房跑。原來那個剛來養雞場燒飯的阿美族女人,就是她的母親。 林明倫四十出頭,沒有兒女,因此,他特別疼愛阿美。他時常買花生糖、橘子給她吃。有時,林明倫帶阿美去後山抓野鳥、摘柿子,日久天長,兩人產生父女感情,有時阿美還睡在他的工寮中。 阿美的母親,出身在一個貧苦的原住民家庭。她來養雞場還不到一個月,平日很少和人搭訕,甚至林明倫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那晚,她在雞棚撿拾雞蛋,忽然暈倒在地上,阿美哭著跑來告訴林明倫,等他跑到雞棚去探視,那女人已停止了呼吸。後來送到醫院,纔知道她因心肌梗塞而死。 於是,這個孤苦無依的阿美,便被林明倫帶回龍門街。可是,那些愛傳播是非的鄰居婦女,有的說阿美是一個姘頭生的,有的說阿美的母親是妓女……這些帶著污辱性的話,卻被林家的歡笑聲浪給淹沒了。林明倫夫婦把阿美視作掌上明珠,留起頭髮,換上新衣服,阿美眼看著由小猴子轉變為小女孩,等她進了龍門國民小學,她唱起「哥哥爸爸真偉大,名譽到我家」,清脆悅耳,比山上的黃鶯還好聽。林佩美愈長愈漂亮,皮膚白、眼珠水靈,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原住民血統。當初那些背後說閒話的鄰居女人們,如今轉變了主題,因為從面貌到身材看起來,阿美絕不是林明倫的女兒;不過,她們從此獲得一個結論:林明倫「無三曉錄用」。 林明倫到底是否性無能,成為一個永遠無法揭開的謎底。因為正當阿美小學畢業那一年,林明倫帶著妻子、養女搭公路局車去宜蘭,車子在蜿蜒的山路翻覆,林明倫夫婦重傷斃命。從此阿美孤單地生活下去。她做過臨時工、清潔工,後來她索性在家門擺攤,出售檳榔、香菸,由於來往北宜公路的汽車日益增加,愛嚼檳榔的司機,路過阿美的門前,常會買兩盒檳榔,一包香菸,繼續駛向漫長的山路。因此,生意還算不錯。 林佩美是山野中盛開的一朵玫瑰。若不是姓賴的那個林業巡視員纏著她,她早已結婚了。一個有熱戀中的人,忘記了時常,歲月旋轉。偶爾,阿美也會想起結婚的事,那個嘴巴特甜的比她大兩歲的男人,摟緊了她說:等明年五月,春茶上市的季節,我們結婚,行麼? 阿美聽著男人的宛如甜酒似的情話,醉了……其實她也不想急著結婚。一位西方詩人說過:「愛情變為結婚,正像甜美的葡萄酒變成酸醋。」每個週末,賴振東的三洋野狼機車噗噗地駛近門前,熄火。 那個黑唬唬的英俊男人捧著安全帽,走近她的身前。 今天為甚麼遲到?阿美撒嬌。 「怎麼會遲到?」男人低頭瞄腕錶:纔兩點十五分。 於是,他們走進房屋。關門。沖洗一下,開始進行肉搏戰了。直到日薄西山,賴振東纔從後門溜了出去。這種讓阿美銷魂的週末幽會,維持了將近兩年,任何人也濛茫不曉;祇有後山上的鳥雀知道。 若是賴振東和林佩美結婚,真是一對讓人羨慕的佳偶,男的英俊,女的漂亮,他倆是從龍門國民小學一起長大的,稱得上是青梅竹馬,阿美在學生時代家境清苦,發育尚未成熟,根本不懂戀愛,那天,賴振東駕駛機車去新店辦事,路過龍門街,久別重逢,阿美的心插上翅翼,從此飛向了群山環繞的遠方…… 相戀兩年,每週定時幽會,阿美卻始終不知道他的住址。那日,阿美從新店婦產科診所走出來,忽然發現賴振東站在騎樓下打公用電話。 「阿東!」阿美熱情地招喚他。 男的聞聲轉過臉來,驚訝地問:妳來做甚麼? 阿美把那張化驗單遞給他。他皺眉、歎氣,埋怨阿美為啥不做好避孕準備。他堅持要阿美拿掉它,因為他已結婚三年,有了一個男孩。阿美想去他家拜望,賴振東焦急地:妳不能去,我老婆脾氣不好,她會抓妳去派出所!於是,阿美狠命地摑了男人一耳光,流著熱淚回了家。 那夜,阿美迎著山風啜泣,她縱身躍向了急湍暴漲的南勢溪。她真的厭倦了苦痛的人生……活著,有甚麼樂趣呢?當她被老趙從河水中救起醒轉來時,阿美不禁抱頭大哭! 2 阿美和趙鐵元結婚,在龍門街的鄰居們心目中是錯誤的結合。他們為阿美抱委屈,認為她不應該嫁給那個窮老芋仔。有人說趙鐵元五十歲,有人說他六十出頭,在他們的印象中,外省人的年紀極不確實,在戰火紛飛的年代,倉皇來臺,大多數人沒有身分證,年齡隨意填寫:明明他二十五歲,他卻填報十七歲:有的年近五十,妻兒拋在大陸,為了娶太太,虛報年紀三十八--這不是編造的而是事實。不過,趙鐵元的年紀比阿美大二十二歲,他的實際年紀是四十六歲。 別人為阿美抱委屈,但阿美卻把老芋仔視作瑰寶。老趙疼惜她、鍾愛她,同時在房事方面給予她最大的滿足。過去和小賴在一起,阿美喝的是十圓一瓶的清酒,酒味淡而不醇,喝多了頭疼,喝少了並不過癮;但她和老芋仔做愛,如同喝九十度的金門大麴酒,祇要抿一小口,頓覺腸胃舒暢至極,渾身的每一顆細胞都飽嚐了爽快的滋味。 那夜,阿美放蕩地呼喚不已。 妳咋啦? 真--爽--快!她歇斯底里地說。 美子,妳以後可別叫床了,怪嚇人了。老芋仔說。 叫--床?女人茫漠不解,複誦著這個辭彙。她眨巴著水靈的眸子問:老公,你不喜歡聽我叫床? 喜歡得很吶! 為甚麼喜歡?說。 妳叫床,我聽了像衝鋒號,日得更歡! 阿美聽不懂他的話,但她知道大概的意思。翻過身子,老芋仔如虎撲羊壓了下來。在石片撞擊出火花時,他喘息著說:老天爺保佑我沒病沒災,我能日妳三十年! 阿美掰著老趙的下巴,問他:你想要我給你生幾個孩子?你說。 老趙搖頭。半晌,纔答話:肚子裡孩子生下來,就行了。 這不是你的孩子。阿美提醒他。 折騰了將近一個鐘頭,等老趙洩洪之後,他纔講起無邊的往事。老趙呱呱墜地,也就是他的母親嚥氣的時辰。他母親是因難產失血過多而去世的。過去在軍隊時,每逢到了農曆十一月初九,他總是絕食一日,以表孝思。有一年,連長為了顧慮他的健康,強迫他喝牛奶,他堅決反抗。連長不但沒責罵他,卻感動得熱淚盈眶。這件新聞還刊登在陸軍七十三師《血花報》上呢。 老趙說:祇要妳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我就謝天謝地了。其他的話,用不著囉嗦了。我趙鐵元決不會虧待孩子的。不管是小子是妮兒,我都喜歡! 老趙年紀比阿美大,他非常疼愛她。愛屋及烏,他也愛她肚內的胎兒。老趙騎機車去菜市場採購,順便帶回一袋核桃果。他細心地用石塊把核桃砸開,剝出核果,讓阿美吃。阿美並不愛吃核桃果,老趙說:妳是為妳肚裡的胎兒吃的。吃了核桃果,小孩子腦殼發育好。 舊曆年關,南勢溪終日飄著淒冷的雨絲。那日,阿美覺得腹部脹痛,每隔三五分鐘跑一趟廁所,撒尿。老趙見勢不妙,去街上攔住一輛計程車,鎖上店門,把阿美送到新店耕莘醫院。掛急診,馬上把她推進了產房。 老趙坐在外面等候,像熱鍋上的螞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默聲禱告:老天爺,保佑阿美平安,保佑阿美順利生下孩子。老趙過去既非佛教徒,也不是基督教徒,在他的腦海裡,浩瀚的太空有「老天爺」,幽暗的地層下有「閻王爺」,這種從北方農村傳統下來的信仰到底屬於甚麼宗教,趙鐵元也不知道。 一小時過去了…… 兩小時過去了…… 房屋自動門內是一條通道,從裡面走出戴口罩穿綠色工作服的醫生或助產士,面色似乎凝重,匆匆而過。偶爾也有剛分娩的產婦被推出來,立刻有家屬迎上前去……老趙轉頭瞅望牆上的掛鐘,阿美進去三小時四十分了,為啥還沒有被推出來……老趙的心噗噗直跳。難道……他懷疑阿美是否平安無恙…… 一位長得像電影明星張艾嘉的助產士,走出產房,喊了一聲:「林佩美家屬!」 老趙從玻璃纖維椅上跳起,舉起右手,吼了一聲:「有!」 旁邊有兩個小女孩,摀嘴偷笑。 一輛推車呈現眼前,阿美靜靜地躺在車上,面色蒼白、憔悴,彷彿大病初癒一樣。老趙扶著車子向產房走。推車的穿粉紅色工作服的護士說,你是她的甚麼人?老趙急忙說:阿美是我老婆。他邊掏身分證給對方看,這時已進入了寬敞的電梯。 阿美聽見他那憨直而熟悉的山東鄉音,徐緩地睜開了眼睛。這時,老趙低下頭,問她:妳沒怎麼樣吧?這是他的習慣話,每值兩人做愛完畢,老趙翻身而起時。總是帶著無限關懷的眼神。低聲問:妳沒怎麼樣吧?阿美總是搖頭、苦笑。但這一回她卻默不作聲。黃豆般大的、晶瑩的淚珠,從阿美的眼眶迸流而出。老趙想安慰她幾句貼心話,當著眾人面前,他不敢講出來。直到阿美返回病房,他纔一得知嬰兒平安降生,重四千六百公克,是一個超肥壯的男孩子。 老趙翻報紙、黃曆,電話號碼簿,思索三晝夜,經過阿美的同意,最後纔去替新生嬰兒申報戶口。那位戴眼鏡的青年戶籍員對他說:趙浩功,這個名字真不錯,有文化氣質。這孩子將來前途無量! 嘿嘿。老趙謙虛地笑起來。說:咱不求別的,祇要他將來奉公守法,做一個善良公民就行了。 老趙的這番話是有感而發。由於臺灣經濟起飛,人民生活水準普遍提高,八十年代出現「臺灣錢,淹腳目」的流行話。但是,青少年犯罪率也隨著水漲船高。偷竊、搶劫、強暴婦女的案件,層出不窮。那天傍晚兩輛摩托車駛到門前,熄火。從車上跳下四名獐頭鼠目的小青年,進了涼棚,叫了一打啤酒,一百個水餃。老趙從他們衣著、動作和語言,便料想到當他們吃週以後,抹嘴走路。果然,其中一個尖下巴青年走近老趙,和藹地說:多少錢,幫我們結算一下。老趙急忙遞給對方一枝香菸,點上火。說:小意思。今天晚上算是我請客吧。等這四個傢伙走後,全在一角吃陽春麵的客人說,這些小流氓是北宜公路的小霸王。他們白吃白喝,有時候還勒索旅館飯店,收取「保護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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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引子 這場溫莎颱風掠過臺灣東北角,摧枯拉朽,把上山蔥鬱的樹木吹得一片狼籍。豪雨過後,河水眼看暴漲起來。河床原有兩片乾涸的沙洲,如今已被河水淹沒。太陽像一隻慵懶的蠶,躲在濛茫幽邃的雲層中蠕動。山風順河而下,吹在人身上比刀子還鋒利,比冰碴還寒冷。河畔的塑膠棚內的小店,有兩位情侶在喝龍眼湯,含情脈脈,情話綿綿,如杯中龍眼湯一樣的熱、一樣的甜。 老趙坐在屋角包芹菜牛肉餡水餃。別看他年近半百,身體卻挺硬朗。深秋季節,他著短袖汗衫、熱褲,塑膠拖鞋。老趙在此開設小吃店,出售滷肉飯、麵條、滷蛋、冰水、酸梅湯、楊桃汁和龍眼湯。由於他包的水餃,粒大、皮薄、餡香,不僅北方人愛吃,連原住民也讚不絕口,假日,不少人遠從新店、景美、中和、板橋等地而來,專門吃老趙的芹菜牛肉餡水餃,臨走,不少人還特地帶回去數包冰凍水餃,餽贈親友。 青年情侶走後,老趙洗淨了杯子,燃上一支香菸,朝著蜿蜒曲折的沿山公路眺望。有一路專跑石碇、坪林線的公車,每隔一刻鐘抵達龍門站。住在龍門街十多戶居民,大抵是搭乘這線公車去臺北市區。林佩美就在龍門站對面擺攤,出售香菸、檳榔、水果等物品維生。那時阿美春華正茂,相貌宛如歌仔戲演員葉青,來往北宜公路上的司機、工人、企業家和阿兵哥像蒼蠅叮肉般追求她。後來,阿美終於愛上了一個青年林業員,當阿美正準備和男女結婚時,卻發現對方是有婦之夫。阿美外表溫柔可親,但是性格卻像《紅樓夢》中的尤三姐,她在月黑風高的晚上,趁颱風過後溪水暴漲,投河自殺,幸虧老趙及時發現,將她救上岸來,嘔盡腹內吞進去的河水,老趙為她倒了一杯熱騰騰的龍眼湯讓她喝下,然後蓋上棉被,阿美一直睡到翌日中午方纔醒轉過來。 阿美睜開眼睛,發現老趙從外面端著一碗稀粥,放在床前茶几上。她並不感覺饑餓,腹內尚隱隱脹痛。老趙輕聲細語說:阿美委屈妳了。昨天夜裡下小雨,攔不到計程車,我沒辦法送妳去醫院。等妳起來洗一把臉,吃點東西,我帶妳去新店耕莘醫院,行唄? 過去,他們兩人從來沒講過話。而且也很少碰面。阿美祇知道三年前,這個老兵從陸軍退伍,來到龍門街,以七千五百圓買下這間破舊磚瓦房。面積約莫十五坪,前頭是廚房、客廳,後面濱臨公路,是臥房。呈呂字形。老趙是農民出身,他以自力更生的開拓精神,首先在房前開墾一塊菜園,種些蔥、蒜、芹菜、豆角、辣椒,然後鋪砌了一片水泥地,搭上塑膠涼棚,購置了一些桌椅,從此便開了小吃店。老趙開小吃店,雖然對於阿美的生意沒有影響,但是她對於這個老芋仔卻沒有好感。老趙也有些畏懼她,認為漂亮的女孩人人愛,若是萬一有人誤會於他,把他視作情敵,趁黑燈瞎火時辰把他揍得鼻青眼腫,那豈不是瞎子打了賣碗的─打了白打? 雨過天晴,又逢週末,從臺北來南勢溪游泳、釣魚、烤肉的青年特多。老趙在外面招顧生意忙得團團轉。他恨不得這些顧客趕快滾蛋,好讓他鎖上房門,帶阿美去醫院看病。但是人潮一波接一波,滷蛋、酸梅湯、楊桃汁……男孩喊、女孩叫,頓時亂成沒王的蜂窩。這時,阿美竟然披著老趙的破裌克,穿著熱褲,走出來幫助照顧生意。老趙心中直犯嘀咕,若是被龍門街上的鄰居發現阿美,這可怎麼解釋誤會呢? 有關阿美投河自盡被救的事,以及她愛上老趙的事,祇有夜空的星星、溪水中的魚蝦知道。起初,老趙對這件婚事猶豫不決,他總認為自己行伍出身,在陸軍幹了十九年士兵,直到四十歲纔升到士官長。在「鐵打的營盤流水兵」的傳統下,如果沒進過軍校,即使諸葛亮也祇能當上文書士;如果劉備批示重用,人事處的榆木疙瘩科員最高也不過給諸葛亮簽請派任同少尉文書員。這是趙鐵元在四十五歲依額退伍歡送茶會上發表的感言,也是牢騷話。這位身高一米八的山東漢子,平日沈默寡言,忠誠愛國,從來沒見過他掉過一滴眼淚。可是在那次歡送茶會上,他面對著兄長般地連長、副連長、排長、班長和包括炊事兵在內的全連官兵講話、發牢騷,熱淚盈眶,哽咽如同微笑一樣。 套句臺灣最新流行話,男女愛情發展如同「來電」,從阿美結識老趙後,即對他產生難以割捨的感情。那天,阿美嬌瞋地說:你救了我,等於害了我。我問你,我那一點配不上你? 我不是妳的好對象。阿美,我要哄騙妳,我不得好死。妳纔二十五歲,我已經四十七啦!咱倆結婚,人家豈不笑我老牛吃嫩草嗎?老趙吸了一口菸,紅著臉說:我不是一個好人,真的,我實話實說…… 你不是好人,那你是甚麼? 我是狼,色狼。軍中特約茶室的妓女說的。 阿美噗哧笑了! 我的飯量特大,十五歲當兵,一頓能吃十二碗糙米飯。連長怕我吃不飽,指定鍋巴留給我吃。因此,炊事班都罵我、恨我,說我是餓死鬼投胎轉世。連長喜歡我、可憐我,給我取了個綽號老虎。 你現在能吃多少? 我不愛吃米飯。就拿咱賣的魯肉飯來說,現在一頓飯還能吃七、八碗。 阿美笑了。笑得直擦眼淚。 水餃能吃多少?不准吹牛,說老實話。 豬肉韭菜餡的吃一百二,牛肉芹菜餡的吃一百二。阿美呵!妳提這個問題多沒意思?那一把壺不開妳提那一把壺。 我認為飯量大沒甚麼丟人,這又不是做壞事。阿美激情地說:你吃得多,我會賺錢養你。她低下了頭,撫摸著柔軟的小腹,羞怯地說:等孩子出世,長大成人,他也忘不了救命的恩情。 老趙聽了這番話,顫巍巍地站起來,轉過身去,從桌上抽出兩張紙巾擦拭眼淚,等他轉回身子,阿美已經走遠了…… 1 龍門街宛如一條蚯蚓,依偎在彎曲的南勢溪畔。從臺北駛往宜蘭的公路局客運,駛過龍門街,卻沒給它帶來繁榮的景象。街道兩旁的商店,生意清淡,幾乎瞧不到人影。但是在擁有三十多戶的龍門街,卻有一百二十多個愛傳播是非的嘴巴。他們喜愛談論鄰居的祕事,那家的男人在臺北吃花酒,那家的姑娘在河邊跟男人摟脖子親嘴,雞毛蒜皮、狗皮倒灶的小事,人們添油加醋,像黃昏的霧從山林背後籠罩過來…… 有關趙鐵元和林佩美的祕事,曾經在龍門街廣泛地傳播著。如果後世的歷史學者為龍門街寫街史,老趙這個老芋仔的事蹟,佔有重要的一頁…… 當年阿美嫁給趙鐵元,龍門街上的男人搖頭、女人撇嘴。這麼年輕、健美、標緻的少女,為何嫁給一個窮困潦倒的老芋仔?是為了啥?這一對夫婦,在他們的心目中是不相稱的。好似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有人說:他倆是不會長久的。 有人插話:我敢打賭,不到三年,兩人一定離婚。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夜,飄著陰冷的雨絲。一個機車行修理工人下山,路過老趙的屋後,聽得有女人的啜泣聲。那人感到訝異,老趙娶了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還不知足,竟然欺侮她,讓阿美在夜晚哭泣……青年工人不服氣,嘴裡咕嚕:幹!他俯身貼在封閉的後窗凝聽,確實清晰地聽見是阿美的哭泣聲、呻吟聲、歎氣聲,忽高忽低,忽斷忽續……他轉身向山下奔去,他想去兩里外的派出所報案,控告這人欺壓女子的老芋仔。他邊走邊罵:山東人最壞,出了江青、張春橋,還有趙鐵元…… 那夜,幸虧機車修理工人沒去派出所報案,否則可鬧出天大的笑話。不少好事之徒聽了這則新聞,時常三五相約趁月色朦朧的夜晚到老趙屋後「聽房」。男人聽罷,講給女人聽,女人臉紅心跳。從此,龍門街民對老趙和阿美的婚姻前途,轉變了另一種的預測與評論: 這個老芋仔一定吃了龍虎威武丸,要不然為甚麼這樣厲害?像撞球比賽的天王巨星,一桿兒捅到天亮? 也有人說:阿美真可憐呀!嫁給這個老色狼,那跟在妓院當妓女有啥兩樣?這樣搞下去,阿美到了四十歲就會成了老太婆! 弱者,妳的名字是女人。莎士比亞這句話彷彿是說給阿美聽的。阿美躍在龍門街上,不少人都以憐憫、同情的眼光瞅望她。阿美肚皮膨脹,臉色紅潤,腳踝路顯浮腫,不過走起路來仍是精神抖擻,像一個女兵一樣。祇要阿美停住腳步,女人們便圍攏過來。有人詢問她的預產期是何月何日?還有人望過她的氣色之後,預測肚子中胎兒是女孩,阿美聽了並不高興,祇是謙卑地笑。臨走,一個厚嘴唇的中年婦人,俯在她身旁低聲叮囑:阿美呀!晚上跟妳老公分床睡吧!別吃魚蝦了,妳老公應該吃素了……為了孩子,也得節制一些……哈哈! 阿美羞紅了臉,趕緊朝溪岸走。 當初,從林佩美發覺自己懷孕,而那住在太平山做巡視員的男友,堅持讓她墮胎,阿美的心已碎,趁颱風過後溪水暴漲之際,投河自盡。誰料想得到她卻在深夜被趙鐵元救了起來。阿美埋怨他、感激他、敬重他、同情他。他們猶如長在一根青藤上的瓜,是苦瓜。阿美想照顧他,幫他洗衣、煮飯,讓他安度晚年。阿美把老趙看成朋友、伴侶、丈夫、父親和救命恩人;阿美對老趙的感情,甜酸苦辣鹹,五味雜陳,但總的來說,阿美是喜歡他、捨不得離開他的。 時間如同南勢溪的河水,悠悠地淌流而去。阿美從此做了老趙小店的店員,朝夕相聚,日久生情,阿美竟然忘卻了肚子裡的那塊肉。一日,阿美提起這樁大事:老趙,明天我不來了,我有事情。 啥事? 咳,我不告訴你。這是我們女人的事。 妳去太平山,找那個姓賴的? 呸!阿美轉換了嚴肅的態度。我去新店婦產科診所,看能不能把孩子拿掉? 不行!老趙變成趙士官長,向阿美下達命令:墮胎是違法的行為。 違個鬼的法?我討厭這個孽種,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臺北縣長也管不了!阿美激動地說。 看到阿美如此堅決,老趙祇得閉上了嘴。他原想安慰阿美,讓孩子平安降生,他會像親生的骨肉愛護孩子,省吃儉用,把孩子培植成一個有用的人材。可是,老趙轉念一想:我是老幾呀?憑甚麼身分向人家說這種話? 那晚,阿美收工返家時,老趙從廚房追了出來,從袋內掏出一疊鈔票,說:妳收下,付墮胎費。不過,我誠懇地勸妳,阿美!妳肚子的胎兒是我救活的,我捨不得拿掉他。算我求求妳,行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妳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妳會懊悔一輩子! 阿美木然站立不動,眼眶飽噙熱淚。 妳走吧!老趙把鈔票塞在她手中。轉頭返回廚房。那晚,老趙輾轉床側,難以入夢。他喜歡阿美,疼惜阿美,阿美那一雙永靈的眸子,就像南勢溪清澈見底的河水,永遠蕩漾在他的眼前。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去溪畔吸菸、散步,聽得急湍的河水中發出激濺的水花,偶爾傳來低沈的哀嚎聲音。趙鐵元脫下裌克,縱身躍進湍流,把那個淹得半死的女人抱上了岸。老趙把水淋淋的、半裸而性感的阿美放在床上,熄了燈,老趙摸黑脫去她那被河水泡濕的洋衫和短褲,再用乾毛巾將她的頭髮、面孔、四肢,以及腹部擦乾,為她換上自己的T恤、熱褲,然後把那床放在櫃內的薄棉被,蓋在她的身上。那夜,老趙披著破舊的軍毯,睡在屋角的沙發上。阿美醒來,看到這幅畫面,不禁潸然淚下……不過,老趙卻一直不知道。 老趙午夜醒來,想去撒尿。忽然想起阿美明天去新店墮胎的事,心噗噗直跳。他設想這個性情剛烈的女人,若是想不開,再去投河咋辦?……趙鐵元趕緊撥開房門,走了出去。 月色朦朧,河畔的塑膠黃色小椅上,坐著一個女人。定睛看時,原來是阿美的背影。老趙故意咳嗽了兩聲,阿美依舊穩坐不動。他趿拉著拖鞋,走近了她,纔發覺阿美在低聲哭泣。 到屋裡坐,阿美,外面露水多,小心著涼! 老趙拽著阿美的手,走進小店。 阿美為啥深夜坐在河畔啜泣,原來她左思右想,活著沒啥意思,不如投河自盡,自我了斷。墮胎確是一件冒險的事。憑她的經驗,過去她的表收懷孕近九週,進婦產科醫院墮胎,不幸引起子宮出血致死。前天阿美曾去醫院檢查,醫生說胎兒已經成形,懷孕已超過八週,墮胎有些危險。不過,後來醫生叮囑阿美:回家去,跟妳老公商量一下,若是你們堅持拿掉胎兒,必須請妳先生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纔行。 為啥非要拿掉呢?老趙坐在燈前吸菸,茫漠不解地說。 不拿掉怎麼行?我肚子裡有孩子,誰會娶我? 我,我!老趙舉起右臂,大聲說。 阿美噗哧一笑,鼻涕淌了出來。趕緊用紙巾揩拭。 我年紀大,也沒啥積蓄,我真是配不上妳。阿美!妳放心,我趙鐵元不是壞人,我會全心全意愛妳跟咱們的孩子。妳放一百個心吧! 阿美抬起頭來,朝他瞅望。連忙點頭說:我知道。 老趙笑得閤不攏嘴,卻把心事無意間抖露出來。他計畫把臥房翻新,鋪上地板。然後選一個黃道吉日結婚。在龍門街涼棚辦桌請帖。老趙問她:妳同意麼? 阿美尋思半晌,苦笑搖頭。她首先反對翻修臥房,因為拖到耶誕節,她的腹部已經膨脹,怎麼好意思結婚?阿美認為結婚不必辦桌請客,一則過分招搖,而且也浪費精神和金錢。依她的意見,兩人到臺北地方法院公證結婚。至於翻修房子,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行。老趙舉雙手贊成。他說:明天下午,咱們去臺北地方法院登記結婚。他走上前,伸出健壯有力的胳臂,把起阿美,慢慢地走進臥房……那夜,阿美宛如脫胎換骨改變了另一個女人,她嚐著了人間甜蜜的果漿。對於過去她所經歷的苦難與痛楚的夢魘,一切皆隨風而逝。如今,她纔真正咀嚼到幸福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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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365 幸福
聽 沙灘靜謐的聲音 我蹲下來 在沙灘上寫下大大的 幸福 仰望藍天 希望你看見 希望老天爺看見 自從遇見你 感覺世間有真愛 幸福從此開始 只是 浪花夕陽依舊 而你 仍然在海的另一端 今日的浪花 今日的夕陽 今日的海 這兩個字 幸福 隨著浪花的音波 灌入我的心 原來 幸是土連著土 福是一口子在心田 喜歡沙灘的你 也在找沙灘的足跡嗎 每個漲退潮留下的沙痕 總是再次被浪花蓋過 一頁頁 一層層 新舊交疊 固執不肯退 像沙中的幸福…… P.S為了響應觀光局的幸福旅宿而寫下的詩,希望金門不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