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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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丫頭不是鴨頭
依稀記得多年前的那幅畫面。走出爸爸所在的營區,順著兩旁長滿芒草的延伸小路,當年七歲的哥哥行在前頭,五歲的我手裡牽著三歲的大妹,正同往相距百來公尺遠的家走回去。 以前爸爸的軍營,是我們小孩常去的第二個家。記憶裡,外婆曾幫大哥、我和小妹分別做了一套小軍服。我們會高高興興的穿著軍服,找時間到部隊裡玩耍。每回老兵們看到我們,都會叫我們向他們敬禮。當年我們三個傻傻的,很聽話,都會舉起小手,做出很不標準的行禮動作,常讓老兵們哈哈大笑。尤其是大妹,習慣綁著兩條辮子,搖頭晃腦間,辮子會跟隨擺動著,甚是可愛。 我邊走邊戲謔的對大妹說:「丫頭,走慢點!」 方才在部隊裡,幾個外省老兵見了大妹,又一如往常地對她喊著丫頭丫頭的。一路上,她眼眶噙著淚水,此時又聽到我重複著她不愛聽的稱謂,既生氣又委屈的回說:「我不是鴨頭,鴨頭醜醜。」 其實是大妹誤會了。早年宜蘭的鄉下,很多人豢養鴨子,也多是野放,常任憑牠們四處覓食。妹妹曾被鴨群驚嚇過,從此就討厭起鴨子來,凡是她討厭的東西都認為是醜醜的。而「丫頭」、「鴨頭」發音相同,大妹才會誤解。 媽剛懷孕前,爸爸盼能生個男孩,果然如願生下大哥。後來就想再生個女孩來湊個好字,偏偏之後生了我這男的。此後再接再厲,才又生下了大妹,還陸續生下了二妹和三妹。 聽媽媽說,大妹出生時,爸爸高興的不得了。從醫院一抱回家,爸爸只要有空,都會疼惜的逗弄著大妹。大妹也很黏爸爸,稍長些時,只要爸爸每次回部隊,大妹都會拉著爸爸的褲管不讓他走,非得等到爸爸磨蹭個老半天,大妹才會不捨的放手。 「丫頭」,一向是外省大人對小女孩的暱稱,本省人一般都不會這樣叫。現在,我也只有每次回到眷村探望媽媽時,偶爾才會聽到村裡的老大人,對著自己的孫女和鄰家的小女孩如此稱呼。 可如今,疼愛大妹的爸爸已過世多年,大妹也在五年多前過世,或許感情好的父女倆,早已在天堂相聚了。大概是太想念大妹了。當每回聽到有人喚別人丫頭時,我常會想起那個總是噘著嘴,委屈地喊著:「我不是鴨頭!」的大妹,而悸動的心靈始終無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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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後山下
某個中午在圖書館改完大一國文的期中考考卷以後,「不知道誰給我的勇氣」,讓人想要挑戰一下平日不敢做的事情。正好又秋高氣爽,心裡想著,蛇虫蚊蚋正在準備過冬了吧。於是沿著市港路慢慢走,經過福德宮,轉入赤後山公園。 石公亭的修建差不多將完成,已經開始種植一些觀賞用的樹種;一些被廢棄已久的軍事遺址,包含堡壘、防空洞,很快將重見天日。如果附近的景點都逐一建構完成的話,吸引足夠的人潮,或許金門廣播電台藏身的T型坑道便能夠俱備長期開放觀光的價值。 挑了一條看起來較有人在整理的步道,登山,最上面除了官方開放的瞭望台可以將料羅灣的島東區段盡收眼裡。沿途也有一些適合拍攝山下建築的地方,恰好在另一面,正對著太武山,以及太武山山上的那顆「冰淇淋」。 最近一、二十年的變化非常迅速,附近慢慢擺脫過往對駐軍生意的依賴,還記得自己在讀大學的時候,每次返鄉總感受到一種揮之不去的蕭條感。枯榮循環,螺旋向上,層層積累。如果當年「落番」未歸的鄉親們望見同樣的景色,心中應當更加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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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午後的「單車日記」
你會騎單車嗎? 它乘載了我與父親的情感記憶,這是九十年代的某個初秋午後,就在老家一眼到底的窄長老巷,父親教會了我騎乘單車,至今仍會想起,他雙手在後推車奔馳的「溫暖笑顏」。 我記憶中每次返鄉總愛騎著單車,為了滿足小男孩內心的威風馳騁,即便因為技巧生疏,老家道路崎嶇不平,常常摔得一身是傷,哭著走回奶奶老家的四合院來求援,我依舊是樂此不疲;當時我還年幼並不懂得享受逃離都市叢林的寂靜美好,單純喜歡我與單車,一個我與父親的「小小世界」。 我的第一台單車是父親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依稀記得是台「平把藍色」車身,那年我才讀國小三年級,搖身一變在同儕中成為「有車階級」,也正式展開了父親嚴格教導下的魔鬼訓練;起初,父親總是安慰著我,每次練習他都會在後面扶著,一直到我手穩定了,身體不搖了,雙腳規律了,他才真正放開雙手;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午後,父親放開的手遠遠佇立在我單車後方的身影。直到我長大後,常常想起兒時父親載我兜風的點點滴滴,我的雙手緊緊地環抱著爸爸的腰,頭就靠在他的背上,那天下午和風徐徐,在那再也回不去的老家巷口,獨享父子午後的「單車日記」。 父子午後的「單車日記」被共乘的風吹起記憶片段,一個我與父親美好相處的「小小世界」,那台「平把藍色」車身早在時空河流中逝去,卻依然載著那份愛的記憶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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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齡 樂遊 樂不老
一、我家的琴房 家裡的琴房往昔是孩子們的專屬空間。 裡面擺放著他們三姊弟從小學習的各種樂器,有鋼琴、胡琴、中提琴、烏克麗麗、拇指琴,打擊方面的鼓棒、四塊、雙鐘、響盞、小鑼……等等,大大小小、高低聲四起的樂器。 而今,孩子們都長大了,各自有他們的忙碌與生活,這個童年祕密基地,也就逐漸閒置下來;偶爾,我會進去彈彈鋼琴、撥弄烏克麗麗、拉拉胡琴、敲敲鼓、拿著四塊或響盞把玩著……。 但這些年來,參與樂齡團體後,琴房漸漸成了我各項學習課程的作品展示空間,不時添加一些我的學習成果,對比孩子們童年的秘密空間,如今的琴房,融入了我的痕跡,更顯現出另外一番趣味。 二、樂齡百寶箱 細數在樂齡團體所學到的作品,一覽琴房百寶箱內的成果,可見到: 1.禪繞畫課程:紅包袋、小吊飾、新春應景掛飾、剪紙、鑰匙圈、設計作品(包含平安圖、鄉村小路引我回家……)。 而在這一連串作品中,我最喜歡運用禪繞畫製作的紅包袋。 每次上課,芊芊老師總會提供幾個基本禪繞畫元素(圓、線、新月、曲線……)鼓勵我們大膽、隨興下筆,就這樣,一筆一畫、一抹一塗之間,平凡的紅包袋搖身一變,擁有獨一無二的樣貌;每次的成品我都捨不得轉送,乾脆全部收藏起來,偶爾拿出來細細觀賞,感受滋味都不同。 2.水墨畫課程:花卉(梅、蘭、竹、菊……)、動物(鳥、雀、雞家族、猴家族母子圖……)等等。 在楊天澤老師耐心指導下,雖沒有脫胎換骨成家,但至少每個學員都勇於下筆揮灑、創作,不怕別人取笑,專心致志的完成自己手上的作品;記得剛完成猴家族母子圖時,我得意地向兄弟們展示,結果: 大弟媳:「霧煞煞,看不懂,是抽象畫嗎?」 二弟媳:「是猴子與筋斗雲。」 二弟:「看了老半天,只看到猴子和一團烏雲。」 只有大弟看懂我在表達什麼,他說:「是猴子母子圖!」 原以為會得到大大的掌聲,卻只能博大家一笑,知道自己功力還需加強,得再努力練習,但想想,也是件開心的事。 3.新春應景書法:春聯、剪紙(平安、春、富貴、掛飾……等)。 每年春節前我們都會開設書法課程,在楊校長細心的教導鼓勵下,我認真地按筆順、按字帖臨摹,無奈幾年下來,成績總不如心中預期。 每個字拆開看,一筆一劃都很到位,但組成一個字,就是那麼的不成熟,很是氣餒;曾經請教文章叔癥結何在?他說:「書法可以看出你的個性,太拘謹了,下筆放不開。」所以,年年寫的春聯,我都只敢貼在三樓的佛堂前,不敢張貼在大門口。想佛若看了,定曰:「知汝有心,再接再厲。」是的,再努力練習,期待有朝一日能達到我的目標:有行雲流水瀟灑的意境。 4.捲紙藝術DIY:心花開、便條座、鑰匙圈、吊飾……等。 從剛開始對捲紙技巧的陌生、畏懼,到後來體悟竅門後,漸漸地,我也能按照莉嬋老師口令,放手完成大大小小不同的作品;內心充滿興奮之外,更體悟到每門藝術都有其獨特工法。 其中「心花開」這幅作品,是我由衷喜愛的,主因是其組成為二朵小花,交織構成的簡約平安圖,讓我決定將它擺放在飯廳前,祝願家人天天平安。 5.巧手班DIY:牛仔褲二手環保袋(後背袋、手提袋)、毛線帽、證件零錢包、肉粽零錢包、皮革手機包、鑰匙圈、俄羅斯繡、母雞手機座、蝶谷巴特包……等等。 第一件用淘汰的牛仔褲製成二手環保袋,著實是我人生女紅初體驗。 細想到如今年逾古稀,我卻只會用一根針線縫縫補補,解決家中大小衣物的疑難雜症,沒想到,當時一口氣跟著老師的口令依樣畫葫蘆,我居然也完成四個不同造型的後背包、側背包、手提包!必須要坦誠,幕後救火隊是能嬌老師,每到重要關口,她總會及時伸出援手,助我一臂之力,完成這些可愛又實用的寶貝們。 如今,手工包包全是我出門的必備配件,再搭配施宏遠老師指導完成,那不遜於名牌的皮革格子手機袋,這一身「純手工」、獨一無二的行頭,帥帥出門上樂齡課去,好不得意! 最令自己好氣又好笑的,是能嬌老師指導的俄羅斯繡作品:二隻貓。 繡了又拆、拆了又繡,共折騰了三堂課,底布都快被我戳破了!好不容易才鉤繡完成,結果興沖沖拿回家,家人們瞧了老半天說:「二隻兔子?」我差點笑掉大牙,真是繡貓不成反成兔。 不服氣之下,我繼續學習如何下針、如何抓住力道,最後,我居然完美的繡好女兒早前因興趣購買,卻未能有時間完成的「夏季仙人掌」、「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三幅作品!如今,擺放在鋼琴架上的仙人掌及少女,天天向我招手,不只家人對我鼓掌,我也自覺自己好棒,果然沒有白費功夫! 三、重返年輕 這些另類作品,琳瑯滿目地擺放在琴房的櫃子上、書架上、櫥櫃裡。 閒來無事,我便會走進琴房看上幾回,得意也好、開心也好、滿足也罷;或許不只是這二、三年來堆疊的成果,也可說是填補過往努力的歲月裡,錯失的學習機會,畢竟如此多樣多采、豐富的生活,是年輕時代所沒有預想到的。 家人們每回看到我這個「老天真」上完課,開心帶回的新作品,總會笑說:「好棒喔!妳真的是從小欠栽培!」是呀,重返年輕,是我等這群老小孩目前在享受的生活,若能打小擁有這樣的生活,或許又是另一番風景;但,又是誰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其實,面對黃昏坐看浮雲,迎接美好的夕陽,運用前半積累的辛勞,換來後半閒暇之餘,這如此多彩豐富的學習生活,豈不也是另一道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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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就是給自己來場下課
創作是一場低門檻的享受。我想,這是追尋自身價值的過程中,新一層的體悟!也在思索,為何在僵緊的軀體中,少了可以釋放的出口。對此,我們除了試著去了解造成緊繃的主因外,適當的讓自己「下課」,會是一場豐盛的生命饗宴。 創作就是給自己來場下課。因為創作並不用花費很多金錢,卻可以帶來莫大的快樂!比起常見的消費,或是體驗。創作不強調外在的「聲光色」等感官的刺激和享受。相反地,創作甚至可以不用花到半毛錢。像是,用手機書寫心情、用廢紙做手作、用掉落的葉子、果實做出工藝品。尤其,完成的時候,心裡的爽感是巨大,而且筆墨難以形容的。 相對而言,如果生活中少了下課時間。只會覺得每一天都處在難熬的氣場中,淤積下來身心都難以舒展。或許,有的人會說,我最大的興趣就是賺錢!不過,這也代表,其無形中將快樂的主導權交給了「金錢」。並且,這個快樂的門檻會越來越高。也許,以前只要一百塊就很開心了,之後就得高到一萬、十萬、百萬。換句話說,人們能夠「自得自足」的時間越來越短,也越來越不能夠自我滿足。 從這個觀點來看,當我們允許自己下課的時間越長,內心的豐足就越大!而不允許自己下課地拚命賺錢,反而越不容易快樂。這也可以說明,為何有錢人不一定能夠快樂。反而鬱鬱寡歡、憂心忡忡了! 畫一張畫、寫一篇文章、唱一首歌,都是如此美妙的下課時光。只要我們做得越多,無形中生命又增添了更多色彩。此刻,人們不會再想著,我退休後要做什麼?而是,我想要趕快下課,去創作屬於我的動人詩句。看吧!這樣多棒。記得,創作就是給自己來場下課。聽著,下課鈴聲響起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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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穗集】掃帚
這些是溫哥華,格蘭維爾島(Granville Island)觀光景點的工作室製作的掃帚。是否顯得很特別呢?好像多了一份藝術設計的成分。看到上頭的標價,這些手把彎曲且經處理過的,定價一支約在七、八百加幣。而店內像日常使用的握把,一根直竹竿的,約加幣180元左右。加幣與台幣的匯率,大概是1:23,也就是1元加幣等於台幣23元,這樣就可以知道台幣的價錢了。但這裡不是要計算價錢,想傳達的是產品的附加價值,作品多了設計或有藝術內涵,價錢也跟著昂揚起來。 記得早年家鄉掃地的掃把也是用高粱稈製成的,由於高粱稈具有彈性及強度,掃起地來特別具有韌性。也有用數根高粱稈紮成約一尺多長的小「擦子」,可以擦拭器物上的灰塵。也曾見過在掃帚穗的部分車上線加牢的。這樣的產品及加工手法,工作室都有,室內就擺著兩台縫紉機。 可以說,這是一個點石成金,頗有啟發的例子。期待家鄉在手工藝方面,也能化腐朽為神奇,創造出多種觀光名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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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行六帖
1空飄氣球 一直沒有妳的消息 隨風流浪 痛的心情 今日終於讓我聽見 妳哭的聲音 2對立 海平面到地平面 獨獨妳說我有寂寞的眼睛 台灣海峽 左邊台灣 右邊中國 3嘴巴 講了一個下午 夕陽仍未下山 所以閉上嘴巴 因為時間久了 人間就有一股酸臭味 4指甲 內藏汙垢 指甲有痛的記憶 時間停止前進 歲月向我告別 那年返回故鄉 5雨說 淚灑人間 泥濘的紅塵 我在天堂一個上午 愛妳第一個一萬年 雨一直落到明年的春天 6將軍令 命令; 夢裡返家 軍人務必遵守紀律 返鄉後; 部隊請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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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傘
一把典雅的傘 骨架修挺 細緻輕盈 傘沿貼滿花邊 傘上彩繪 玫瑰 山茶 水仙和丁香 盛放千花 滿佈傘面 帶著我 上學去 千花由媽媽手上 綻放 頂著陽光 一路搖曳 突來急雨 花兒含笑相迎 雨水親吻花朵 潮濕甜蜜 一陣風過 水珠灑落一地 點點滴滴 是曾經是偶遇 傘殷勤地 遮護著我 不許細雨 將我淋濕 傘張 擋烈日 阻風雨 傘合 迎清風 追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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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浦第十二屆
「八二三砲戰」是我入學何浦國校前夕的一場「震撼教育」,若以為期四十四天計算,應是十月五日結束,忘了當年是如期還是延後開學,或是老師帶著學生邊上課邊跑防空洞?如今已失記憶! 何浦屆別是從民國四十二年二月校名由「浦邊國校」易名「浦山國校」開始算起,應是父親任職浦山首任校長時訂定,從此屆數就此確立,一直沿用下來,到民國五十三年正好第十二屆。 在這十二屆中,除第一屆六位畢業生外,本屆也是「人丁不滿十」的一屆,記得就讀小一時,黃聖堅恩師當導師,使用「何氏家廟」(兒時稱祖厝)的正廳當教室,坐得滿滿的,小二教室在祖厝右側廂房、小三教室移至「何肅闕、何肅坡兄弟洋樓」(兒時稱大樓)右前一樓,直到小五,班上始終維持二十幾位,豈料到了畢業時就剩九條「好漢」在一班,當年制度異於今日,有留級、有中輟、有復學、有因砲戰停學,均非原班直升,每年都有新面孔。 前三年印象模糊,後三年記憶較深,小二導師王翠玉恩師、小三導師蔡清力恩師。後三年是趙維昆導師,恩師乃浦邊人氏,浦山國校第一屆畢業,是家父學生,也是我們學長,剛從金中特師科第一屆畢業,新官上任、火力正旺,對我們嚴加管教、恨鐵不成鋼。高年級的其他任課老師,除校長外,皆是剛出爐的青年才俊,以校為家、勤奮認真:國語由導師任教,未上之前,先來一道「課前準備測驗」,等於先作預習;算術鄭藩山恩師,啟發式教學,奠定數學根基;歷史蔡水木恩師,地理許榮緒恩師,公民吳世態校長,要考默寫〈國父遺囑〉。 其他科目大都導師包辦,印象最深的是音樂課,〈保密防諜歌〉是必學的歌曲:「人人保密人人防諜,保衛國家機密人人有責任,……」另二首忘了歌名:「燕子啊!你來自北方,……」、「他為什麼傻?就是沒有受文化,受了文化就不會這樣傻,啊……」。詞曲迄今全然記得。 高年級時,就在大樓後門的門口埕,幾位年輕恩師教我們跳土風舞,只記得〈七步舞〉及一支忘名的舞,舞曲舞步記憶猶新,跳舞難度最高的是男女牽手,只勾住一指或以手帕、樹枝牽引,惹得老師大發雷霆。 本屆畢業適逢金城國中首創試辦九年義教,為防免試升學荒廢課業,縣府舉辦全縣性畢業會考競賽,由於攸關學校名譽與聲望,校長與老師集體動員、緊迫盯人,配合「宣傳砲單打雙停」措施,規定雙號晚上到校自習兩小時,鄉下沒電,校長把自家汽燈(磅燈)當照明設備,恩師寸步不離、全程監督;早自習則以天亮為準,導師身先士卒、提早到校,讀後再回家早餐。單號晚上規定七至九點在家自習,導師要挨家挨戶抽查,記得某夜,月黑風高、大雨傾盆,孰料導師竟然風雨無阻,照樣來查,某同學因提早入眠,隔天來校左手五下、右手五下,交換著打。在此嚴管勤教之下,畢業會考成績榮獲全縣二十多所國校第三名,為校爭光,不負師長厚望。 六年級生是學校的主幹,主導性與勞力性的工作都找我們。當年校長住家是「蔡永耀洋樓」,二樓是教師宿舍,教師三餐向附近駐軍搭伙,高年級生兩人一組輪流提飯,一大早先到校長住家提空鍋,走到劉澳雞髻頭軍營,途經一段上罩迷彩網的坑道,「有事弟子服其勞」,我們樂於從事,伙伕偶會犒賞我們饅頭,似在慰勞我們。 每天的升旗典禮與放學儀式都由六年級擔任值星官與司儀,當年值星官模仿軍中模式,整隊完畢,要向校長敬禮,報告參加師生總數。猶記「趙氏古厝」的門口埕與大樓的後門口埕曾經豎立旗杆,是我們升降旗的場地;而祖厝的深井與大樓的中庭,是我們排放學隊伍的地方,先聽師長講話而後齊唱〈放學歌〉:「太陽西下,放學回家,不在校裡逗留,不在路上玩耍,學校通知的話,要告訴爸和媽,家裡有特別的事,要向學校請假,那些功課沒做完,自己要檢查,老師您們辛苦了!同學……。」(全文押ㄚ韻,只是記不完整)唱完歌後才依序走回,放學歌歌詞,再三叮嚀,猶如現今聯絡簿,深具意義。 國小是人生頑皮階段,幾位男生「跳懸跳低,無一時定著」,當年生活貧困、物資匱乏,然而我們的童年生活卻是精彩豐富的。一到下課,周邊門口埕追趕跑跳,八柱大池是打水漂、撈蝌蚪的地方;有各項童玩可玩,有大樹可爬,有勞軍電影可看。模仿武俠電影飛簷走壁、學練輕功,田間阡陌手刀比武,「殺聲」不絕;課桌椅上打起擂台,跌得鼻青臉腫;樓梯不管幾階,直接躍下,摔得四腳朝天;乒乓球桌跳上跳下,還被校長打得手心紅腫,但仍不知警惕!樂此不疲。 小六時的教室在大樓左後二樓,導師找陳佳德畫民族英雄鄭成功、史可法、戚繼光畫像布置教室。我們趁著老師不在,吆喝小販前來窗口下面,我們將零錢丟下,小販把肉包、冰棒拋上,一拋一接,銀貨兩訖,如今回想,仍覺趣味。 九條「好漢」,二女七男,浦邊有陳燕、何克強、何應松、何振耀、周老泉與我,何厝是吳翠梧、陳佳德,洋山陳立德。當年沒有午休,午間各自回家用餐,不須排路隊,都是走路上學,唯獨陳佳德是有車階級,擁有一台24吋腳踏車,幾位男生特地走去何厝「迎接」,為了是沿途輪流騎車;另外周老泉兄長周永火經營腳踏車店,也有一台低矮腳踏車,稀有珍貴,羨煞同學! 畢業後,全縣國校升讀全國首創且唯一的金城國中,兩位女生未續升學,當年交通不便,七位男生全都住校,初來乍到,彼此陌生,各校聚結成群,何浦七人,勢單力薄,不像沙小、湖小,人多勢眾,更遑論城小,沒人敢「欺負」,後來周老泉、陳立德投筆從戎,就讀金中時,只剩五位,更是人單勢孤,不過也都各自結交良朋益友。 「記得年少騎竹馬,轉身已是白頭翁」,總角之交、鳩車竹馬是人生最珍貴純潔、根深蒂固的友誼,直到高中畢業,我們才彼此分飛、各奔前程,數十年來,分居各地,鮮少聚會,但情誼永續,絲毫未減。 我班九人,兩位賢妻良母,兩位從事軍職,五位任職教界,個個盡心竭力、盡忠職守,教出好兒女,也教出好子弟,無一辜負師長恩澤,足堪敬慰校長、導師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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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崗的蒼鷺
重重緘默的灘塗戰地 矗立壘壘的高聳古垛 修葺整飭的平鋪原野 錯過的慌張陰影拋向後方 細長腳蟄藏得多麼悠久呢 使勁伸長烏亮額頭 睥睨岸邊久不動的形影 掂量一根槍托似的脊樑 神經繃於雙眉擎起的岩壁 標固前方永不凋謝的風景 岩石不肯腐爛而屹立 讓城堞靜坐讓壕溝仰臥 頭上有飾羽的溼地候鳥 承受冰霜和生活認真對話 熱騰血脈凝鑄成武士的心 遙想穿堂迎面而來的過客 清點逃出黑圈的金沙陽光 直到燈滅於走道盡頭外 冷冬藤籬扶得東來西又倒 臉龐迎向星羣征程 終夜匆忙地追索圍城 依然砌起守護的牆 尖嘴在水中來回掃動 翻雲弄雨地盤算 誰能用強權將你更遷 趁間隙去抓住落腳點 攀折枯樹枝築下巢穴 起飛與著陸的躍動感 划回朵朵浪花鱗片 硬闖登陸的將是什麼魚龍? 日子在汗水滑膩裏滴落 歲月河流的激湍浪漩 待風緩欲振翼在浯江溪口 碧綠漂渺的波濤湧升 站成飄揚的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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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糖正貢
橙色的糖液隨著蒸氣流淌,入秋的捲雲裡,月色慢慢的染上寒色。 一陣機器轟鳴間,有股煙塵,沿著阿姨師傅們熟練的包裝手法,竄進了金門的夜幕,有沒有一種家鄉的眷戀,是隨著時間不斷陳醞的呢?我想是有的,或許那是種喚做貢糖的滋味。 我依然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去參觀貢糖廠,我們一群小孩子嘰嘰喳喳的看著包裝阿姨師傅們,將各種糖果分類放進,綜合,花生酥,香芋酥海苔貢糖等各式袋子,整個廠房間瀰漫濃到腦門的香氣,效率簡潔的分工裡,機器不間斷的製作出各式零散貢糖,又瞬即變成一堆堆包裝完善的貢糖成品,出貨給無數引頸期盼的顧客們,那種雋永的香味深深刻進我小小的腦門,香如厚醞的光暈,有時夢夜裡還會反覆出現。 將各種口味混搭組合後,味色香醇彼此的蹦發激盪,簡直是個不可思義的小宇宙,我至今這樣覺得,因此長久以來,綜合貢糖在旅臺的時光裡,一直是我必備的居家小茶點和分享之物,禮師宴賓都很合宜,一大包的綜合口味分享包,約可做四小包分,各包約略七到八個口味,每到分食貢糖的時候,佐春茶配食,齒牙裡隨茶入口,隨茶韻四逸的酥脆聲響,一顆顆酥脆的在咽頭碎裂開來,一把抓起的繽紛美味,往往轉瞬而逝,應當是種四時節宜都應景的美好體驗。 市面上販售的貢糖口味琳琅滿目,各家都有所好所長,以我自己最喜歡的豬腳貢糖為例,通常都具備外側的麥芽外層,香酥厚重的內餡,有時帶點堅果的香氣,而交融匯聚在一起,貪食的我,一次如果不連續吃個三五顆,就難說有過癮之感,至今每當有機會透過網路購買時,我常常會不顧營養均衡的,豪邁買個四五包囤食,如貪食的小倉鼠般,三不五時積勞疲憊下,進入居室,拿個三兩顆下肚,一天的勞困好像就離我而去,而有無比大的小小滿足,方寸之間,一切世界似乎都有種新生的朦朧體悟。 月是越圓越思憶,糖是越沉越餘香,離鄉背井的人的情懷,總帶點舊舊的光景,行到離家鄉百十里外,我反而心思愣愣的定了下來。 秋旬的夜晚,走在萬家燈火的通明裡,孤身的人不免會有點孤獨,特別當我有時意會感到年華的流逝是如此的快,剩下的餘時似乎越彌足可貴,往哲有感,天地間惟人不捨有情,而讓遊人對四時的遞嬗有了自己的體會,當我看往長長的星河時,天地間的星點,像是天界的糕食,雲朵如長生的餚點,秋色的容顏如同母親的拈手而笑,父親的汗息鼾聲,煙塵裡,人間的來去都有各自的義理,這樣的世界裡,到底我們的心,該如何悄然安下呢? 我始終相信,也許我們一輩子探詢的答案,也許是用餘生也翻不完得自證的「呈堂證供」,人世紅塵裡,有人力可及的追求,也有天地間算無可衍的哲思,順應著天而活,好好的善待自己,也好好的善待周圍的人,我們的世界也許就能有所圓滿,像是沉糖翻滾的川流,也是端正感激的正貢,人生的遼闊波瀾真是無可度量的無盡羈旅。 每想到這時,我總會會心一笑的又開起一包貢糖,在期待間捫心自問,人的一生想必是要自我修練,也是要分享的,有時困難的問題,就留給「橙糖正貢」解答吧,有時,人求之難解的苦惱煩癡,糖裡的笑和愛才了得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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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然而,事情的發生是否如她所說的呢?或者只是她的片面之詞,還是意圖以謊言來掩蓋事實的真象,用別人的痛苦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但再怎麼想也想不到,秋月連續幾天都做了惡夢,排副的死是因為他意圖強暴婦女,必須接受國法的制裁,可說是罪有應得,所以已從她的夢境中消失,不曾再入夢來。可是還有一道陰魂卻早晚相隨、寸步不離,讓她苦不堪言,而這道陰魂似乎就是她口中的瘋子、神經病,不把他當人看的羊犅。 想當年,她的丈夫石久下南洋而沒有音訊時,山上粗重的農事,幾乎都是羊犅幫她做的。有了收成後,一家大小才能溫飽,兩個兒子才能順利成長。甚至經常幫她挑水肥、挑糞土、犁田耕地,而引起老婆秀桃的不滿。儘管她為了凸顯自己的強勢、能幹,不必求助於別人,而故意把羊犅幫她務農的事遺忘。 至於借錢給她開小舖,她賺錢後卻遲遲未見歸還,或許認為大家都是朋友,借錢不必還吧;況且,羊犅又從未向她索討過。雖然俗語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她之於不還是有原因的,因為她已是村中富婆,肯定是不會再向他借錢的,所以這句話對她來說是毫無意義的。 尤其羊犅為了讓她免予遭受排副的姦殺,拿起扁擔把排副毆打成重傷,因傷者是現役軍人,所以被移送軍事法庭究辦,被判了三年徒刑,卻在獄中遭受國民黨獄卒的凌虐導致發瘋。假如當年不是他制伏了排副,或許她早已成為排副槍下的亡魂。但當他精神失常提早出獄,她非僅沒有善盡一點關懷的心意,反而因賺了錢成為貴婦,成為阿兵哥口中的小阿嫂,卻瞧不起罹患精神病的恩人及其家屬。當他往生時,竟連走幾步路送他一程也不願意,遑論要她送一份奠儀或是一疊紙錢聊表哀悼之意。因此,說她忘恩負義並不為過。 這些活生生的例子,村人可說歷歷在目啊,怎麼可能從他們的記憶中消失呢?所以她被批評無情無義不是沒有理由的。但為了自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駁,始終不承認羊犅曾經幫助她務農,曾經借錢給她開小舖,曾經救過她才免予遭受軍人的姦殺。 於是村人看到她每天戇神、戇神,跟之前意氣風發的小阿嫂判若兩人,莫不紛紛猜測可能有一道陰魂在跟著她。如果不是被槍斃的排副,就是因為受到她的牽連而發瘋的羊犅。但倘若是排副,應該早就跟著她了,怎麼可能讓她跟連長、過一段既甜蜜又精彩的日子而不加以報復呢? 所以他們合理的懷疑,跟隨秋月的那道陰魂,絕對是剛去逝不久的羊犅,因為他屍骨未寒,魂魄尚未進入陰間。雖然兩人並無深仇大恨,但她豈可冷漠以對,終究他有恩於她啊!儘管他沒有能力奪取她的性命,可是卻必須讓她知道,他是一個恩怨分明的鬼魂,將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秋月自認是貴婦,所以平日鮮少跟村中婦女互動,加上她的兩個兒子正忙於開墾荒廢的田地,因此並沒有人提醒她,或陪她去請示王爺。因為王爺法力無邊,能降龍伏虎,如果真是遭到鬼魂的戲弄,只要王爺的乩童起乩,或許就能用祂的寶劍和黑令旗,把纏在她身上的鬼魂驅離,讓她過正常的生活。但也因為她高高在上,自以為了不起,因此並沒有村婦願意陪她去。 然而,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秋月竟三不五時就跑到山上去,跪在羊犅的墳墓前,雙手合十喃喃自語,不知跟墓裡的人說些什麼。因此村人紛紛猜測,莫非是羊犅陰魂不散,緊緊地纏繞在她身上不放。雖然那道陰魂不可能奪取她的性命,但戲弄她不無可能,因為她無情無義又冷血,理應得到應有的教訓。古人不也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一日之惠,終生相還」,自認為是貴婦人的秋月,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而此時,她嚐到的是苦果?還是冤屈?但無論基於什麼,她莫不祈望羊犅的鬼魂,能早日回陰間,不該留在陽間折磨她。 天河、天清兄弟倆,早已發現母親有異狀,甚至村人也告訴他們說,絕對是羊犅的鬼魂纏著她,才會經常跑到他的墓前喃喃自語,或許是在懺悔,求取他的原諒。可是肉身已腐爛的羊犅,是否能聽到她懺悔的聲音,還是她只是裝瘋賣傻、做做樣子,以博取大家的同情?但不管如何,他們決定接受大頭的建議,把母親帶到王爺廟,請王爺的乩童起乩,幫她把纏身的鬼魂驅走,讓她過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當他們來到王爺廟,把帶來的紙錢儘快地焚燒,冀望王爺的乩童能快速地起乩,可是他仍然坐在椅上紋風不動,似乎是神明尚未附身而無法起乩。乩童說,明天再來求求看,便把寶劍和黑令旗放回原位。而明天再來依然如故,後天也是如此,王爺擺明不管這件事,請信女自求多福。兄弟倆無可奈何,只好陪著母親回家,然她竟又朝山上走去,走到羊犅叔的墓前始停下腳步。然後雙腳下跪,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說些外人聽不懂又無法理解的話。 十個村人九個說,秋月「起(犬肖)了」,而且比羊犅的病情更嚴重,竟然四處亂跑,甚至脫下褲子在馬路上大小便,引起許多「豬哥兵仔」的圍觀;有時還會打小孩,造成許多家長的不滿,非僅得不到村人的同情,還咒罵她說:「做人無照天理,才會起(犬肖)」。或許,他們說的是愧對羊犅,才會讓他的陰魂纏身。兄弟倆只好一人上山工作,一人在家照顧母親,以免發生意外。不管母子的關係如何,終究是他們的母親,而且木箱裡還有未被連長騙光的錢財,正等著他們去取用,所以必須兩者兼顧。 遙想當年,丈夫遠赴南洋謀生而無音訊,她必須侍奉婆婆及養育兩個孩子,所以不得不捲起褲管下田耕種。但如果沒有羊犅幫她犁田耕地,憑她這個弱女子的體力,焉能擔負得起粗重的農耕工作;之後借錢給她開小舖,賺錢後不僅借款未還,甚至裝睡忘了這件事;當她即將被軍人強暴、對於出手相救的恩人,卻棄之如敝屣;秀桃在她小舖賒帳,亦受到她百般的羞辱。凡此種種,無不顯現出她的冷血、無情。 放眼當今社會,倘若懂得感恩的人,給他一粥一飯也會念念不忘;不懂得感恩的人,給他黃金萬兩也認為是理所當然。對於秋月被鬼魂纏身,善良的村人並沒有幸災樂禍,追根究底是她自作自受,竟連王爺也不願起乩幫她驅離。俗語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即使只是一句通俗話,卻體現出人性的關懷,高尚的宗教情操,身為凡人,理應把它奉為醒世箴言! 大地漆黑一片,門外晚風徐徐,草叢蟲聲唧唧,抬頭仰望星空,只見一輪穿過烏雲的秋月,正緩緩地西沉;而就在轉瞬的剎那間,已沉沒在一望無際的地平線,留給人們無限的遐想……。(二○一/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