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阿爹的閩南語歌謠五首
記得童年時期,常聽父親唱的閩南語歌謠-「ㄅㄛ歌」,是一種民族色彩濃厚的歌曲,主要來源於歷史典故及民間自早流傳下來,有些字句借用別字或是取其諧音代替,以七言押韻詩句來展現歌曲的畫龍點睛之妙,它的逗趣和內在意涵,讓人聽了餘音繚繞,回味無窮。 迄今已逾一甲子,卻時常在我記憶中浮現,深深烙印在腦海深處裡,一時之間...沈澱在時光機裡,童年往事如泉湧般澎湃在心頭,歷歷如在眼前。謹將個人淺薄所記五首,與我鄉親和讀者們共同分享-其歌名(詞)如下: 【尪婿去落番】 金瓜出世圓轔轔(ㄌㄧㄣ),鋤頭舉起重頭輕。 對著尪婿佇番屏, 厝內某子哄看輕。 艱苦拖磨晟子成, 才會佮人有比評。 落番骨力去打拼, 衣錦返鄉好名聲。 【嫁尪卡快活】 土豆開花落沙, 十八姑娘一枝花。 娘仔若是來嫁我, 乎妳搭心卡快活。 乖巧賢慧得人疼, 我會佮妳惜命命。 同甘共苦心堅定, 創造美滿ㄟ家庭。 【哥嫂睏椅寮】 菜開花長短條, 哥仔招嫂睏椅寮。 椅寮睏著雙頭隧, 親像水雞佇哈水。 糖甘蜜甜在心中, 鴛鴦相隨真正尚。 暢爽半埔攏袂倦, 快樂逍遙似神仙。 【少年袂曉想】 蕃薯開花嘸免應, 哥仔無某打水槍。 水槍打了真正暢, 孤單一人辜不彰。 少年若是袂曉想, 呷老著會嘸成樣。 立志卡苦亦著走, 認真愛拼才會贏。 【娘仔挽花葉】 手扞花藍挽花葉, 腳踏花枝軟搖搖(ㄒㄧㄡˊ)。 娘仔腳縫一粒蚌(ㄧㄡˊ),若是活蚌會哈水。 卡使死蚌拆開開, 乎恁肖想講■■(ㄙㄨㄟ)。 看有吃無干焦愿, 嘴瀨直流真了然。 以上五首阿爹的閩南語歌謠─「ㄅㄛ歌」,因隨時空推移,已經有了變化,鮮少聽聞,不過「搖嬰仔歌」古早味的搖藍曲,去年(102)曾在古城國小舉辦「閩南語紮根-歌謠傳唱」活動,多年國小舉辦「全民新運動-大家講母語」過五關的運動,以及各國小均陸續舉辦「閩南語演講比賽」活動…等等。被重新喚起,相當具有教育意義,讓金門母語不失傳,而觸動我的興逸,鼓起勇氣書寫,罕見的「ㄅㄛ歌」,也使此鄉土文化,閩南語歌謠更充實得以流傳延續下去,更盼望能達到「育」與「樂」之效果,但閩南語多變音,自覺才學識淺,恐因字或歌詞有謬誤之處,敬請我鄉親和讀者們包含指教是幸! (稿費轉贈金門家扶中心)
-
《散文詩》一條穿越記憶的小徑
很舊的小路。卵生的。泥濘土味的胚殼。終年沉默無礙萬物生滅。有童年青蛇般曲徑。野草和小樹廝磨彼此鬢角。喃喃和嗩吶。我循著記憶蔓延。游移在潮濕憂鬱的動詞。情緒與腳履的拉扯。不安的爭辯。我是誰。我在其中。飽孤獨和時間戰鼓的洶湧來襲。 偶有陽光。穿透和洗鍊。初綻的內聚力。未發聲的幽暗密道。彷彿天光無語的宇宙論。屏息。顯影。我拾遺一枚拓印歲月的容顏。盡是溢滿過往意象的詞語詞。蹤跡浮沉。像是父親藏匿灼傷的記載。以落葉。枝枒。縫補靜靜的嘆息。如驀然空無。如芒花走調的刺繡疤痕。在黑夜礫石中囚禁。那是一種宣染和膨脹。不安的魂靈。以及年代錯誤的擱淺。 熟悉與陌生。伸展前進。風柔軟且纖細。吹拂衣襟號角。念念有詞的麥田小穗。一畝畝的俳句。彈奏這小徑兩旁的攪動嗓音。天籟波浪。鼓盪著無言鄉愁。更遠的是夕陽和彩霞的告別。人與時序的告別。歷史悠悠褪下深藍的冷。還原植物學的生機遼闊。瞭望天光。一隻麻雀飄忽飛越。吟哦幽遊。留下大片天空。我側身彎腰匍匐爬走。途中腹語。都是鄉門鴻雁的旁註。 野徑肌理。意象斑駁滿溢。光影錯綜流淌。我迷走於窸窸窣窣的掀動與驚嚇。彷彿故事情節。在擴大和靠近之間。留下疼痛出沒的對峙。留下興衰起落。一路向前鋪展。荒山遍野引唱悼歌的回聲。像褪色日子。像夢。守候薄薄家譜紋身的膚色。翻展祖籍反覆折疊的口音。竟是喑難言。路徑荒煙的標記。我鬆開手掌裡的落葉。聽到有篇的押韻。在直直前方包藏未知。
-
漫談天龍八部
例如敘事的嚴謹並不能解釋段譽為什麼在小說前段屢逢奇遇,到江南之後卻過度「嚴謹」,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淪為單戀王語嫣的跟屁蟲,在武功、性格、動作、言語方面毫無發展變化;或是慕容復為什麼聰明一世,在其父受無名僧點化之後卻倒行逆施,完全僵化為失去現實感的復國機器。反過來說,敘事的不嚴謹當然也不能解釋這種現象。這些困難其實都是對文類本身的癖性沒有認知,不能就文類本身的特殊性來看文類所導致的結果。只有承認傳奇敘事基於層次分斷的結構性偏向,雖與其他敘事類型相通,卻不講求面面俱到的道德,才能認清《天龍八部》敘事觀點超脫俗緣的所在。 佛經講本生緣都是「過去久遠」、「無量世時」的事,其中的時空轉換都是不能用現實感去衡量的。《楞嚴經》所謂「現天身」、「現龍身」等等當然也涉及緩慢的果報與漫長的等待,幾乎沒有當世變回原身的可能,不像阿朱的化妝術那樣,在片刻之間就要達成目的。如果我們把傳奇敘事裡的層次再推一步,把其中的敘事過程,追求與拖延兩個層次同時存在,在等待、偏離中成就目標,那麼不論是人物典型的似立而非立,還是癖性的欲化而不化,都可以說是為了終結時間而陷入時間,呼應了身像跨越未度他人先失己身的弔詭。 但是傳奇文類所以是「充滿異質性,而且不受現實原則拘束的敘事空間」,所以能「感受不一樣的歷史節奏」,並且突破現狀,「接受奇才異能,實現改造世界的理想」,正是因為跨越者的等待本來就是一種參與。反抗常情常理的偏離,本來就含有改變認知習慣的強烈顛覆力。亞瑟王傳奇裡的騎士到處漫遊,並不否定尋找聖杯的終極追求,也就是偏離與成就兩個面向並行不悖。 《天龍八部》裡的無名老僧也說「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求殺生,兩者背道而馳,相互剋制」,但是「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絕技才能練得越多」,目標與過程在背馳中也含有接合,正所謂以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是也。 如果就小說來求解,那麼段延慶的惡無可逃避,最後卻在刀白鳳告訴他段譽是他骨肉之後,產生了現實感的大轉換,使他的惡業在等待中脫落於現實之外,以存而不化告終,是似反非反,欲渡未渡最明顯的例子。段延慶的事例很像史賓色《仙后》裡無常女神大鬧天庭的故事。無常是巨神族的後代,當初巨神之祖將統治權讓給弟弟農神(Saturn),條件是農神必須吃掉所有子嗣,還位於兄,結果朱彼德(Jove)出生後被母親用計藏起來,逃過劫難,後來就篡位當了天帝,並且平定巨神族的反亂。
-
小蜜蜂﹐嗡嗡嗡
一蜂:回來!算了!別和他們一般見識。我們還是繼續採蜜吧! △眾蜜蜂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繼續採蜜工作。 旁白: 小蜜蜂, 嗡嗡嗡, 大家一起勤做工。 來匆匆, 去匆匆, 做工興味濃。 天暖花好不做工, 將來怎麼好過冬? 嗡嗡嗡, 嗡嗡翁, 別學懶惰蟲! △燈漸暗。 △幕徐徐落下。 第五場 景:同第一場 時:同第一場,下午 人:一蜂、二蜂、三蜂、四蜂、五蜂、眾蜜蜂、眾花 △幕啟時,燈已亮,眾蜜蜂在花園裡採蜜,嗡嗡聲不絕,忙得不可開交,部分蜜蜂已汗濕衣裳,有些不時舉袖擦汗。
-
柔情似水的青春
雨腳踩過的城市漾一片汪洋,在夜晚刷洗冷漠的燈火,有些花朵讓晚風吹壞了,便落下來形成小花園。柏油路兩旁一攤攤積水處,花瓣浮出水面的樣子像一艘艘準備遠渡重洋的舟船,靜寂在墨色的湖泊裡。那凋零的花香又像失聰的語言,被時間等待,遺忘了,傷口以新生花朵結痂,日復一日以綻放為目標,企圖留住地平線上最脆弱的美。 朋友的玻璃帷幕,總在雨中流動出一朵花的形狀,我若收到他拍下的證供,總是能小玩一場推理劇,從流瀉的光影去研判時間,例如,夕陽不會出現的午夜,他是怎樣興致勃勃地煮酒寫詩。心情就像路燈安穩佇立在深深夜晚的街頭,因為照亮的視覺而加高了煙雨濛濛的解析度。 他的照片是一種暗示,日記與短語讓人精準的確知他當晚是快樂或是憂傷,細水長流而精簡有力。閱讀他生活作息每一場的呼吸頻率,更能突顯他的實際與細心。也許,實際與細心有它的優勢,於是繁華裡點綴夜晚輪廓的燈座和五光十色的架構變成了生活背景的慵懶,它的朋友,正是那個不請自來稱為「雨」的裝飾者,降臨大地之時,朋友會付出難得一見的溫柔與浪漫,或說或笑按下快門拍盡這場搾不乾的雨季,絢爛一張張光彩奪目的夜雨風情,讓人繼續目不暇給。 朋友也許是用舉步維艱的心情練習攝影的構圖能力吧!那扇玻璃窗爬滿水珠圓潤瑩透,一如珍珠散落一地遺下的幽雅,形狀那麼雍容華麗,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清新脫俗。我津津有味地把雨水當謎語,一字一句去落筆一個傳說,驀然想起雨水的胸懷包容許多愛,它一直清洗這大地的塵埃。那方深不見雲的天空顏色看起來像是還沒生命力就急著談一場愛情,雷雨季是驚天動地的誓言。那雷聲大雨點小的天空是讓大家慢慢輕敵的開始,人們紛紛揣測這場雨虛有其表,我會淋雨則是因為對雨具懶得隨身攜帶,未料滂沱大雨爭先恐後洗滌大地,觸目所及盡是奔跑的人群,鳥獸散般四處竄逃,雨勢斜的,迎風而寒,抖擻一種很狼狽的樣子。人群或許如此,景色卻異常冷靜,流露脫俗之美。夜裡熒熒的華燈燃亮引起朋友的動機,他用從容不迫的雙手對著那條璀璨如銀的車河按了按快門。 朋友最擅長拍攝的事物並不是只有玻璃雨珠這樣的構圖能力而已,他喜歡在萬里無雲的日子出門,爬山或者海釣。我看過他滿載而歸裝魚的保冷攜帶型小冰箱。他說那些魚大多拿來敦親睦鄰用,也許是遠親不如近鄰,拉攏鄰居關係至少可以守望相助。天氣很好的假日從夢中醒來,接起家中響起的電話:「要不要爬山?」一個地心在區域內傳遞的邀約,就是一種偶然了。這種偶爾心血來潮的安排往往會帶來豐富歡愉的一天。朋友在山中小徑,精準對焦調光圈的姿勢讓人連想起雨中景,晴天雨天皆全心全力去記錄,輕舟湖影、垂柳如茵,亦或海天一色、驚濤駭浪。我便在照片小方格裡找到熟悉的風景中題詩賦文。 「還是實際一點吧!」他出於好意的一番建議對我而言,一字一句皆像磚瓦,堆砌了一座不自由的監獄,雖然我沒有聽他說教的耐心,卻努力改變自己的個性,也許為了應付他,或者說,討好他。而我也察覺,當他以私訊來向我說些瑣碎的事,也在日復一日中,縱容我。 在日復一日造出一座風景的時刻。造出那煙翠連波的湖水舟船,還有蔚藍海水載浮載沉著鄉野傳說的神秘。 我起先只對那煙翠連波的小舟湖影好奇,我彷彿與晴天山中同根生,十分熟悉那透著薄霧的湖面,同時,繁華世紀已然被抽離時空,遙遙遠遠,因而讓人有一種想要去旅居一晚的衝動。不朽的山峰則是一幅背景,加深色調的綠意盎然,生命力蠢蠢欲動了,邊框外的鏡頭啣來一抹花香,宛如可以望見蝶蹤,攀附在萬紫千紅的百花園內。他按下快門,不疾不徐,只把仙境般的人間放入單眼相機的記憶卡中,返家之後,雲遊四海的快樂藉由電腦,網際網路是一種便捷管道,無國界的往四面八方分享而去。 我自此愛上似畫的青山綠水,點綴幾朵薄霧,如入極樂的一花一木自我的雙瞳走入夢中。尤其是震撼的雷雨成就一場沁涼景緻,分明只是洗去大地的塵埃,卻匯流出一條長河,撫動水面落下的繽紛花葉,它們浮動著,乘載美麗與滄桑,整個水流像花形的舟泊不著岸,唯一的感官始終浪漫,聆聽水流迂迴處彼此拍打的清脆。整張看下來,一朵一葉還有歪七扭八的排列做出象形文字的表情,像一座座古文名遺跡,荒涼中不失一探究竟的野心引人好奇。經過朋友跋山涉水陸陸續續的尋幽之後,它們以靜態之姿存在於方格子,被快門捕捉瞬間進入相機的山川海洋,在風景照裡說無聲的從容,變成令人賞心悅目的「江山萬里晴」。於是我更加充滿動勁了,覺得那方視窗像一座「荷蘭風車城堡」,朋友是那手持魔法棒必點之處皆開出一朵朵迷霧的仙子。我知道這種夢幻的形容並不適合他,事實上,他一直耐心等我改變自己過於浪漫的個性,一如他對旅行的一種執著。寫下一首詩,我寫下月光的海水捧起一顆眼淚,你,來自那億萬年前的化石魚群……我也許還是適合浪漫,等待夜晚來告白,說一則比較現代感的浮世繪。 只要啟動網路便能閱覽彼此狀態,看我是否「實際」了一些,不必打分數便逕自回到個人世界上傳他的「造景」工程。朋友只要知道我的狀態便草草了事,常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裝瘋賣傻久了,也會良心不安,只好正經八百,不搞笑的度過幾個光陰,安慰朋友也安慰自己。喜歡琴棋書畫的人裡當明白,屬於詩畫世界的人多愛作夢,要符合實際度日不再夢幻,以我對好朋友的待客之道只能彬彬有禮般同意。那簡直就像啞巴吃黃蓮,只剩說不出的苦澀。 我一直不經意地想起初相識的冬季,除了行駛江面的舟船,還有拍得朦朧的雨景。十幾度C的隆冬,玻璃帷幕被雨腳踩出幽雅線條,像達文西密碼,平鋪著像數字又像符號的圖形;又像蛛網上那澄淨圓潤的迂迴迷宮在風中搖擺,安靜而執著的由上往下攀爬下來。街燈的顏色在摩拳擦掌,彷彿正準備沸騰一壺藍山咖啡。 就是這種藍調,曾經,馴服我飛揚年少的跋扈,也安定了一顆焦躁寂寞的心。 今年夏季的雷雨神出鬼沒,朋友厭惡雨天一如對我玩世不恭的個性,只是他也一如往昔的隨遇而安。至今仍看見他拍下的滂沱,雨聲之中隱隱流瀉著曲線,那是,他柔情似水的青春。
-
母親的教誨
母親出世時,外公把她抱在懷裡仔細端詳,得意的讚美自己的女兒長得靈秀,尤其一對長耳朵最有菩薩相。可惜外公早逝,母親、小舅舅與外婆相依為命,外婆身體不好,雖然擅長女紅,但不足以養家活口,只好帶著兩個小孩寄住親戚家,母親原本是孩童只知玩樂的年紀,卻因為艱困的環境養成她堅毅的個性,也迫使她早熟懂事,承擔起照顧外婆和小舅的責任,夜裡聽到外婆咳嗽的聲音,立刻爬起來倒水給外婆喝,外婆因為胃痛難過呻吟時,小小年紀的母親就徹夜陪著外婆不眠。小叔公看母親天資聰穎,曾經力排眾議,堅持要帶母親到南洋念書時,母親也因為外婆的反對而放棄大好機會,後來又奉母命成婚,她對外婆真的是做到「孝」與「順」。或許母親深切體會人生被限制的無奈,所以忍痛讓她的孩子一一赴笈他鄉,滿足孩子尋求更廣闊天空的想望。 母親婚後還是得面對命運給她的難題。母親生下大哥時,因自己身體羸弱,沒有奶水餵孩子,而家裡的米缸早空了,幸好有好心的手帕交送來白米,才能熬煮米粥給孩子吃,母子倆就靠著這份恩情撐過急難期。此後母親立志自力養活孩子,她到處幫人洗衣、磨豆腐、到海邊撿海菜、海螺,從不挑剔報酬微薄。勞力的工作折磨母親的身體,孩子的衣食不溫飽則深深啃蝕著母親的心。母親曾經語氣沉痛的說,有一年冬天特別嚴寒,她去幫人家洗完衣服回家,看到當時才三歲多的大哥站在庭院中等她,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色棉長衫,小小的臉蛋和手凍得紅通通的,不知道已經站在那裏多久了,母親跑過去緊緊擁抱兒子,心中非常不捨,也為無法給孩子基本的溫飽感到愧疚。母親說到這裡眼眶就紅了。事隔六十多年,當年那塊心頭肉身上的冷,依舊在母親的身上揮之不去,而且又更寒冷數倍吧。我想,當時母親在寒天凍地裡,赤手幫富裕人家洗一大家子的衣物之後,也是帶著一雙紅腫刺痛的手返家,不知有沒有人為她痛心難過。 母親娘家的親戚看她居無定所,便把半棟三合院借給母親,讓我們一大家子有了落腳處,他們給母親一個裝著米和筷的竹籃子,不收取任何費用,唯一條件是請母親按時祭拜大廳裡所安放的林家祖先牌位,母親就只憑藉這樣簡單的口頭約定,就信守承諾五十餘載至今,從無一次間斷對林家祖先的祭拜。母親生活環境的困頓匱乏,使母親更重情義,一輩子感念那些曾經幫助過、救濟過她的人,在自己稍有能力後,不忘反過來幫助當初的恩人,也待恩人的後生晚輩極好。 母親在教育我們上極少說教,如果小孩做錯事了,母親直接用棍子打,儘管如此,母親的身教依舊深深影響我。她教我不要失志,儘管每個人先天的命運不同,但一枝草一點露,上天不會虧待任何一個生命,每個人都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在天地間掙得立足之地。母親也教會我莫忘了別人的恩惠,要及時知恩圖報,可母親卻不曾要求子女回報。母親從沒說過愛,但我能清清楚楚感受到溫暖的慈暉,沒有母親辛辛苦苦和費心守護,我們兄弟姊妹不可能平安長大,但願母親能健健康康,繼續陪伴我們長長久久。
-
雨憶
旋轉木馬, 時光洪流, 我們已經不再是當時的我們了, 致青春, 寫下一首名為思念的詩…… 在這雨季, 細細品味, 舉杯, 一飲而盡, 乾下 這杯 回憶…… **在2014年的梅雨季,一個人細細品味這些年的回憶。或許在這梅雨季總讓人傷感,人生中,來來去去的人很多,珍惜身邊的人吧!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是種幸福,那如果沒有在一起的,至少曾共同擁有一段回憶。往事隨風吧,很多重要的事情,還是進行式,關於以後的故事,對我們來說是未完而未知的旅程……珍惜現在吧!
-
漫談天龍八部
但是《天龍八部》裡人物的一致性,不僅超越了閱讀印象的層次,而是透過不斷重覆人物的癖性,成為一種含有「支配力」的形式,與多變的內容,即服膺現實原則的敘情境形成對抗關係,並且在頑固與變化的對峙與互動中產生分歧,設立意象空間。 這樣的運作與歐洲文學裡的傳奇形成有趣的對比,卻仍然暗合其基本精神。如果說歐洲傳奇的敘事過程,常常突顯自我定位的不確定,那麼《天龍八部》則透過超穩定的人物架構之敘事過程,在一定程度上是顛倒了這個原則。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這裡所謂自我定位的不確定,指的是人物定位轉換過程中的意義變化,所以其中的複雜性並不是來自心理現實或複雜的「人性」,而是由「程式化人物」到「心理原型」的擴張,往往散發出與現實主義小說人物不同的,「主體凝聚力的光彩」。 我們甚至可以說,歐洲傳奇的角色不重行動、事件,而是意義編派的一部分,是善惡爭戰過程中,各種變化場面的「記錄器」。比較起來,《天龍八部》人物的一致性建立在特殊癖性上,雖然符合寓言體人物專一偏執的正格,就心理反應來說反而比較接近現實世界裡的具體個人。例如蕭峰部份前半段也是一個自我定位不確定,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故事,但是蕭峰至終都沒有變成程式化的人物,他個人的特質如俠義、勇猛、契丹人等情愫自始相隨,情況與蕭峰相近的慕容復完全沒有受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猜忌,下場也完全不同,可見蕭峰的命運與他的癖性仍有相當的關係。 如此說來,我們似乎可以說《天龍八部》是透過人物的癖性來製造敘事內容的變化,而典型的歐洲傳奇則是透過人物典型的凝聚與擴張,來突顯主體內部的裂變,但是兩者都含有分歧與對抗,都偏向「垂直透視」的層次分離,到底與單截式的寫實小說不同。就歐洲傳奇來說,不論是多線交織還是典型化的主體凝聚,都是敘事過程化不掉的意義,使局部意義溢出原解、顛覆人物的一致性,這也就是何以另立層次的理由。 所以《天龍八部》的人物框架雖然頑固,它的敘事變化並不會受到影響,因為它的變化並不以人物的發展,而是以意義本身的重疊為重心。也就是說,書中的敘事所以不符合部份現代讀者的期望,必須看成是意義交疊,即大體上就是人物形式,與情境內容的對抗所產生的不同解讀,而非人物情節的編排穿插有何不妥。
-
小蜜蜂﹐嗡嗡嗡
蘭花甲:我看,這應該是上天為了嘉勉他們,才賜給他們的。 蒼蠅乙:我看求也沒用。不要求他了。他已經在罵我們了。我們還厚著臉皮,求他幹什麼?只是自取其辱嘛!跟你說不要求他們,你就不相信。現在呢?我們走吧!哼!有什麼了不起?臭屁! △蒼蠅乙怒氣沖沖地拉著蒼蠅甲掉頭就走,口中還不服氣地說著。 蒼蠅乙:哼!記仇!藏私!有什麼了不起?傻瓜!賤骨頭!活該一生做苦工,被欺負,被奴役!做工做死好了! △眾花怒視著蒼蠅甲和蒼蠅乙飛離,還紛紛吐著口水,表示不平。 眾花:不要臉!好吃懶做!小偷!強盜!有一天你們會得到報應的。 △眾蜜蜂騷動不寧,紛紛振翅想飛過去攻擊。
-
認識畫家利乙鋒
去年暑假,甫從職場退下,孩子都在台灣就學,也就移居台灣,給孩子些許照料,大兒子正實習,工作時間長,又值班,忙碌至極,儘管如此,衣物洗滌不在受理之列,熱騰騰的飯菜倒是常備,儘管之前外食吃多了油炸醬料,對於我炒菜卻不放油的做菜習慣,頗有微詞,但也不曾翹餐,還是乖乖回家吃晚飯。 在中華路的國防部福利處買回一包米,第二次淘米洗滌,發現有米蟲,這米蟲對於吃戰備米長大的戰地兒女,沒啥大驚小怪,可食材講究新鮮營養衛生,應與時俱進。我的雞婆性格,促使我即刻放下淘米動作,拿起電話筒,只想單純提醒售貨員這批米有米蟲,至少下次批米糧時多加把關。不意接電話小姐說:「可以拿來換!」我說:「已經開封,煮兩次了」「沒關係」哇!只知道消費意識抬頭,不知今天的消費者真真是頭家耶! 原本計畫到桃園住上幾天,想著換米工作如果交給兒子,怕來龍去脈講不清楚;若桃園回來再拿去換,怕時日耽擱,小姐忘了在電話中說過可以換米的事。當下將米送入菜籃車,載飛載奔往福利處前進,到達目的地前,國軍文藝活動中心長廊佈告欄斗大的字「利乙鋒畫展」映入眼簾,儘管換米工作已拖延桃園行程,經不起對藝術欣賞的喜好熱愛,將菜籃車放置樓梯間,逕自爬上二樓。 這裡前陣子才欣賞過李女士的書法展,場地很熟悉,我向坐在入口處桌前的男士點頭致意,就移步畫作前,第一幅圖「老子訓虎圖」,老子正用他溫和的語氣和手勢,馴服兩隻一臥一站的老虎,旁邊五行毛筆字─老子李耳乃中華道教之始祖,於陝西樓觀臺修得正果……奠定道家文化之基石,成就為後人所景仰,訓虎傳說也成為民間美談─格局、力道震懾我心,眼睛為之一亮,由於先前觀展經驗,我問男士:「您就是作者嗎?」答是,我接著問:「可以拍照嗎?」仍是肯定的。他問我:「住附近嗎?」接著說台北房子很貴。閒聊中,給了我名片「利乙鋒」,他說全世界「利」姓有八萬人,也給我一本畫冊,一張海報─去年五月在香港開畫展所印製,第一版是坐於藤椅、比例不算小的作者全身照片、作者簡介、一幅畫作「竹」,中國前國家主席華國鋒題詞「關山月的梅,利乙鋒的竹」,以及清朝雍正皇帝第九代孫愛新覺羅起驤所題「佛印今安在,東坡不可尋,前有鄭板橋,今有利乙鋒」,第二版是大陸畫家范琦、呂維超、林鴻崇的個人簡介及畫作,第三版是關偉和黎永聘個人簡介及畫作,下方則是利乙鋒「天道酬勤」山水畫,第四版全為利乙鋒畫作,並有一幅范曾贈與利乙鋒「高風亮節,苦命奇人」題詞。 由於正逢上班工作時間,觀展的人不多,利先生很熱心也很有耐性的解說畫作。有人欣賞畫作是看畫家流派,有人是觀察構圖技法,有人想了解畫家所描述的故事,甚至是隱藏在背後的故事。我是藝術的門外漢,就只是愛欣賞,圖畫儘管有千百種畫法,但可以直覺喜不喜歡畫家的畫風。 利先生作品以虎、竹、花鳥為主,他說他擅長畫虎,人稱「華南第一虎」,並引述古典名著「鏡花緣」觀點「老虎從來不敢吃人,並且極其怕人,平日以禽獸為糧;往往吃人者,必是此人近於禽獸,當其遇見之時,老虎並不知他是人,只當也是禽獸,所以吃他。人與禽獸之別,全在頂上靈光。禽獸頂上無光,縱有微光,亦甚稀少。人之天良不滅,頂上必有靈光,老虎看見,即遠遠迴避,一切鬼怪也會遠離,至於靈光或多或少,總在為人善惡分別,有善無惡,自然靈光萬丈」。 他同時聊了很多關於大陸畫家的發跡與現況,雖然有濃濃的廣東腔,有時還得佐以紙筆,專注傾聽是我一貫的強項,夾雜腔調的國語使我必須更加專注,也許這專注的態度,讓他認定我為人的真誠,尤其在他知道我是國小老師退休之後,他說下次來台會與我聯絡,而且分派工作給我做。 不記得聊到什麼,我意識到現場畫作是可以購買攜帶走的。我看上一幅四平方呎的兩隻老虎,心裡初初揣想用兩千元買,在這之前,從沒買過畫,買畫對我來說,是額外的負擔與消費,不得不看緊荷包,但這兩隻老虎的畫工,實在不只兩千元呀!我勇敢地開四千元的價,利先生停頓了一秒鐘,說:「沒事」,有個否定的字眼,我以為他不願意賣,其實是「ok、沒問題」之意,隨即將畫作取下交給我,擁有一幅自己挑選的畫,滿心歡喜,原來我也是個將畫作視為無價之寶的人!我跟利先生說,其實內心最喜歡的是第一幅「老子訓虎圖」,但是這長一丈二的大幅圖畫,肯定不是我所能負擔的,利先生說,他反而希望將大幅圖畫賣出,因為不方便攜回,聽他這麼一說,重燃擁有「老子訓虎圖」希望,我開了個價說等桃園回來買這一幅,行嗎?仍是一句「沒事」,有前面經驗,知道「沒事」就是「ok」的意思,他且說,遠遠對面牆一幅也是一丈二、非常壯觀的花鳥圖,沒有落款,一併送給我。 時值中午,我問他用餐問題,他說台灣食物油炸多,吃不慣,由於血糖偏高,只吃蔬菜和魚,他請工作人員鎖門,準備到西門町吃自助餐。我滿心歡喜,抱著我新買的「兩隻老虎」,到隔壁福利處換米。 回到家中,一面下鍋煮麵,一面迫不及待打開畫冊,這是一本香港利氏拍賣行去年秋季書畫藝術精品,在上環皇后大道文娛中心展覽廳拍賣會上的畫作圖集,第一頁利氏拍賣行簡介─由利國偉、利如興、利煥南等兄弟創辦,強調以德為本、以誠興行、以信立業,提供中國現代新銳書畫藝術家原創作品走向市場的一個方便、務實、可靠交易交流平台,已成功舉辦過利乙鋒、關偉、黎雄才、黎永聘、馮大中、呂維超、范曾、范琦、林鴻崇等現代著名書畫藝術大師的作品拍賣。畫冊內頁每一幅畫,都標示有作者姓名、標題、尺寸大小、估價、起拍價等說明,我看到利先生的畫作起拍價格不菲,少則數十萬多則數百萬人民幣。同時打開電腦搜尋相關資料「利乙鋒,1947年出生於廣東陽江,與中國著名畫家關山月同鄉,後移民香港,所繪之竹,條理分明,密處不繁,疏處不陋,有一種謙和淳厚的儒士之風;其山水畫作則恬靜自如,飄逸灑脫,古樸雄渾」。知道利先生在香港大陸書畫藝術界有很高的地位與評價,其作品曾赴世界各國展覽,受到國際名仕喜愛,中國政協等中央機構亦收藏其作品,對於剛才購買的「兩隻老虎」,放心不少。 由於早上看他桌上空蕩蕩,連飲水也無,下午用保溫杯裝茶水送去,也帶了一包口糧,他接受茶水,不吃零食,餅乾要我攜回。 從桃園回到台北,偕樓下高階退休主管未婚的絡小姐一起前往展場,兩天前猶掛滿圖畫,如今四壁蕭然,只剩零星幾幅,目光趕緊投向那幅中意的「老子訓虎圖」,耶!還掛在牆上,沒落款的那幅花鳥圖也還在,心想會不會是利先生講信用,特意留下的呢?由於是周六,觀展的人比前次多,利先生正在和一位師大數學系退休的七十多歲女教授講畫,我和駱小姐逕自觀賞,她手指牆上一幅牡丹花,讚嘆畫得真好!經她一說,我也怦然心動,對我恩重如山的二姊,名字有一「花」字,此幅可買來送她呀! 此時,利先生向我們走來,開口即道:「那兩幅畫,很多人看上,我告訴他們:『你有幾個千、幾個百,我都不能賣,已經答應別人了!』」,果然如我之猜測。我說:「利先生,您很講信用。」答說:「沒有誠信,是做不了事情的!」 傍晚,有利先生的同鄉、嫁來台灣的女士請他吃飯,此次她也買了幾幅畫,問我買畫是收藏呢?還是轉賣?我說:「純然喜歡,裱褙之後懸掛客廳,附庸風雅。」同是買畫人,沒有多說,偕駱小姐返回住處。 看到前日買畫盛況,為免夜長夢多,隔日起早提款,放入紅包袋內,多了一幅牡丹花,價格是前一日重新講定的,為什麼放入紅包袋內呢?因為我深知我給的價錢,遠低於目前大陸香港行情價幾百萬倍,儘管我已儘量付出我最大能力。它終究不是銀貨兩訖的買賣,是兼有饋贈情誼在內的,紅包蘊含尊敬與感謝。利先生建議沒落款的花鳥圖,帶回落款下次再給我,他說學習同鄉前輩關山月,印章絕不帶出門,避免遺失且因印章極重。我太喜歡這幅畫了,總要拿在手中才放心,說沒落款也無所謂! 今年四月底,利先生第二度來台,他持有香港身分證,可以自由進出台灣,比起大陸人要經過繁複手續申請方便許多,我邀請他來家中便餐,之前外子只聽我描繪及看到四幅令他讚嘆的畫作,這一回總算看到廬山真面目。那天住中壢的表哥也正好到訪,由於先前的買畫奇緣,利先生名號在親戚朋友間已是響亮「換米也能買畫?」、「買畫不是需要很多錢嗎?」那天四個人在家中吃了一頓輕鬆淡雅的午餐。 其實,利先生極不喜歡麻煩別人,天生有「不求人」的硬頸精神,與人交際需要耗費時間,因此,大部分時間獨來獨往,做他認為有意義的事,作畫之外,就是到處去看、去觀察、去體驗,在山間、在樹林、在田野。來台的八、九天,行程滿滿,到中正紀念堂、到國父紀念館、到士林官邸─看了蔣夫人的畫、坐貓空纜車到動物園─想看老虎沒見著。我驚訝於他知道搭車路線,他說台灣地方小小……利先生離開台灣後,將立即前往新加坡,他的畫作數年內依序安排在台灣、新加坡、法國、馬來西亞、英國、澳洲、美國展出。去年臺灣初次展出,台灣宗教界評其虎「威儀中有慈悲」、「有王者之風」。 利先生生活極其簡單,作息也很規律,幾度邀請他再度來家中用餐都拒絕,他說一個人就近吃飯,不浪費時間,作息不被打亂。他下榻國軍文藝活動中心附近旅店,晚上九點睡覺,凌晨三點起床開始作畫,七點半吃早餐,之後繼續作畫。午後,一定閉目休憩一個鐘頭。他固定在西門町一家自助餐店用餐,一百一十元,幾道蔬菜,一條魚…… 有一次帶他到陶板屋用餐,他對台灣餐飲業人員服務態度,留下極深刻良好印象。 此次利先生來台,是為聯絡籌備七月份畫展事宜,日期敲定與場地租金繳交後,他告訴我,畫展將交給我策劃與佈置,對於他的信任與看重,自是既驚且喜,理應全力以赴,文藝是我熱愛的領域,「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充實相關藝術知識,製作文宣海報不可少,看來就要摩拳擦掌,準備上路囉!
-
書蟲
我的人緣指數相當低,排行榜中略高於打不死的蟑螂。跟蟑螂一樣,我也喜歡過夜生活,晝伏夜出的個性讓我白天躲藏在暗處羞於見人,夜間則身手敏捷有如夜行俠,一旦有人發現我的蹤跡,我可會一溜煙的快速逃脫。 我喜歡出沒在人類居住的場所,房屋縫隙或家具間是我舒適的起居室,紙類和書籍是我的糧草,壁紙和裱褙書畫使用的漿糊是我的點心,甚至櫥櫃裡的衣物我也不放過,照樣甜美有滋味的啃食,許久不用的紙張和紙箱你都可以見到我的身影,凡是紙張邊緣出現了不規則的缺口或孔洞,不要懷疑,那就是我創作的藝術品。 我身穿銀色鱗片、略帶有金屬般色澤的盔甲,身型有如一支紡錘,細細長長的身軀,頭部有兩條長長的觸角,腹部長了三根毛,是名副其實的「三毛小子」。別看我體型小小的,運氣好的話可以活到八歲。 「書香門第」的故事與我息息相關,古代的讀書人會將芸香草放進書櫃裡,飄來的淡淡清香,常使我聞之卻步。說到這裡,你知道我是何方神聖嗎?我,就是紙畫類古董家恨之入骨的非魚類---衣魚,俗稱「蠹魚」或「書蟲」的昆蟲。
-
漫談天龍八部
也只有這樣才能解決後來虛竹向天山童姥覆局,「當下第一子填塞一眼,將自己的白棋脹死了一大片」的矛盾。另一方面,這樣的解釋其實已經走向極端,事理上極偏僻,敘述上也需要更明確的說明。更重要的是種種針對「邏輯次序與水平連接」,來強化情節密合度的解釋,都只能保守或修補敘事的條理,而無法進一步彰顯情境,就像解玲瓏的人心中,只看到著手如何連接,走向何種結局,反而不能像虛竹那樣,捨棄水平方向的思考,直接用擠死自己來改寫整個棋局,「不著意於生死…反而勘破了生死」。正因為《天龍八部》遵循的是傳奇結構,這裡虛竹的遭遇其實已含有另一個層次。 按虛竹所見,段延慶著手前三輪應該與慕容復的解法相同,然後黑白雙方又下了二十餘子,這時玄難插話說:「段施主,你起初十著走的是正道,第十一著起,走入旁門,越走越偏,再也難以挽救了。」這個觀察既是由玄難說出,自然也可能含有私見,但是接下來段延慶由棋局聯想到改習旁門左道的「生平第一恨事」,心神動搖,顯然表示他的解法的確已反映了他的心事,客觀來說,的確是「旁門」。如此虛竹解棋不但接受了段延慶這個天下第一大惡人的指引,其實一開始走的就已經是「旁門」了,這樣的描寫具有必然性,是因為虛竹後來遇到天山童姥,被迫連犯殺戒、淫戒、葷戒、酒戒,甚至成為靈鳩宮主人,按規矩來說的確是走入邪道。 如果要繼續引申,我們甚至可以說虛竹的出身,在這裡已經可以看出端倪。這就是意義不能輕易「化」去,不能隨常理而變的關節所在。這裡的安排本來可以用種種方式來改寫,使情節的發展更合理化,但就傳奇結構的要求來說,不論何種改寫都不能化去段延慶與虛竹的癖性,也就是不能化去虛竹延續段延慶的「旁門左道」。不能化去,是因為這是傳奇文類的趣味所在,大部分讀者既然接受了玲瓏棋局的誇大虛構,其實已經樂在其中,並不會注意到棋局進行中還有種種不合理之處。如果把這一段改寫成正常合理棋局,即失去意義的覆蓋與掩映,反而會令人覺得味同嚼蠟,這或許就是佛經上所說的「依義不依語,依智不依識」吧。 虛竹與慕容復「執著權勢,勇於棄子,卻說什麼也不肯失勢」的例子部份涉及到個人的癖性,並非意義上的交織,而是隔空發力,預先將人物納入固定的框架。因為有層次的分隔,所以不會造成意義的單調或平面化。按金庸的自述,這一點大約可以用「容易加深印象」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