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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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張學生證
算命先生說過,我八字命中帶著劫財,從小到大時常遺失隨身物品,舉凡水壺、車票、雨傘等等不勝枚舉。這個狀況在念大學時,達到了人生巔峰,搞丟過七張學生證。 可能是頻繁進出系辦、宿舍,以及搭捷運的關係,我的每張學生證,和我的緣分都堅持不到一年。重辦學生證的流程頗為繁瑣,但整個SOP我都快背起來了,慘烈程度可見一斑。當我終於撐到了大四下學期,到註冊組蓋上離校印章,想說這第八張學生證,可以安享天年時,待回到台中老家,竟發現它又不見了。 因為已經離校,不可能再去補辦,大學四年的回憶就跟著學生證,又丟失了八分之一。離校過了一個月後,接到系辦電話,以為是什麼手續沒有跑完,結果是有民眾撿到我的證件。 學生證上面有校名、系名,所以民眾才打電話到系辦公室,想確認我的住址,寄還給我。一個禮拜後,我的最後一張學生證,乘著掛號的白色信封,身穿氣泡紙,安然無恙地回到了我的手上。 每當回想這段奇遇時,我都會默祝那位善心人士一生平安,並且相信即使劫煞無常,人間真情依舊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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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連載】雙鳳玨
消息走漏之後,錦衣衛登門,連同蘇洋親戚全部抓走,當時韓昌矩之妻見狀將韓綾藏於灶下麥缸內,覆以雜糧,韓綾因此逃過一劫。人聲散去之後,韓綾自缸內爬出,自行摸索去路,到得一集市後見人來人往,始終不見父母,心中害怕,卻不敢哭泣,日頭漸漸西斜,見曹婦獨自挽著菜籃行走,於是鼓起勇氣上前牽了曹婦裙角同行。曹婦眼見韓綾衣著光鮮,雖然頭髮蓬亂,臉上污穢,顯見是富貴人家女兒,當下問韓綾是否與父母走失,家在何處?韓綾只訥訥地說不出話來。曹婦可想無法,天色漸晚,只得先將韓綾帶回家裡再做計較,從此韓綾便在曹婦家中住了下來,這一住便是半年。 那曹婦雖窮,一點志氣還是有的,見韓綾除了一塊玉玦和身上衣裳之外,別無其他值錢東西,猜得這玉玦必是這孩子日後與她父母相認之物,便也不敢侵占,由她掛在項間,問她姓名及住處,韓綾因當日耳聽得錦衣衛上門抓人,家人哭喊之聲,心中生了警惕,一直不敢透露。曹婦見攜回了這麼個玉雪可愛、粉雕玉琢的大戶人家閨女,頗感頭痛,怕自己供不了她吃穿,誰知這韓綾心知自己落難在外,倒也認份勤懇,隔日一早醒來看著曹婦幹活便也上前湊手幫忙,曹婦心下甚喜。 曹九根隔日回到家中之後,發現多了一個小孩,嘴上嘀咕著又多了一張嘴要吃飯,一臉不耐煩,倒也無甚興趣。韓綾在曹家的日子便這麼一天天地過了下來,年紀太小,幹不了農活,平日就替曹婦養雞餵鵝,燒水洗衣,粗茶淡飯倒也將就了下去。(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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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陳長慶小說中的歷史語境」談起
在國立金門農工服務了26個年頭,上班時常要經過「長春書店」,說真的2017年之前對陳長慶先生還是相當的陌生。曾經閱讀過先生的作品,老實說對先生的文學作品沒什麼印象,更不知道先生已出了四十幾本大作(在2017年時),亦不知道先生就是《金門文藝》的創刊者。退休後在閩師大讀博士班的第一年,導師陳慶元贈予一本《慶元序跋》,仔細拜讀之後,發覺其中有一篇〈陳長慶作品集書後〉,才知道金門有一位了不起的文學作家陳長慶。印象中家裡應該有先生的書,隨意在書櫃找到了《失去的春天》與《烽火兒女情》二書,翻閱後,宛如讀大學看過的《藍與黑》與《未央歌》一般感受,故事背景是我熟悉的金門,當時竟有股想一口氣再一次看完的衝動。過了一學期,慶元老師又在課堂上提起金門的兩位有分量的作家,分別是《金門文藝》和《金門報導》的創刊人陳長慶與楊樹清,他說:「陳長慶的作品在學術上,目前還是很少被關注的,但相信將來有一天一定會搬上學術的舞台。」這不就是在指引他的學生去關心,去關注嗎?萬萬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2018年11月17、18 日兩天第七屆的「2018金門學國際學術研討會」就在國立金門大學陳開蓉國際會議廳隆重舉行,閩師大規定讀博期間必須參加數次學術研討會,發表多篇術研論文,當然11月17日下午的這一場與文學相關的研討會,自然是不能輕易放過。記得這一場研討會是由金門籍作家黃克全先生所主持,發表的論文有三篇,分別為:來自越南胡志明市人文與社會大學黎光長教授所發表的〈陳長慶先生的短篇小說及其越譯問題〉、阮黃燕老師的〈在不同的國度尋找知音:金門陳長慶與越南楊向的隔空跨洋對話〉與「2024金門學國際學術研討會」剛剛才發表〈公孫嬿小說中的砲戰書寫〉的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石曉楓教授,當時她發表的是〈文學與電影中的「特約茶室」--《軍中樂園》的身體展演與空間想像〉。沒想到這三篇都直接或間接的與陳長慶先生的文學作品息息相關,今年A1場的主持人黃所長(國立台灣大學台文所前所長)與論文發表人林主任(國立屏東大學中國語文學系教授)也都參與了這場盛會。 原本規劃以「竹枝詞」探討閩南文化為博論的題目,於此明確的改變了研究方向,順著博導的指引來個挽瓜揪藤,就這樣三不五時就會到「長春書店」叨擾長慶老師,終於在第六年完成了《金門陳長慶文學創作與文學活動之研究》學位論文。 今年再度承辦金門學的國立成功大學特聘教授陳益源老師在8月19日用Line傳了一張8月26日越南場的議程給我,隨後又發了一則:「除了8月26日越南場的論文發表之外,9月28日金門場,還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當時我也沒想那麼多,以為是幫忙接待與會的學者吧!於是爽快的傳了一個OK!沒想到要我幫忙的事有兩件:「1、擔任林秀蓉論文的特約討論人 2、綜合座談時分享越南場觀察報告」。看到「林秀蓉論文的特約討論人」這幾個字,立刻傻了眼,老師怎麼那麼看得起我,怎敢讓我在關公面前耍大刀。但話已經講出去了怎能反悔,也就咬緊牙根應了下來。萬萬沒想到擔任林秀蓉教授發表的〈浯島發聲‧邊緣顯影:陳長慶小說中的歷史語境〉特約討論人,怕自己才疏學淺語無倫次,講得不得體而有辱師門,而感驚訝又惶恐! 先來引述幾個人的話: 黃克全曾說過:「陳長慶堪稱是金門文壇的巴爾扎克」,意思是說:陳長慶的鄉土寫實文學是金門之最。 朱介英在〈金門閱讀莫泊桑──陳長慶筆耕島嶼蒼生〉一文中說:「閱讀陳長慶的作品,彷彿在金門閱讀莫泊桑」,是說:莫泊桑與陳長慶兩人的筆鋒和作品風貌非常相似,兩人悲天憫人的作品內涵都讓人悸動。認識巴爾扎克的人比較多,但認識莫泊桑的人也許就比較少,莫泊桑為何許人也?他是法國19世紀被譽為「短篇小說之王」的小說作家,與巴爾扎克都是法國19世紀寫實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 曾為長慶老師寫過許多篇評論的白翎(黃長福)曾經說過:「陳長慶一直是以寫回憶錄的心情,來經營他的小說。」 不言而喻;陳長慶的小說的確是以寫實文學的寫作為其風格,而就其內容而言,絕大部分是以金門的近代歷史為背景做為書寫的泉源,可以說是一種「新歷史小說」的具體表現手法。論文發表人(林秀蓉教授)這篇論文是以「新歷史主義」做為文學批評的理論方法,來探討陳長慶小說中的歷史語境是再適合不過。何謂「新歷史主義」?是1980年代中期以後許多作家不再滿足於把自己的小說做為演繹「官方歷史」的工具,而是從各個角度對史有實錄或乏人問津的往事做出種種設想,表現出解構歷史的強烈願望,及以現代哲學思想認識歷史的新觀念。這種重新審視歷史的思想方法被稱為「新歷史主義」,體現這種思想的作品被稱為「新歷史小說」。「新歷史主義」是一種文學批評方法,它強調歷史文本與文學文本之間的相互關係,認為歷史首先被視為一種文本的建構而非客觀的存在。歷史是由話語符號構成的文本,強調歷史的主觀性和文本性。以大陸現代作家王樹增的《國殤》為例,王樹增在《國殤》中對「抗日戰爭」這段歷史,不僅僅是想力圖還原歷史的真實面貌,更是對那段歷史時期民族精神和文化心理的反思,這種反思和解讀正是「新歷史主義」所宣導的。而大陸連續劇台灣編劇楊曼麗的《烽火兒女情》是描述在「抗日戰爭」時期熱血青年面對坎坷愛情與國仇家恨,通過個人的情感經歷反映當時社會動盪和人民的生活狀態。無論是小說還是劇本,兩者都是體現了文學關注歷史文本化和文化闡釋的特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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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到金門,只因喜歡這個島嶼
今年年初才因為參加馬拉松到金門一遊,時隔不到九個月,我又再次到訪金門島嶼,不為什麼,只因為喜歡金門這個和我故鄉澎湖諸事相似的有風島嶼。 這次的金門行,我是孤身前往,我覺得有些事不是一定要有伴才能做,有些旅行一個人也可以成行,只要訂好機票、住宿與租車等事項,對這個島嶼有一定的瞭解,就可以安穩出發,放心前行,尤其金門是個人情味濃的友善縣市,所以「安心」兩字是我前往金門攜帶的最重要行李。 三天兩夜的金門「思緒放空」之旅,主要的行程除了登大膽島之外,沒有任何事先預定要去的地方,我心想:「已到訪金門多次,這次就騎車隨心情走吧,想在哪裡停車就停,想去哪裡看看就往哪裡去,不要有任何目標,因為心情就是目標。」 於是我在雙口海邊坐坐,懷想從前戰事緊張時刻,官兵離鄉背井的心酸;也在許多沙灘上走走看看,緬懷國共敵對嚴峻時期,國軍官兵走在沙灘上的危機感;我在各個碉堡中感受當年來自對岸水鬼的侵擾動靜,更在曾經歷經戰役危急的港口,舉手遙向天際行禮,向犧牲性命保衛國家的各路英雄致敬。 大部分留島的時間,我不是騎車迎風,就是在海岸上吹吹風,我不是在大金門晃晃,就是在小金門遛遛,我不是走小巷道,就是走訪英勇事蹟發生地,遊走鎮與鄉之間,接受知性與感性的照拂,實際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肝膽相照、父慈子孝、母子情深(老父老母去海邊撿貝類,子女開車接送或跟隨),因此,任憑陽光高照、汗水淋漓,也驅不走我喜愛在這些有歷史區域裡流連之心。 每天早晚,我更喜歡到湖下海堤,坐在堤岸觀賞雄偉的金門大橋以及夕陽西下前映照的美景,還有日落後仍在工作的人兒身影。那些天,我去了睿友學校,看了瓊林坑道,也去了山后民俗村,就為了吃一盤新鮮酥脆的蚵仔煎,我還去看了最喜歡的防禦工事軌條砦地景,吃了東林村著名的黑糖冰,然後踩著夕陽拉長的餘暉,回到住宿的旅店。 旅店位於模範街附近,符合我想逛「街」的意念,旅店主人親切和善又好客,有天晚上我旅遊完畢返回,還被招呼跟他們朋友一起喝茶小吃閒嗑牙,讓我充分感受到金門人樸實熱情的性格。 吃喝完畢的那天晚上,我是帶著幸福和歡喜入睡的,入睡前我告訴自己,下回我一定還要找個理由到金門一遊,好好在「金」享受好人好事好風景之後,「精」氣神的指數就會日漸升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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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薑花
在夏末裡 悠悠的山谷間 潺潺的溪水 正輕輕的舞動 裸露的溪石 揚著雪白的水花 唱響著山谷的樂章 溪澗旁叢叢的綠葉 綻著朵朵的野薑花 野薑花散著芬芳 輕輕的試探 蝶來了嗎? 蜂來了嗎? 來了 來了 綻出片片雪白的花瓣 化作翅膀的野薑花 在綠葉間隨著溪水舞動 邀蜂一起唱歌 迎蝶一起飛舞 唱出了夏末的芬芳 舞出了滿山的幽香 朵朵雪白的野薑花 開在潺潺的溪水邊 開在悠悠的山谷間 在夏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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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情
以沉默相約 攀過那遠遠山頭遙望 當片片火紅楓葉落下 寄予幸福蔓延角落 縱然它們長著翅膀 葉子仍然殞落 孤傲依舊瀟灑 誰知飛鳥盡是楓 捎來秋楓凋零落 駝起 那吟楓情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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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連載】 雙鳳玨
正打罵間,屋外走進來一個八、九歲小姑娘,手裡提著籃,籃裡裝著幾塊發糕,走過來道:「我剛剛拿了衣服過去給劉大娘,她給了我幾塊糕,說給我們吃的。」曹婦臉色登和,說道:「幸好多虧了劉大娘,還肯照顧我們一家,不然沒活做,餓死我們。」又看了一眼曹九根,道:「你別指望著小妹,小妹不是我買來給你當媳婦的,別看她年紀小,能做的事比你還多。」嘴上雖這麼說,心裡倒真的存了這個念,如果再過幾年兒子還是討不了,不如就認了這小姑娘當媳婦。 話說這小姑娘是誰?便是半年之前錦衣衛接獲密報,一路從京城追到任丘縣,抓捕韓昌矩一家送入大牢--韓昌矩之女,韓綾。是年,明熹宗下詔,燒毀全國書院,錦衣衛偵騎四出大肆搜捕東林黨人,不管有無冤屈,只要與東林黨人有牽連者,莫不人人自危,官場上挾怨報復,攀扯誣告者所在多有。韓昌矩素來剛正不阿,對東林黨頗多同情,一旦遭到攀咬,斷無分辨是非的可能,於是在百戶燕政賢協助之下舉家自保定出逃,來到任丘縣令蘇洋二伯父家中藏匿。(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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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困路上好風景
大約三十年前,我有一個穩定交往的男友。雖然生活步調並未因他帶來多大改變,但樸質的相處孕育出的自然、和諧氛圍,似山澗小溪沁著微甜,在心中流動著。我明白得很,他是可以託付終身的人。 一個一月天,我手裡拿著一朵隨興捏的紙黏土小花,他瞅見後湊近全方位端詳,誇我人美手又巧,花姿綽約猶如真花一樣。幾天後他陪我過生日,送給我一首〈前世印記〉小詩: 記得小河邊,花朵飄落在指間 記得綺窗前,月光灑滿你容顏 記得高山巔,雲霧漫漫似畫卷 記得嚴寒天,雨雪霏霏如詩篇 記得好遙遠,白晝黑夜永繾綣 記得那一眼,千年還要再相見 他以我的名字「月華」(月光之意)和手作花朵為材,費心思寫詩,還眼含情意,一本正經地對我說:「任憑歲月流轉,你的冷暖憂喜,是我永永遠遠的生命四季。」這一刻,我緊偎著他,他一如冬陽的表白暖滿了心窩。他真誠踏實又體貼,在來來往往的生命中,是走進內心更深處,再也分不開的存在。我欣然答應與他攜手今生。 兩個多月後,我們結婚了。 婚後不到一年,我察覺先生看似不愛吃零食,卻彷彿有條隱形的線,把他和一種古早味豆干相連接,大概每半年就會拉他去超市買一包。 一包內裝五小包,每小包四至五片,他愛戀而不貪戀,一天了不起兩片解饞。偶然瞥見他吃得一副喜孜孜的樣子,不禁問:「零嘴種類那麼多,為何偏愛這一味?」他一聽笑出了聲,兩眼發亮的說道: 童年時,每到暑假期間,我家三姊弟會跟爸媽回高雄田寮鄉的兩個阿公家。我們向來先搭車到我呱呱墜地時的祖父家,一直待到隔日午飯後,再徒步前往三公里外,渡過一條溪的一座小山頭上的外公家。 往外公家出發時,我和弟弟都興奮地脫隊先行,跑跑走走,漸漸與爸媽拉開距離。不久,踏上坑坑巴巴的「月球路」,沿途放眼盡是山形奇特的惡地,灰白的稜脊和蝕溝全然光禿禿的,宛如月球表面的荒涼景象。 順路前行近一公里,視野轉為開闊,遠近聞名的「月世界」風景區也隨之映入眼簾。在一個陡降彎道旁,佇立一間門面雖小,但裡頭排滿各式零嘴的柑仔店。兩人會買一包豆干,各分得約兩片,就邊走邊吃了起來。 豆干香濃微辣,嚼勁十足,根本是窮小孩的人間美味來著!我捨不得很快吃完,一口一小片品味,就算牙縫裡的殘渣全下肚了,也要伸舌頭舔舔嘴上的餘味,才想再續一口。 日落時分,天空絢爛的雲彩總把山水裝扮得格外迷人。臨近崖邊有棵老龍眼樹──好幾代以前,我外公的祖先栽植的。我最愛坐在這棵大樹下吹涼風,眺望遠山近水,拿出口袋裡尚存的一片豆干,慢嘗細品著,沉浸於像隻蝴蝶流連著一朵艷麗花兒的美好時光。 每個人的生命旅程中,吃過的美食越積越多。但我至今找不出其他食物可以取代那片小豆干,穿越荒蕪卻感覺滿山飄香,留下最不能忘懷的滋味。 聽了先生感性的「豆干」故事,除了佩服他的赤子之心,我也報以自己的「糖果」故事: 我小時候超內向,不光話很少,還慣於獨來獨往以及埋首於瑣碎家事。因家屋距澎湖跨海大橋很近,我若白天出門,不上學也不到田地,那八成是要去趕海。 我家的小孩子沒半毛零用錢,「買零食吃」簡直成了一種奢望。還好每天都會去村外耕作的外婆,總像一縷忘了季節的春風,途經屋牆邊就來串門子。她心疼我像隻小蜜蜂奔忙,每思及此便會念我爸媽幾句。但微風撼動得了大樹嗎?日子拉長了,她索性以「到菜園幫阿嬤澆水」為由,背地裡帶我出去溜溜,還去買糖果。 外婆亟待看我吃糖露出開心表情,老是笑笑的摸著我的頭,連催著說:「快放進嘴裡呀!」當吃得津津有味時,不免惋惜無法和姊姊、弟弟分享。 這種缺憾感,恰似幾張留有摺痕的糖紙夾藏於書頁中,讓我時而憶起外公在世時,曾把一顆糖咬碎成小塊,每個孫子給一塊,看到個個雀躍的模樣,他的臉上也洋溢著孩子般純真的笑容。 我讀小三時,一日學校舉辦運動會,導師選派我參加袋鼠跳接力賽。參賽者須將雙腳套入麻布袋內,在一段跑道上完成來回跳,此外折返處橫空懸了一條綴滿糖果的繩子,至此得先咬下一顆才能返回。 上了場,誰都不甘落後。我奮力向前跳,一抵折返處,輕輕一蹦即咬得糖果,然後緊叼著,再使勁地跳回終點。 賽後,別人糖果多半進了嘴裡,我當寶抓在手上。呵呵,忽然想和讀小一的大弟共享小確幸,隨即一溜煙跑去找他。他剝開糖紙,小臉兒泛起笑靨。太傻眼了,他一彈指就把整顆糖吃入口中! 爸媽會把家人趕海撿回的珠螺製成一瓶瓶醃漬品,這是頗受好評的在地海味,由我弟攜至大橋兜售給遊客,獲利起碼比禮品店的收購價翻一倍。不過受制於庫存量及鮮美度等變化因素,我經常一籃子十來瓶拎著往店家走,只須錢貨交換,不一會兒就能回家。 爸爸為了家人能過更好的日子,滿腦子盤算著如何開拓致富大道。他每每試圖說服我去向陌生人叫賣,我無不低頭沉默以示抗命。 一天,他開出個條件:「你的臉蛋漂亮,微笑足以吸引目光。要是肯去兜售,賺了錢就給你零頭吃紅。」心海起波浪了!我暗想縱然只給一毛錢,我們小孩子就有糖果「你一口,我一口」;況且大弟、二弟叫賣時都能遵行「臉要笑、嘴要甜」的教戰守則,我緊挨著他倆當跟屁蟲,說不定生意自己找上門……「親子雙贏」太誘人,叫人如何不讓步! 話雖如此,到頭來我去叫賣的總趟數只有個位數。當時無論趕海或叫賣,小小心靈都有過大大跳動,但前者是迅即迎向潛藏而出的驚喜,後者是渾身不自在,恨不得有飛天遁地的本領──咻的一聲,人已消失在原地。 先生專注地聽我講完後直喊:「哇哦,多麼想和小妹妹結伴而行,一起看海、聽浪、吹風,還有吃糖果!」「我是山來你是海,日出日落相憐愛!」 這世界之所以美不勝收,是因為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幅幅獨特的風景。再尋常不過的小零嘴,在不同時空心境下,也能綻出花紅柳綠永相隨的生命之美。 夜深寒涼,一樣來碗熱呼呼的麵或粥;狂風暴雨,一樣堅定的守候,一樣平實有溫度的牽手,一樣同甘共苦走過。塵世面貌再怎樣變換,那一抹濃淡相宜、相望如故的山色,在海的眼中依然是最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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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連載】雙鳳玨
第八回 大難遺孤 三年前(天啟五年),立冬時節。 直隸任丘這個小小縣城,灰暗的天空開始飄起細細的白雪,一個小農村的一處茅舍裡喳喳呼呼地傳來一對母子的吵嚷聲。那母親已有四十來歲,鄉野農婦,粗手大腳,頭上包著頭巾,腰裡繫著圍裙,手裡拿著根雞毛撢正在喝罵他兒子。這婦人夫家姓曹,丈夫多年前因病早逝,身後只留下一子,名為曹九根,母子兩人守著祖宗留下來的一小塊地種田為生。偏生這獨子卻不長進,年已二十三歲,大字不識得幾個不說,好吃懶做,不學無術,農活怕辛苦,做工怕累,成天只往縣城賭場裡鬼混,一手天九牌倒是摸得特精。曹婦平時給人幫農活,縫縫補補賺點零用,曹九根好手好腳,卻認為莊稼漢一輩子沒出息,成天想著和縣城裡那幫狐群狗黨想著發財生意,平日裡不是在賭場胡混,就是在妓院替有錢的大爺跑跑腿,給官老爺投帖遞信拎衣包,討幾個賞錢,總認為和大人物巴結多了,發財機會就有了。 幸而這九根雖懶,也是膽小怕事之徒,雞鳴狗盜的事幹了不少,要說打架鬧事,搶劫殺人,他可不敢。沒錢的時候像個龜孫子,口袋裡一有了幾個錢,馬上裝闊了起來,濫賭抽煙上館子,深怕別人不知道他發了財。他娘倒是制他得住,撒潑起來比他更兇,他最多頂嘴個幾句,從也沒敢還手。雖然不務正業,倒不會拿老娘的錢去輸在了賭場,只是身上存不了錢,有多少花多少。她娘只恨自己老公死得早,生了個兒子卻又不長進,往後還不知要靠誰養活。 這一天母子又在為雞毛蒜皮的事在爭吵。曹婦為了他兒子不上心,雞籠沒關好,夜裡給黃鼠狼來咬走了一隻。曹九根不耐煩了起來,道:「不過就隻雞嘛,什麼了不得?你兒子在縣城裡撈兩個錢就有了,幹嘛又要打又要罵的?」 「撈兩個錢?都有得你撈?你給大老爺們提包投拜帖的錢能夠我們幾天花?成天正事不幹,農活不做,叫你看著雞你都不上心,我能指望你高攀上什麼貴人給你官做?都二十三了,我還盼著你給我討房媳婦,讓我也享享清福,不看看你這副樣子,哪家閨女敢嫁你?」(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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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二三事
我還在學校任教的時候,某日走在街上遇見一位退休的國文女老師,二人在路邊寒喧後暢談了一會兒,她說過去一年玩累了,幾乎每兩個月出國一趟,最後卻找不到目標,煩惱下一趟要去哪一國?我當時聆聽她的迷惘,她說要好好規劃未來的日子,當個志工,或尋找事業的第二春。 我立即浮現我的一位國中時代的國文科陳老師,退休後到美術館當導覽志工,我去找她時,她已是一位老奶奶的形象,那天聽老師如沐春風般地解說一些西洋繪畫,好像又回到課堂中。來賓眾多,她一一講解回答,可見老師做足了功課。那天配合一個行動劇活動,觀眾有老中青三代,老師說我們來演個童話故事吧!安徒生如何,有人就脫口而出:國王的新衣,大家都很熟悉的故事。 老師就像一位導演開始分配角色,白胖的一位青年演國王,她分配我演裁縫師,其他就演路人,一位可愛的小學生最後要說出那句最真實的話:「他根本沒有穿衣服呀!呵呵。」我們在一旁簡短的討論一下就順利開演了,也沒有文字腳本,我就演那極力諂媚國王布料多麼好的裁縫師,我媽就是做家庭裁縫的,我從小耳濡目染也會剪布料踩踏裁縫機,所以那些動作我信手拈來毫不費力,在空中一直比手畫腳,直到衣服做好,一群人要閃亮遊街了,吆喝聲不斷,讚美國王衣服漂亮的也不斷,直到後來那位小孩說出了真心話:他根本沒穿衣服。大家哈哈大笑說對呀!國王非常難為情落荒而逃,為本劇留下一個完美的句點,真是令人難忘的美術館之旅。 身在職場時,很羨慕退休人員,尤其是遊山玩水,每個禮拜到溪頭吸收芬多精,竹子拱橋、神木、天文台,台大畢業的都不用入門費。回來的朋友都神清氣賞,有人還在臉書上紀錄次數或直播。 也有人平日首在證券行看股市起起落落,我認識的一位數學老師在股市看行情,一年而已,心肌梗塞離開了,令人不捨。 也有人年資加年齡滿七五制就退休了,踏入另一個事業的第二春又過了另一個廿五年,真是精力充沛。也有人租了一塊市民農場種菜,感受農夫的苦樂,和旁邊的友人分享及互換蔬菜,過了幾年聽他說不租地種菜了,他做起空中菜園了,在自家頂樓種菜,不必去市民農園勞頓奔波,他放照片在臉書秀給好友看收穫的喜悅。 其實退休後,許多職業病一一湧現,在中醫診所遇見隔壁班的老師來復健五十肩,在醫院當志工時,也遇到過看病的同事或昔日的長官,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傻笑帶過,因為當時不是我服務的範圍,他可能有些錯愕。 退休後參加過許多同學會,從小學到大學,最快樂的是小學的同學會,四、五十年沒重逢過,從前的糗事也是從同學口中才浮現上來,此時最能體驗「往事如煙」,筵席結束各自星散,Line的群組只剩下早安問好。 或是參加宗教共修,師父提出「盤點自己的生命」概念,這大半輩子走過的足跡,做過最值得紀念的事,快樂與悲傷的,有多少人真正去盤點?大多數隨波逐流的人們匆匆忙忙過一生,偶而「想當年……」,卻又找不到知音,真是嚥氣! 趁著身體還健康,能夠走動又沒有甚麼牽掛時,到社區走動,關懷據點有許多節目,或三五好友泡茶喝咖啡。我媽媽有個好友,常常做草仔粿(包蘿蔔絲那種)請大家,配茶聊天,我媽幫老朋友修改衣服也常常半相送,我看他們彼此互惠,其樂融融。錢夠用、好伴侶、好朋友,有餘力還可以幫助他人,真是退休後美麗的寫照。(稿費捐大同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