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在貞節牌坊旁，用扇子拍著自己的腿，用沒有人聽得懂的語言，輕輕地唱著一首歌。 我從來沒來過金門，甚至該說，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台灣本島、從來沒有坐過飛機。 所以當指考分發結果出來時，心中是十分的不安和忐忑。 還記得當時，我連買個機票都慌慌張張的，深怕出了什麼差錯讓我飛到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 還記得當時，我對金門充滿著偏見，認為那是一個蠻荒地帶，住著一群連火都不太會用的食人族。 直到現在，我在這裡過了將近一年，才發現原來金門沒有我想像中的落後和可怕，也發現了金門有著許多說不完的故事……。 我是和母親一起來金門的，雖然我告訴她說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但是兒子第一次離家那麼遠又那麼久，做母親的也難免會擔心。 我永遠記得第一次坐飛機的情況。 從來沒有坐過飛機的我，心裡一昧地想著，那麼大一塊鐵塊，怎麼可能飛得起來？ 甚至在起飛的前一刻我仍然是這樣想，我坐在靠窗那一排，看著窗外的景色，看著熟悉的高雄越來越渺小。 我不敢睜開眼睛。 到達金門後，我立刻跟民宿的老闆娘接洽，並租用了摩托車開始了金門兩日遊。 我們在古寧頭戰史館見識到了久遠以前金門士兵奮戰的精神。 我們在八二三戰役紀念館見識到了當時金門人每天忐忑不安的心境。 我們在馬山觀測所見識到了當時金門士兵緊繃的神情。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個地方，放有當時戰亂時期打電話的語音紀錄，在那些聲音中我聽到了除了戰亂時期的思鄉之情之外，還有一股是對兩岸未來的擔憂，放不下彼此的悲哀，以及濃厚的道別之意。每一通電話聽起來都像是最後一次跟對方交談一樣·因為在那時打電話的機會可以說是少之又少，而又是一個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樣的時代。 聽完這些之後不禁令我心想，我如果真的到金門讀書，我跟家人講電話的情景就大概是這個樣子吧！ 也許是即將要來這裡生活了，感慨比較多吧！在金門不管吃了什麼或是遇見什麼，心裡都會想著，我今後都要跟這些事物一同生活，而不是跟母親一樣，是抱著觀光的感覺來的。 打個比方吧！在吃金門有名的戰地炒泡麵時，他們心裡想的可能是：「嗯！這個東西在金門很著名，那我們吃吃看好了，留下一個回憶。」 然而我心裡想的是：「嗯！我今後都是要一直吃這個口味好一陣子了。」不知道要來這裡當兵的阿兵哥，或是一樣是要來這裡讀書，或者不管什麼原因要來到這裡生活的任何人，在第一次吃到這些東西時，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呢？想到這裡我就百感交集。 到了晚上我一個人來到金門的街上閒晃。 金門的夜晚不像高雄一樣有飆車族。 金門的夜晚不像高雄一樣有小混混在叫囂。 金門的夜晚不像高雄一樣有深夜不歸的學生。 但是金門的夜晚也不像高雄一樣有吃不完的路邊攤。 但是金門的夜晚也不像高雄一樣有會跟你打招呼的老闆娘。 但是金門的夜晚也不像高雄一樣有穿西裝的上班族和剛從工地下班穿著汗衫的工頭。不分身分、不分職業的一起坐在一樣的路邊攤，點著一樣的滷肉飯和老闆娘講著一樣的台語，用一樣不三不四的話題開著玩笑的情景。 金門的夜晚，多了一絲寂靜、少了一絲溫暖；多了一絲治安、少了一絲人情。 一個人晃到了貞節牌坊那邊，我看見一個阿婆，坐在路旁，用扇子拍著自己的腿，用沒有人聽得懂的語言，輕輕地唱著一首歌。 我不知道這位阿婆的來歷，不知道為什麼她要一個人坐在路旁，不知道為什麼她要唱著歌，不知道她在唱什麼歌，不知道那是什麼語言，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一個路人停下來願意看她一眼。 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想知道她是什麼人；我想知道她為什麼在這樣的夜裡，選擇一個人坐在路旁；我想知道她在唱什麼歌；我想知道她的故事；我想知道她和那首歌的故事。 我向她搭了話。 「阿嬤，那是什麼歌啊？」 阿嬤沒有理我。 或許用台語試試看。但是卻一樣沒有反應。 我走了過去，蹲在她旁邊，當時的時間是晚上八點半。 她完全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自顧自地唱著歌，而路邊走過的行人有些會看我一下，而有些一樣是視若無睹。難道這在金門是常態嗎？這位阿婆每天晚上都會在這個地方嗎？ 我索性坐了下來，不顧路人的眼光就這樣坐在阿婆的旁邊，拿起我的手機，使用網路開始收尋有沒有關於這位阿婆的事情。 我找遍各大論壇，各大知名入口網站都沒有任何關於金門貞節牌坊旁邊阿婆的資料，不過金門相關的故事倒是看了不少。接近十點，母親開始打電話找人了，也是時候回去休息了，我離開時再看了阿婆一下，完全沒有一絲要離開的意思。 我想我開始對金門產生興趣了！ 當天晚上，我完全睡不著，腦袋裡想的除了是對於未來將要在金門生活的忐忑不安之外，大部分想的就是那位阿婆。 是什麼樣的原因才會讓她在這樣的夜晚裡這樣的坐在路邊唱歌？在她的身上有著什麼樣的過去和什麼樣的故事？她每個晚上都會在那個地方嗎？為什麼會沒有一個路人願意正眼看他？也為什麼她會不去理睬任何人？我徹夜未眠，只有那位阿婆的歌聲不斷地在我腦海中盤旋，那首歌帶點淒涼，帶著些惆悵，也帶著些無奈。 隔天，只剩下半天可以繼續旅遊，因為我下午就要進去宿舍了，也一樣有經過貞節牌坊，不過我卻沒有提起昨晚發生的事情，避免造成不安。 我已經沒有旅遊玩樂的心情了，但是也沒有對於未來的不安，心裡面，腦海中想的一直是那位阿婆，以及那段歌聲。 看著母親搭乘的飛機起飛，心中並沒有多大的感觸，只知道接下來必須要自己去面對在金門的生活。 過了幾個月之後，也熟悉了金門的生活方式，才發現自己以往對金門的偏見在今天看起來像一場玩笑。金門沒有想像中的落後與不堪，也發現了金門有著許多說不完的故事。 雖然金門沒有車水馬龍，但卻是喧囂中帶著一點寧靜。 雖然金門沒有隨處可見的高樓大廈，但卻有著看不完的古蹟與景點。 雖然金門沒有許多的遊樂場所，但卻讓人們有著另外一種生活方式。 金門是個不同於一般都市的都市，她沒有著一般都市該有的燈紅酒綠，她沒有著一般都市該有的花花世界，不過她卻有著一般都市沒有的秩序與安寧。 在這幾個月以來，每當經過貞節牌坊時，我都會往那裏多看兩眼，希望能夠瞥見一絲那個夜裡那位阿婆的身影，希望能夠再一次的聽見那帶點淒涼，帶點惆悵，也帶點無奈的歌聲。 我再也沒有見過那位阿婆，那個夜裡發生的事情恐怕說給誰聽誰都不會相信吧！就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不過金門總是不缺鄉野奇談，這類的故事總是充斥著金門的每一個角落，所以我才會說，金門有著說不完的故事。 如果這段故事將來會廣為流傳的話，說不定大家在經過貞節牌坊時都會多看兩眼呢！也說不定那位阿婆會再次在夜裡現身，用扇子拍著自己的腿，用沒有人聽得懂的語言，輕輕地再次唱著那首歌呢！

　聽到妳離去的訊息，剎那之間，充滿震驚與不捨，令人難以接受。 回首前塵往事，跟妳結緣那是七十年代、三十幾年前的事了，妳是在經歷了一場失去至親的傷痛之後，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才無奈的再度踏上職場，妳坐在我的對面，大概是磁場相近、個性相投吧！從此我多了一位無話不談的好同事、好姐姐。 我們共處了短暫的時光，後來妳調到別的單位，我也在長官的提攜下到別的單位服務，但我們仍偶而連絡，有空時聚聚聊聊彼此的近況，我常說：「要多連絡噢！」。「相交滿天下、知心有幾人」一生中能有幾位交心的朋友，可以無話不談的說出真心話，那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而我何其幸運，就有幾位這樣的好朋友，事實上，許多好朋友之間，生活的忙碌，並不一定能常常連絡，但一定永在心中，彼此關懷；不一定形影不離，但一定惺惺相惜；不一定十全十美，但一定知心知意。 感謝上蒼，在我人生的職場生涯裡，賜給我許多的貴人（老師、長官、朋友），與他們相處的時光中，從他們為人處事的態度裡，給我許多啟示、讓我獲益良多、受益無窮。在科裡的那段日子，陳科長虛懷若谷、謙沖為懷、親切和藹的長者風範；陳股長愛惜晚輩、不吝指導的照顧（那時候我也才早妳一點到科裡來，初到新單位，面對完全不同性質的工作，一切都得從頭學起，尤其之前的工作對於公文處理從未涉獵，幸好有陳股長的調教，工作上的難題都得以一一迎刃而解）；而妳剛直不阿、低調樸實的生活態度，在在都是我學習的典範。 退休之後妳往來於台金之間，後來妳更加入了慈濟的志工團隊，常常聽妳聊起慈濟的種種，這個服務的舞台帶給妳許多的快樂，日子更顯得忙碌、充實而有意義，真為妳感到高興。妳如果回來金門，常會來家裡聊聊，朋友送給妳的好東西，都會帶來與我分享，妳總是說：「好東西要與好朋友分享」。妳也常說：「和老朋友見一次面是一次，次次機會都要把握、都要珍惜、都要感恩、珍惜擁有」。 突然覺得有一段時間了，怎麼都不見妳的來臨，過年期間從妳家門前走過，抬起頭看，未見燈光及妳回來的身影，種種跡象的不尋常顯示，令我心中充滿了疑惑與不安。有一天中午我打手機給妳，電話那端傳來虛弱的聲音，妳說妳正在午睡，短時間內不會回來，為了不打擾妳休息，我就說：那我們就改天再連絡了」，我還和我老公說：「奇怪，怎麼現在才午餐時間，蔭治姐就在睡午覺，可是我總覺得聲音怪怪的，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老公安慰我說：「快放暑假了，到時候去台北就可以一探究竟」。誰知道這竟是最後一次聽到妳的聲音，早知道的話無論如何也得多聊一點，現在成了遺憾！妳的個性就是這樣，豪爽耿直、一芥不取，凡事不喜歡麻煩別人，妳生病的事我也一無所知，只後悔我的粗心大意，其實從妳的語意裡是有蛛絲馬跡可尋的，現在才知道，原來那時候的妳，正受到病魔的摧殘，而身為朋友的我，卻未能及時送上安慰、鼓舞的力量，怎不令人難過！ 在人生旅程裡、常有些措手不及的意外，令人難以招架，短短近年裡，面對親人、朋友的驟然離去，讓我感觸很多，只能感歎生命的無常，擦乾眼淚，多把握相聚的機會就對了，沒有人可以陪你走一輩子，所以要適應孤獨，人生就是這樣大起大落，永遠不會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世上很多事是無法提前的，往者已矣，斯人已遠，調整心情，把握現在，快樂過每一天。 唉！在時空的長河中，人們何其渺小，都只是宇宙中短暫的過客，永恆與瞬間幾乎沒有差異，體會生命無常，使我更懂得珍惜當下的每一時刻，當下的每個聚合。現在，妳離開了，一段緣份的結束，朋友！永別了，一路好走，與妳相處的點點滴滴只能在記憶中回味了！（稿費捐贈家扶中心）

　從九曲堂搭火車，經過後庄、鳳山站之後，就是高雄了。這裡的繁華生活，讓回憶多彩多姿，於是，高雄車站逐漸成為印象中永難磨滅的驛站。驛站，讓我想起了越來越微弱的三座厝。 那段日子，三塊厝車站還有稀稀疏疏的列車經過。我曾經在這裡狩獵日落時的丰采，與白鷺鷥飛過蒼穹時的瀟灑，甚至記錄著列車緩緩晃盪而過的悠閒，與當地民眾樸實的生活。 走過鳳北里，很多路過的人都不會遺忘僅存的木造三塊厝車站，即使行程再怎麼趕，也不會忘記繞過來瞧一瞧。從當地上了年紀的婦人的言談中，我們知道三塊厝車站是高雄火車站的前身，日據時代就已經存在了，這是一棟日式和風的木造車站。百年前，日本人架設打狗與九曲堂間支線時，就在此設置招呼站，之後，正式設置站務員開始辦理客貨運輸業務，直到日本人興建了高雄新驛，這裡的風華才逐漸被取代。 三塊厝站目前為高雄市內唯一僅存的日式木造站房，曾經見證近一世紀的高雄鐵道發展，也見證了高雄市的繁榮。令人遺憾的，是棄站後三塊厝車站如棄嬰，無人聞問。 多年以後，又回到了三塊厝車站，昔日那三間地標建築已難覓尋。落日仍在，白鷺鷥不見了，列車停駛了，人潮已遠去。車站附近一位中年男子似乎不太願意提起三塊厝車站的往事。想了很久，讓思緒在腦海裡轉了好幾個圈，才清了清喉嚨說，車站的沒落是必然的。台鐵對於車站一直都沒有給予太多關懷，有一段時間甚至門窗都沒有上鎖，一些遊民經常將車站當作棲身之所，也成為治安的死角，即使後來台鐵將車站的門窗都用木板封住了，雖然阻止了遊民的進出，卻阻止不了車站的老化，整個木構站體因為沒有經費維修，在風雨經年侵蝕下，已逐漸腐朽了，如病入膏肓而奄奄一息的老人？ 離開三塊厝車站，頻頻回首，心情疼痛不已！

　<一>血緣上游。追朔無可考的家譜。在指骨風化的傳言。瞳孔深藏生命奧秘。我們對視。一瞬千年的隕岩之後。溫度失速。像漫長冬眠的神話。像海嘯深處的秘史。在投擲踽踽獨行的時間暗谷。礁岩島嶼。有光合作用。有潮苔濕意。有史書一切的起源。有姻親進化。這裡已然成為家的節拍。 <二>山有爬蟲哮嘯。海有魚種典籍。平原。小丘。潮澤。泥地。世界邊陲的農魚屯墾。嫁娶生息。躬耕撤網。鄉音譜成共同的臍帶。於是我們席地而坐。解下穿梭的人事封鎖。開始有族親。姻親以及居住的棲所村落。 <三>邊境自白堊紀退化後的一雙展翼。開始我們的承載和拓墾。空氣。水。陽光。在居住的島悄悄潛入衣冠禮樂。農漁糊口。繁衍族群。島命起源。我們越過黑嶺暗水的圈鎖。來到日夜交會的脈動。四季清明。人文豐盛。耕食築巢。燕尾。馬背。閩式版圖延伸的築造。紮居期間。田埔。昔果山。瓊林。金城。榜林。古寧頭。島內島外。一山一海。泳動長滿厚繭的血淚。於是我們有了裸露浮床。伯伯和阿姨。絲竹和符咒。文字和語言。於是我們抖落太多的衣襟塵灰。看見射穿雲霧的陽光。開始日子的索取與夢想。 <四>月升日落。作息三餐下嚥的口腹。瘠貧土質。茹毛飲血。夢境都是漂浮著的哭聲。窮和苦。一些些的嘆息。一些些的鹽和汗水。意識喚醒。島民不屈的命運。出海南洋。或披夜求生三畝家世。用勞力肉身擎起熊熊的明天。明天的重組。高亢和希望。如此艱困島土。糾結著毅力和不屈生存奧秘。在番薯和高粱的青苗葉脈裡終究聽到枝枒出土的朗讀。 <五>平實。人子。無聲的幸福。禮教與鄉情的濃郁。永世的滿溢讚美。這是島嶼國度的豐饒盛產。香火悠長。野史歌謠。典籍血肉。編織這小小島上的心肺連結。相依相持。在闐靜居住的島嶼。掏出信仰黎明。綻放撲開這飛翔期待的未來。 <六>未來。遠方的革命把血滑向仇恨深淵。在島的胸口放火。在島的腹部餵養一顆顆暴虐子彈。烽火橫燒。黑暗籠罩天色。夢的碎屑都是淚痕。那年。國共突來的內戰。狙擊索取。嫁禍無辜島民。時間快速墜落。無由的死亡。鐵絲網。碉堡。軌條砦。防空洞佈滿高海拔的夢境。在擁抱煙硝的土地懷裡。解下盔甲。解下征戰。當封鎖的軍號聲遠去。當歷史的呼嘯平靜下來。島的子民在碩大傷口縫補歲月厚厚的痛。宿命的暗流。開始一生的重建。

　古人作文，必先辨明文體。晚明文學家、藏書家徐火勃為友人林古度之父林章作傳，林古度私下增益了一些瑣碎的、或不夠忠厚的內容入傳，徐火勃甚為不快。不是林古度增益的內容不實，而是所增益的內容傳記不宜。徐火勃說，你那些內容，寫入「行狀」，是可以的，寫入「傳」，是不宜的。傳有傳的文體，行狀有行狀的文體，不同的文體，有不同的寫作要求。徐火勃為了維護傳體的尊嚴，對林古度說，如果你執意增益那些內容，請不要把我寫的傳刻入《林初文集》中，另請高明好了。我們今天看到《林初文集》徐火勃所寫的林章傳，那些不宜入傳的內容果然刪去不存。 當然，大文章家偶然也會突破文體的局限，寫出人意料的作品。韓愈《殿中少監馬君墓誌銘》首敘馬君先世及歷官、子女，次敘與馬氏三世交誼，再次哭馬氏三世，最後三哭，並感慨人世。或因少監無一事可紀，故著墨於三世交游，兩番摹寫，造出奇偉，雖似哀誄文、與墓誌體稍乖離，仍為韓集中名篇。後世如歐陽修，也是大家，屢仿之而不能。 新世紀以來，大學校園，科研機構，人人抱隋侯之珠、荊山之玉，內地每年出版圖書的數量已經傲居世界第一；如果按人口平均，台灣地區也位列世界第二。在這大潮流的裹挾下，不知不覺，我也混入出書的大軍之中。而且，不僅自己出書，還不時應朋友、同學所請（間或受命於單位）作序。收入本書之序，始於1999年，止於近期。其初每年一至兩篇，後來則兩三篇，集腋成裘，積少成多，三十多篇，加上數篇跋語，已可都為一書，於是命之曰《慶元序跋》。2011年，《東吳手記》軟精裝本在蘭臺出版社出版，裝璜印製精美，師友同學稱贊有加，至有愛不釋手者。此後，我在內地出書，也開始關心書籍的美觀，2012年、2014年在廣陵書社出的《鼇峰集》（三冊）、《徐熥年譜》，封面設計古樸，精裝，排版疏朗；2014年鳳凰出版集團的《陶淵明集》，小開本，布面精裝，亦差強人意。承盧社長瑞琴女士不棄，本書仍然交由蘭臺出版。 書序作為一種文體，有它固有的特質。書序，還可以細分若干小類，如文獻典籍序、詩文集序、雅集詩序、單篇詩賦序、專書專著序等，不同的小類，作法固有不同，但不論何種書序，序這種文體的寫作，和論文的寫作肯定有別。但是當今的許多研究著作的書序，卻和論文很相像，往往側重於把一部著作的成績歸納成若干要點，再稍稍論述之。我自己也不能免俗。這樣一來，當今的書序往往也就缺少序作者的個性。研究當代文體的專家，是否對1949年以來的各種文體有較全面深入的研究，我不太清楚。如果把當代的序體作為一個研究課題，一定是一個有趣的事。 除了文獻典籍，撰序者對撰序對象，通常不會太陌生。梁朝任昉，「嘗以筆札見知」於王儉，故為之整理遺文，撰《王文憲文集序》，對王儉生平履歷、性格好尚，文風特徵，無不了如指掌。唐賈至之父與李適交誼甚深，適子又與至有「聲譽之好」，故得以體察李適文之優長。宋歐陽修《釋祕演詩集序》，先撇開撰序對像釋祕演，而從石延年落筆，由石延年引出釋祕演，以為「皆奇男子也」。歐陽修再次撇開祕演之詩，而借石延年之「尤稱祕演之作，以為雅健有詩人之意」評祕演詩，且點到為止，不作發揮，最後才引入作序的題旨。明曹學佺至交林光宇，曹氏為其選《林子真詩集》並撰序、跋。《林子真詩序》花了許多筆墨鉤畫林光宇的好色、疏賴、恃情傲物，然而卻至孝，大有魏晉之風，以見其詩的率真出自胸情。 回頭審視十多年來自已寫的這些序文，除了「未能免俗」的那部分，即一般序文的評價和介紹方面，似乎也注意到著作作者的生活經歷和求學經歷，甚至他們的個性好尚，也注意到在人生的旅途中，我和這位作者的交集往來，有時還記錄某些趣事，盡量避免把序文寫成枯燥無味的論說體。也就是說，盡量注意序文的可讀性。雖然經努力，還是沒能做好。 作序時，我常常想得很多，寫進序文的卻很少。認識安琪，是在認識她的夫君秦惠民先生之後。1979年，我在南京師範大學從段熙仲（1897-1987）教授治漢魏六朝文學，惠民先生從唐圭璋先生治宋詞，宿舍就在我的對門，其時，惠民先生和安琪尚未成為眷屬。沒想到二十多年後，安琪來從我讀博。我為文倩作序，自然想起2004年河北師範大學的一個活動，接待我們的研究生有哪些人，全然忘記了，等到洪雷、文倩夫婦來福建師範大學工作，說起來，原來早已相識，他們忙碌的身影恍然再現；而且，洪雷還是我山東大學的朋友鄭訓佐教授的碩士生。 一篇序文，不過三千來字。來不可遏，去不可止，有時興頭一來，下筆千言，不能自休；有時文思枯竭，三天不能一字。有時是身不由己，忙於應付各種雜務，耽擱了寫作。至今我仍然深感抱歉的是為胡旭的著作撰序，被我一拖再拖，拖到他的書付印了，我的序還在「構思」之中。 有幾篇序跋是為金門同鄉作的。慶瀚教授是我的同宗兄弟，也是中央大學不同科系的同事。慶瀚在法國讀博士，學的自然科學，同時又修了兩年的文學博士課程。讀他的文章，像是喝法國葡萄酒一般，充滿溫情和些許的浪漫；他是一位自然科學家，又有很多有理性思考。長慶兄是著名的小說家，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他有一段金門軍中服務處的特殊經歷，小說的題材別出匠心，我作的跋，附在他的多卷本文集之末，原題叫《長春書店裡的陳長慶》。卓克華教授雖然不是金門人，他的一部著作研究的卻是金門史，吸引我的不僅是該書的研究對像，更主要的是他的研究方法以及資料的蒐集。 書中序文涉及到的作者，施祖毓兄、胡金望兄已經離去。祖毓兄，40後，病逝於2008年；金望兄，50後，病逝於2013年。前兩三年，重慶一位研究吳梅村的學者，苦於祖毓兄已經再也無法聯絡上，因讀過我作的序，轉而向我乞要復印本。也許這位學者比我更需要此書，我索性把有祖毓兄題籤的書轉送給他。轉寄之前，摩娑再三，如對故人，唏噓不已。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新一代的學者正在成為學術的中間，我為之作序的阮娟、鄭珊珊，他們都是80後，出書時都不過三十來歲。這兩三年給90後的碩博士生上課，我對他們說，將來你們的著作出版，如果不嫌棄，我還會為你們撰序。 「朝為媚少年，夕暮成醜老」，阮籍所說，的確是大實話。「朝如青絲暮成雪」， 白髮如雪，仍不失美感，李白似乎比阮籍更懂得長者之美學。無論醜與美，阮籍、李白，都以青少年為「朝」，老人為「暮」，看法都是一致的；當今把長者都看作「夕陽」（雖然後邊綴上一個「紅」字），和「暮」的意思也差不多，只是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李密所說 「日薄西山」的意思。莊子講齊物，以為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的大椿，和不知晦朔的朝菌、不知春秋的蟪蛄沒有兩樣。作為個體的一切生物，結局固然沒有不同，但是個體生物存在時間的長度和過程卻是很不一樣的。曹學佺為林光宇作序，光宇卒年二十八；任昉為王儉作序，王儉卒年三十八；歐陽修作《蘇氏文集序》，蘇舜欽卒年四十一。對林光宇、王儉、蘇舜欽來說，二十多歲、三十多歲就是他的暮年。2014年，廈門第一中學64屆高中畢業50週年紀念活動，同學推舉我作為代表發言，我說，面對來參加活動的九十多歲的王毅林校長，我們沒有資格言老；面對九十多歲仍然乘公交車上教堂做禮拜、唱詩的是我的母親和她的姐妹，我們沒有資格言老。 謝謝本書所有為我提供作序機會的朋友和同學，謝謝大家讓我分享閱讀作品和研究成果的快樂，謝謝大家帶給我作序過程和之後的莫大愉悅！

 我沒見過雪。 但這句話並不精確，也就是說必須排除掉看過明信片、螢幕裡或人工造雪機產生的雪景。在亞熱帶的台灣沒見過真正雪的人應不算少數，但我其實是看過實地的下雪，且是漫天蓋地的白雪。 那是一個三月天，我搭機從台北前往邁阿密參加音樂節，中途在洛杉磯轉機，接著續飛，沒想到班機卻往北飛到西雅圖再轉機一次；寤寐中，見到機艙窗外的大地融為一片銀白，當時既吃驚又興奮，「怎麼邁阿密如此快就抵達，還下起雪了？我可沒準備厚外套呀。」在候機室的大落地窗前，生平第一次如實見到雪絮飄降，彷彿伸掌便可以神奇捧接得到，但是卻身處密閉的溫室內，似幻如真。 抵達有古巴風情的邁阿密，天氣則微熱如同緯度相近的高屏地區，之後回程並沒有再過境西雅圖，而是飛往舊金山，我在那裏自助旅行了三天，一座充滿西班牙殖民地風味的花與陽光之城。 另一回是耶誕節，在紐約市見到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外牆邊角堆著碎冰，人說三天以前有大風雪壟罩，如今天氣已回暖，雪融化得很快，晴陽下，工人正忙著掃除路面的積水，好似剛雨後的景象，很難想像幾天以前迥異的市容，倒是可惜著再度與雪景擦身而過！ 渴望見到白雪的雪白心情是浪漫的，在西雅圖機場初次邂逅雪花的心境也是唯美的，但我畢竟沒緣一親芳澤真實的冰雪，到底是輕柔如柳絮拂面？還是刺痛如撒鹽在空中呢？如同粉絲與欽慕的偶像雖感覺貼近，但距離卻是遙不可及的心情差可比擬，就讓偶像的完美形象留在自心裡親密勾畫吧，也許才是永遠保持美好印記的最佳方式。

　幾年前有個同事說他家的頂樓種了一棵使君子，因為長得太茂盛了，詢問我們栽植的意願，那幾天但見他像花爺爺似地每天都剪了新枝來分享，經得大家同意也在公司的角落小空地上插了幾枝，我也取了幾根特別粗壯的枝幹回家插種，心想屋前有絲瓜等爬藤類當籬巴，如果使君子種成了，開起紅花加上絲花等黃花，多美的圍牆啊！ 就這樣天天努力的澆水期盼，沒有特別地費心照顧，也和院子裡幾十盆花草一樣處理，天天在眼前晃著的有對門一大片綠油油稻田、玉米田，每天早出晚歸的上班族，能夠空下半小時澆花除草鬆土就很難得了，偶爾在公司，同事會問：「妳的使君子還好吧？」要多久才能開花呢？說真的，最盼望的是花紅綠葉在眼前亮著。 無意中發現使君子旁長出一棵芭樂樹，好像才沒多久的光景，就成了大樹了，再一大段日子後，發現樹上有些許紅花，這就怪了，從小在芭樂樹上爬上爬下、天天在樹上躲貓貓、每天以吃芭樂解饞為樂，芭樂花是白的呀，怎麼會變紅色的？更奇怪的是葉子有兩種形狀，特地偕外子一同研究，這一觀察就不得了了，原來幾年的不經意照顧，使君子已經茁壯長成了，它和芭樂樹共存一片土地，順勢攀爬和芭樂樹一起成長。 從此可熱鬧了，一大早就有麻雀白頭翁斑鳩九官鳥綠繡眼等鳥類群聚啁啾，好不精彩，芭樂花開得正多時，蜜蜂也加入行列，芭樂長大了，一個個皮球大的綠果子吊掛樹上，群鳥興奮大噉美食，蟲兒也入侵果實，鳥兒結巢芭樂樹上，使君子的紅花盡情綻放，和芭樂樹成了好姐妹共存榮，幾年前的企盼是想見屋前紅花當籬笆，如今可好了，春天一到就滿見白花紅花綠果子、吱喳鳥語、清淡花香，比預期的美景更動人，天天喜見屋前成了蟲鳥的新樂園。

　初春季節，那麼快，樓下操場籬笆，已經是一泓花海了。 映山紅（杜鵑花）大有一種蔓延開來、無地不長的趨勢，實在來得洶湧如潮、聲勢壯大。球場邊的籬笆、屋村的周圍花欄、二樓窗外的花槽、路邊的花圃……到處可見大紅、淡紅、杏紅、粉紅、白色的杜鵑，與三角梅、其他的報春花相映成趣，也令人目不暇給。大自然很神奇，彷佛有魔法一般，或者吹吹一口氣，春風拂蕩，含苞欲放的花卉，昨夜還是在乍暖還寒的樹葉間瑟縮著，一夜間，就開得燦爛熱烈了。大自然界四季的更遞輪換，實在太神速。在渾然不覺中，我們在黎明與夕陽之間來回奔波，已經是滿頭的白雪了。非常喜歡和感激這些每天進入我們視野的映山紅，帶著喜氣，感覺滿心的歡悅，又讓我們回到少年時代的心境。 忽然想起了那一個深夜裏，我隨著瑞芬的腳步，悄悄地走進兒子的家，我們看到客廳裏一個熟悉的背影，也讓我感動了很久很久的一個背影。大自然界開了花，人世間，在這個家庭，還結了果。三月三，一個叫悅之的女嬰誕生了，像是小天使，給兒子的一家以及有關的很多親友以滿心的喜悅，那是不亞於滿山遍野帶來春天的喜氣，得到那麼多人的祝福啊。 兒子白天要教書，媳婦夜裏要多休息，瑞芬協助他們值值夜班。 這時已經是午夜十一點半了。我們走進兒子屋子裏，就看到一個壯碩高大的背影，坐在沙發上，背部對著門口。小悅之才來到世間十幾天，小小的，好像一個可愛好玩的洋娃娃，正在被他一隻大手掌托著頭部，右手抓著奶瓶餵著她。這個正在給她餵奶的不是兒子又是誰！但見他那抓著奶瓶的右手，其中一個手指輕輕地動動奶瓶底，富有頻率的節奏令小嬰兒看來很受落，他的小嘴正在起勁地吮吸著奶嘴。瑞芬走過去，在沙發上的另一邊坐下望小孫女，而我久久地站著，走到兒子跟前，觀察和欣賞他和小悅之這一幅溫馨的《父女圖》。比我三十幾年前做父親強多了。我看到兒子雙眼滿含著憐愛。我看到在壯實的兒子手掌上，那小孫女是多麼地嬌小。我看到了在昨日我們不相信能看到的情景，真的，彷佛還在昨日，那個淘氣的小兒子還在塗改作業手冊（7樣變成5樣），還在入迷地玩遊戲機，還在喝著我為他沖的奶茶，還在昨天我們擔心著他長不大，事事要媽媽操勞……今夜，我們從兒子為他小女兒餵奶全神貫注的樣子，從他無限愛戀無限欣賞和充滿無法替代的愛和親情的神情，終於看到了一位少年如何擔起父親之責，他也必將在歲月中，從一位平凡的爸爸成長為一位偉大的父親。 在每天的黎明和夕陽之間，我們走啊走，渾然不覺已經走到鬢如霜，髮似雪的日子；也在渾然不覺裏，兒子遺傳似的，將自己作為一名好暖男正能量地提供給給社會，為家庭服務。當我稱讚他做一名人師人父人夫都可以獲100分時，他還謙虛地說做人子還不合格呢。 春季裏，每天清晨我都要走在屋村一片花海的夾道中，就會更深刻地感覺到四季的更遞是那麼快捷，人也是，老子老媽變成了爺爺奶奶，兒子媳婦也就變成了爸爸媽媽。 這是春之誕的啟示。

近日，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只有140頁的小冊子，裏面是十幾篇名家解讀、賞析古代遊記、散文名篇的文章。書是1983年由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印量多達48600冊。當時人民幣定價是0·35元，在香港售賣港幣3元，它已經陪伴了我33年，一直不忍丟棄或送人。乘閒空，我將那些精短的遊記又讀了幾遍。覺得還是那麼新鮮。大學時期，我們還沒讀到古典文學時，文化大革命已經爆發。我們的古典文學名篇都是在中學閱讀的，有的還沒學過。大大缺了這方面的課。 我惡補的有宋朝歐陽修的《醉翁亭記》、蘇軾的《記承天寺夜遊》、晚明張岱的《湖心亭看雪》、明朝袁宏道的《滿井遊記》和《晚遊六橋待月記》，都十分精彩。這些百讀不厭的遊記，給予我們寫文章尤其是遊記不少有益的啟示，我覺得至少有那麼幾點： 視角把握，清晰準確。例如《醉翁亭記》第一段一開始就是「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迴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解讀此文的是著名的新詩評論家謝冕，我很少看到他賞析古代散文，他的此篇《讀,〈醉翁亭記〉》寫得很精闢，他分析這樣的開頭說「文章總的是如從峰巒的頂巔而舒徐地下行。我們從環滁的群山，而找到了西南諸峰中的琅琊山，由此進入山間腹地。這裏不僅有山嵐，而且有水音，一曲清流從兩峰之間瀉下，這是釀泉，一個與醉翁亭相聯繫的美麗的名字！水隨山行，迂回婉轉，作者的筆墨彷佛是電影鏡頭，一步一步地把我們的目光吸引到特寫的景色中來。他採取『剝筍』的辦法，層層剝去筍衣，而讓你沿途攬勝，取其精英；在環滁之山中，取西南諸峰；西南諸峰諸峰中，取琅琊；琅琊山行，取釀泉；釀泉縈回，醉翁亭臨于泉邊！」「他不肯平淡地讓這亭子出現，他大肆鋪排，讓它在未出現之前造成那「隆重」的氣氛，使之顯得不平凡。」謝冕尤其喜歡遊記的開頭，他說「『環滁皆山也』，這劈頭而起的一句，足以驚呆那些習慣于按照陳套來寫文章的人們。」（抱歉，做文抄公做了那麼長，只因分析得精闢，不忍割捨）。再讀袁宏道的《滿井遊記》開頭兩段，也很有可取之處，第一段不是寫出遊，而是寫「不得游」，引起讀者的關注，為什麼「不得游」呢？第二段，寫出遊了，也是從宏觀著筆：「二十二日，天稍和，偕數友出東直，至滿井，高柳夾堤，土膏微潤，一望空闊，若脫籠之鵠。」這種開頭，也是在點明出遊的時間地點後，由遠及近、由面及點地、用了一種鳥瞰的方式全局地寫整體觀感，文字上相當簡潔，那意思是，到了滿井一帶，但見高高的柳樹夾著海堤一列排開，泥土令人感覺得濕潤濕潤的飄散出初春的氣息，望過去，天地是多麼開闊啊，令人感到心曠神怡！我自己也感到好像剛剛從籠子裏飛出來的天鵝！遊記下來作者才移步換景，慢慢地、詳詳細細地描述山水田野。張岱的《湖心亭看雪》起筆也不凡：「崇禎五年十二月，余往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好一個「湖中人鳥聲俱絕」！把天寒地凍、萬籟無聲的寂靜和寒意都寫了出來，和柳宗元的《江雪》中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有異曲同工之妙。一寫空曠，一寫寂靜。都非常出色。總視野、總風景、總感覺，被放在了遊記最矚目的開頭之處。 其次是色調濃郁，個性突出。我們現代的遊記，寫法、調子無不滲透作者的個性，打上作者的品格涵養、審美、價值觀的烙印，尤其是文筆造成的遊記色彩、風格，最能看出每一篇遊記和遊記之間的不同。每一位作者和作者的區別，甚至同一個作者不同篇遊記的異同，或者熱鬧緊湊，或者幽默詼諧，或者精緻迷你，或者磅石薄大氣，或者深沉憂傷，或者隨意閒適……總之一百個作者寫的遊記特色都會不同。如果稱「風格」太大的話（畢竟有的作者太謙虛），那就俗氣點稱為色調吧。我覺得，《湖心亭看雪》白茫茫的色調經營得最為成功，而蘇軾的《記承天寺夜遊》被賞析者形容為猶如「一首清冷的月光曲」，確實也極為妥帖。兩者完全不同，如果再比較《醉翁亭記》的歡樂氣氛和一氣呵成，更是大異其趣了。 三是文采斑斕，精彩紛呈。像是飲一杯又一杯的文學的玉液瓊漿。歐陽修寫醉翁亭附近的日暮景色和一年四季的景色最為人稱道：「若夫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巖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還是引用謝冕的分析吧：「這兩個句子中，前一句寫朝暮。後一句寫四時，是很精確的。太陽初起，林間氤氳的雲氣在消散，這是山間的清晨；岩穴裏充滿了薄暮的霧靄，周遭逐漸暗了下來，這是山間傍晚，那後一個句子，更為凝練，一句之中，每一分句各寫一個季節：『野芳發而幽香』，春景；『佳木秀而繁陰』，夏景；『風霜高潔』，秋景；『水落而石出，冬景。』在袁宏道的《滿景遊記》中，寫景也是一絕：『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鱗浪層層，清澈見底，晶晶然如鏡之新開，而冷光之乍出於盒也』這是寫水；『山巒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鮮妍明媚，如倩女之面而髻鬟之始掠也』這是寫山：『柳條將舒未舒，柔梢披風，麥田淺鬣寸許』這是寫田野。多麼地富有層次，三幅圖畫組成了早春二月動人魂魄的景象！張岱的《湖心亭看雪》寫白雪皚皚的圖畫『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中影子，唯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太有文字整齊之美，還將『一』的『全部、完全、整個、充滿』的涵義詮釋得淋漓盡致。 四是比喻獨特，富有創意。遊記少不免用到修辭；修辭少不免用到比喻。因此比喻不出奇，最有價值的是別創一格，富有新意。例如形容月光如水銀瀉地、月光如水，已經是很常見了，沒有什麼新鮮感。在《記承天寺夜遊》中，有如下的形容：「庭下如積水空明，中水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品賞的評論家吳戰壘說「用『積水空明』四個字，來比喻庭院中月光的清澈透明；用「『藻荇交橫』四個字，來比喻月下美麗的竹博倒影，可謂勾魂攝魄，精煉得無以復加」、「它一方面來自真切的生活體驗；另方面又出於高明的烘染技巧。」「積水空明」。給人以一池春水的靜寧之感；「藻荇交橫」卻具有水草搖曳的動態之美；整個意境靜中有動、動而愈見其靜。 「這個詩化的透明境界，映照出作者霽月光風、胸無塵俗的襟懷」。比喻獨特，自然會為遊記生色不少，令讀者印象更深刻。 五是心境物化，人景交融。這一點很值得我們學習，通常我們寫遊記容易人景割裂，直抒胸臆。然這些經典遊記不然。在描述景物時，都帶有主觀色彩和個人感情。例如蘇軾的《記承天寺夜遊》寫於他被流放到黃州（今湖北黃岡縣）的第四年（1083），那時他是「罪人」，交遊斷絕、門庭冷落，沒有什麼人來探望他了，心境何等寂寞！因此他一開始就寫「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夜色入戶，欣然而行。」在被官場和某些人遺棄的日子，他孤獨，嘗遍了人情的冷酷，唯有月色沒有勢利地主動來探訪他，因此「夜色入戶」別小看，涵義其實很豐富。還有袁宏道的《滿井遊記》其中就有典型之句：「凡曝沙之鳥。呷浪之魚，悠然自得，毛羽鱗鬣之間，皆有喜氣」。將無形的感情化為有形的生物和景物，間接、巧妙而餘韻嫋嫋地表達了作者在早春的喜悅興奮之情。物猶如此，人何以堪！ 六是突出個人，景中見人。在幾篇遊記裏都感覺到有人物，而且被放置到非常重要的位置。遊記如果不見人物（我或其他人物），那就和市里坊間的旅遊指南文字沒有什麼區別，也跟一般不出現「我」的新聞報導、社團活動報導沒什麼不同了。這些報導只是客觀的報導，猶如一個沒有生命的攝錄機照映的東西。遊記不同。例如《醉翁亭記》多處歸結到人：「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雜然而前陳者，太守宴也」、「蒼顏白髮，頹乎其中者，太守醉也」、「人知從太守游而樂，而不知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在張岱的《湖心亭看雪》中寫到人，筆法更是奇峰突起，按我們的一般人的寫法，大多數是在大雪彌天白茫茫的時候，我們見到別人，一定會寫見到他人而驚奇萬分，不，作者反其道而用之，他是這麼寫的；「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由見到的人反過來寫自己，突出了大雪天竟然有像他這樣的人出遊來看雪！最後才再反過來寫從南京來此也看雪的他倆，那大家也都是不簡單的「同是天涯看雪人」了。 最後是這幾篇遊記都不過是三、四百字而已，最長的不過五百字，寫得很精煉。其中蘇軾的《記乘天寺夜遊》不過是84個字，可是賞析文章就洋洋灑灑寫了五千字！文章能寫得短，主要是沒有廢話，寫得精練。今天我們用白話文寫作，那會長一些，但學習古人那種字字珠璣、句句精彩、千錘百練的態度還是很應該的吧。

我不是素食主義者 也不是無肉不歡族 農業社會珍惜一粥一飯的得之不易 向來鼓勵「不可挑食」 因此 只要是可食之物 不論葷素、不計煎煮 我大概都可入口 「讓媽媽認為不可口的食物只能給豬吃了！」 孩子的一句話 點醒了我「五味魯鈍」的自覺 民以食為天 民主時代 追求美食成為時尚 為了美食 不惜長途驅車、排隊等待者大有人在 但超級的色、香、味是神 也可能是魔 食安問題屢屢滾成「食安風暴」 它正威脅著大眾的健康 好吃的東西不健康 健康的東西不好吃 健康與美味 真的是對立的神魔嗎？ 「福智慈心有機農業發展基金會」以「健康的美食」為理念成立「樂活廚房烹飪教學班」 唐靄玲老師拿麥克風 提供健康飲食的概念 鄭惠梅老師拿鍋鏟 示範料理的「眉眉角角」 護持的志工群熱心地觀前顧後 …… 為了滿足人類對食物無止境的追求 農夫使用大量的殺蟲劑 牧人圈養擁擠的雞群、牛群 …… 地球因之暖化 四時的循環因之失序 消費者的我們 不得不以「清心寡欲」來修持自己 當自己的健康的「把關者」 清心 不求十分的美味 讓食品少放那一分的添加物  寡欲 少吃一塊肉 讓雞鴨牛羊回到寬廣的青草地 把關者 明辨食物的來源、食品的成分 讓透明的資訊來督促市場、抑惡揚善 吃素不一定像吃草 美味的素食來自食材、刀工、火候、調味等的堅持 食材首重新鮮的原食物 當地、當令比飄洋過海好 刀工講求專注、工整 爆香的火候要慢火、慢煎 至於調味 隨人甲意啦！(閩南語) 已是大廚的惠梅老師說： 「我的作菜沒菜單、沒比例，憑的是感覺。」 善巧的唐老師補充： 「手上雖無菜單，心中自有次第。 次第，就是作菜的先後步驟。」 每一道飯、菜的完成 先取小部分擺盤供佛 學員再作分食共享 「好吃嗎？」 當然！ 多人好吃食(閩南語) 「五味魯鈍」的我更是沒有挑剔的空間 「有心得嗎？」 有！ 原來「挑食」的意義是雙重的 孩子不可挑食 才能得到均衡的營養 媽媽卻要懂得挑食 為全家人的健康把關 面對工商社會琳瑯滿目的食物、食品 消費者的我們有權利學會「挑食」 挑選健康的食材、食物、食品 社會環境會變 但「健康大於美味」的公式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