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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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鄉往事
可是說天賜是一顆壞種子卻也不盡然,憑他在學校的好成績,即便不能把他歸類為天才,但牆上貼的學業成績前三名獎狀,並非憑空捏造而來,完完全全是憑他的真本事獲得的。或許,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事,能讀書,不一定會做人;少年老成者,則不一定懂得讀書的竅門;有一好,沒兩好,只能各取所需、各憑本事。認真說來,這個社會還是公平的。就以他和木興來說吧,兩人的確各有所長。即便木興提早投入職場,但如果沒轉業的話,這輩子只能當一個剃頭師,而天賜雖然仍需培養,可是誰也不能低估他往後的發展。想到此,罔腰仔激動的情緒似乎已較平復,對兒子也增加了許多信心。所謂兒子是自己的好,多少總是有點道理的。 當罔腰仔拖著疲憊的身軀從山上回來時,儘管天賜已出來吃飯讓她感到寬心。但桌上的剩飯剩菜並沒有放進櫃子裡,桌上的菜渣也沒有清除,碗筷也沒有拿去清洗;整張餐桌可說亂七八糟,任蚊蠅在上面紛飛,甚至小貓也跳上去舔食,看到如此的情景,簡直讓她火冒三丈。竟高聲地說:「天賜,你今年幾歲啦,吃完飯後,難道不懂得把桌上的碗盤收一收嗎?這點小事還要我這雙手?你簡直太過份了!」罔腰仔氣憤而高聲地朝著他的房間吼著。「人家木興公休回來,除了上山挖地瓜,也主動挑水洗豬舍,家裡的事幾乎樣樣做,哪像你這個老太爺,什麼事都要靠我這雙手,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要怎麼辦!」 (一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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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獅的起源
二○一六年十月間,我去了一趟峇里島。長子到峇里島開會,長媳請我們夫婦一起去。長子知道我對印度教有興趣,所以長媳只安排參觀印度教廟宇。我們雇了一輛車,每天遊二至三處名勝古蹟,四天造訪過十處印度教廟宇或古蹟。 從印度洋到東方的航路,原本由印度人掌控,印度教和佛教隨之傳入東南亞。回教興起後,回教徒掌控了這條航路,東南亞逐漸回教化。峇里島地理位置偏遠,回教勢力還沒侵入前,西方人已捷足先登。這大概是峇里島仍保有印度教文明的主要原因。 此行看出一些文化現象,其中之一就是舞獅。我在《科學月刊》一九九六年九月號寫過一篇〈獅乎?獒乎?從元人畫貢獒圖說起〉,大意是說:中國不產獅子,狻猊和獅子都是外來語。自東漢章和元年首次入貢,獅子逐漸成為一種瑞獸,其造型愈來愈失真,弄到後來,竟然把真正的獅子誤認成藏獒了。該文刊出後,香港中大的黃英毅教授來信: 張先生大啟: 拜讀大作「獅乎?獒乎?」獲益良多。據聞獅舞乃仿照狗之動作,事實上西藏流行一種瑞獸名「雪山獅子」,類似北京狗,故西藏喇嘛(以至慈禧太后)喜飼狗。據The Buddhism of Tibet or Lamaism一書中云:相傳喜馬拉雅山曾出現瑞獅,為村民帶來豐收,後被一道士引來漢地。至瑞獅死後,漢人乃將獅皮起出作舞以示吉祥(見《故宮文物》第三十二期)。舞獅源自西涼,稱西涼獅子舞也。耑此順候 安康 香港中大黃英毅敬上 黃教授來函與我的覆函,刊《科學月刊》一九九六年十號「讀者與作者」欄目:我的覆函如下: 黃教授鈞鑒: 大札敬悉。舞獅之起源已不可考。《漢書‧禮樂志》:「常從象人四人」,孟康(曹魏時人)注:「象人,若今戲蝦、魚、師子者也。」可見遠在三國時已舞獅存在。至於舞獅是否來自域外,學者說法不一。中國雜技團藝術室副主任傅起鳳先生認為,舞獅為國人自創。蓋我國自古以人喬裝瑞獸,以供驅儸逐疫。獅子東傳後,國人視獅子為瑞獸,將獅子加入喬裝行列乃事理所必然也。詳見傅氏文〈源遠流長的舞獅藝術〉(陶世龍編《中華文化縱橫談》,華中理工大學出版社,1986年)。 古時舞獅,常以一人扮作胡人,在前逗引,故外來說亦非無稽。唯所謂外來,當來自西域,斷非西藏。中國(包括西藏)不產獅子已見拙文,《故宮文物》所引洋書所載傳說,僅可作為談助,不可認真。又,舞獅稱作西涼舞,當源自白居易樂府詩《西涼伎》:「西涼伎,假面胡人假獅子,刻木為頭獅作尾,金鍍眼睛銀貼齒…」,但不能據此認定舞獅出於西涼。耑此,敬請 大安 張之傑敬上,九月廿四日 此次峇里島之行,使我修正當年的看法。中土的舞獅即使源自西域,其始源也是印度。十月九日,我們參觀過聖泉寺,車子一路攀升,到面對巴杜爾火山(1717公尺)的觀景餐廳用午餐。在停車場,意外地看到舞獅。舞獅成員皆為童子,獅偶的造型與中土的南、北獅有異。翌日參觀峇里王國仲裁法庭時,在其博物館中又看到一具造型華麗的大型獅偶。 通曉梵語、巴利語、吐火羅語等的北大教授季羨林博士嘗撰〈浮屠與佛〉一文,以讀音及音韻考定,「浮屠」譯自一種古印度俗語,「佛」譯自吐火羅語。鑑於最早期的佛教文獻,言釋迦牟尼但稱「浮屠」,不稱「佛」,季氏在結論中說:「中國同佛教最初發生關係,我們雖然不能確定究竟在什麼時候,但一定很早,而且據我的看法,還是直接的;換句話說,就是沒有經過西域小國的媒介。」 我曾寫過一篇論文〈狻猊師子二詞東傳試探〉(《中國科技史料》第二十二卷第四期,二○○一年,頁三六三至三六七),也得出相同的結論。在中國,獅子有兩個名稱,即狻麑(後改麑為猊)和師子(後改師為獅)。 狻麑一詞最早出現於《爾雅》。《爾雅》一般認為成書於先秦,編定於西漢初年,可能附加若干西漢材料。《爾雅‧釋獸》:「狻麑,如虦苗,食虎豹。」(虦,淺毛色;苗,通貓)郭璞注:「即師子也,出西域。」可見至遲至西漢初年,狻麑一詞已傳入中國。 狻麑古音作suan-ngiei,上古音作swan-ngieg。大陸藏學家楊恩洪女士告訴我,藏語獅子作seng-ge,與狻麑古音幾乎相同。獅子梵語作simha,巴利語(一種印度俗語)作siha。在語言學上,g、h讀音近似或相通,狻麑一詞與獅子之梵、巴語顯然同出一脈。可見漢語的狻麑,和藏語的seng-ge,皆源自印度。 《爾雅》只載狻麑,不載師子,說明西漢初年師子一詞尚未傳入中國。東漢章帝、和帝間,班超經略西域,中國聲威遠及蔥嶺以西。章帝章和元年(87),月氏遣使獻師子,這是史上第一次貢獅。月氏是吐火羅的一支,師子吐火羅A語作sisak,這就是師子一詞的語源。 峇里島屬於印度教文化區。峇里島的舞獅,可能源自印度,不大可能源自中土。如這一推論為真,中土的舞獅可能也和印度有關,而非國人自創。印度也有舞獅嗎?長子寄來一則視頻(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bF1ygWB9Ig),證實了上述推論。如今印度、錫金、尼泊爾、西藏等地仍有舞獅。在YouTube上鍵入Indian lion dance,或purulia chhau,可以找到多則印度舞獅視頻。西域(中亞)回教化以前信奉佛教,印度的舞獅傳到西域,再傳到中土可說是順理成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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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輩子的感念
母親生前最常提醒我們的一句話是:「食人一口,還人一斗。」 年幼時不解其意,年歲漸長,生活經驗的累積之後,我們終於瞭解,原來是「受人點水之恩,理當湧泉以報」;於是乎對於有恩於我們的人,不但心存一輩子的感謝之外,還要付諸實際的行動。 民國五十幾年,當時年幼的妹妹生不逢時,父親兄弟們恰巧分爨各立門戶,貧無立錐的我們,吃不飽穿不暖,自生自滅成為當下的生活模式;然而年幼的胞妹卻生病了,聽母親的敘述,如果不去看醫生,一定會造成終生小兒麻痺的遺憾。 身無分文,四處求人,卻得不到暖心的救援,真正體驗到了「人窮無六親」的困境;就在此刻,母親揹著妹妹,以十萬火急的心情,硬著頭皮向住家附近雜貨店老闆娘求救,沒有掌管經濟大權的她,以最疼惜的心情,從口袋裡掏出五十元,要母親帶著妹妹立刻就醫,以免耽誤了病情。 母親得到了人生最可貴的真情相挺,感動得沒有時間掉下熱淚;二話不說,急馳醫院,經過診療服藥,所幸胞妹病情得到控制,也沒有出現後遺症。 五十元的救命錢,母親賣命籌湊,只要哪裡有錢賺,再辛苦再少錢,也願意去做;於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捧著五十元,還給雜貨店老闆娘這個救命大恩人。在歲月有情的輪替下,胞妹快樂的長大;母親以大恩要言謝的心情,帶著胞妹前往雜貨店,親自向老闆娘行禮致謝。 母親就是一個「認分」又「認命」的大好人,不但學養好,又肯吃苦,最可貴的行誼,就是不佔人家的便宜;並且常常告訴我們:「做人著磨,做牛著拖。」因為只有透過堅實的磨練,才能有所轉機與成就。 幸蒙上蒼的恩寵,全家七口人,雖然過著無隔宿之糧的苦日子,不過只要家人能夠「一日平安一日福」,也就無所冀求了。 母親這輩子,只要有機會與我們閒聊,一定會提起雜貨店老闆娘是胞妹的救命恩人;要我們常去她家開的雜貨店「交關」,讓她們有機會多賺一點錢,一來感念她的情義相挺,二來落實遠親不如近鄰的行動準則。 我們全家人都謹記這段感人的際遇,雖然微薄的五十元資助,事後也如數奉還,然而母親卻以行動要全家人一輩子感恩;「食人一口,還人一斗」的金言玉語,不但不能忘記,也不能廢弛,而且要以真心的行動一路走下去。 就這樣帶著感恩的心情一路走來,老闆娘雖然早已仙逝,母親也已不在人間;然而我與胞弟二人,依然牢記母親的教誨,依然常到她交給兒子經營的雜貨店消費,一來感念之心不能忘懷,二來緬懷母親大人的德澤。 時光推移,日月荏苒,什麼都在變,唯有我們家人感念的心,從來沒有改變;這分美好的際遇,但願能夠持續下去,就算一輩子,只要氣息尚存,依然會謹記母親的教誨。 總之,我們會將「食果子拜樹頭,食米飯拜田頭」的理念,用實質行動去執行;同時在母親真情真心的庇佑下,定能馨享「苦根結甜果」的美好況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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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上林詠上庫
詠上林 波斯菊獻土地神花環時 早晨便先掛上陣陣蜜的 清音 愛海的請賜他智慧 愛山的請賜他慈悲 將軍廟威靈猶在 虔敬的何止於三柱香? 何處不顯神蹟? 連地上滾動的彤雲 亦成為神性的化身 這裡海灘的悲愴 已被海鳥啣走 一種越走越溫暖的沙子 金色沙灘並不會拋忘某些記憶 但時光漸漸抹去了異國的鄉愁 詠上庫 陵水湖畔的鳥蹤 總在嫻靜午后堆築成壘 翠鳥、斑翡翠、雁鴨與黑鳶 在遺忘了大半的記憶裡 虛虛實實飛舞著 淡水湖泊是昔時鹽鄉 回憶裡帶著微微的苦味 像屋簷下風乾的鹹魚 搖晃 搖晃 搖晃 以最緩慢的速度 把卑微的生命曬成一段歷史 與山水一同譜寫風中歌謠 誰清麗的詠唱句句如詩 回眸瞥見 秀才厝燕尾與馬背的百年對話 在夕照中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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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
我向時間問路 歲月的入口處 一排寂寞的路燈 突然問我 你的影子怎麼還沒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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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鄉往事
罔腰仔無奈地搖搖頭不禁紅了眼眶,也不斷地想,養這種兒子將來能成為她的依靠嗎?田裡還有一大堆農事在等著她,她已無心跟他耗下去,匆匆地吃了一碗飯,戴著斗笠拿著鋤頭和畚箕直往山上走,沿途上卻也不免為自己歹命的人生而怨嘆。縱使當年她可以逕行做主,把神經阿貴趕出家門,現在碰到這種不可理喻的兒子,能把他趕出去嗎?她實在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很可能,天賜不僅遺傳阿貴的聰穎,也同時遺傳他怪異的個性,一旦也把他趕出門,她這個女人還剩下什麼呢?除了先人遺留下來的田園厝宅外,其他終將一無所有。然而,有時候她竟也寄望阿貴,既然天賜是他播下的種子,不管他現在在天堂或地獄,都有義務來保佑他平安快樂地成長,長大後才能在社會上立足,做一個有用的人。終究他是他的兒子啊!倘若他不能做到這點,當初就不該入贅她們家,更不該播下這顆不能結穗的壞種子,讓她耗盡青春歲月,每天澆水、施肥又除草,做了十幾年白工。罔腰姨簡直愈想愈氣,愈想愈不甘心,即便有時候不想去想它,但腦裡總是浮現出孩子的影像。這或許就是天下父母心的緣故吧!(一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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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堤
上小學咯! 學校就在古寧頭三個村落交叉點的古寧國民小學,面對慈湖(那時還稱雙鯉湖,整個雙鯉湖不似現在有湖濱道路和慈堤分割,是直通外海,往來可以行船),位於湖最內陸的岸邊。「水尾塔」立在岸邊前方不遠處,水尾塔的前方是「關帝廟。」學校在靠近岸邊有司令台,司令台前是一片運動場。校園的教室在更裡面高於運動場的位置,成ㄇ字形排列,中間有一條十字形的寬敞通道,教室和運動場有一座台階連接。 那時,還沒有「雙鯉濕地」的稱呼,其通用名稱為雙鯉湖。「慈堤」還沒建立起來,湖與外海是相通連接的一整片,漲潮時,海水會直達岸邊,大人和老師總是警戒我們,不可以靠近岸邊玩耍,我們總是敬而遠之。 學校在上學期間,早晨和放學前都有一件重要的事─升旗與降旗典禮。進行典禮時,「鼓號樂隊」在前頭引導,並在唱國歌和升旗歌時伴奏。我在三年級時加入鼓號樂隊,負責打小鼓。七點廿分,樂隊集合,各自拿起樂器,在中央的走道上列隊,各班級則在兩旁的草地上列隊,鼓號樂隊以進行曲帶領走在前頭,一個班級接著一個班級走向司令台。全部就定位後,整好隊伍,司儀拉開嗓門,「升旗典禮開始,主席就位,唱國歌。」直笛吹起國歌旋律,鼓聲伴起節奏,大家一起用力高唱,聲音表達我們的愛國情操,響徹雲霄。「升旗,敬禮!」樂隊演奏升旗歌,學生舉起右手,拇指捏住小指,其餘三指併攏,行童子軍禮,眼睛注視著冉冉上升的國旗。「禮畢!」這是一天學習的隆重開始。 男女授受不親,保持距離。在我們那小小的心靈中始終看得很重。四年級時,學校舉行土風舞比賽,練習時,大家在草地上男女相間圍成一個圈,要跳「高山青」,舞蹈中有手拉手的部份,大家把手抬起,卻拉不到一起,老師怎麼說都不行,後來,大家努力在草地上搜尋,拾起較強嫩的莖,一人一邊,勉強繼續練習。 五年級時,老師在體育課帶我們打棒球。那時棒球可是最夯的運動,紅葉少年棒球隊為國爭光的榮譽激動人心。可是學校的運動場上並沒有棒球場,老師就帶我們直接下到雙鯉湖的乾地上打球。因為慈堤完工了,雙鯉湖的水乾了大半。我們擺上壘包,虛畫線條,就在乾地上玩了起來。規則不重要,球打擊出去,大聲喊叫,跑來跑去,煞有其事。 在蓋慈堤時,不時會聽大人們的耳語,唧咕議論,儘是又發生了什麼意外之類的,而主要原因是:因為要封住湖口,關帝聖君生氣了,所以總蓋不起來。最後因為司令官親自去拜拜,關帝聖君同意了,所以慈堤終於蓋起來等等之類的。不管發生什麼,那個緊張的年代,要有效的做好防禦工事,慈堤的確是一個重要的工程。湖的缺口洞開時,海岸線沿著湖濱既長又複雜,更難防禦,現在慈堤蓋起了,堤外鋪設了「軌條砦,」設置了「三角堡,」像個扼住通道的管制哨,防禦就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了。 上初中咯! 因慈堤的完工,在外海與慈湖間插進了一道閂,擋住了原先由外海隨著潮汐自由進出的水流,流量被管制,流進慈湖的水也被限縮了。水少了,沒有足夠的流量,靠近內陸的土地就漸漸成了乾地。一大片的新生地就有一大片新用處。 靠近西浦頭的整片地,要蓋「慈湖新村。」阿爸標了幾間房舍的蓋建工程。我在放假時會去幫忙。先在地上釘上小木條,綁上繩子描出房子的地界與地基的樣子,用圓鍬與十字鎬挖深,立起並綁好鋼筋,釘上模板,灌進水泥混石子的柱子。靜置待水泥乾後,拆掉模板。地基、柱子、牆、門、窗逐一成形。 屋頂可是大工程。在屋頂旁先架好寬的梯子,屋裡架上臨時的支撐木柱子,鋪上模板,放入鋼筋,置入必要的管線。要灌漿時,必須先挑選好日子,找足幫手,拌沙石水泥,由大伙沿樓梯一擔一擔地挑上去,而且要一氣呵成。通常一早開始忙碌,待完工時,時間已是黑天暗地了。屋主會預備「差操豐沛」的筵席感謝大伙的辛勞。這工程相當於以前屋瓦房子的上樑,是蓋平房相當重要的里程。 屋頂的水泥在等待其風乾的過程中還需要不時地澆水,以防止水泥因為過於乾燥產生裂痕。休息一段時日,屋頂的水泥乾到了可以拆模板的地步了,把屋內支撐的木柱拆掉,屋頂的模板去除,胚胎房就完成了。接著就是考驗土水師功力的細功了,用灰泥抹牆,門、窗、要求平整、角度垂直。還有很多的裝飾細節,顯出蓋房子師父的細心與巧思。 房子漸漸完成,一個新村漸漸浮出水面,立在乾地上。 上高中咯! 慈堤的修建除了改變了雙鯉湖的生態外,雙鯉湖在湖濱道路和慈堤間的部份也有了新名字,「慈湖。」通往後浦的道路,也因慈堤這一直線縮短了很多距離。以往得繞著湖濱一圈,現在連接缺口的直線構成了最短距離。以前在湖裡划行的船隻,也不再需要使用了。 有一陣子騎腳踏車上學,路線會經過西浦頭,當然會先經過慈湖新村。看著曾經流汗勞力蓋起的房子,人住進來了,生機也跟著盎然!四周的田地也耕種起來,隨著季節,生長不同的豐收。看著原先是一片汪洋,因著慈堤而生出新的生活,終能理會什麼是「滄海桑田」了。 上「社會大學」咯! 慈堤像孫悟空頭上的金箍,收斂了外海的野性,給了慈湖溫柔婉約的性情。 慈堤外的沙灘,是我返鄉回家的必訪去處,是散心漫步的好地點。 傍晚時分,夕陽漸漸把大地染成一片橘黃,再漸變成殷紅,餘光在水波上曼舞。孩子在沙灘上嘻戲玩水,光著腳丫自由自在地追逐,歡笑聲隨著潮水起伏,快樂盪漾在空氣中。大人在一旁專心警戒著,眼睛離不開孩子的身上,心情卻也回到無牽無掛的年歲。情人手牽著手,沿著潮水的邊緣,邊走邊談心,不想停下愛戀的腳步。海鳥歸巢,在軌條砦上暫歇,享受這夕陽最後的溫存。鸕鶿低空列隊飛過,不時呱呱鳴叫,壯觀的場面,吸引人眼球的注目。沙灘上生長的低矮花草,在漸濃暮色中,輕輕搖曳,像陸地的浪潮。 對岸高樓的燈漸漸亮起,在墨黑的夜色裡閃耀新的繁華。遠處通航的船隻,載著各式各樣的心事與旅程,快速地通過。金門大橋正努力地串起大、小金門,彌平兩座小島間的小小間隙。 這是自由自在的天堂,或行或止,或立或坐,或遠或近,或眺或賞,或聆或聞,或感或觸,縱使這一天要過去了,都浸潤在美好幸福中。 從家門口騎上腳踏車出發,沿著古寧國小旁的道路往慈湖前行。 學校裡響起一串歡笑,一如孩提時我們在校園裡無憂無慮的快樂跑跳。夏天時,隱身於路樹上的蟬,用牠「知了」的音符與燠熱的暑氣和鳴。雙鯉濕地中心和水尾塔兩個池塘裡的荷花,隨著艷陽盛開,有著漸層色彩的紅粉佳人,帶著些靦腆和你相望,高張的荷葉,擋住那逼人的日光,為池面撐住些許涼意。秋天時,沿著湖濱道路兩旁的芒草,在陽光中隨風搖擺,金光灑落在芒花上所描出的金邊,散發著賞心悅目的藝術氣息。 前方在湖濱的一片木麻黃林,林間田地裡高粱或小麥按不同的季節努力的生長。傍晚時分,隨時節過境的候鳥鸕鶿從海邊獵食後歸來,吃飽沒事,在林間樹梢上你爭我搶,找一個自己滿意的位置休息,呱呱的噪聲,擾人清淨。鸕鶿的排泄物恣意地把暫住的樹染成灰白,也不清理。林間的小水塘裡,雁鴨悠游,不時將頭探入水面,尋找食物。聽到走過的嚓嚓聲響時,鼓動翅膀,「啞啞」一叫,一起迅速的奮力飛起,留下一池的漣漪。青蛙卻粗枝大葉點,不管你的步伐,自顧著鼓動腮幫子,爭個你短我長。 轉個彎再往前走,右手邊的植樹已漸成林,原先掛著的「雷區」倒三角形、紅色駭人標誌已除,草與樹木在岸邊的狹長地面上,漸入佳境。左手邊的慈湖風平浪靜,水面如鏡倒影出藍天、日影與流雲,仔細一瞅,青苔在岸邊的石頭上生長,魚兒在水中自在悠游。 靠近慈堤的岸上,三角堡裡人去堡空,只留下以前為心戰喊話用的「大喇叭」與幾輛對抗敵人的戰車相陪,像一群從戰場上光榮退役的戰士,不時展示著胸前的徽章。慈堤兩頭立著的小石獅子,搔首弄姿,像逗母親開心的孩子。停下車子,在慈堤上漫步,或在石墩上坐下,吹吹海風,望望藍天白雲,讓一天在光與影的交織中走過。 這或許是我從社會大學畢業、退休後可以過的一種快意、自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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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之手
虛空,是沒有水的汪洋。何處是岸? 何處又有一方浮木?我伸出的手臂,該划向何方?彎曲、旋轉、回折、交纏……,是試探的姿勢,更是掙扎的手語,在虛空中糾結出一個個上古時求生的結繩符號,至今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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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婚的雙親
父親與母親結婚至今,滿七十四個年頭。 望著四年前前縣長卓伯源頒發給父親、母親結褵七十週年類似小匾額的厚紙賀卡,內中寫著:「祝福謝明輝謝妲賢伉儷歡度白金婚慶」,另一面並有卓縣長題的絕句,詩曰:「笑語鵲橋眠芳草,相依但願隨君老;執子之手行遠路,悠悠百歲猶嫌少。」我內心充滿欣慰與感恩。 父親家境清貧,二十一歲時招贅到二林鎮舊社里與小他一歲的母親結婚。母親原出生地在竹塘鄉田頭村崁頭厝,外婆只生母親和阿姨兩人,家庭也是赤貧,將母親送到二林鎮舊社里給人家當養女。聽外婆說,將母親送給他人,是很不得已的,外婆天天以淚洗面。由於外公外婆的不捨,在父親與母親結婚後,外婆常邀母親回娘家,以解母女思情。當時交通不便,母親總會每年約兩三趟,背著年歲尚小的我或妹妹回鄉省親,外公外婆看到母親與我們外孫們,都高興得合不攏嘴。 擔任台糖後寮農場巡視員的父親,薪水微薄;母親為貼補家用,每天操勞農事家務,日出而作,日落始息。家裡的雞舍豬舍,都是母親撿拾人家不用的木材、磚塊、石頭……等等,親自一手一手建造圍成的。前後兩次中風的母親,數年前又雙腳全癱及罹患血管性失智症,靠我們每天多少給母親做點兒復健,坐輪椅的母親,慶幸身體狀況勉可維持。 父親沒有正式學歷。父親說,他小時候很想讀書,但因家境貧寒,祖母無法提供他上學,只靠自己進修。難怪父親除了看懂國字,也會寫一手簡單的國字哩。從小就絕頂聰明的父親,對心算尤具專長,長度、重量、面積、體積等等的單位換算,向來難不倒他,只要稍微思慮一下,就能說出正確的答案,羨煞了我們這些後輩。 對貧困及弱勢者,父親常會起惻隱之心,能力所及,默默資助。有一位房客跟父親租老家住,已有好幾個月沒給房租,父親不但沒有催收,反而又拿了自己的錢幫助這位困難的房客。父親也告訴我們晚輩,到菜市場買菜,要盡量向蹲在路邊兩旁的老年人買,並且不要討價還價。我們從小看在眼裏,對父親的慈懷,心生感佩。 三年多前,父親在鄰近醫院住院,不慎感染肺炎,之後即氣切插管至今。每見父親頭腦清晰如昔但難以言語的表情,晚輩們心中甚為不捨。 祈願由白金婚而明年將邁入七十五週年「鑽婚」的雙親,身體能日復一日,永保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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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鄉往事
「我正在想,以我現在的成績,高二分組時我該選擇甲組還是乙組?到底是理組有前途,還是文組有出息?」 「什麼是甲組、乙組、文組或理組?」罔腰仔不解地問。 「告訴妳、妳也不懂。」天賜不屑地說。 「就是不懂才要問!」罔腰仔有些激動。 「我說了、妳還是不懂!」天賜理直氣壯地說。 「你沒有說出來,怎麼知道我不懂?」罔腰仔不甘示弱。 「既然妳想知道,等我想通了再告訴妳。」 「先出來吃飯再慢慢想!」罔腰仔以命令的口吻說。 「沒把問題想出來,絕對不吃飯。」天賜堅持著說。 「有種就不要吃!」罔腰仔不再理會他,氣急敗壞地,甚至罵了一聲:「死囡仔!」 罔腰仔轉身逕自走向餐桌,但還是不死心,幫他盛了一碗飯,夾了一些菜,端到他的房門口,而且輕輕地敲著門,低聲地說:「天賜,你開開門,我幫你端飯來了,趁熱吃,等一下涼了,吃了對胃不好,而且你還可以邊吃邊想啊!」儘管罔腰仔低聲細語展現出慈母心,但房門緊閉正在想問題的兒子,任憑她低聲下氣說盡好話,則依然無動於衷,甚至不再回應她。(一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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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下一城 收復失地─序黃碧珍《雪泥鴻爪》
說明:黃碧珍,金門籍,現居印尼雅加達,印華作家、雅加達金門互助基金會婦女部幹事、印華作協理事、《國際日報》編輯。 從一位華文補習師、針灸師、布商中文簿記到一位報刊副刊編委、報館打字員、勤奮的業餘寫作人,這四十幾年來,碧珍走著一條不平凡的路。因為華文被封的特殊環境,導致不少印華寫作人的生活經歷有著相似的艱難和痛苦,碧珍的不同,她比許多同行者多了一份勤奮。2005年她和六位文友出版七人集《生命的火花》,2012年她出版個人集《遲來的春天》,反應不俗,如今時隔四年,又「再下一城」,出版了這本《雪泥鴻爪》,實在令人刮目相看,成為最矚目的一位。「再下一城」是中國古時戰事的用語,比喻攻勢淩厲,不斷奪城掠池,我將碧珍的業餘寫作有很值得讚美的成績形容為「再下一城」,即再出一本書有如拿下一座城。為了對應,序名後特加了一句「收復失地」,指的就是碧珍以不俗的、出色的成績,彌補了荒廢的歲月,回敬了非人道的壓制。我和瑞芬都很喜歡和欣賞碧珍這種積極進取的姿態。所謂「勤奮出智慧」、「勤奮出天才」、「將勤補拙」、「勤奮是人類的救星」都是我喜歡的格言,碧珍勤奮又勤快,眾所周知。我和瑞芬每次因文化文學活動或私事在雅加達與碧珍相約,約見的時間都很早,碧珍從未遲到只有早到。「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碧珍豈止有蟲吃,她還飛得快,飛得高,飛得漂亮。 《雪泥鴻爪》一書收碧珍這三四年來業餘所寫的散文二十餘篇,有採訪、見聞的報導;有人物特寫或速寫;有遊記,文字占了最多篇幅;最後還附錄了李金昌、林義彪、陳正祥、曉星、劉文亮、陳東龍、望西、心雨、杜蘅九位前輩、文友寫的《遲來的春天》的評論。通讀這些中肯誠摯的評論,無不對碧珍第一本書給予高度評價。那麼多文友主動寫出對碧珍文章的感觸,不純粹是因為碧珍人緣佳,主要還在於碧珍文章好。 讀書亦讀人。在很多情況下,文友之間無法近距離接觸,瞭解其人品就全靠文章了。有的人,人品和文品截然斷裂;有的人,文品即人品,縱然不是高度一致,也可以說是十者有八九。 碧珍家庭幸福。她對人生的幾種關係的排列次序看來與我一樣。身體健康為先,其次是家庭,然後才是工作(職業),最後才是創作(事業)。身體健康不好,如何進行其他三項?家庭不支持,如何出來工作和安靜寫作?沒有工作的穩定和起碼溫飽的保證,如何發展寫作興趣?正因為碧珍將幾個關係都擺得絕對正確,她照顧家庭關心夫君,兒女回饋反哺,經常邀約她旅行。她去了不少地方,我們都沒有去過;這也首先她得擁有一個健康的體魄。她要不是工作努力認真負責,溫飽得不到保證,不但寫作缺乏了心情,更妄談出書什麼的。碧珍能寫那麼多那麼好,勤奮之外,難道與她的美麗心境沒有關係? 碧珍觀察敏銳。有著一份能耐和細心,為人處事就會清清楚楚利利落落,而不是馬馬虎虎粗粗略略。文如其人,細緻。讀她任何一篇文章,都會有那種對她的細心驚歎之感。去妍瑾蘑菇園有多少人、乘幾部車絕不含糊;五十周年校友聯歡在那裏舉行、見到誰、致辭者的講話大致內容等從不掠過;我尤其欣賞佩服的是她的遊記開頭和回程飛機起飛的航班、時間都記敘得絲毫不漏準確無誤。雖然是可有可無的小事一樁,但恰恰也有讀者需要這些資料。在碧珍的不少遊記中,常常穿插一些小事和細節;在她的人物特寫裏,大量的細節和小事,鑄造起人物性格。小立、耶迪是如此,海燕那篇也是如此!如果為人不敏銳,對周遭的事物熟視無睹,焉能如此?難得碧珍事無巨細,一絲不苟。 碧珍富於同情心。在她多篇遊記和其他文章中,我們就會讀到她的這種非常突出的同情心。印象最深的是在「韓國之旅」中,她寫了一位公司派下來的、專替團員拍照的小妹。照片拍得很多又很美,可惜就是賣得較貴。賣出得很少,碧珍很同情她、可憐她,跟她買了十幾張。在碧珍眼中,貴或廉已經不是問題,能讓小妹賺些外快才是最重要的了。這一段作者是如此寫的,在碧珍是情感的自然流露,在外人讀來感動不已啊:「20多人中,只有幾位願意買,讓她餘下好多的照片呢!我看了真的好同情她。覺得這一次能到韓國旅遊是一種機緣,而小妹待人也不錯,打工者,想找些外快是理所當然的。照片拍的很美,雖然價錢是貴了些,我就決定向她買了十多張,她好高興呀!」是的,就在平凡樸實的文字中,我們h就讀到人性的光輝、金子般的心啊。「激動人心的一幕」寫文友東龍健康出狀況,文友們一呼百應募捐的感人情景。文章雖短,但節奏明快、激動喜悅的情緒構成了一種氣氛,將碧珍那種為好事歡呼、為文友終於得醫的興奮充分體現出來! 碧珍重情好義,佛心虔誠。不單單是每遇廟宇必進去燒香添香油錢、或遇聖水必洗手而已;她不忘同班情誼,儘量爭取參加校友同窗的歡聚;她慎終追遠,不忘對先人蔭庇的感念,清明務必還鄉掃墓;她寫的這類文章,常常觸景生情,懷想悠遠,淚流滿面。這是她所寫的採訪報導與眾不同之處。為何會如此呢?那是她為人真摯、感情投入之故。 由此可見,我說碧珍文如其人,是有例子可證的,決非虛言。 再簡要說說碧珍本書某些體裁(文體)的寫法,以遊記和人物特寫為例。這兩大類雖然都屬於散文這一大類,但文體特徵完全不同。遊記務求對遊歷行程、景物風情有所描述記錄;人物特寫或素描務求對於人物事蹟生平、精神性格有所刻畫形容。縱觀碧珍本書裏的兩大類,都寫得不俗而出色。遊記多篇,寫法上已經形成了碧珍自己的風格如日本之旅、韓國之旅、港澳之旅,篇幅都比較長,都屬於類日記體的寫法。這幾次旅行,都長達七八天,去的城市多,每天遊覽參觀的內容豐富。類日記體的寫法就是按每天行程的先後來寫,好處是會顯得完整全面,不至於滄海遺珠,對於有意隨步的,可以說是絕好的參考;缺點是容易墮入流水賬、四平八穩、重點欠突出的境地。聰明的碧珍遊記寫得多了,明白無論如何都要突破創作的瓶頸。她的遊記參入大量細節、有詳有略就是她治療類日記體寫法暗殤的妙方。她意外地寫中日血統的導遊、不時穿插一對孫女的個性表現、寫聖水洗手過程、泡菜製作細節、蘑菇生態細節、寫日本文明環境和國民教育成功的同時,不忘對其二戰罪責死不悔改的嚴厲批評;寫小妹出售照片的故事還帶出自己的行動,最妙的還牽涉到另一對新婚夫婦的作為,匠心獨運地毫無生硬痕跡地講述了一個因果報應的醒世恒言。碧珍遊記因為融入獨特的細節甚至一些有趣的小故事,令尋常的形式出現了不俗的效果。碧珍的人物特寫,取材往往眼睛向下,或是原住民,或是弱勢族群。如本書寫的耶律一家和聾啞人小立,通篇不過都是一些生活細節,然而卻足於將人物的勤奮和不屈(耶迪) 、不幸和卑屈的命運(小立)淋漓盡致表達出來。 在網路時代,以紙質為載體的文學銳減了不少讀者,有人少不免悲觀失望,大大影響了自己的創作心情。其實,目前最多只是網路文學和紙質文學平分天下的年代。紙質文學具有幾千年的歷史,不會輕易消逝於世界的歷史文化舞臺。環視中外文壇,紙質圖書依然強勢。 碧珍以第二本書的出版支持了紙質文學,令人欽佩欣慰。在與碧珍的多次接觸中,聆聽她對不同寫作人文章的觀感評價,欽佩她是一個懂得閱讀和欣賞的人,心態如此謙和,品味這樣高尚,博讀狂吸,進步怎麼可能不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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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壁上 石牆蝶
宛若古埃及石棺密碼 上帝將最美麗圖騰,一刀刀 刻劃吾星棋羅布童體 風乾的清麗面孔 流淌溪聲天光 樹影 宛若漂泊 落葉,爬在岩壁 承載時光之河緩緩 是誰回顧吾晚秋斑斕? 欣羨桐花飄落之音 如石牆蝶一樣頑固 岸邊的礁石沉默 岩石皆是吾假想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