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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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菩提的漢子
那個叫菩提的漢子 生來為了大哉問的 常丟給我一支支箭鏃般銳利的問題 我也總納悶 紫藤花, 如何往下承載你 粗獷的身子、微細的心思 如何不坐汽車也能穿越一整個季節 如何在虛空的臉頰 摘下如許的青梅 世界逐漸模糊在你眼簾 小巷遁走成天涯的遙望 為什麼精子卵子會撞擊 成嬰孩的一聲啼哭 為什麼把一切「空」掉後 「有」就像隻兔子般跳出來? 毋寧你已經知道 你提出問題,但那問題就是答案 你不再開口,但那沉默就是話語 命運和自由互相指成陳 在你取名菩提的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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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言鳥語專欄 Go﹗金門國際馬拉松
進入21世紀,深度旅遊蔚為風潮。深度之旅,包括了結合活動與旅遊,觀光客到他地,不僅為旅遊,還深入參與當地活動,甚至將參與活動列為主要目的,遊山玩水退為次要目的。 開放觀光後的金門,為維持觀光景氣,縣政府、國家公園等單位一年四季的活動不斷,「若配合活動來金門觀光,那一個活動最好?」當臺灣朋友如此詢問我時,我常不加思索地回答:「金門馬拉松」。 傳說馬拉松起源於希臘,上古時,希臘聯軍與入侵的波斯軍隊大戰於馬拉松戰場,苦戰勝利後,一名希臘士兵帶傷長跑回雅典宣布捷訊,卻不幸力竭而身亡。故基本上,馬拉松是一項考驗耐力的長跑運動,規定的長度約42公里。目前,全世界每年舉行的馬拉松賽事超過800個,最負盛名者有:波士頓馬拉松、紐約馬拉松、芝加哥馬拉松、倫敦馬拉松、柏林馬拉松等。 馬拉松賽事大多在公路上舉行,因應各國各地不同的路況,故不嚴格追求成績的標準,而更強調大眾的參與;競賽組的選手,固然以挑戰個人記錄為目標,休閒組的大眾,則多以走完全程為滿足。因此,大型的馬拉松賽事雖常有數以萬計的參與者,但大多數人還是以健身休閒為目的。 金門首屆國際馬拉松舉行於2008年,由金門縣政府和金門大學合辦。一起步的金門馬拉松,即定位為兩岸三地國際性的大型體育活動,「讓兩岸認識金門;讓金門走向世界」,故競賽組廣邀國際好手參加,休閒組則以台、金軍民為主。金門國際馬拉松果然因十數國長跑好手的參與競賽而充滿了國際色彩,黑臉、白面、黃皮膚………齊聚一堂,賽事裡增添了濃濃的國際味!再加上金酒公司等單位的大力贊助,參與者每人獲得一件運動衫、一瓶紀念性高粱酒、一碗熱騰騰的風味早點等,因此,一場上萬人的大活動熱熱鬧鬧地辦下來,馬上博得了參與者的人人盡歡顏。 第一、二屆的金門馬拉松與第八、九屆的廈門馬拉松同步鳴槍開跑,第三屆才錯開舉辦,讓兩岸的馬拉松愛好者便於遊走兩門的賽事。2012年,金門國際馬拉松賽事堂堂進入第五屆,馬英九總統親臨主持,並報告:「金門馬拉松選手有75%來自臺灣,20%金門本地居民,另有5%來自大陸廈門。」儘管2012年的金門冬天特別濕冷,金門馬拉松在冷風濕雨中完成,但仍穩定地維持住屆屆一萬三千左右參與者的熱鬧場面。 連續五屆活動辦下來,金門國際馬拉松年年熱鬧且順暢,儼然發展為金門的品牌活動,且創造了金門馬拉松與金門大學的雙贏。年年的金門馬拉松,由金門大學場地鳴槍開跑,在金門大學享用終點站的風味早餐,許多觀光客是藉著馬拉松活動第一次走進金門大學,許多金門鄉親也是一年一度藉著馬拉松活動徜徉在金門大學的草地上。金門大學為了辦好金門馬拉松,年年動員運動與休閒系的全體師生,勞心勞力,全程服務,不僅為金門創造了一張活動名片,也為金大的學生提供了最佳的學習機會。 許多人在嘗試性地參與了第一次的金門馬拉松後,就持續性地參與了第二次、第三次………。持續參與的理由不一,有人是:「想挑戰自己,完成不可能的任務」,有人是:「金門的林蔭大道、新鮮空氣,令人陶醉」,有人是:「金門民眾啦啦隊的熱情令人感動」,有人是:「高粱紀念酒太棒了!風味早餐太好吃了!值回票價」,還有人:「只是想為單調的平日生活,作一點改變,增一點色彩而已」………。而我呢?一向對運動低能、冷淡的我,持續參與金門馬拉松的理由是什麼呢? 我喜歡擠身在蜿蜒的人潮中,享受同步共走的快樂!記得曾讀過新儒家唐君毅先生的一篇文章,文中提到在他十七、八歲時,在南京,天上月蝕,看到許多小孩打鼓要趕天狗救月亮。雖然,唐先生心底明白,打鼓怎能救月亮?但當下的情景卻讓他深深感動:好像每一個小孩的心靈都向著天上的月亮,情感都掛在天上的月亮,好像無數的小孩,無數關聯天上月亮的情感充塞於天地之間! 當我快步於馬拉松休閒組的隊伍裡,擠身於共同方向、共同目的地、扶老攜幼的人潮中,「前可見往者,後可見來者,天地雖悠悠,得共行同步於當下!」這情景,這感動,接近於唐先生看到小孩打鼓救月亮的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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瘤!!留??
她拿著在醫院門診領回的超音波掃描報告,惶惶然想著醫生剛給的醫囑: 「從這角度看,在你的右腎臟下方表皮有一個約2.5公分的瘤。」 「可是我一點腎不舒服的症狀都沒有,也不會腰酸背痛,更不會頻尿和血尿,怎麼會莫名跑出個瘤在身上?」她問了個有點愚蠢的問題。 「人體會長瘤的因素很多,我也無法判斷形成的因素。」 在她聽起來醫生的口吻有些不耐。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認為多問無益的她,無奈的問,這時她只能選擇信任專業,「妳先去驗血驗尿,然後一個禮拜後妳再回診,我再看報告後幫你確認後續的問題。」醫生還是一副雖專業但也冷漠的口吻回應。 是啊!她似乎也沒有多少選擇,於是她只能拿著醫生開的幾張文件穿梭在醫院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心驚膽顫的作檢驗。 「怎麼會有那麼多人生病?難怪政府健保動不動就喊要垮了!」 在她看來大部份的人外表都挺健康的,沒事來醫院逛大街為啥? 可在旁人眼中,她看起來也是個年輕健康標緻的女子,若不是公司例行身體體檢,她怎知身體內竟有一顆不痛不癢的腫瘤,無聲無息的在體內作祟? 她心裡考量著是否該告訴他這件事? 和他交往快一年半的時間,當初兩人交往是以結婚為前提交往,兩人都已見過雙方家長,彼此相處得也還不錯,最近對方已積極的在尋房,想買房讓二人成家。 一切看來順理成章,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兩人的關係在最近有一點微微的難以言喻的變化蘊釀,她不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與他提此事,會看到怎樣的反應,她有些遲疑和任性的想:先把這事擱著,反正也還要一個星期後聽醫生怎麼說,才知道這瘤會給她的生活帶來怎樣的變化,到時才決定吧!她有些駝鳥心態的想。 「妳去醫院檢驗的結果怎樣?」他還是有關心她的。 「一個星期後才知道該怎麼樣。」她故意輕描淡寫的說。 「我媽最近看上了一間房子,總價高了點,但自備款不高,我媽說要跟建商殺一下價,如果談得攏,扣除自備款我們應該可以負擔得起後續的貸款。」他果然將談話焦點轉移到他更熱衷的話題上。 「妳想不想去看一下房子,我媽說那是要買給我們做新房的。」他似乎對還沒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一副彷彿事不關己的態度。 「房子有雙車庫哦,還是邊間,採光不錯,旁邊有一個陽台還可增建,我媽說樓下車庫後的小房間,可以改做孝親房,方便我們雙方父母以後來訪住,不必爬樓梯,對年長者比較好。可是她說她可是要拿老本出來了!」他仍然興致勃勃的描述。 「妳什麼時候有空,我帶妳去,我也想聽聽妳的意見。」他仍然繞著這話題沒有停的跡象。 可她有些意興闌珊的回話,心裡卻在OS,「真的要嫁給這人了嗎?為什麼心中卻似乎有一個空洞在擴大漫延?」 從外在的條件看,兩人算是挺登對的,他在國營公司上班,她也有固定合宜的工作,兩人年齡相彷,身高適配,親友也都給予祝福,她自己也說不上最近為何那落寞空虛的感覺不時的在夜深人靜時來輕觸心扉。 「應該是婚前恐懼症吧!」她的麻吉好友跟她分析如是說。 「妳別想太多,有時候結婚就是要有點盲目的勇氣,何況人家挺有誠意的,已經要買房娶妳了,別太苛求啦!這年頭好男人不多,敢結婚的好男人更少,別三心二意的。」 「妳男友家何時來提親?」連母親也都忍不住在問她。她想她的人生一直是這樣的按部就班,讀書時認真的考一間好學校,在校時盡情享受大學生的繽紛活動,談個不死不活的學生戀愛,畢業後好好找一個工作,跟一個與自己條件相當的人共組家庭,生兩個孩子…… 「這樣平順的人生就是幸福吧?」她努力的壓抑自己不要再去理會心中那黑洞,就好好享受這一刻未婚前的自由和幸福吧! 「根據妳驗血驗尿的結果,你這顆腫瘤在目前看來並沒有惡性的數據,應該是良性的。」一星期後在醫院的門診間,醫生面色肅然的告訴她。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就都不理它?」她有了片刻的如釋重負。 「也不能這麼說,身上有一顆腫瘤,雖然80%是良性的,但我們都不能保證它會不會變化,而且它又附著在妳的腎臟表皮,若是它繼續長大,有血管組織滲進腎臟裡面,而且這種血管瘤長到一個程度也可能自行爆裂造成大出血,到時要處理會更麻煩哦!」醫生不要她輕忽身體的警訊。 「那我該怎麼辦?」 「目前這瘤雖沒有影響到你正常的生活作息,但如果現在將它取出來,可以用腹腔鏡的方法,影響會比較小,術後恢復也比較快。」 「難道我沒有別的選擇嗎?」她有些沮喪的掙扎。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暫時不理它,但你必須三個月後就來追蹤,若是沒有變大的跡象還好,但萬一它長大,要處裡會更複雜,對身體的傷害會比較大。」 她沉吟了一會,悠悠吐出:「我就再觀察三個月再做決定吧!」 醫生開了下次的預約單讓她回去,這畢竟是她的身體,即便是醫生也無法擅自為任何病人做決定。 「我媽已經跟建商談好價了,改天找個好日子,我們就要去簽約了,那天妳可要空出來,一起去。」電話那頭他興高采烈的,完全沒注意她聲音的落寞。 「呃,我盡量。」她虛應著,心裡卻有一種想哭的感覺,為什麼在這時候,她不能把她身體這顆不痛不癢的瘤之事與他分享?為什麼這時她不是靠在他的肩膀上,讓他輕輕拍著她的背要她不要怕,一切好壞兩人都可以一起承擔?為什麼她覺得他家要的就是一個完好無缺,健康無病的女孩做媳婦,他們要的就是她的生殖能力,能為他們完成延續香火的任務?為什麼從買房這事看來,他好像是一個還脫離不了媽媽臍帶的大男孩? 她赫然發現在他們看起來一切理所當然的相處下,原來有這麼多的疑惑和不安在她的心中,這些疑惑和不安也在心中慢慢長成一個看似不痛不癢的腫瘤,目前似乎無礙,但卻不能擔保它會不會變化,或甚至自己爆裂出血,造成更大的傷害,一發更難收拾。 三個月,她知道自己還有三個月看身體這顆腫瘤的變化做決定,而與他的關係呢?她要用多久的時間來觀察做決定? 她知道她可以在這段時間內告知他然後再看他的反應;也可以將心中的不安向父母要求解惑;也可以把對他的不解心語和不夠成熟與好友分享;甚至她也可以找個算命的或去廟裡擲茭問神,但她知道最終要不要留在這一段緣份中,還是要自己做決定,畢竟這是她自己的身體和人生,誰都無法替她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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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世間﹐情是何物﹖
中國元代大文豪元遺山先生填過一闕詞牌「摸魚兒」的〈雁丘詞〉 問世間,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 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 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 渺萬里層雲, 千山暮雪, 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 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 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 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 為留待騷人, 狂歌痛飲, 來訪雁丘處。 這一闕詞的背後,有一則感人的故事。在這多雨多愁的台北三月天,與友人談起世間情愛,追念此詞所記之癡情大雁,不勝唏噓,提筆一舒胸臆。 元好問先生於金章宗泰和五年赴試并州 (今山西太原),道逢捕雁者,云: 「今旦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者悲鳴不能去,竟自投於地而死。」那一隻漏網逃脫的雁,因為自己的伴侶被殺害,牠在空中盤旋,悲哀的鳴叫,不忍離去,終不願獨活,竟然自空中俯衝地面,一命嗚呼,殉情了。元好問先生聞言,十分動容,便買下這一隻殉情的雁,將牠葬在汾水之上,累石為識,號曰雁丘,并作〈雁丘詞〉。 朋友聽我說完故事,對這一隻能夠生死相許的癡情雁十分感佩,他說:「唉!人真應該檢討了,我們對伴侶用情,尚且不如一隻雁呢!」我說:「非也,非也。生死相許的確叫人感動,然而,人間事不只是兩人世界而已;我們上有高堂,下有兒郎,著實無法如此瀟灑,說要殉情就能當真去死咧。」朋友點頭表示同意,但隨即又問:「既然不能生死相許,那麼,情到底該為何物?」我笑著回答朋友:「我的想法是人跟人之間,不管談戀愛、交朋友只要以真心誠意相對待,這一生就值得了。」 記得我三十幾歲寫過一首詩── 〈心事〉 我是墨 你是硯 借來緣份的手 一圈 一圈 將你我 研磨 一點 一滴 釋放出來的心血 交融成 濃稠的汁液 振筆時 我 已剩得不多 你呢? 這是一首抒情十四行詩,以墨和硯作比喻,映照出兩人相交用情之妙境。 朋友問我:「為甚麼選擇用墨和硯台來隱喻人的情愫互動?」朋友請聽了…… 「墨」又名「松煙」,好美的名字,是吧!從小,我就迷戀這兩個字,父親說古時候的人把松樹枝放入爐裡燒了,上烹煮炊食,釜底和煙窗裡收集下來的煙灰,就是「松煙」,壓成條狀拿來加水研磨就能寫毛筆字了。父親寫字的時候,我就是小書童,在書桌旁幫忙研墨,手中的「松煙」何等輕柔、細膩,緣份的手緊緊握著它,在硯台上一圈一圈的研磨……。父親說研墨先要靜心凝神,沉澱思慮、耐住性子,平和順氣地慢慢兒磨,才能磨出好墨汁,然後,才能談寫字。 我低頭,專心一意地磨墨,定睛注視著硯台上緩緩運行的墨韻,一點一滴釋放出來的真情與心血,交融成濃稠的汁液,在時光流轉間,曾有過多少的付出?有過多久的等待?提筆揮毫時,松煙已然消磨殆盡,問──冷、硬、不動的石硯,你此時是甚麼樣的光景啊?是否真能如願,揮灑出美好的人生篇章? 我親愛的朋友!您在與人交往互動的過程中,扮演的是哪一種角色?是不計代價、全心全力付出的「松煙」呢?還是那一方堅硬的「石頭硯」?好不好現在就大聲告訴您身旁的那一位誰──我願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願 神大大祝福您──從腹中流出愛的江河來,關懷朋友、真心去愛人,自己更蒙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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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安是泉漳廈金合作的樞紐
廈門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丁國炎卸任後轉換跑道,被華僑大學聘為城市建設與經濟研究院院長。這位有著豐富城市建設和管理經驗的「廳官」榮膺此任,正是深孚眾望,名副其實。他已經出版兩部論述城市規劃、建設、管理的專著,最近又在《廈門日報》發表《讓千年歷史文化名城再創輝煌─對廈門城市歷史的重新認識》佳作。文章提出:廈門城市的歷史,不是從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江夏侯周德興奉旨建城(中左所)的時間算起,應該從西晉太康三年(公元282年)設「同安縣」或五代後唐長興四年(公元933年)同安實施縣治的時間算起,這樣可以論斷,「源於同安縣的歷史文化是廈門城市歷史的根,是廈門城市發展的源泉」。因此,廈門城市不愧是千年歷史文化名城。(詳見《廈門日報》2012年2月22日「理論探討」專版)這個客觀存在的史實,由於長期受「小島意識」拘束,有些人不願多談,也就致使黎民百姓「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現在隨著島內外一體化發展趨勢,由丁院長出來「正名」,應該很快就會「正本清源」。 我這裡借題發揮,古同安不僅是廈門歷史文化之根,也是今天泉漳廈金合作的樞紐。這有歷史依據,主要表現在: 一地緣 還得從歷史說起。同安的文明史,民間早有「許 開疆二千載,朱熹過化八百年」俚語加以概述。宋代朱熹「過化」,地域包括現在的廈、漳、泉、金,這已是家喻戶曉。可是2147年前許 駐師營城之事卻鮮有人知,且尚有異議。根據宋代朱熹最早的學生許順之編纂的族譜和地方文獻記載,西漢武帝派河南許州人、左翊將軍許 率兵南下平定閩越之亂,駐師營城,「以久戍,爰卜居於五壚山下,遂家焉」(民國版《同安縣志》卷三十)。許 率領的官兵是最早入閩紮根的漢人,他們帶來中原先進的生產技術和文化,甚至帶來中原的官話「河洛話」(現在的閩南話)。因此志載許 「首開草味,厥功盛矣」。他卒葬五虎山之西(現在的同安西山,墓地已被廈門市人民政府列為涉臺文物古蹟),有「子十五人,分鎮閩地」。其宅營城(又稱營城巷,閩南話「營」與「 諧音)後來建成「許督祠」,也叫「許祖厝」(今同安三秀街113號)。2011年翻修時,筆者承請敬撰一聯:五爐築第千秋有誌營城巷,二水環門百代猶傳洗馬池(「二水」指東、西雙溪,「洗馬池」據傳是當時許 駐兵洗馬之處,宋代蘇頌幼時於蘆山堂讀書故又名「洗墨池」),即是詮釋「未有同安,先有許督」之意。 漢代許 入閩開發的時間比陳元光、王審知早得多,而其駐軍的大本營正是現在同安的舊縣城。是否可以這樣認為:泉漳廈金最早的文明史由同安而發軔?至於唐代設置的漳泉二郡,同安處於二郡的連結中心,地緣、政緣關係更顯得密切。 唐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析南安縣西南四鄉(即永豐、明盛、綏德、武德)置大同場,這是同安縣的前身,也可見南安縣是同安的「母縣」。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又從大同場析出武德鄉置武德場(元公955年置長泰縣隸泉州府,公元980年改隸漳州府)。從中看出今屬漳州市的長泰縣歷史上隸屬「大同場」的時間有73年,而設長泰縣後隸屬泉州府也有25年的時間。至于同安實施縣治後管轄的積善里角尾、錦宅、遼東、鴻漸、金山、白礁等鄉是直到1957年才劃歸龍溪縣(1960年龍溪與海澄二縣合併為龍海縣,今為漳州龍海市)。由上可見,同安歷史上是泉州府的轄縣,又管轄過現在漳州市的一些區域(即長泰縣、角美鎮),就是現在同安區的轄境,也與泉州市的南安、安溪,漳州市的長泰接壤。不僅如此,同安又是漳泉驛道(官道)的中心。據載,同安自縣治下至漳州府150里,上至泉州府也大約150里。漳泉驛道穿過同安縣城並於北宋時設置兩個驛館(即大同驛、深青驛),現在從同安南門橋至頂溪頭,還保留一段比較完整的古驛道,我們暫且叫它漳泉驛道同安舖岳段 。 在這段大約兩公里長的古道中間及兩側,還保留不少的歷史文物,如橫跨古道上就有四座明清的石牌坊,由西至東依序是:明萬曆三十八年(1610年)為梧州府通判蔡宗德(金門瓊林人)妾楊氏樹立的節孝坊,明嘉靖三年(1524年)為成化舉人洪敏(金門鳳山人)樹立的「鳳山鍾秀」坊,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為儒士傅士淵妻吳氏百有二歲樹立的貞壽坊,清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為靖海侯施琅將軍樹立的「績光銅柱」坊。四座牌坊四種類型,即節孝坊,科舉坊,貞壽坊,德政坊,而且相對集中,保護完好,這在閩南現存古牌坊中極為少見。古道兩側,還有許多重要文物古蹟。如:宋代始建的南陽郡馬府(即佛嶺葉氏大宗祠),明萬曆年間始建的甘露亭(也稱接官亭,旁有清光緒六年同安知縣八十四為宋代丞相蘇頌樹立的故里碑),明嘉靖四十三(1564年)彰揚同安官民抗擊倭寇事跡的銘恩亭功德碑,唐代文士薛令之始建的東嶽行宮(旁有清乾隆年間修建的龍泉亭),紀念清初鷺門烈女王氏的義娘墓和義娘井等。在舖前街和岳口街,兩側還有部分店舖和紅磚民居,這段古道如果加以整治和修復,可以展示當年漳泉民眾商貿、科舉的畫卷,也是今天同城化建設珍貴的歷史文化資產。 二親緣 由於地緣、政緣關係,同安與漳州的根親文化也很深厚,主要凸顯在現在的龍海市角美鎮,這裡許多回來尋找血緣、神緣的僑胞、臺胞都到同安獲取信息,筆者也多次從中牽線搭橋。如菲律賓前總統阿基諾夫人的祖籍地鴻漸村現屬龍海市,但她曾祖父墓碑刻著:「同邑 鴻漸皇清顯考十九世尚志許公封碑」,標明這個家族「根」在同安(同邑」為同安縣別稱,鴻漸許氏由同安東界分支)。臺灣路竹鄉王氏家族始祖王文醫自「創業本在同安」的白礁鄉隨鄭成功的「忠偵軍」入台,今天臺灣「立法院」負責人王金平鄉彥在甲南林故居門額上醒目刻著「同安」兩字。白礁又是北宋民間醫聖吳 的出生地,顏蘭《吳真君記》開篇就寫道:「吳真人者諱本,同之白礁人也」,因而彰化市慶安宮也有「保護生民銀邑祥光昭萬里」的聯句(「銀邑」也是同安縣的別稱)。鄭成功的部將黃廷是錦宅人,歸清後於康熙七年(1668年)率領五營親兵到河南鄧州屯墾而被稱為鄧州「閩營人」的開基始祖。清代咸豐年間小刀會起義首領黃得美也是錦宅人。錦宅也稱錦里,今屬龍海市,但1957年之前與鴻漸、白礁都是同安縣轄地,所以吳 、王文醫、許尚志、黃廷、黃得美等歷史名人都是同安人。當然,也有同安人徙居漳州而成為漳州歷史名人。如明萬曆四十四年(1616年)探花林釬,金門甌隴(今作後壟)人,幼時失怙,隨母嫁往龍溪,今漳州龍文區藍田鎮坑洞口有其墓葬及「中正和平」石牌坊,南靖豐田鎮古樓村還有他少時讀書的「閣老樓」。蔣孟育是金門浦邊人,後到龍溪讀書定居,萬曆十七年(1589年)進士,是金門「五桂聯芳」之一,歷吏部左侍郎,卒贈尚書。現在漳州市薌城區香港路有表彰蔣氏一門三代的「三世宰貳」石牌坊。有明一代,同安有四名官員獲謚(朝廷對官員卒後賜予的稱號),即清憲蔡復一,文介蔣孟育,文穆林釬,襄靖張廷拱,其中林釬、蔣孟育的榮寵就留在今天的漳州市。 1843年11月2日廈門開埠後,不少漳、泉商賈便到廈門(尤其是鼓浪嶼)建業定居,為廈門市的建設增光添彩。如今鼓浪嶼,有中國中南銀行董事長黃奕住(泉州南安人)的黃家花園,文學大師林語堂(漳州平和人)和他夫人廖翠鳳的「廖家別墅」,林爾嘉(漳州龍溪籍)創建的菽莊花園,晚清福建八大詩人之一林鶴年(泉州安溪人)的「怡園別墅」,菲律賓「木材大王」李清泉(泉州晉江人)的榕谷別墅,菲律賓富商黃秀烺(泉州晉江人)的海天堂構」,南洋「橡膠之父」林文慶(漳州海澄人)的高級別墅,辛亥革命同盟會會員許春草(泉州安溪人)的「春草堂別墅」,中國「咽聲」練聲法創始人林俊卿(漳州漳浦籍)的故居,安南(越南)僑領黃仲訓(泉州南安人)在鼓浪嶼修建的別墅就有五六十幢,面積僅有1.77平方公里的鼓浪嶼(亦名五龍嶼),漳泉名流聚居,經貿文化交融,歷史的人脈將在今天同城化建設中起到膠合的作用。 同安是金門的「母縣」,這已是婦孺皆知的常識,「無金不成銀」、「無金不成銅(同)」的俚語至今仍在坊間流傳。現在兩岸四地(廈漳泉金)交流合作的空間不斷拓展。二月中旬,臺灣當局行政機構核准大陸施工機具及技術人員以「連人帶船」方式參與修建「金門大橋」(即連接大小金門的橋樑),也為今後「廈金大橋」的興建提供合作模式。泉、漳、廈、金「紅磚古厝」聯袂申報「世遺」的工作也正在緊鑼密鼓中,基于同安獨特的地理交通和歷史人文優勢,倘若需要設立一個漳泉廈金聯合辦事機構,則選在同安最為適中。 壬辰年杏月 於三秀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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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中槍─《憶往情深》系列之五
為什麼福伯利用演習空檔澆菜,要迅速脫去自衛隊軍服呢?因為,自衛隊參加民防隊,是屬於強迫性,無糧也無餉,參加演習三餐自理,而且,統一規定穿著的自衛隊服裝,也得自行花錢購買,居民敢怒不敢言。曾有一位自衛隊員,為表達心中的不滿,有一天,他故意穿著新買的民防自衛隊服上街,被巡邏的憲兵攔下: ──那一個部隊的?身分補給證讓我看一下! 自衛隊員故意裝傻,一問三不知。憲兵問不出所以,強行把他押回隊部,換由長官逼問: ──身分補給證拿出來! ──我沒有身分補給證! ──那你是那一個部隊? ──八○五部隊! 憲兵隊查遍所有島上單位番號,就是沒有「八○五部隊」,直接懷疑是對岸共軍混上岸,下令將他五花大綁,準備送往金防部審訊。 斯時,該名自衛隊員才發現玩笑開過頭了,再不講實話,可能會被嚴刑拷問,難逃一頓皮肉之痛!於是,敢緊表明自己是民防自衛隊,所謂的「八○五部隊」,是因為身上所穿的服裝,是每套自行花費八十點五元買的,所以,自稱是「八○五部隊」! 其實,軍管體制下,什麼奇怪的事都可能發生,大家見怪不怪,諸如部隊真槍實彈演習,士兵拿著槍在村子裡隨便射擊當遊戲,還放任孩童在一旁觀賞,本來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尤其,槍口下的水塘另一側,還有農民在一旁挑水澆菜,萬一發生槍枝走火或跳彈情事,非死即傷。 也許,生活在戰地,對岸發射的砲彈,經常落在身邊,甚至造成人命傷亡,砲聲聽多了,血淋淋的場景見多了,好像也沒有什麼好懼怕的。所以,有人用步槍在身邊射擊,壓根兒不當一回事。 那三位士兵在水塘邊放完槍之後,正撿拾彈殼準備離開的當兒,在菜園裡的福伯,突然驚聲哀號,挑水的扁擔從肩上滑落,鮮血從右肩胛噴出。他反射性地用手摀住傷口,痛得躺在地上打滾。有人見狀大聲呼救: ──救人呵!福伯中槍,救人呵!福伯中槍!…… ──緊來喔!福伯中槍,大家緊來逗相扛! ──………! 聽到有人中槍呼救,許多村民朝著呼聲飛奔過去,畢竟,平常大家守望相助,村內的婚、喪、喜、慶,大家都會主動幫忙,何況,是有人遭遇不幸受傷,焉能視若無睹、見死不救?於是,有一名壯漢迅速將福伯背起,並由多位自衛隊員攙扶著: ──快!快送去衛生排! ──傷勢嚴重,大量失血,趕緊幫忙找醫官! 民國三十八年以前,金門島上沒有大馬路,更沒有汽車,居民出遠門,最好的代步工具是騎乘騾或馬。國軍撤守金門之後,才開始有車輛,也積極修築馬路。民國六十年前後,金門島上民間汽車不多,農村更少,而且,沒有電話、更沒有手機,所以,有人中槍重傷,急救的第一件事,不是打一一九叫救護車,也不是找車子送去醫院,而是由人背負,用快跑的方式送往附近部隊衛生排。 的確,當時島上缺乏醫療院所,幸好,村落附近部隊的野戰醫院、衛生單位,就是居民的診療所,遇有村民生病、受傷,皆找衛生排醫官看診,醫官隨時為民眾看診療傷止痛,且來者不拒,也不收任何費用。所以,福伯不幸中槍,大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趕快送營部連衛生排急救。 營部連的衛生排,位於村後的山坡上,起碼有二千公尺的距離,壯漢背著福伯,在其他人幫忙攙扶下,急步快跑向衛生排跑去,路過之處,地上留有斑斑血跡! 這個當兒,許多媽媽呼兒喚女、大家急著尋找親人,驚慌探聽什麼人中槍?受傷程度如何?有沒有生命危險?而在水塘邊放槍的三個士兵也看傻了眼,一個個呆若木雞。正當遲疑之際,一名軍官聽聞有人中槍,從附近的指揮所飛奔過來,不問青紅皂白即對他們拳打腳踢,並破口大罵,想必是誤認他們在水塘邊放槍惹禍。 事實上,我在現場看得非常清楚,水塘邊放槍的那三個士兵,早已放完槍好一陣子,已分頭在草叢中尋找擊發後的彈殼,福伯才傳出中槍哀號的聲音。再說,福伯所在的位置,與他們瞄準的角度相差甚多,子彈不可能大幅度轉彎,應是遠處飛來的流彈。可是,部隊在演習,每個兵士發給實彈,任其自行尋找目標射擊,確實容易惹禍! 然而,至於兇手是誰?依照當時的地形、地物及演習場景佈置,子彈應是從東邊一百多公尺外的洋樓所發射,但到底是誰開的槍,確實無從查起,遇到類似的情形,軍方一貫低調處理,儘可能大事化小事,小事化無事,以免被「連坐法」牽連遭受懲處,影響自己仕途升遷。 總歸一句話,那三名在水塘邊放槍的士兵挨打,應是蒙受不白之冤。但認真說,他們隨隨便便玩槍,無視旁邊有那麼多民眾和孩童的安全,把人命當兒戲,也很不應該。 福伯中槍之後,哀號的聲音一直在耳際迴盪,且呼兒喚女的喊叫聲此起彼落,現場氣氛驚恐萬分,但在好奇心的驅策下,我特地跑去他的菜田,但見水桶擔靜靜地躺在地上,中槍倒地的地方,青菜葉脈與泥土,濺落著一攤攤鮮血,散發出濃濃的腥味,紅頭蒼蠅麇集飛舞,令人怵目驚心! 福伯被壯漢快跑抬到營部衛生排,經醫官初步止血包紮,即轉送往「尚義五三醫院」急救。經過仔細檢查,很慶幸彈頭僅從肩胛骨穿過,並未傷及致命要害,約莫住院一週後返家休養。 當我再看到從鬼門關前撿回一命的福伯,靜靜地躺在床上,疲憊的臉龐依舊布滿著驚恐,往後的十幾天,附近的部隊每天清晨為福伯送早餐──饅頭和豆漿,表面上是展現關懷之情,實際上是藉機觀察傷勢進展,待福伯能下床走動,即不見軍方再繼續送餐,更沒有任何金錢或物質補償。 畢竟,大敵當前、兵荒馬亂,戰火下的人命比螞蟻還不如,村內的民防自衛員,於「八二三砲戰」期間被徵調至碼頭出岸勤任務,遭共軍砲彈炸死、炸傷多人,也只能自認倒楣,還能怨誰呢? 所謂「戰火無情、生命無價」,福伯中槍的故事,只是戰火下不幸的遭遇之一,隨著歲月遞邅,老年人慢慢凋零,逐漸在村人的記憶中淡忘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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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純青與日本
日本佔領台灣五十年,產生不少日本通,台北市的李純青稱得上是一位傑出的政論家、日本問題專家。他於1933年畢業於中央政治學校,翌年加入共產黨,這倒是一件值得檢討的事。回台,旋於1936年赴日留學。他的知識淵博,目光如炬,對於日本有比較深刻的認識。抗日戰爭爆發,決心回到中國。經過范長江的介紹,以及胡政之的嚴格甄試,進了《大公報》,從此李純青以筆代槍,度過了半世紀的報人生涯。 在八年抗日戰爭期間,李純青耗費了大部分時間,研究日本問題,撰寫宣傳抗日文章。當時日本每發生一件大事,他都經過研判寫出評論,盡量客觀、準確。他在香港《大公報》曾發表一系列非同凡響的文章。文章從經濟入手,深挖日本帝國主義的老底。他說:日本是一個資源貧乏的小國,不時喜歡動干戈。它的歷史是:在黃金旁邊,兩「戈」交接,就滾出「錢」來。它靠甲午之戰起家,靠日俄戰爭小康,又靠前番世界大戰暴富。這正是「食髓知味」,所以繼之以「九一八」和「七七」。 早於半世紀前,李純青便引用列寧「戰爭是可怕而有暴利的生意」的觀點,指出經營中日戰爭的老板是「日本財閥」。文章寫道:「日本宣傳機構說戰爭是為了天皇,為了帝國,純是一片鬼話。真正得到戰爭利益的不是天皇,也不是軍閥,而是財閥,日本兵是在為財閥的利潤而戰。」李純青堅決反對當時的流行論調──財閥是溫和的,不要戰爭的,中國可以跟財閥勾搭,找到妥協,這是極端錯誤的。真正可恨可惡的則是日本財閥。 1941年日軍偷襲珍珠港前夕,南進北進問題成為國際關係關注的主要焦點。李純青在《日本之南進陰謀》,分析日軍南進南洋的動機,也就是發動所謂「大東亞戰爭」的原因:第一,因為中國戰爭陷入膠著,要找材料刺激人心,然而日本陸軍已筋疲力竭,須朝海洋發展。第二,日本國內物資供應,已到了限度,因此必須南進東南亞國家找物資補給。 戰爭的勝負,勇敢固然重要,但仍是決定於武器。日本的空軍質與量皆低於美國,日軍失去了制空權;日本的海軍艦隻在太平洋遭美海軍擊敗,致使日軍困守在太平洋的各孤島。「大東亞戰爭」的失敗,加速了日本投降的末路。美軍的兩顆原子彈落在廣島、長崎,日本天皇只得宣布「Game over」了! 李純青在文章中指出:「從中國立場看勝利,我應有自知之明,八年戰爭的無限痛苦,原因何在?今天迎接勝利,要以冷靜的頭腦深思遠慮,不要驕傲,我們無可驕傲。」他在1987年一次座談會上,曾說:「老實說,中國未必能打贏日本。對此,中國人應有自知之明。也許因為這個,日本對中國並沒有服輸。」這篇講話,當時並未發表。同年七月十一日,李純青在《團結報》發表<紀念七七事變感言>,說「日本侵略中國,在某種意義上說,是給中國人教育,而今對中國失禮也是給我們的教育,我們不從中取得教訓,那就太對日本不起了。」 咱們如何接受日本的「教育」呢?首先,要善予向對方學習。從李氏作品中,他指出日本人有「認真鑽研、勤勞節約、艱苦奮鬥的復國精神,防止和摘除偶然的錯誤,糾正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不正之風,才能創造自己的命運,創造光輝的未來。」他再三強調,中國人要學習他們臥薪嚐膽的精神,不屈不撓,始終保持競技狀態的堅強意志。 李純青於1990年5月20日在北京謝世,終年8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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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時光競走─寫在《了尾仔囝》出版之前
從炎陽高照的盛夏,到滿地金黃的深秋,我親眼目睹門外木棉花絮紛飛,又見它落葉隨風飄零。歷經生命中的風霜雨雪,默數著百餘個日夜晨昏,終於把《了尾仔囝》這部十萬言的長篇小說寫就,並以一顆誠摯與謙卑之心,把它呈現在讀者們的面前,虛心地接受諸君的批評和指教。 不可否認地,隨著兩岸軍事對峙的緩和與兩門對開,隨著大小三通的啟航與社會變遷,金門這塊純淨樸實的土地已與爾時不能同日而語。即使舊有的社會難以獲得年輕一輩的認同,可是對老一輩的鄉親父老來說,他們懷念的仍然是昔日淳樸的民風與傳統的習俗,以及一個安定祥和、知書達理的社會。 然而,自從解嚴與戰地政務終止後,這座純樸的島嶼已徹底地改變,除去「性」和「暴力」不說,若以「騙」字而言,其花招之多委實令人瞠目結舌。諸君不妨想想此生或看看周遭,或多或少誰沒被騙過?像貓仔馬俊這個滿口謊言騙取鄉親小錢,卻被對岸女子放長線釣大魚騙走大錢的了尾仔囝,不管是罪有應得或是咎由自取,他吞下的,不都是現世現報的苦果麼?因此,無論騙人或是被人騙,似乎都能從其中得到警惕。騙人者日後必須嚐到現世報的苦果,被騙者更要記取教訓、提高警覺,萬萬不可再受騙上當,讓那些不肖之徒食髓知味、得隴望蜀。 從出生到現在,無論爾時求學或輟學在家務農,還是之後在太武山谷謀生,抑或是現今蟄居於新市里,歷經六十餘年平淡無奇的人生歲月,我鮮少離開這座島嶼,故而文學創作的領域,幾乎都圍繞著這塊歷經戰火蹂躪過的土地。儘管貓仔馬俊是我筆下塑造出來的人物,但其行為舉止與現實生活非僅有密切的關聯,更是時下社會的反映與真實人生的寫照。類似這種好高騖遠、不務正業、東詐西騙的了尾仔囝,可說不計其數。而喜歡涉足歡場當散財童子,或是尋花問柳被染上性病者更是大有人在。即使這些了尾仔囝為社會製造不少問題,也為家庭增添許多困擾,然並非每個人都能遇到像跛跤膨豬這種用心良苦的父親。他一生勞心勞力始終無怨無悔,妻子跟兵仔跑亦能坦然面對,反而被這個非自己親生骨肉的了尾仔囝折騰了大半生,讓他「氣身」又「惱命」。雖然孩子在他不遺餘力的教誨下終於洗心革面,又有一個賢慧的媳婦與乖巧的孫女讓他感到欣慰,可是每當想起彼時那段悲切的往事,內心仍有許多不堪回首的感傷,想不教他悽然淚下也難啊! 自從小三通開航以來,遊走兩岸的火山孝子,或給姘頭送生活費,或替非親生骨肉送奶粉錢者比比皆是。文中的老枝伯仔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麼?他外表看來一副道貌岸然的紳士模樣,批評人更是「精霸霸」,而自己卻不思檢討。即使已屆花甲之年,但仗著身邊有幾文錢,在對岸不僅有姘頭竟又去嫖妓。雖然偶而有牛鞭燉中藥讓他補身,可是依然處在「上面有想法,下面沒辦法」的窘境。「食老抑擱毋認老」的老枝伯仔,他是「開戇錢的槌哥」?還是「該己過癮著好」?誰也管不著。而姘頭懷裡那個長得「膨獅獅」的小男孩,是他的骨肉?還是別人播下的種籽由他來收穫?誰也不得而知。因為每當老枝伯仔和她難分難捨、最後不得不揮手說聲莎喲哪啦再見時,只見返鄉的船隻尚在金廈海域裡航行,馬上又有另一個不需靠牛鞭燉中藥補身的壯漢來接班。雖然老枝伯仔隱隱約約地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但管它是一屋二夫或綠雲罩頂,依然樂不可支;甚至還洋洋得意,感到十分光彩。殊不知「提錢去予查某開,又擱去共人湊飼囝」,真是不折不扣的「倥憨膦」啊! 毋庸置疑地,這個社會原本就不完美,世間亦無人格完全或道德學行毫無瑕疵者。可是有些人則自命不凡、善於偽裝,自以為有高人一等的學養,講起話來口沫橫飛、頭頭是道。實際上在這座小小的島嶼,「尻川有幾根毛」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又何須自鳴清高。倘若貓仔馬俊是現實社會裡的「了尾仔囝」或是俗稱的「鳥雞仔仙」,那麼老枝伯仔便是不折不扣的「老不修」和「老風流」。即便我無意對文中的情節或人物重複地加以詮說,然而每當我進入故事中的意境時,內心確實有許多莫名的感慨。甚而為貓仔馬俊和老枝伯仔的無知感到悲哀,更替跛跤膨豬這個「時來運來,討老婆帶個兒子來」的老人家抱屈。 從一九九六年復出到現在,無情的光陰已輾過我無數個日夜晨昏,即使每天與書為伍,時時刻刻不忘筆耕,可是依舊不能好好地把握當下的每一個時光,眼睜睜地看著它從我的指隙間溜走,直到生命中的紅燈亮起,始讓我感到焦急。那時,激昂的情緒久久不能平復,以為不久就要回歸塵土,四十餘年的文學生命亦將劃下句點,屆時,勢必要與我熱愛的文學說再見。故而當拙著《頹廢中的堅持》即將付梓時,我竟以〈後事〉乙文做為代序,我不僅已做好心理上的準備,也同時將四十餘年的創作歷程,做了一個詳明的交代,所以死亡對一個已準備好了的老年人來說並不可怕。因為世間原本就有輪迴,眾生的生與死,不就像車輪般不停地在轉動麼?生的要死,死的會再生,唯一的或許是下一輩子的際遇,不一定跟這輩子相同而已。故此,無論生或死,都是一種自然的現象與不可抗拒的宿命,只是遲早的問題罷了。更何況,當上天對人們做出死亡的宣判時,又有誰能蒙受祂的恩德而獲得豁免呢?可是萬萬沒想到,時隔三年後的現下,竟蒙受老天爺的垂憐與厚愛,要我在人間多看看燦爛的陽光和美麗的夕陽,多體會一下下世道的蒼茫和人情的冷暖,甚至放任我在文學這塊園地裡遨遊,因此才有這本書的問世。 感謝您!親愛的讀者們。 二○一二年三月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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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中槍──《憶往情深》系列之五
科技文明之後,人們觀賞現代化戰爭影片,目睹戰場上機槍掃射或砲彈爆炸,兵士中彈血肉橫飛的畫面,任誰都知道那些場景是刻意布置,並運用攝影技巧,復經剪輯、影像覆疊、配音、配樂等特殊效果處理,讓人產生視聽上的錯覺,滿足一時的感觀快慰而已,難以使人永生難忘! 而我,也曾看過無數的現代戰爭影片,但每一次觀賞過後,螢光幕上的影像皆如過眼雲煙,很快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復記憶。 可是,四十年前參加戰鬥村演習,目睹子彈貫穿堂伯父──福伯的肩膀,鮮血如噴泉般湧出的情景,雖歷經四十年,腦海早已被一萬多個日出日落的見聞沖刷,迄今在記憶深處,依然歷歷如繪,永不磨滅。 福伯中槍的故事,應從歷史背景說起…… 話說民國三十八年,「國、共」內戰方興未艾,五月徐州會戰之後,共軍渡過長江,揮軍南下勢如破竹,國軍節節敗退,幾乎潰不成軍,京、滬相續失守。十月十七日共軍攻佔廈門,十月二十五日乘勝追擊,徵集閩南沿海三百餘艘大、小漁船,首波發兵九千餘人渡海強攻金門,目標鎖定金門最狹窄的地段──中蘭至成功一帶,預定登陸之後分兵二路,北路攻取太武山,掌控地勢高點;南路接管縣城行政體系,企圖一舉拿下金門,進而「解放」台灣。 據說,共軍出兵之前,每名士兵發給二把花生米,裝在口袋備以充飢,部隊出發前誓師,指揮官指著金門的太武山:「明天早上,咱們在太武山上吃早餐!」 也許,共軍半年內「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可能是犯了「輕敵」與「窮寇莫追」的兩項兵家大忌,官兵只有「勝利」慶功的準備,沒有防範「失敗」的應變措施;相對的,接二連三吃敗仗的國軍殘餘部隊,已被逼到牆角,在「退一步即無死所」的窘況下,官兵奮力抵抗,雙方激戰三晝夜,進犯共軍三千多人被殲滅,五千多人被俘虜,國軍贏得關鍵性的一仗。 不過,這場戰爭的輸贏的關鍵,另有一種說法,那是「天佑金門!」。因為,從大陸沿海東望金門,島上的太武山儼若仙人臥地,自古即有「仙山」、「佛地」的傳說,神聖而不可侵犯!事實上,共軍出兵攻打金門,敗在「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爺助了金門一臂之力,因為,當夜共軍登船出海之後,東北季風突然增強,共軍臨時徵調而來的船隊,有大船、也有小竹筏,大船前頭堆置沙包,載運半個連的兵力;竹筏前頭架著機槍,三名士兵划水前進。 由於大船速度快、小船划行慢,特別是摸黑出海喪失方向感,以致隊形錯亂,加諸走在最前端的指揮船,船老大不知是被鞭打受傷或死亡,被東北季風向南吹偏離航道,後面的船隊跟著隨波逐流,向南邊的古寧頭方向航行。 恰巧,戍守在「古寧頭」的國軍部隊,正是抗日時「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的國軍第二O一師,人員素質最優秀,武器配備最精良。尤其,當天有一部坦克車在海邊演訓故障,午夜時分,留守搶修的士兵,發現共軍船隊準備登陸搶灘,立即給予迎頭痛擊! 相對的,共軍部隊從東北一路南下,成員大部份沒有見過海,自然沒有坐船的經驗,因而當船出海遇強風,大家暈得昏頭轉向,吐得稀哩嘩啦,還沒有靠岸即遭槍砲狙擊,眼看著同僚在岸上機槍掃射下一個個應聲倒地,沒有中彈的官兵見狀爭相跳下海,而北方來的「旱鴨子」,不但水性差不善游泳,身上又背著沈甸甸的槍械彈藥,跳海之後還來不及掙扎,便一一沈入浪濤之中,去向閻羅王報到。 搶灘共軍在第一波攻擊死傷慘重,預計將回去載運援兵的大小船隻,均因退潮擱淺於海灘。更重要是,第二天從金東地區趕來的坦克部隊,對上岸的共軍展開威力掃蕩,同時,剛從汕頭撤退的胡璉部隊,原本欲駐防澎湖,中途受命轉向趕到金門支援,將已攻佔至西浦頭與湖南高地的共軍逐一擊退。 而且,從台灣起飛而來的國軍轟炸機,瞄準古寧頭海灘投下燃燒彈,擱淺進退失據的共軍船隻,瞬間全部化成火海。經過三畫夜的戰鬥,共軍殘餘部隊彈盡援絕全數投降,國軍贏得最後勝利。 否則,倘若共軍順利按計劃直攻中蘭和瓊林一帶,金門被切成東、西兩半,戰爭結果輸贏尚屬未知數,中華民國歷史可能早已改寫! 「國、共」兩軍經過「古寧頭」一役,共軍進攻部隊全軍覆沒,首嚐敗績,而國軍大獲全勝,扭轉頹勢,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加上後方台灣物資源源不斷進補,才漸漸穩住陣腳。也因此,開啟兩軍隔著金廈海峽重兵對峙的局面。在共軍方面,揚言「解放台灣」、「血洗台灣」;在國軍方面,則誓言「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隨時準備「反攻大陸」,兩軍隔海對嗆、劍拔弩張,隨時準備迎接下一回合戰鬥。 「國、共」兩軍隔著金廈海峽,各自秣兵厲馬,共軍構築鷹廈鐵路,便於武器和物資運輸;國軍則積極在島上構築防禦碉堡,包括在全島的四週海岸灘際構築軌條砦,阻絕共軍船團搶灘登陸。直到民國四十七年的八月二十三日傍晚六時三十分許,共軍調集各式火砲,突向金門發動轟擊,二十分鐘之後,金門群島駐守國軍部隊展開還擊,雙方激戰四十四天,金門一百五十平方公里的土地,總計落彈四十餘萬發,直至十月五日,共軍宣布停止砲擊一週,十月廿三日期滿後,共軍再宣布停火兩週,繼而於十月二十五日,透過廣播宣布「單打雙不打」,也就是只有日曆上單日晚上的前半夜,或雙日的午夜過後之凌晨,才再相互以宣傳彈砲擊。 除此之外,雙方加強心戰喊話,對岸透過架設於沿海的喊話站,日夜高分貝喊話:「台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份,我們一定要解放台灣」,而國軍也同樣在面對大陸的沿海,分別設置「喊話站」,全天候對大陸喊話,呼籲大陸同胞起來反抗「朱毛匪幫」極權統治,呼籲共軍官兵起義來歸,或播放鄧麗君的歌曲,希望瓦解共軍士氣。 民國六十年,聯合國安全理事會通過阿爾巴尼亞提案,通過大陸中共政權取代我國席次,我國本於「漢賊不兩立」之立場,宣佈退出聯合國,引發台海兩岸戰雲密佈,金門的上空經常可以看到共軍米格機飛越的凝結尾,金門守軍雷達站敵機臨空的警報經常嗚嗚作響,高射炮也常開炮驅趕,台海戰雲密布,大戰一觸即發,國軍積極加強構築碉堡,包括各個村落都趕工挖掘地下坑道。 事實上,當時世界美國與蘇聯兩大超級強國,中共政權即在蘇聯卵翼下誕生,提供經費與武器援助;而中華民國自抗日即與美國併肩作戰,接受美援。換句話說,台灣海峽兩岸國軍與共軍的戰爭,即是美、蘇武器發展的試驗場,共軍使用蘇聯的米格戰鬥機,不敵美軍的軍刀噴射機,不敢飛越台灣海峽,國軍俱備空中優勢,才能順利運補金門! 當時,為防範對岸共軍進犯,全島軍民同舟一命,人人枕戈待旦,隨時準備迎敵作戰保家衛國,除了民防自衛隊支援國軍作戰,高中學生人人配發七九步槍一支,就擺在書桌旁,上午正常上半天課;下午,由軍方派來的步兵助教,帶到校外作單兵攻擊教練,通過測驗之後,編入伍攻擊、班攻擊、排攻擊、連攻擊的隊形作戰訓練,目的就是隨時準備換上軍服,以充員兵的身份編入國軍部隊對敵作戰。 所謂「平時如戰時、戰時如平時」,民防自衛隊平時除了接受基本戰鬥訓練,也實施村落防禦戰鬥演習,並於配合每年全島性的作戰演習,模擬敵機空襲、砲擊、敵人空降、毒氣來襲、各種警報發放,部隊依狀況掩避或進入戰鬥位置,狙擊來犯敵人。 一般而言,每次戰鬥命令下達,農民停止上山耕作、漁蚵民禁止出海作業,家家戶戶關閉門窗,煮飯禁止生火炊煙,以免暴露目標。同時,孩童統統趕進防空洞、禽畜不能外放,男、女自衛隊員立即換上迷彩服,戴上鋼盔、配帶S腰帶,全副武裝拿起槍枝迅速向指定地方集合,並立即派出衛哨兵封閉所有對外出入口,全村進入戰備狀態。 所謂「演習視同作戰」,除了模擬各種狀況,最緊張刺激的重頭戲,就是軍方會派出「假設敵」,利用各種手段滲透進入各戰鬥據點,張貼「炸彈」、「火把」等等破壞標識,象徵遭到破壞、或放火。如果該村遭入侵,在軍管體制下,那是非常嚴重的事,無論是村幹部或民防自衛隊員,必定會遭到嚴厲的處分。 值得一提的是,依照行政組織,每個自然村皆配置有村長和副村長,皆由上級指派,村長是村內人,有名無實,形同虛設,真正實權掌握在副村長手裡,普遍是隨軍來台的退伍軍人,絕大多數是黃河以北的省份,講話具有濃厚的鄉音,個性凶巴巴的,開口閉口「媽個B」,動不動就把村民抓去「關禁閉」,許多只會講閩南話,生長在日據時代沒有受過教育的村夫村婦常常「聽嘸」。 面對官聲官調、窮凶惡極的副村長,大家懼其威淫,卻敢怒而不敢言,但私下都喊他們為「北摃」,因為,過去金門是「僑鄉」,來自大陸內地的強盜,常常成群結隊前來打家劫舍、擄人勒索,讓島上的居民聞之色變,統稱為「強摃」。意思是北方來的強盜。所以,每次戰鬥村演習,村民人人戮力以赴,不敢怠懈。 話說每次演習警報響起,派出封鎖村口的衛哨,有明哨、也有埋伏暗哨,有任何人靠近,必定喝令不許動,由明哨上前盤查,埋伏哨則以槍口鎖定監控。若是夜間,則無分軍民,全島衛哨統一頒行「口令」──通關密語。欲通行者若是三聲口令答不出來或答錯,衛哨可開槍槍殺。曾經,有聾子夜行,聞口令沒有回應被射殺,也有農戶牛隻在附近走動,衛兵三聲口令不見回答,衛哨朝黑影開槍,可憐不能說話的牛隻,莫名飲彈一命嗚呼! 村落戰鬥演習開始,正規自衛部隊進入戰鬥位置,未成年的學生視力最好,身手矯健能爬樹,通常是被編在「瞭望隊」,分配爬樹或登高瞭望天空與四面八方,觀察是否有敵機行蹤,以及硝煙或信號升起,得立即敲鐘通報。 有一天午後,「村落戰鬥演習」的空襲警報解除之後,我趕緊跑去防空洞,因為,幾個年幼的弟弟被關在裡面,昏暗的防空洞裡既潮濕且悶熱,一群人擠身躲在裡面,彷彿置身蒸籠裡,每個孩童都熱得滿頭大汗。 當我拉開防空洞大門之時,一群被趕進防空洞「避難」的孩童,一個個高興得像花果山下水濂洞的小猴子,又叫又跳地躦出洞外透氣,因為,防空洞大抵是深入地表,少部份以鋼筋水泥灌頂,大部份因陋就簡,以木板或樹木枝幹橫亙,上頭覆蓋厚厚的海蚵殼,了不起只留一、兩個透氣孔,洞裡暗無天日,燠熱得令人喘不過氣來。但是,每當對岸向金門島開砲轟擊,防空洞卻是村民躲藏保命的地方,讓人又愛又恨。 孩子們走出防空洞之後,發現洞口外的水塘邊,有三名阿兵哥分別把空酒瓶丟進水塘裡,再輪流用步槍瞄準射擊,每一次的槍響,水塘上濺起半天高的水花,吸引圍觀的小朋友鼓掌驚呼。 而水塘的另一邊,堂伯父──福伯利用演習休息的空檔,迅速脫去迷彩服的上衣,打著赤膊、捲起褲管,挑起澆菜的水桶下水塘盛水,再挑到園子裡澆菜。因為,秋高氣爽,艷陽高照,園子裡的蔬菜若不按時澆水,全島性的三天演習過後,一畦畦的菜苗將枯萎,往後無菜可賣,一家老小豈不要喝西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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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好友
終於還是走到這一天,必須跟你告別,你的模樣還是跟九年前初見你時一樣,依舊那麼挺拔帥氣,只是師傅告訴我,你真的累了,該讓你休息了,說真的,不捨情緒,讓我幾夜失眠,告別你的那天,本想拿起相機來張離別照,記錄你跟我的過去,卻因太過傷心,我只能輕撫你的外殼,來回看著你,嘴巴還念著師傅,你真的有那麼老嗎!離開你時,我不敢回頭看你,深怕一向愛哭的我,會在眾目睽睽下失態。 九年前,第一回在店面裡面看到遠從歐洲渡海來台的你,流暢的外型,眩目的設計,讓我跟當時還是男友的老公,深深愛上你,不顧朋友反對,拿出僅有積蓄當頭期款,我們帶了你回家,你也不負所望,認真參與我的人生,從女孩,到訂婚,到身為人妻、人母,大大小小戰役,你總是相伴,記錄著我生活點點滴滴,是我很親密的家人兼夥伴。 只是三年前,為了保護我們一家人,在雪隧入口處,開車一向守規矩的我們,卻在塞車時,被車速過快來不及煞車的後車追撞,硬挺的你,在第一時間,保護我們,讓車中一家五口都平安無事、毫髮無傷脫險,但你卻深受重傷,拉著受傷的你求診,原廠師傅搖頭嘆息,要我們別救你了,幾經思考跟掙扎,想到你是我多麼重要的家人,忍痛籌措了一筆費用,找了個技術優良老師傅修復你,只是經過這一嚴重撞擊,即便已經修復,你身體卻已經元氣大傷,大不如前。 經常的,在高速公路上,我們看你累喘吁吁,三不五時,你那操勞過度的身體,會發出嘆息聲,還是不忍放棄,尤其想到你曾經保護我們生命的過去,我還是認真的想要留住你,只是維修你的次數,越來越多次了。 這一回,真的留不住了,連一向主張你是一個很棒很優質模範生的修車師傅,都力主別再修理了,他說這是無底洞,沒有價值了,他的建議有如五雷轟頂,非常難受,我整整思考一整天,放棄的答案,如同醫院要求病患家屬簽署放棄急救同意書那麼難,但又不得不做的抉擇,心痛是我告別你唯一的情緒,忍痛我撥了電話,向電話那一頭師傅說「就依你意思做吧!」。 三個寶貝都是你照顧長大的,幾天沒見你,個個念著你,老大崴崴已經國小二年級了,跟你相處時間最久,嚷著要我帶你回家,用詞遣字還在學習的他,告訴我:「媽媽,他帶我們去過很多地方,住過很多飯店,讓他回來好嗎?」只能跟他解釋說你老了,該休息了,一向脾氣最盧的大富,看到爸爸開著姑姑的舊車,吵著說:「我要坐我們家的車,我們的車比較漂亮」,四歲的他不懂離別,我沒法多解釋,但他知道你很棒很帥氣,一向安靜的大貴也拿著我從網路印著你同款車照片,大喊是我們的車耶!他也很想你,我想我更是。 你真的很棒,這九年,謝謝你照顧我們一家人,由衷感謝,下一輛車會是什麼?我不知道,但你對我們一家的好,我會永遠銘記在心,永別了,我的雷諾scenic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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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很幸福──二姐的自述
6.自開工廠、身兼三職 民國50至80年間,「絨布」很流行,因為「絨布」比「呢布」耐用。「絨布」洗了,雖然亮度較差,但是耐洗,現在則是「夕陽工業」,因為被「牛仔布」打敗了。「絨布」的製程是這樣的:「棉紗」製成「線」,「線」織成「布」,「布」加工成「絨布」,「絨布」再經染色、打光,才是最後的成品。嘉明的專長就是「絨布加工」。 嘉明從香港、菲律賓受聘回國後,受雇於他二哥的紡織工廠,做了3年左右,才決定自己開「絨布加工廠」。起先只有20萬台幣,兩台機器還是租的。後來生意愈來愈好,就增購機器,經營十年結束時,已擴展成10台機器,員工有10多人。早期,四舅的兒子曾來工廠上班一個多月,卻發生意外,手臂被機器切傷,必須用頭皮去補手臂的皮,幸好有勞保給付醫藥費,我也給他2萬元的撫慰金。 我其實不喜歡在工廠工作,只為了幫助先生,能賺錢就賺,很能吃苦。在工廠裡,操作機器很危險,要很小心。噪音大,我因此有耳鳴。溫度又熱,以前沒有空調,只有大風扇及天花板上的吊扇。工人是按件(完成的布碼) 計酬的,這樣他們工作才有效率。 先生負責技術部分,我則身兼三職:會計、品管人員、技術人員。也負責審核進出布匹的數量,譬如:從上游工廠收進來的布匹有1千碼,加工成絨布後,也至少要有1千碼; 要交給下游工廠的布匹,得算清楚,通常都會多幾碼,萬一有故障,就有備份可以補充。結束工廠時,竟剩餘了好幾千碼的布。每逢月底,要發給員工薪水,要向上游廠商報工資時,常常要熬夜算帳,要算得很清楚。這才體悟到,用腦的人也很辛苦。 自己開工廠十年,生意很好,才有錢買了一間透天的店面屋(2層樓加地下室) ,也有錢供應老二曉萍到美國唸書。因為「絨布加工」在台灣已走下坡,我們就結束了工廠。其中的5台機器賣給泰國的工廠約50萬,嘉明且去幫忙設廠,工作了2年多。我曾去泰國探望嘉明2次,各一個月左右,孩子們則留在台灣上學。嘉明曾想到大陸投資,卻損失了兩個50萬: 一是5台機器(價值50萬) 賣給中國大陸廣州的工廠,卻只拿到一張空頭支票;另外的50萬投資了大陸的一間水上餐廳,沒有一點下文。 先生從泰國回來後,替保險公司的經理開車2年左右,曾是工廠老闆的身分變成司機,心裡有點不適應,卻也表現了「能屈能伸」的性格。後來又到「潤泰紡織廠」合作了3年多,我也跟著到「潤泰」上班。 7.再育一子、重視親情 早先,從菲律賓回國後,婆婆鼓勵我再生一個,因為嘉明的大哥有四個孩子,二哥有三個孩子,我們只有兩個孩子,於是距離生完老二9年後,我生了老三。記得生產前,痛了一天多,羊水破了,剖腹生產的。40天後去做產後檢查,醫生說,我的腹內有一顆腫瘤,已增大了,必須動手術割除,我當時心裡很不悅,問醫生為何不在我剖腹生產時,順便割除?為何我還得再挨一次開刀?醫生解釋當初麻醉藥的關係,沒法同時處理,使我對那位醫生的醫德打了折扣。我那時才30幾歲,孩子還小,很怕死,擔心手術不好而死亡,現在則不會了。在台北榮總做腫瘤割除手術,住院一個多禮拜,把剛滿月的老三放在中和市南勢角二哥的家,請爸媽,二嫂及住附近的大妹幫忙照顧。 年輕時,我看了很多小說,迄今一直保持看書報的習慣。家裡訂有報紙,兒女買的新書,都會留給我看。似乎因此看了很多人生百態,碰到困境時,知道用什麼方法應對。當初要嫁給嘉明時,有一種不穩的感覺。嘉明在婚前很愛玩,他的妹妹曾跟我說,他的哥哥結婚後,改了很多壞習慣。我跟嘉明結婚後,動手吵架只有兩次。 個性上,我比較會忍,不會馬上衝動。人家說,我有一點兒智慧,人際關係不錯,住過很多地方,跟鄰居很好相處,不跟人家吵架,不深交,也不跟人家搞小圈圈。搬家時,跟鄰居留個電話,離開後就沒再聯絡。相對的,嘉明喜歡講話,跟陌生人認識沒多久,就會談過去的事,我不喜歡這樣,有時說他是「人來瘋」,有時笑他「好漢不提當年勇」。嘉明也喜歡說調皮話,我常常一笑置之,不理會他。 過年時,嘉明會陪我回娘家,其他時間,嘉明認為只須我一人回娘家,他不必陪。我跟兄弟姊妹常常保持聯絡。媽媽早爸爸過世20年左右,爸爸於民國98年底過世前,與二哥一家人住在中和市,我每個月一定從中壢去探望爸爸,都會帶些爸爸喜歡吃的食物,譬如魚。我跟公婆、媳婦也處得很好,把公婆當作自己的父母,把媳婦當作自己的女兒。 8.兒女有成、三代同堂 我的兩個成年兒子,規規矩矩,比較像我。民國84年,大兒子德瑋結婚,民國88年,媳婦生了女兒,我就不上班了,開始幫忙帶孫女。我喜歡跟下一代住在一起,現在跟大兒子一家人同住在桃園縣楊梅鎮,一棟山坡上的花園洋房,兩個孫女就讀國小五年級及一年級。嘉明喜歡住在這裡,有庭園,他負責剪樹,我則除草種花。但是,嘉明看不慣我把下一代的家事全包了,洗衣、作飯、打掃等等,我則把家事當作運動。兒子、媳婦都在上班,我很樂意幫他們的忙。大兒子每個月給我1萬5千元,供我買菜及付水電費等。大兒子、媳婦篤信基督教,頭幾年,曾鼓勵我信基督教,我仍然信我的佛教,不受他們影響。兒子、媳婦不吃拜過祖先的飯菜,我就另外準備沒拜的食物給他們吃。大兒子在大學時,就想念「神學院」,我勸他以後再說。如今,他工作10餘年後,終於去唸「神學院」了,將來要成為牧師,大媳婦的爸爸生前也是牧師。 老二是女兒曉萍,已出嫁,生了兩個女兒,住在台北市。她比較細膩,會觀察,也很孝順。我和嘉明的生日、農曆春節、父親節、母親節的時候,都會包紅包給我們,每次約二、三萬台幣。她常常感念我們,當年她留學兩年,花了我們2百多萬;結婚時,我們也給她2百多萬幫忙買房子。女兒曉萍本來是學會計的,畢業於醒吾商專,上班一、二年後,對會計沒有什麼興趣,正好大弟回國提及唸電腦不錯,曉萍對電腦也有興趣。大弟住在美國的伊利諾州,就幫忙介紹申請附近的州立大學,我們也必較放心。那時候,家裡開工廠很賺錢,就供應她出國唸書。她到北伊利諾州立大學插班,2年就得了學士學位,本想繼續念碩士,因為當時的男友 (現在的先生) 已拿到碩士學位,要返台就業,她就回國了。 老三是么兒德胤,大學畢業,上過班,現在轉業中,交了一位女朋友。我希望將來老三娶的媳婦信佛教,至少願意點香祭拜祖先。他一個人住在我們中壢的舊家,我每週從楊梅到中壢買一次菜,先生當司機。每週一、三、五的傍晚,亦由先生開車,一起送飯菜給么兒德胤。 9.喜歡旅行、退休生活 我喜愛旅行,一年至少安排一次。先生退休前不能跟我出遊,我會邀親戚或好友結伴同行,大都看報紙上旅行社登的廣告,參加的旅行社只有2家:雄獅旅行社或中國旅行社。迄今,已玩了10多個國家。最早的一次出國旅行是帶讀國中的老三德胤去日本,因為德胤不像他的兄姐小時候曾住過國外,所以特別帶他出去玩,感覺日本是一個非常乾淨的國家。參加美國、加拿大地區的旅遊團9天,與爸爸及大妹同行。對加拿大的「布查花園」及「夢思湖」上的冰山難以忘懷。旅遊結束後,順便到美國喬治亞州的大哥家住一週,再到芝加哥市郊的大弟家住一週左右;曾跟大弟陪爸爸參加星加坡4天的旅行團,順便抽空拜訪旅居星加坡的大舅父母及二舅父母;去過歐洲3國 (義大利、瑞士、法國) 10天,難忘義大利羅馬雄偉壯觀的圓柱、教堂、壁畫及威尼斯的水都風光;澳洲玩1週;越南玩4天。到大陸玩5趟,九寨溝的山水最漂亮。三峽水利工程做到一半時,老大德瑋帶我去觀光。到過雲南的麗江、昆明的石林、鐘乳石,大理的古蹟、雪山,還有一個沒被文明汙染、風景很美的「香格里拉」。與先生去北京,親自登臨小時候讀到的萬里長城、紫禁城等等,覺得很感動!上海也去過了。 民國90年起,先生也從工廠退休了。因為閒不下來,不久,先生在中壢市,自己的店面開藝品店。店裡也讓一位女士設兩個珠寶專櫃,只收水電費。後來生意不好,沒有收她的水電費,先生不在店裡時,就請她幫忙看顧。中壢的客家人多,珠寶藝品店的生意不好做,可能跟客家人比較節儉有關。4年多的藝品店經營,少了房租的收入,剩下的藝品,折價賣回給批發商,算起來損失了五、六十萬。後來,店面租給一家西餐廳,該西餐廳花了一百多萬裝潢,因故要歇業。嘉明又動了心,用六十萬頂了西餐廳,經營不到一年,廚師辭職了,就難以繼續營業,把店關了。西餐廳營業之初有賺錢,後來賠錢,大致扯平,但是卻忙碌了一場。剩下的很多冷凍食品或調味品,分送給親友。年輕時,賺錢容易,退休後,先生因興趣而經營上述的兩種店業,反而賠錢或沒賺。現在店面又租給人了,每月有租金的收入。 小時候易流鼻血,現在的孫女也是。自覺是體質熱、火氣大的人,容易便秘,所以平時煮食清淡,更喜歡蔬菜水果,少吃油炸的東西。先生則喜歡肉類,他若想吃薑母鴨、餡餅、牛排等,叫他自己去買。我現在不喜歡到餐廳吃飯,覺得餐廳的菜大都油膩又貴,餐廳3千塊的菜,自己買來做頂多花1千塊。尤其是自助餐,因為我食量小,有時就讓先生一個人帶孩子們去吃自助餐。我很節儉,會買時鮮便宜又好的蔬果。很少有廚餘倒掉,除非不小心食物壞了,如果有剩菜剩飯,會隔餐吃掉。嘉明喜歡釣魚,天氣好的話,就開車去釣魚場釣魚,中飯留在那兒吃。以前常把釣到的魚買回家,現在比較少帶魚回家。 我喜歡在下午泡一杯咖啡,晚飯後泡一杯綠茶。家裡備有三種咖啡:一種要過濾煮的;一種是雀巢牌的罐裝咖啡;一種是「三合一」的包裝。我把相片整理得很有系統,按年份來排,每一頁有5格裝相片,留一格寫說明。現在帶數位相機出去遊玩拍照,一定會選幾張好照片沖洗出來,放在相簿裡。我不迷名牌皮包,即使到義大利玩,同行的人買了四個皮包,我一個也不買。我等百貨公司折價時,才會在百貨公司買衣服。有一種台灣製的皮鞋非常好穿,我每年會添購一雙新的,爬山時很好穿。運動布鞋則接收女兒淘汰的,自己不用花錢買。 10. 身心輕安、感覺幸福 我在中壢的家庭醫生也是金門人,是我小學老師的外甥。黃醫師看病很親切仔細,給藥精準,生意很好。他給我「大哥大」的號碼,隨時可以打電話找他,我們全家人都在那兒看病。我沒有什麼大毛病,眼力不錯,有近視,沒有老花。牙齒也不錯,只有兩顆做假牙套。其他一些小毛病,譬如:鼻子過敏、肩膀僵硬、頭有時有點痛、有一點高血壓、要留意肝脂肪。53歲以後,因為退休不上班,只做家事,缺乏勞動,體重一年增加1公斤。現在吃飽飯後,喜歡出去散步,跟熟友聊聊天,不隨便跟人談天,怕「東家長、西家短」地傳來傳去。 我的人生哲學是「不要求太多」。40幾年的婚姻路上,先生雖然出了一些緋聞,我每次均運用智慧,把他拉回正軌;大兒子及媳婦雖與我有不同的宗教信仰,我們彼此尊重與包容,才能和諧相處,三代同堂。先生的最大優點是「工作勤勞」,我要特別感恩他! 因為他的專長與勤奮,得以到國外住了3個地方(香港、菲律賓、泰國),共11年左右,增長了很多見識。我生了兩個兒子及一個女兒,對長輩有了交代。兒女學業、事業有成,我的責任已盡到。「事業成功、家庭和諧、身心安康」使我充滿了幸福感。現在的我也學會開口讚美先生,時常對他說:「我的幸福,就是你帶給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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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南行腳之一壽宴
某日當我還沉浸在舊曆年的歡愉當中,台南老友宏霖兄突然來了電話,說是南師時代的王家誠老師農曆正月十四日生日,他的女兒要為他老人家做八十大壽,想邀幾位當年比較親近的學生來參加,希望我也能去。一般來說舊曆年期間我是很少出門的,只因去年十二月中旬,為了吳宗陵的書法展,我曾走了一趟台南並拜訪了老師,看見老師坐在輪椅上,因長期受糖尿病的折磨,不良於行,視力也模糊了,這情境讓人心中頗有感傷,所以便一口答應。 壽宴設席在大億麗緻的飯店內,它正緊鄰台南市新光三越百貨店,格局宏偉,氣象新穎,心想這一帶有著如同台北市東區的流行色調,應該是屬於比較高級的消費場所吧。走近地下樓,再由服務人員引領,王老師的兩個女兒站在門口迎賓,老師則在室內面帶微笑的與親友答禮,我們幾個學生一到,便紛紛的湊近他的耳邊,先報上自己是誰?來自何方?畢業於哪一年?希望老師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記起來,事實上老師除了雙腿與視力明顯衰退之外,他的腦力可好得很呢?當我跟他說來自金門的某人時,他笑著:「金門的地雷清理得怎麼樣,還危不危險啊!」我趕緊回道:「清除差不多了,金門現在可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世外桃源呢。老師要加油,把身體養好,咱們到金門玩。」這番話讓他笑得很開心。 此刻,細心的宏霖見牆上無半點賀辭之類的祝壽語,似乎少了一點主題和喜氣,便悄悄的將事先準備好的壽軸在老師面前攤開,並懸掛在老師對面的牆壁上。澄紅灑金的宣紙上是我事先用隸筆揮寫的大字:「師恩永造;松壽長年。」上款寫著:王家誠教授八十華誕誌喜,下款則是:壬辰元春,六三級學生蔡宏霖撰句,洪明燦敬書。因寫得工整而又不失豪邁,在座的人還頗有稱許呢!這張壽軸張掛之後,氣氛也跟著熱烈起來,只見親友和學生們,紛紛靠向前去同老師合照,並附在耳邊說了好多的祝福語,整個室內頓然喜氣洋洋了起來。 事實上老師這回所邀請的學生並不多,來參加的幾位都是我當年所熟悉的:六三級畢業的有盧明教夫婦、蔡宏霖夫婦和我,六五級則有蕭瓊瑞夫婦和李進發,很自然的我們幾人便坐在一起。邊吃邊談之間,話題都離不開南師時代的點點滴滴,離不開自己喜歡的美術,這往事當年的話匣子一經打開,總會說個沒完沒了。想起那紅樓身影、那筆直壯碩的椰子樹、那?韄喝聲不斷的光武球場、那近千人聚集進食的大餐廳、那五顏六彩的寢室…。這些過往的回憶,若要娓娓述說,三天三夜恐怕還不夠用呢。但諸多的往事中,最讓我們難以忘懷的,正是那間陳舊不堪的美術教室了,當年王老師就是在那裏傳述他的理念,並將這群尚屬懵懂無知的孩子,一個一個的帶到美術的世界裡。 我猶記得第一回去美術教室時,心中頗為忐忑。殘存的印象是我人走到窗外,見高頭大馬的老師正在示範水彩給同學看。此時室內人多,笑聲不斷,但一顆畏怯的心,卻讓我停滯不前,只能在窗邊探頭探腦,想進去卻沒那個膽量,要離開又捨不得。正猶豫之間老師發現了我,笑瞇瞇的說著:「外頭的小朋友是誰啊!為何不進來一起玩呢?」這親切的招呼,真的讓我渾身溫暖,也才放心的走了進去。那一回我看到老師清晰的解說,看到學長們勇敢的塗抹;美妙的圖像正在變幻,輕快的樂音亦瀰漫在空氣裡。這輕柔的氛圍讓我也不自覺的鼓起了勇氣,跟著擺上了畫架、畫板,對著眼前的一束瓶花靜物,怯生生的畫了起來。就這麼一個簡單不過的動作,使我一而再地走進美術教室,走進了繪畫的世界,更走進了我往後數十寒暑的筆墨生涯,…。 看著老師垂垂老矣的身影,雖然頗多感觸。但一時之間和同學的「閒話當年」,倒也喚回了老師年輕時英姿煥發的印象。生命的老化是一種自然的現象,這任誰都閃躲不了的,但做為一個人,重要的是要在適當的時機,對別人和社會做出貢獻?老師平日熱心教學,深受學生愛戴,更可貴的是課餘之暇,還全心全意地投入書畫理論的研究,其書寫之勤,著作之豐,在台灣的藝文界,深受肯定,已有崇高的地位,這成就正是我們學習的標竿。自己平日也喜歡塗塗寫寫,十多年來亦斷斷續續的出了四本文集,退休後也接受邀請,長期赴學校傳授書畫知識,提升家鄉的藝文水平,不確定這些是否全然受老師的影響,但冥冥之中似乎有著老師引領的痕跡。就如同進發學弟席間所說:「到這個年歲,我們還能保有對美術的一點熱情,確實很不容易。真的要感謝南師歲月,更要感謝王老師當年的諄諄教誨。」我想這應該是一句大家心中最想表達的話吧? 回過頭,我們看到面色蒼白的老師,正在同他人說笑著,今天有這麼多熟識的人同他說話,他自然是很歡喜的。而我能躬逢盛會,享受這難得的甜美時光,心裡真是很滿足也很感恩。 2012年2月下旬寫於浯江北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