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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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過去阿明曾勸過我,不要堅持在炸醬麵上,應該順應群眾的喜愛,推出價廉物美營養衛生的食品,北勢粥、粽子便是後來推出的。我店新產品涼麵配涼菜,形成後來居上之勢,這是我做夢也料想不到的事。 目前,炸醬麵已呈飽和點狀態,只能求其穩定;涼麵、涼菜才是大力開展的新食品。定價低廉,薄利多銷,它擁有老、中、青的顧客。何況自己擁有菜園,不愁沒有蔬菜的來源。 至於那位京客講的「滿漢全席」,姑妄聽之。那只是封建時代的展品,它和廣大群眾扯不上關係。試問有多少人吃過「滿漢全席」?這種驕傲的、擺排場的菜館,不會長久經營下去。三年、兩年,若不關門大吉,那才是一個奇聞。 布衣暖,菜根香,詩書滋味長。才是咱們經營飯館的正確方向。賣麵不是投資股票市場,要經歷大風大浪、大起大落的風險。 林老畢竟是有學問的人,他說:政治家應有經商的頭腦,才會成功。在台上的官僚,驕傲自滿,以為群眾都想跟他握手、致敬,謬矣。當年,密謀組織籌安會,想擁護袁世凱當皇帝的楊度,竟會成為中共地下黨員,這怎麼解釋呢! 清朝大企業家胡雪巖,富可敵國,靠機會主義發了財,但是比起咱台灣的王永慶,胡某還是留下醜陋的憾事。林老鼓勵阿珍和我小販起家,既無祖產亦無靠山,應該發揚薄利多銷的創業精神,向王永慶學習,將來或許亦可走向成功之路。 林老常說,你們外省人有個普遍缺點,過分精明,想不勞而獲,近似投機心理。像胡雪巖一樣。這大抵是毀家紓難,移民異域的普遍心態。 他提起住在北勢村的詩人,苦笑、搖頭。 如果說別人妒忌他,也許會。老李,我是搞傳統詩的,在詩壇上默默無聞。除了你知道我還懂得一點舊詩,誰知道我這個台灣人?我納悶的是這個人沒下功夫,寫了兩首讓人莫名其妙的所謂現代詩,靠著幫會的吹捧、宣傳,怎麼忽然紅遍了整個華文世界? 運氣好。 哈哈。 我揣摩了二十多年,最近我才明白過來。林詩齡向我說,有一個年輕人,變魔術,在北京電視上露了一手,馬上紅遍了整個大陸。 我記得有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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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說前水頭普渡與行香路線
荔月火傘張空,溽暑蒸人,轉眼之間,辛卯兔年已然過了一半,七月也已然到臨,除了人間巧節的初七,稍有「鵲橫橋渡,牛女聯星」的浪漫氣息外,其餘的日子,各村落無不以「事死如事生」的行為模式來普渡好兄弟,前水頭昔日被譽為「文里鄉」,普渡自然有其悠久且優良之傳統,但物換星移,老成凋零,若不記錄其中精華,日後恐成絕響,不能創新又不能守成,愧對「創業」之先賢,因此就個人所知,記載如下,作為鄉民及主事者之參考。 中元節為釋道二教的共通節日,道教傳說七月十五是地官大帝的生日,也是地官赦罪日,民間盛行補財庫加強運勢;地藏菩薩是釋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之一,據說七月十五是他的生日,信徒們都用鮮花、水果祭拜;又相傳佛陀告訴目蓮尊者,為拯救陷在地獄的母親,要在十五那一天,將百味美食裝在盂蘭盆裡,『供養三寶』,作功德,就可救七世父母,因而佛教就有盂蘭盆會的舉行,久而久之,就形共同的節期──中元普渡。但是,佛教是供養三寶,即供養佛法僧;道教則改成渡亡,超渡亡者。因為超渡祖先、超渡亡者跟自己關係密切,供養佛法僧則跟自己的關係較沒有那麼的直接,所以,中元節的重點就偏重於渡亡這一區塊。前水頭自有文字記載的開莊年代(西元1281年)迄今,已有730年的歷史,各個時期不乏社會賢達,經由先賢們的參與擘畫,因而各項工作已形成定制,謹列各界頭家工作如下: 頂界:買辦,搭、拆普渡公壇,日夜看壇, 香隨香,中午牲醴(普渡公獻敬用),魚、肚、肺、雞、鴨 中界:搭、拆戲棚,豎幡及桌,孤墳坪桌, 香燈,中午牲醴(幡腳用) 下界:請戲(含接送),辦戲棚內,中午牲醴(金水寺醮壇用) 後界:宮前─請道士,搭、拆道壇,肉(中午普渡公前用) 宮後─豎路燈,日、夜鑼 各界頭家中午的共同「任務」──祭拜孤墳坪 條列清楚,分工合作,各盡所能,數百年來相安無事,尤其在黃靜柯老師擔任金水寺公益慈善基金會總幹事後,更將各種細節問題、特別注意事項列於實施辦法之中,提供輪值頭家「按表操課」,眾人稱便,因不敢掠人之美,故不原文照抄。但畢竟是在農業時代制定之方法,在資訊時代之今日,確實衍生不少爭執,僅列舉本人所知三個大問題提供村人研討: 一、普渡公壇添緣金之歸屬:普渡公是監壇神尊的統稱,普渡好兄弟前必須先拜普渡公,請普渡公降臨監督普渡,看顧好兄弟免得他們做怪,所以供品準備豐富,中午獻敬有牲醴外,還有大五牲(魚、肚肺、雞、鴨、肉)可享用,除了這些物質上的,絕大多數的村民都會前往普渡公壇拜拜,供品、金紙得另外準備,拜完有的人還會添緣以示「誠敬」,日積月累,積少成多,自然引人覬覦,他們所持的理由是:以往道士的禮金是由各「現住」戶按戶分攤,如今各種費用既然由基金會統一支出,添緣的收入應該「歸墊」給公家才合理。然而頂界人士認為:在「入不敷出」的年代,普渡公壇鐵架的設置是向頂界各家戶勸募而來的,讓人神免於日曬雨淋之苦,當時並未向全村徵收,普渡公壇一切事務向來由頂界打理,添緣金理應由其統籌管理較為適當。 二、工作分配「勞逸不平均」:下界的請戲(含接送)、辦戲棚內(即招待戲班人員),就是先期要到內地(大陸)請戲,還要承擔接送、招待的責任,而且所花費的錢都是由下界自行籌措,下界包括大名鼎鼎的「孫厝」,南洋錢淹腳目,有錢好辦事,自古以來勝任愉快,但從國軍進駐金門後,兩岸隔絕,這項工作「不了了之」,徒具形式而已。再談到後界宮後分配到的豎路燈,日、夜鑼,可要跑遍全村所有的宮廟、普渡桌,合計近十趟(含請普渡公),村落狹長,每趟約二十分鐘,農業時代大家有練過還無所謂,現在輪到的頭家幾乎都要上班,只好日、夜各請一人敲鑼開道,二千塊還要外加「拜託」。看到下界夏天吃枝仔冰──涼涼涼,自己如不想走得腳底起泡,就得「花錢消災」,也難怪產生不平之鳴。但仔細看後界祖上分得的工作,只有一塊湊合成五牲的肉,其餘都是用不到錢的,可見在當年在分工的「談判」中,後界顯然是偏重「勞力」方面。至於頂界 香隨香,中界 香燈,都是不能「身體力行」,就得花錢「另請高明」,如要解決問題,應一併列入考量。 三、道士的聘請:由於村落狹長,道士們除了吹奏自己的樂器外,還要有能走上三個小時的「實力」,所以大家都視前水頭的禮聘為「畏途」,讓負責請道士的後界宮前頭痛不已。有位道士說得好:「平常的醮壇、婚喪喜慶都請別人,碰到正月、七月這種大月,誰都懶得理你!」講得真實在,平日各人心有所屬,論關係,賣人情,到頭來普渡請道士的頭家可就倒大楣了。最遭糕的是有一年請到的不是某長老所中意的道壇,他老人家喝完酒後到道士普渡壇來開罵鬧事,害得「這一攤」把前水頭列入「拒絕往來戶」,往後幾年再怎麼拜託也不想賺了!而一般不了解狀況的村民則質疑:「廟宇做醮一天不過二萬元,為什麼普渡一天給的酬金卻要六萬多元,你們都喜歡把脖子伸得長長的,任人宰割。」他那裡知道,我們不是只有一個伸長脖子的頭,而是兩個大的一個頭! 其次,在訪談資深的「普渡雜差」後,我認為有二項工作必須加以改進的: 一、普渡公登壇要採用古禮:很早以前,普渡公及觀音嬤都是紙糊的,普渡公在所有儀式完成後要「化吉」,觀音嬤則每年都有人乞求回家奉祀,年年有不同的信徒雀屏中選,次年新的觀音嬤由他負責僱工製作,公家用不著花錢。普渡公則不然,今年焚化了,明年公家又得花一筆錢重新糊製一尊。直到村民素人雕塑家黃乃師出現,雕了威風凜凜的木質普渡公,和讓人看了不寒而慄的黑白無常,平日供奉在金水寺的護龍裏,普渡當天,再用「大鼓吹」恭迎到黃厝頂的普渡公壇「就定位」,後來輪到一位長者當頭家,不知是他的腦筋太「靈光」,還是缺乏支援人手,請了一輛私家轎車,把三尊神明「塞」入車內,直達普渡公壇,省時又省力,道士們當然舉雙手贊成。所謂名正言順,貴為普渡監壇神尊,理應堂而皇之,「鐘鼓樂之」的蒞臨壇上,升座視事方是正軌,否則眾鬼得知,有何威嚴可言? 二、行香必須遵照以往之路線:每年的行香路線與次數總是爭執不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禮,根據擔任近十年的「雜差」回憶路線如下,次數則是來回九趟: 金水寺(王堆宅前,現普渡桌移至王成南宅)→靈濟廟拜亭(下六柱普渡桌)→李氏家廟→黃啟政宅龍眼樹下(宅內)→黃天露宅邊(原李大巡宮)→黃氏家廟→黃積再宅(五欉派普渡桌)→酉堂內(酉堂派普渡桌)→黃福壽宅(林金獅曾暫住)→後陳(後界宮後普渡桌)→後宮(後界宮前普渡桌)→金水寺 普渡儀式在金水寺的醮壇正式展開,因而其榜示亦應貼於前庭牆壁較為合理,最近不知是何緣故,竟然張貼到惠德宮的道壇旁來了。儀式主要以誦經為主,各界頭家在道士帶領下捻香祭拜,並步行到各普渡壇行香,最後再回到金水寺。行香路線沿途經過各宮廟,邀集本境神明協助監壇,共同維護孤魂野鬼(或稱有應公、大眾爺、老大公、萬善爺、好兄弟……)在普渡過程中之秩序,因而接近中午(大約十點過後),各宮廟均去行香後再舉行獻敬的科儀。 晚間各普渡桌在請神(實際上是請鬼)儀式之後,正式展開普渡,各桌主事者在香爐插三炷香後,其餘每樣供品各插一炷香(俗稱孝孤),至於請神路線則恰好和行香路線相反,也就是:金水寺→後宮→後陳→黃福壽宅→酉堂內→黃積再宅→黃氏家廟→黃天露宅邊→黃啟政宅龍眼樹下→李氏家廟→靈濟廟拜亭→王堆宅→金水寺 所謂「新例沒設,舊例沒除」,自古即為篩選新舊案例的唯一標準。少數受人尊敬的大老,常常把自己看作是老大,改變前例全憑個人的主意甚至好惡,不必集思廣益,更不用說徵詢民意,在還沒有作合情合理的變更之前,悉數遵照古制辦理,才能減少彼此之間的爭論。 為了讓慈悲的大眾明白普渡的功德,特別引述道藏典要:元始洞玄靈寶本章之內文:「夫天地運度,亦有否終;日月五星,亦有虧盈;至聖神人,亦有休否;末學之夫,亦有疾傷。凡有此災,同氣皆當,齊心修齋,六時行香,十遍轉經,福德立降,消諸不祥,無量之文,普渡無窮。」還有,道家也重視修齋,行香誦經,因其「功德甚重,上消天災,保鎮帝王,下禳毒害,以度兆民,生死受賴,其福難勝,故曰無量,普渡天人。」 最後,個人以為,普渡應該跳脫鬼魂的角度,從慈悲的觀點出發,第一、宣揚「平等博愛」的精神:佛教認為眾生平等,故設盂蘭盆會使這些孤魂野鬼能找到可以供養他們的地方,在普渡的過程中,用「路燈」來照引路途;用豎燈篙意味著通知餓鬼開始餵食了;祭品內容極其豐盛繁雜,除豬羊、五牲、孤飯、粿粽外,還用麵粉、瓜果雕製成各種鳥獸魚蝦等造型,手藝精巧,並具有濃厚的人情味。而在辦理活動之中,參與者也從與人互動的過程中學習如何互愛互助。第二、闡揚「慎終追遠」的意識:中元節源自目蓮尊者為拯救陷在地獄的母親,親自進入地獄,羅列百味供養眾餓鬼,以解救母親。所以一般上午約十一點左右都會祭祀祖先,除了緬懷祖德宗功,略盡孝道外,也表達慎終追遠的心意,至於普渡,則是這種意識的延伸。第三、發揚「樂善好施」的情懷:普渡遊魂,布施於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是發揚推已及人,樂善好施的義舉,無論是以行業為主,或是以社區鄰里為普渡單位,除了豐盛的祭品,還有仿照家屋紙糊的房厝──同歸所,提供一暫棲之住所。普施祭典中特有的供品佛手象徵牽引與幫助、佛圓象徵著一切之圓滿,寓有接引鬼魂西方,昇登天界之意。這種「樂善好施」的情懷,平日更應表現在關懷弱勢族群的義行善舉上。此外,在辦理一般的普渡活動之餘,應可嘗試利用適當場地辦理民俗歌舞、技藝等表演節目,文物展示等藝文活動,提高人文素養,啟迪思古之幽情,達成改善民間習俗,端正社會風氣的目的,讓中元普渡更具有積極的教育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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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與晚霞
只是一剎那 夕陽便向西斜了 只是一剎時 一剎那等如幾十年 幾十年等如一剎那 時間啊,是個魔術師! 西斜的夕陽 總被造物彩繪成晚霞 彩繪得滿天 是具象與抽象 是繽紛色彩 是滿天燦爛輝煌 只是一剎那 西斜的夕陽便西沉了 千千萬萬年後 晚霞卻仍燦爛輝煌 在天空 在千千萬萬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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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你們知道「滿漢全席」多少菜? 大家沉默,靜聽。 我告訴你,全席菜式多達200多款,要上134道熱菜,48道冷盤,還有各式點心。因為全席菜餚繁多,一夕之間吃不完,得分全日進餐或兩三天終席。山珍、海味、珍禽、異獸、鮮蔬、名果,什麼都有。我還告訴你,餐具也十分講究,都是金杯、銀盤、玉盞、象牙筷子,你要想見識一下,只要到了北京,就能見識到。 不敢見識。阿明說。 你要去吃「滿漢全席」,得先訂座,不然,你吃不上。 我說您這位大哥,中國十三億人,怎麼訂法,哪年哪月才吃上呢? 阿明這麼一說,這位京客只得住口。趕緊低頭,把炸醬麵吃光。卻又開始說起京菜來,「我建議你去北京走一趟,嚐一嚐道地的北京菜,也不枉你來人間一趟。我說同志,你吃了京菜,你就知道什麼叫飲食文化。懂吧?」 你說。 光說烹調方法,就有幾十種。有炸、溜、烤、爆、 、扒、拔絲……不客氣的說,你聽了也不一定懂。 你說的對,我是半路出家。 不要自卑,去一趟北京,吃兩道京菜,保管你終身難忘、受用無窮。傳統名菜,隨你挑吧:北京烤鴨、糟溜魚片、醬爆雞丁、油爆雙脆、烤羊肉、涮羊肉、醋椒魚、拔絲蘋果……你吃一樣就行啦。 很貴吧? 比你的炸醬麵,價錢公道。 旁邊的人,捂嘴偷笑。 師傅,我說這京式糕點,恐怕連你們的最高領導馬英九先生也沒吃過。 對,他最愛吃。走到哪裡,先吃。電視上常播這些鏡頭,吃、喝、跑步、講客家話。 京式糕點叫「京八件」,以山楂、棗泥、青梅、葡萄乾、玫瑰、豆沙、白糖、椒鹽等八種原料做餡,和上麵及適量的油,經過包餡、模壓、烘烤製成。有福、祿、壽、喜、桃、銀錠等八件,味道香醇,酥軟不膩。 正是午餐時間,外面大批人潮湧進來,排隊,買飯盒票。沒有工夫凝聽那位京客的熱心宣傳,可惜,遺憾。 阿明忙著招呼顧客,抬頭向京客揮手道:「下次再接著講課吧,歹勢!」 從顧客購買食品的轉變,以證明「長江後浪推前浪」是普遍真理。炸醬麵,不能屹立不搖,它有被人吃膩的一天。袁世凱,清末權傾一時,上至慈禧太后,下至北方軍閥頭目,都伺候他的喜怒顏色,連孫中山先生也得向他低頭。但是,老袁最終還是以竊國大盜的罪名,結束了他可恥的下場,下台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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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行
四月底太武山海印寺的性海師父來電,說福州的定光寺六月份有一個「第三屆海峽論壇‧閩臺佛教文化交流週」的活動,當中穿插了一個閩臺佛教書畫展,台灣已有書法團體報名參加,希望金門縣書法學會也能提供作品參展。不久定光寺亦來函,信函中竭誠的盼望本會能鼓勵會友踴躍參加。 彼時因本會正在金城鎮公所七樓舉辦「翰逸神飛」書法展,便直接以此次參展的理、監事為主,再結合「楷書風華展」的部分成員,催促其繳交書作一、二件共襄盛舉。吳總幹事宗陵隨即以電話通知,前後不到一個禮拜的光景,會友們便熱心的繳交了近五十件的作品,大家對這項活動的重視,真是出人意表。 五月中旬,性海師父又來電告知福州書畫展的事,這次是希望學會能組團參加。吳總幹事再以電話徵詢各書寫者出訪的意願,此中有人事忙,有人假不好請,最後是連同眷屬共十二人報名。吳總幹事也因廈門同一時間另有活動,不克同行,接下來的聯絡事宜,便委請副總幹事錦海兄來處理。 六月八日上午八時,我們一行人陸續到達水頭港,搭九點整東方之星客輪赴廈門五通,再由當地的接待引領,形色匆匆的趕到廈門火車站,買妥了去福州的動車票,在舒適的候車大廳稍坐一會,便又隨著人群湧上列車。這款動車與台灣的高鐵類似,車廂的設施新穎完善,空調舒適,座位寬敞,完全沒有一般列車上的擁擠情況。加上超過二百五十公里的時速,讓廈門和福州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了許多,我們也僅只花了一百來分鐘便到達福州,難怪在到站的那一刻,團友們臉上仍一派輕鬆,完全看不出奔波的疲困。 導遊柯小姐引領我們住進福州大飯店,飯後小寐片刻,之後有團友想出去逛逛。我因三年前與敏達來此參加廈門畫家鄭瑞勇的水墨畫展,曾在一家叫做東方書畫社的書店買過不少書籍,便提議去書店看看。隨即憑著那一點模糊的印象,在五一廣場附近,邊走邊詢問的找著了目標。這家書畫社是公營機構,規模不小有上、下二樓,樓下專賣文房墨寶,樓上則銷售各類書畫圖集。此時外頭的太陽正熱得慌,而我們能躲在這清涼的冷氣間裡,舒適的流覽著櫥窗內的文房墨寶,或是沉浸在喜愛的書畫圖集裡,真是一大享受!團友也在這濃厚的書香氛圍之下,不手軟的買了印泥、毛筆、墨條、國畫顏料和為數不少的書籍法帖。若不是因路途遙遠,那一大疊堆放在櫃台後方的宣紙,一定也不會輕易放過的。但無論如何,這一趟書店下來,真的讓大家看得歡喜,買得盡興,對福州也有了好印象。 這次活動因為是由福州定光寺主辦,故而參訪該寺當然是主要行程。隔天清早,柯小姐便帶著我們一夥人去這座寺院參觀,只見這才剛被整修過的千年古剎,給人直覺的印象真可以用「清亮明麗」四字來形容的,這與建物色彩以白、咖啡和寶藍為主,大有相關。大至殿堂坐落的格局,小至屋頂的飛簷屋宇,都經過精心巧妙,一絲不苟的處理過。我們只要從那迴廊牆上幾十堵格調高雅,不落俗套的佛教故事青花瓷彩繪,便可見到端倪。寺後方的白塔,塔高七層,潔淨如玉,它是福州三大名塔之一,因其正位於市區的于山高地,自古便是榕城古地的標的物。走至塔前,見眾多僧伽與信眾正在繞塔膜拜,我和一些團友亦隨之遁入隊伍,跟著繞行祈願。 隨後再信步走出側門,見一人工小水池,周圍怪石嶙峋,綠樹如蔭,予人清涼之感,這高低起伏的景致頗有江南逸趣,適宜尋幽探勝。便二話不說的與大夥沿著石階拾級而上,幾個盤旋轉彎之後,上得山來果然別有洞天,此地原來就是于山公園呢!不遠處紅色的涼亭裡,有人在泡茶聊天,亭外的空地上,有人則舞弄刀劍。四周隨處聳立的花崗石塊,被刻上各種不同的詩文詞語,體勢娟秀者有之,渾厚者亦不少,為了這錯落散布的字跡,讓人不自覺的看得入神了。公園的另一頭有座戚公祠,其旁有郁達夫紀念館,前者是明代抗倭名將戚繼光的神祠,後者為本世紀三十年代大文學家的紀念館,一武一文,皆表現出守疆護土之堅定意志,令人仰佩。當我們正聚神於相關的資料展品,沉迷於歷史的過往時,導遊柯小姐開始催促了,因為我們到隔壁福州畫院參觀書畫展的時間已經到了。 走進畫院的大門,醒目的主題「閩臺佛教書畫聯展」便映入眼簾,上下二樓方正寬廣的展廳,懸掛著無數精美的書畫作品。國畫方面:主要是福州當地畫家的創作,有山水、花鳥、人物,而更多的是佛像和羅漢畫,讓人見識到福建府城高超的藝術水平。書法真、草、隸、篆、行各體兼俱,書家們竭盡所能的使出看家本領,故而作品面貌多樣,可看性甚高。一、二百件的數量當中,福州本地的佔去大半,但來自台灣和金門的七、八十件作品亦頗可觀。前些年我們台灣的書風還顯現著某些保守與拘謹,但經過這些年的頻繁交流之後,一種豪邁、放逸和適性揮灑的氣息,已悄悄的鑽進我們的書作當中了。 此時會場裡有人正在揮毫,十來位當地的書畫家,或寫或畫,一字排開,場面確實不小,而圍觀的人更多。只見書寫者人人實力俱足,篤定而沉穩,每當有佳作產生,必然引來一陣歡呼,這大為增進展覽的熱鬧氣氛。 這回在福州,因為整個活動的重點偏重於佛教事務的交流,我們這一夥「俗眾」,往往是不須要參加的,故而自由行動的時間就多了起來,為此特地要求導遊小姐帶我們到想去的地方。起先大夥對去哪裡都沒主意,但我靈機一動,這次活動既是因佛教的因緣而起,那就先來個寺院之旅吧。 首先走了一趟位在郊區的福州古剎湧源寺,湧泉寺居閩剎之冠,建在海拔455米的山腰處,面臨香爐峰,背枕白雲峰,湧泉寺分別於明永樂六年及明嘉靖二十一年兩度毀於大火,明崇禎七年重建,到清代又經過幾次修建後,於1983年重修至今,如今的湧泉寺基本上仍保持了明清兩代的建築風格和佈局。 我們到該寺的目的除了禮佛和欣賞寺院前的兩座瓷塔之外,主要的還是想看看附近的法書石刻群了。先照著寺裡師父的指示,沿著寺門前左側的小路,再爬下一小段的階梯後,便望見那筆直的山壁和壁上大大小小的書跡,有硬挺的楷書大字、有嚴整的隸書體勢,亦不乏奔蛇走虺的行草體。書寫的書家有北宋的蔡襄、南宋的朱熹,明清的亦不少,民國以後的就更多了。內容方面皆寫得隨意,詩詞佔一部份,隨興感想亦多,而某某偕友等一行到此一遊以資紀念的文字亦復不少。大部分的字跡都屬陰刻,且用紅漆塗過,只可惜這裡位於山坳處,因日照不全而過度陰溼,有些石面甚且為苔痕所盤據,故而一部分字的紅漆已脫落殆盡,字跡亦有風化現象,但這模糊情景,並不影響我們的興致,大家仍是津津有味的看著、想著、說著,這一路上的「指指點點」,倒也令人回味無窮。 接著我們又到位在市區的開元寺參拜,此寺位於鼓樓區,俗稱鐵佛寺(因寺內現仍保存一座鐵鑄之阿彌陀佛像,重約十萬斤而得名),是福州最古老的寺院,該寺始建於南朝時的梁代,因而在新建的山門上有中國書法家協會現任會長張海書寫的「蕭梁古剎」四字,筆勢蒼勁,骨氣淋漓。走進寺院,在供奉鐵鑄阿彌陀佛像的大殿之前,有日本名僧空海的塑像,因前不久在人間衛視的揚州講壇上,演講者曾提到唐代日本遣唐僧空海,是在霞浦這個地點上岸的,他自霞浦至長安學習,因為他的平假名對日本的文字貢獻很大,故而日人稱這一段路為「空海之路」。又說他在中國書法的造詣亦深,尤其對懷素的狂草更是著迷。他曾將王羲之的喪亂帖摹本帶回日本,開啟了日人的書法風氣,他亦因此而被尊稱為日本的王羲之。為此我不由自主的在塑像之前多駐足了一會,也對他的功績,流露出無限的敬意。 在整個開元寺參訪的過程之中,我們的目光不是停留在佛殿上方的橫匾,便是樑柱上的聯對,唸唸內容也瞧瞧書法,橫匾有趙樸初的「福州開元寺」、有弘一大師的「妙相莊嚴」、有沙孟海九十二歲時寫的「毘盧藏經閣」、有張海的「觀音閣」、有劉炳森的「莫向外求」等;對聯的數量更多,有韓天衡的「千秋香火地;萬古老禪林」、有歐陽中石的「古佛由來皆鐵漢;凡夫但說是金身」、有陳立夫的「聖德參天綱維三界隆千古;悲智無際造化九州著萬年」、有朱守道的「山中歲月時來往;世外風雲任捲舒」、有陳奮武(福建書協主席)的「寺肇蕭梁輪奐歷朝同展謁;經刊趙宋流傳隔海又回還」、有陳秀卿(廈門市書協主席)的「橐籥後梁百煉法身原不壞;丹鉛兩宋千函聖藏庋還全」等。這些近現代書法名家的筆跡,一下子全跑到眼前來,我們也在個把小時裡,欣賞了一個精彩絕倫的書藝大展,無怪乎當大夥走出該寺時,金練兄要說:「在這悠閒的時光裡,能與同好一塊讀聯觀書,說長道短,這樣的經驗真是太寶貴了。」 看過開元寺之後,我們又跑了一趟西禪古寺,原以為會再有其他意想不到的美麗邂逅,但幾座殿堂走下來,除了那石柱上光緒年代的聯對尚略存古意之外,其他都引不起太多的興致,加上已近中午,日頭正熱,大家也飢腸轆轆,只好鑽進車內,打道回酒店。 幾個大寺院已大致走過,接下來我們改到著名的「三坊七巷」古民居參觀。我們是在下午三點鐘抵達,為了躲避猛烈的太陽,先去「林則徐紀念館」參觀。林則徐是我們很熟悉的歷史人物,但今日從紀念館那豐富的史料裡,更認識了他,也深深的理解到作為一個力挽狂瀾的勇者,確實不容易。館內那斗大的「民族英雄」四個字,他確實是當之無愧的。 出了館,再走過一座橋,前面的一大片街市就是「三坊七巷」了。它是一個歷史文化街區,保留較為完整的明清建築一百五十多座,被譽為「明清建築博物館」。所謂的「三坊」是指衣錦坊、文儒坊和光祿坊,坊皆位在大街的東側。「七巷」是指楊橋巷、吉庇巷、郎官巷、塔巷、黃巷、安民巷和宮巷,巷則在大街的西面。其中光祿坊、楊橋巷和吉庇巷現已改為馬路。每一條坊巷裡還擁有各自的精彩天地,我們就在這悠閒的探訪當中,無意間的走進清船政大臣沈葆楨和民初大文學家林琴南的故居,院落雖已破舊,但格局上仍散放著恢弘氣象。 整個街區的主幹道已完成了復舊翻修的工程,巷弄內的亦正在進行,由於這些建築物大量的使用木造原料,雖然復舊後有著新穎的外觀,倒還能保存著一種溫厚渾樸的古意。此時夕陽西下,遊人漸漸湧入,安裝於街樹上的噴水管,不時的噴出一陣陣的水氣,這可讓遊客們一窩蜂的聚集樹下,去沾染一下那冰涼的滋味。大街兩邊商家販售的商品真是各式各樣,應有盡有。偏古老行業的像是:筆墨書畫店、字畫裝裱店、蜜餞雜貨店、江南絲綢莊、茶莊、舊書攤等。亦有較時髦的店家如:肯德基炸雞、珍珠奶茶、流行時裝、遙控手工汽車等。這麼多老少咸宜的商家,自然吸引各路人馬,只要看那華燈初上,紅男綠女摩肩接踵相擁而至的情景,便可理解這古街區更新之後的巨大魅力了。 然而自下午至晚間,我的目光一直游移在那數不勝數的市招上頭。那燕瘦環肥的手寫招牌字,真是各有姿態,各具風采啊!為了這一路的市招字,我們一群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走馬看花絕對是不過癮的,近瞧遠望之餘,還得將書寫者的身家背景,大致的說一說,方肯罷休。就我的記憶所及,大陸的許多城市像北京的琉璃廠、上海的城隍廟一帶、杭州的清河坊街、泉州的狀元街以及廈門的白鷺洲古玩區等,全部是清一色的手寫市招,這些市招不只留住當地書家的筆跡,亦可以見到當代全國性大書家的墨寶,一些百年老店甚且還懸掛著前清時代留下的名家市招呢!在今天這個強調地方特色,標榜「手工製造」的時代,前述幾個城市的做法,說是復古實為創新,這一點或許可以提供給我們這個以「文化和觀光立縣」的地方作參考呢! 離開福州的前一天,主辦單位特別為我們安排了一個筆會交流活動。湧泉寺的普法住持盛情的為此次筆會開筆。剛開始我們還有些生怯靦腆,但做為地主的定光寺墨韻社成員,各個身手敏捷,毫不拘謹。我和敏達見此,便有了不能只讓地主專美於前的想法,總得起個頭吧!他毫不猶豫的抓起筆,在四尺全開的宣紙上寫下「喜壽康強」,接著我也寫了「風月無邊」四字,接下來我們的會友與定光寺墨韻社成員,便以接龍的方式,一來一往交替的揮寫著。此中錦海寫了一幅中堂,光浯寫了對聯與中堂各一,金鍊寫了兩幅對聯,發色寫了一張橫幅,清忠也寫了一兩個單字。我因身分的關係,被對方要求多寫一些,便不加思索的又寫了四尺全開橫幅「如是我聞」和對聯「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整個活動熱烈非常,毫無冷場,若不是因為晚餐時間已到,我們恐怕是抽不開身的。 這一次我們因佛教的因緣而走進福州,在那裏的五天四夜,我們以「客隨主便」的心情隨走隨看,這中間的很多內容,都脫離不了我們最喜愛的書法,更可貴的是還有同好相伴,這一路上彼此之間的切磋交談,多少總能截長補短,激發一些火花的,就我個人來說的確是增長了不少。 而這一切完全是性海師父的因緣所致,也特別在此表示我深深的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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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的故事之三
五月石榴花 我有萬千的紅唇 微笑向人間 染紅夏天的胸口 叫醒火樣的花神 不想嫁給春天 想要寫一張批 叮嚀 同命運的代代子孫 莫要 在石榴裙下 攪動一池的春水 六月蓮花 我是夏天 用一生一世的血淚 奉獻給大地 不驚爛土 不攀緣帶故 正直做君子 我的苦蓮子 是一生的寄託 周敦頤的志節 卻深藏在淤泥裡 愛蓮的追星族 在宋史的窗口 遇見 字裡 行間 正打印著 粉絲 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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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誰吃呀? 伯伯吃。 怎麼不買粽子? 咬不動。 阿明聽了她們的反應,馬上改善,粥要煮得稍爛,粽餡要挑軟的材料,以迎合老年人的咀嚼能力。 住在我家後面有一個年近六旬的詩人,走路看天上的雲,從不和人打招呼。我知道他,過去在馬祖當兵時,有一個作家訪問團,裡面就有這個詩人。他的朗誦詩,讓人聽起來陰陽怪氣,中腔西調,滑稽可笑,莫名其妙。那時,我是補給組文書士,程度低,不懂。問袁軍需,他也聽不懂。不過,他卻聽出來這位詩人是靠寧夏搭界的甘肅人,因為五十八師曾在那兒駐防兩年。袁軍需還是軍需上士呢。 他這種朗誦詩對於軍人有啥用處? 袁軍需無以為答,只是傻笑。 當時我想,大抵袁軍需也沒啥學問,否則:這個詩人怎麼能在電視上講話呢?詩人能上得了電視,沒有兩把刷子咋行? 有一天,這位詩人帶了幾個朋友走進麵店,竟然朝我咧嘴笑了:「老鄉,五碗炸醬麵,兩盤炸溪蝦,泡菜多給點小黃瓜。」 我嚇了一跳。詩人為啥朝我笑?怪哉。 「我們坐裡面那個位子,行唄?」 「不行。排隊。」 「排隊幹啥,又不是看電影,買票。」 我充耳不聞,走近麵鍋,和阿明交換了一個眼神。等到詩人走近麵券櫃檯時,阿明對他搖手:「歹勢,沒啦。」 什麼? 沒啦。 若是惹火了阿明,他的拳頭可以揍得這幾個傢伙呼天搶地,無語問蒼天! 走吧。 走好,別讓車子撞到。 北勢村的老官僚,晚間打麻將,常打電話吵醒伙計,叫他送炸醬麵,而且不要涼的。 伙計聽我的話,置之不理。 這些老傢伙總以為他是逼迫清廷下台的元勛,拯救了我們。把我們視為奴僕,應該伺候他們的喜怒顏色。謬矣。 阿珍真有眼光,買了地,種上芥藍菜、大頭菜、小白菜、黃瓜、蕃茄、甜辣椒、白蘿蔔、芹菜、香菜、絲瓜,它是做泡菜和涼菜的來源,一年四季用不完,真好。這種大眾化的食物,怎會沒有顧客? 那天,一個北京旅遊團來吃麵,一位京客高談闊論,聊到「滿漢全席」,他似乎有點驕傲,向我們介紹這具有兩百多年歷史的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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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下雪的雪夜─致徐學書
下雪了,冷風刺骨,合歡山1948公尺下了入冬以來第一場雪,宜蘭埡口海拔山頭佈滿殘雪。 今天是臺灣入冬以來最寒冷的一天、一個夜晚。電視台氣象台天氣報導著全世界冰冷的時刻,新聞報導著:因為下雪冰冷,南韓還凍死了人。金門一堆卡車司機停車村落,一人凍死卡車貨運車內。 這種情境無時不刻揪著我的內心,如同契可夫所言:陌生人的不幸是我的哀愁。何況是同鄉金門人!? 我經常是這樣無端被外在事件挑起傷感,我總想到小時候躲宣傳砲擊,然後傳來某鄰家或鄰村有人被彈火擊中的不幸之事。 所以南韓記者到金門採訪,探戡金門坑道的新聞事實畫面再次痛擊著我。故鄉金門之戰事記憶再次浮現世人,也被掀起昔日經驗。然則此種新聞事件如同其他新聞瞬間過眼雲煙,只留故鄉被新聞炒作層層消費後的無力感和喟然罷! 我整夜無法入睡,人到中年,一天的工作忙碌之後,到晚上時間格外珍惜。因為閱讀你書寫的序,我無法入眠,我深自想著:你這篇序,你贈給我的吟詠之作,你主編我這本詩集,併同我書中所寫的詩,在這多變歷史變動中,我相信將會被世人留下來傳誦,因為我詩中所突顯呈現的兩岸情懷,金門與廈門的歷史斷裂及縫合,這不僅是金廈人的事,閩南人的命運而已,擴而言之更是跨地域一代民族人的事。 你對我的詩點評,特別是所切入的觀點,都深深擊動我內心的深處。你顯然也是評論快刀手,這和你長期研究臺灣文化、文學等、對臺灣民風習如有深刻感受及體驗有關。但不一樣的你對金門另有一份深沉的瞭解。所以你在序言選擇了我書寫金門有關的詩作來評鑑,很可惜新編的版本我沒將這些早期詩作一併收錄。你我相識於福州詩會上,但我更相信緣起於這些觸及歷史記憶的詩脈絡,我們彼此穿過戰火、貧困、對峙、戒嚴、解放、文革、開放探親、小三通……包機直航、大三通、自由行……等歷史刻痕,我們的相知相聚會是多麼不容易。 你在序言中第三節,舉出我一些詩作如:〈歸來〉、〈冬日小徑〉、〈一個浪子〉、〈眼淚總會遞給我一首歌〉等為例,並說出:這些詩歌之所以感人是因為它們與我們,近代以來飽經憂患的華夏百姓的生命歷程合拍,它也喚醒了我們內心與生俱來的漂泊感。更值得注意的是下面兩首極品。 冬天啊冬天 遙遠的海島 風是流浪的樂師 日夜帶著孤獨的樂器 穿過密密如織木麻黃針葉 拉起歲月的弦 彈撥島上曠古悲涼的往事 在島上 母親常把心事 搓成一團團毛線 思念的眼神 交叉放牧在兩支鉤針上 ──〈歌吟記憶的外島 初冬〉 此詩大有現代〈遊子吟〉之風,而〈溫度〉更是直擊生命深處: 這一天,冷氣團包圍 天突然乍冷 由熱至暖,一直到微微的冷 我試寫一首詩 尋求關於溫度這個語彙 如何精準,如何成為可觸真實語彙 突然記取父親 第一次接近死亡,體認溫度 竟然從降溫開始的 由暖到冷到冰 是成長很慢、死亡很短 瞬間的歷程,生命無懈可擊的精準 讓過去習慣水、空氣、盈滿、空虛 那些存在語境節節敗退 這如同寫詩,無需過度舖陳、修飾 苦苦追求,詩中的溫度 那麼可遇而不可求,可感的意象 竟然是致命的語彙 這一生父親不曾熱烈碰觸我,或給予溫度 除了僅僅淡淡擦身而過,業已流失的童年 他在死亡醫療場域停電之日死亡 我不可置信 他們說,你莫要哭 這也許是天意,上天有好生之德 替你卸下他的重量痛苦 這裡有鼻管,賴以呼吸的氧氣罩 初始他的惶恐、無助我全然銘記 他的痛苦,我無能替代 拉下他身上所有的管 我護送他回家,並遵鄰人旨意 對外宣稱在家斷氣,為他清洗換衣,戴上戒指 我不可置信,說他還沒死 他肉體還有彈性 還有溫度,他們說那是 餘溫,他會漸漸冰涼 是的,他漸漸冰涼 我漸漸不能寫詩 他讓我體認真正的辭彙、語境 要如何精準 詩是有距離的 死亡其實也是要去練習、要去感覺的 ──〈溫度〉 〈初冬〉文字清新淺白,有如童謠,然而,它凝聚了詩人一生的情感,自幼及壯的滄桑體驗,經過筆端細密撫觸把生命驚艷彩繪。〈溫度〉以父親故去的瞬間,那漸漸冷卻的身軀,體認到什麼是溫度,體認到詩歌意象詞彙與生命真相相比,是如此蒼白貧乏,體認到寫詩,無需過度舖陳、修飾,苦苦追求,真正的辭彙、語境與必須與生命契合,才是無懈可擊的精準。這兩首詩並不呼天搶地,也不賣弄技巧和詞彙,但卻極具心靈震撼力。 梁啟超在〈中國的韻文裡頭所表現的情感〉中說,中國文學多半以含蓄蘊藉為原則,但是有一類文學表達情感,是突然奔迸,「用極簡單的語句,把極真的情感儘量地表出」;是情感燒到白熱,「便一毫不隱瞞,一毫不修飾。照那情感的原樣,迸裂到字句上。」他說,「這類文學,真是和那作者的生命分劈不開──至少當他作出這幾句話那一秒鐘時候,語句和生命是迸合為一。……所以這一類我認為是情感文的文中之聖」。任公所說,一毫不隱瞞,一毫不修飾,照那情感的原樣,迸裂到字句上。這話恐怕與不盡符合真正的藝術創造過程。但他說的這類文學是文章之聖,因為生命和語句合一,確實一語中的,上述二詩堪稱文章之聖。 我非常感動你在序文內對我的讚譽,感謝你的厚愛,我確實不敢當。我自認為我尚未寫出一生最精彩作品,但我又自認從生命中,生活中我已抓住最深沉最動人的觸動時刻及心境,並將之化為最精確的語言表達,這亦是我讀到你序中對我在〈溫度〉這首詩所表達的語言及情感力度,有精確的看法時,我內心著實有遇到伯樂之喜悅,比你稍早,我讀到臺灣落蒂先生對我在〈母帶〉等詩的詮釋所說的:張國治的詩作,都有很濃厚的故事性,頗有經營情節(plot)的企圖。由於詩作有戲劇性,語言生活化,且語言的背後有豐富的表情,有很鮮明的,掙扎在生命無可奈何背後的感嘆,讓人讀後慨嘆良久。 第一首〈母帶〉寫父親肺炎末期,作者帶兒子去看爺爺的心情變化,筆觸輕淡,卻張力十足。從「他在我兒子身上/看到我的童年」起,作者把兒時、青春年少,一路像拷貝影帶一樣,一直錄像下來,甚至於說「我也是孩子的母帶,用詩錄像」,暗示孩子是父親生命的延續,末段「啊!只有他/擁有絕對著作權/拷貝我消逝的童顏/消逝的童聲」,都非常精確而有象徵價值,把感情的質地給出的十分細致而飽滿,使可能的沈重和悲愴感,升華到一種空靈的境界,不俗的境地。 從這一首詩中,讀者可以讀出一種不可抗拒的生之悲涼,一種宿命所湧現的深沈的辛酸。裡面埋藏許多人世間的共同滄桑和無奈,你我都不例外,作者卻以一種委委道來的方式,並不激烈吶喊的美學方式來表現,我很受感動。 這種輕逸(lightness)的行文方式,是一種把感情內斂,故意行文瀟灑的寫作技術,讓人很容易親近它。它的內容本來十分沈重,但因文本給出的方式卻是十分輕淡的,把感情的濃度,刻意用語言精緻的肌理加以沖淡,同時也沖淡了意義的濃度。這種高難度的修辭技術,應該和作者本身為視覺傳達藝術的教授工作有關,他把畫面刻意淡化的處理,造成張力十足的結果。 由於篇幅所限,張國治其他的詩作,都可以從同一個角度切入,基本上不會太難閱讀張國治的作品。然而,讀者千萬不要小看這些平易的詩作,千萬要特別注意其「弦外之音」,否則無法進入其「宮廟之美,百官之富」。 我認為你與他對我詩中的特質及表現,都有異曲同工、不謀而合的看法。 詩人是需要被閱讀和發現的,好詩必能經過時間和閱讀者不斷的有所感及不斷的再發現。 我感謝你的愛護。金廈不只是門對門、兄弟島、亦且一家親。我和你握手在新北市這不曾下雪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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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墨情懷總是詩──解析呂坤和繪畫創作的特質
一位來自金門的畫家,以20年的時間,打進台灣當代畫壇,並以彩墨雙輝的能量,為自己寫下可觀的成績,他就是為人謙和、豪爽、達觀的藝術家呂坤和。 從呂坤和的水墨畫、墨彩畫到彩墨畫的縯繹進程裏,可以體會到他的心思和創意,也可以從他參與國際彩墨畫家聯盟推動「彩墨國際化」的實踐中,體會到他那股炙熱的使命感,近幾年來,他在藝術領域裡的成長和成就,在跨越國際場域的活動與奔忙,都是令人深深動容。 他的成功來自於他的孜孜不倦的努力,以及一股永不自我妥協的毅力,他的畫藝則憑藉於不斷自我淬練和超越,從時空的縱座標來分析,一位被肯定的藝術家,必然要有二十年的磨歷,才能得心應手地展露自己的才情,呂坤和可以說印證了這一定律。 呂坤和是位中肯又樸實的詩情畫家,從童年的飛沙歲月,青年的旅台就學,到立志當藝術家的壯年,依然不離童心、真誠、夢幻和浪漫的憧憬,20年繪畫作品便記錄了他的生命旅程。 呂坤和雖有苦澀的童年時期:貧困、戰亂和忙不完的家務,但也有個溫馨又傑出的青年時期:就讀師大美術系時表現優異,甚至舉辦首次個人畫展,而在金門台灣兩地的生活經歷和心境,則成為呂坤和創作藝術作品的基因。 八○年代,呂坤和守在傳統的畫境裏作畫,並在現實生活的壓力中創作,九○年代,因緣現代水墨的興起而生機勃勃,於是童年所見、青年所感和壯年所悟的周遭景物,渾然成為畫中的主角,於是源源不絕的畫思,便架構出一幅幅感人的畫作。 20年的筆墨生涯,累積成豐碩的創作紀錄,分析呂坤和的彩墨畫作品,具有四項特質: 第一、佈局滿幅創新意-呂坤和求學時期,兼習中西技法,加上擅以設計,因此佈局構思充滿新意,洋溢華麗又奇特的視覺效應。 第二、彩情墨韻敘新緒-如果墨為骨,彩為肉,則呂坤和駕馭墨彩的功力相當紮實,不論墨中有墨,墨中有彩或彩中有彩,彩中有墨,呂坤和以純墨或重彩染寫山川景色的意念,似乎都在敘述著一股濃烈的鄉愁和思緒。 第三、多元技法融新機-從乾筆、墨染到彩抹,從淡描、留白到積色,從平穩、匠心到揮灑,呂坤和多重的創作手法與技法,應用自如的材質和變化,充分展露筆情墨意的禪機和新機。 第四、融古開今展新境-在單彩或多彩的畫幅裡,呂坤和雖保留了中國畫的筆墨情趣,但加深了筆觸和肌理;保留了中國畫的用紙和用印,但改變了畫幅的形式和格律(採用方型、長條、扁平格式);保留了中國畫的空白靈逸,但取景自生活周遭及所見所聞,因此洋溢親切又溫馨的新境。 從早期枯山靜水,經中期青綠山水到近期的橙綠山水系列,其畫風就像呂坤和三個階段的生命成長一樣--枯寂童年、青綠青年和橙綠壯年,而牽繫著他的是一顆追求藝術的心,和充滿浪漫氣息的詩人情懷,也因此,欣賞呂坤和的彩墨畫,就像讀一首帶有樂曲伴奏的詩--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畫如其人。 新世紀的來臨,讓呂坤和的創作腳步更踏實更勤奮,不但再回師大美研所深造,取得博士學位,還不斷的參與各項展覽活動,並且應邀赴美參加國際性的以自然生態保護為主題的「熱帶雨林」展覽,驚人的意志力與創造力,讓這位來自離島的畫家在台灣藝壇出人頭地。 2002年4月,呂坤和把近年來創作的精品,在師大畫廊做一回顧性的展覽,這些作品紀錄了他的成熟和夢想,也紀錄了他的成功和驕傲,在時空的熔爐裏,呂坤和的作品是經得起檢驗的,他的立足本土邁向國際的思惟,是值得肯定的。 新世紀是個充滿挑戰的年代,新的思惟和新的創作,正等待著呂坤和再度去自我挑戰,這是具有才情豪志的呂坤和,另一階段人生大開大閤的起始,容我們祝福他。 (由「國際彩墨畫家聯盟」祕書長呂坤和博士策劃《台灣彩墨金門展》正在文化局展出,至八月三日止。特殊的呈現方式,推薦大家前往觀賞。)(國際彩墨畫家聯盟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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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年你不在
民國九十年七月九日,我即將升上高中一年級的暑假,一如往常酷熱炎夏。這天清晨父親將我搖醒焦急大喊:「出事了!出事了!」他說一早六點多外出買豆漿油條要給你當早餐,敲你房門良久不見回應,一推開門才驚見你一動不動臉色發白,沒了鼻息。我趕緊撥119叫救護車,你癱軟的身體被抬下樓,救護車鳴笛如敲喪鐘;電擊無效,隨後你被送往太平間,那幾天我的世界無色彩,只曉得哭而已。 退輔會人員隨後來家裡收拾遺物,還在你房間燈罩搜出一些美金,想是你上次回浙江杭州探親後所剩;今年已開放大陸客來台自遊行,兩岸班機直飛縮短距離,如果你還在,應該會很欣慰;國共對峙冷戰的那四十年,你雙親在老家先後過世,民國七十八年你終於踏上老家,卻只能無奈的在雙親墳前合影留念,留下一張沒有笑容的全家福。 這十年你不在,對你思念如影隨形。獨身的你視我如己出,記得你常操著浙江口音說:「貝貝(伯伯)最痛(疼)你了!」曾對我說要看到我大學畢業的你,怎麼只看到我國中畢業就撒手人寰?國小五年級,我因為舉止秀氣被同學霸凌一度嚇得不敢上學,校方更曾祭出強制入學條例準備要對父母開罰,最後我還是重回學校;那段躲在家裡的灰暗歲月,因為父母親忙於工作,是你每天買三餐給我吃,儘管人言可畏,還是要我學會堅強。自幼就在你無私的關愛下成長,我怎能知道這世上真有人會沒有任何理由的去傷害另一個人。 沒等我大學畢業,你終究見證台灣首次政黨輪替。不過曾經的台灣之子阿扁,如今淪為階下囚。你走隔年美國爆發九一一事件,第三次世界大戰險些爆發,沒幾年孫運璿蔣宋美齡也走下人生舞台,平凡如你一介愛國老兵,在另個世界也正守護他們嗎?跆拳好手楊淑君在亞運遭判決出局,如果你還在,應該也是指著電視破口大罵裁判:「馬那個屄!」歌壇出了周杰倫,還登上好萊塢拍電影,兩岸還沒統一,周董已經用他洋溢才華征服世界。 這十年你不在,我也變了。從十五歲的少年歷經一點點的風霜成為二十五歲的青年,不再怕黑。與你親同手足的同袍老王,也是我的父親,今年已高齡八十,老過你的歲數,他每次想起你也跟我一樣都是紅著眼感嘆你過去得太早;母親也一直感念你對這個家,特別是對我的好。 你走後隔年,父親騎著野狼載我到南港軍人公墓看你,本來身長一八零魁梧的你,變成一盅沉沒的骨灰。一次父親獨自前往南港找你,卻發現你的骨灰罈已不在,才知道在退輔會安排下,你杭州的親戚已接回骨灰。你老家人對你的記憶大概只是探親而已,與你住同個屋簷下的老王這一家卻有太多與你朝夕相處的回憶,家裡少了你洪亮的浙江口音,這十年來偶而安靜得可怕。中華民國建國百年之際,不知有沒有人還會記得你們這些功在黨國的老兵們,親愛的陳修鴻伯伯,我永遠懷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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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首先,這個既未立案又沒有秩序的聯誼組織,是繼續辦呢?還是解散?進行表決,好吧?」 台下一片春雷般的掌聲。 驀地,剛才講述閩菜的美食家,揚起雙手,制止林老的發言,他慢吞吞地,頗有修養地說:「各位先進,請稍安勿躁,我這次參加下屆會長競選,為的是爭取本屆縣議員的當選,我無黨無派,有服務熱忱,懂得法律,懂得科技,瞭解哪些菜美味可口,你們千萬珍惜自己神聖的一票,給我一個為全台灣最大的地區服務的機會。」 台下,一片沉默。 美食家說:「既然各位沒有什麼意見,就算全體通過了。謝謝!」 後面,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群青年,立即熱烈歡呼、鼓掌。結束了這場鬧劇。 我隨著林老在混亂中走出會場,聽得場內一陣吶喊: 許浩當選! 許浩當選! 許浩加油! 許浩加油! 四 北勢村民的結構,逐漸發生變化,老年人多,年輕力壯的都湧進了都市或出走海外。老人,則是軍公教退休人員,他們住在僻靜的北勢溪岸,村居養靜頤養天年。這些老人,皆是高級知識份子,有不少政壇炙手可熱的人物。外表看起來謙虛有禮,內心仍保留著傲慢心態和官僚作風。 他們的生活,單調、寂寞。打牌、看戲、聽歌、聊天,有的愛早起爬山,有的終日躺在床上睡懶覺。村裡的菲傭、印傭不少,她們聚在一起,嘰哩呱啦,聊一些閒話。這些十八九歲的南洋少女,時常提著鋁罐,買粥、買炸醬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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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郭魚之愛
「吳郭魚」是我的鄰居,看來三十出頭,沈默寡言、氣宇不凡。 吳郭魚住在隔鄰的巷子,一間古舊的日式平房裡。院中有一株五層樓高的柚子樹,中秋時分結實累累,引發路人無限遐想。我溜狗時常經過吳家,屋裡偶爾傳出窸窣聲,遠望黃黃的燈、暗暗的影,我心想吳郭魚前世不知修了什麼福,能在寸土寸金的永和,擁有如此幽靜的宅院。 我不知路過吳家幾百次,但和吳家的關係,始終是「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有一天吳郭魚心血來潮,拿出他的殘障手冊,讓我欣賞他的大頭照,我這才知道「吳郭魚」本名「伍X雲」,年過四十,有中度精神障礙。 我第一次進入吳家,是和參加里長主辦的居家關懷活動,和大夥一起到吳家訪視。吳郭魚的媽媽,是重度精神障礙者,母子倆相依為命,在這間看似浪漫,其實「風雨無阻」的老宅中生活著。屋頂搖搖晃晃,朝不保夕,貓鼠自由進出,屋角長出野生的菌菇,小蟲子來來往往,活躍異常。我以為很有Fu的黃光原來是燭光,他家燈泡壞了沒錢換新,只好以燭為燈,如果連蠟燭也買不起時,就以一輪明月當燈。幸好吳家母子大部份的時間都在睡覺,因此不太需要燈。 廚房置米缸一只,米極多,但米蟲更多。電鍋是正常的,還有一些簡單的廚具,但是沒冰箱,也沒有瓦斯,平日只能依靠各方善心人士送來的乾糧和罐頭維生。飲水,不用說,當然是喝生水,我問吳郭魚說: 「你家沒叫瓦斯,那洗澡怎麼辦?」 吳郭魚說:「夏天洗、冬天不洗。」 他家時常沒菜,但吳郭魚很天才,發明了「吳氏獨門私房茶漬飯」。他把掉落的柚子葉泡在水裡,以此黃水製成獨門的「茶泡飯」。他招待過我兩次,味道不錯,但不知是心理作用,倘或是生理作用,兩次吃完都猛跑廁所。 有一天我在新聞上看到介紹監獄中的伙食,三菜一湯,葷素皆備,還有水果。我想唆使吳郭魚犯一點無傷大雅的法,比如亂罵人之類的「加重誹謗罪」。找個名目,到牢裡吃幾頓像樣的飯。但吳郭魚受到精神障礙的保護,即便亂罵人,也只是精神耗弱的病徵,大概不會被法官判刑,吳郭魚想吃免費的牢飯,並不太容易。 我時常弄些惠而不費的小菜:豬皮、雞肝、豆干之類的,滷的死鹹送去吳家。我懷疑他們不會分辨食物的好壞,不敢一次送太多,只好三天兩頭往他家跑。 有一次,吳郭魚十分慎重地問我: 「妳是阿彌陀佛,還是阿門阿門?」 他見我一頭霧水,補充說明:「你信什麼神?」 我說沒有信神。 他又問我:「沒有信神?那你為什麼時常送菜給我吃?」 在吳郭魚的邏輯中,只有信神的人,才會送菜給別人。 我說:「我不是送菜給你吃,而是送菜給你媽吃。我看到你媽吃茶泡飯心裡就難過。」 吳郭魚仍然不懂,又再問我:「吃茶泡飯有什麼好難過?」 這個說起來就太複雜了,我懶得向他解釋,就說家裡菜太多,吃不完倒掉也很可惜,所以送一點過來。 我家其實也領有中低收入戶補助金,日子過的緊繃,三天兩頭被健保局追著跑。但我家的窮,和吳家的赤貧相比較,簡直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吳家的景況,已經和「吃香蕉皮」一樣不合情理。我覺得吳家的匱乏,除了錢之外,應該還有其它因素,於是向里長打聽,得知吳郭魚的身世大致如下。 吳家是緬甸華僑,民國六十年間,舉家遷台。吳郭魚和吳媽媽都有精神障礙,平時看起來很正常,但發病的時候會拿刀砍人。吳家的生計,原本依靠吳郭魚的爸爸打零工維持,吳爸爸過世後,吳郭魚扛起家計,到希望工廠打工,一天可以賺二百五十元。賺來的錢到那去了?誰也不知道。 吳媽媽比較熟之後,她的話就多了起來,時常有一搭沒一搭地講些不連貫的話。和吳郭魚比起來,吳媽媽的症狀比較明顯,時常講話講到一半,會突然對我扮鬼臉,或者大叫一聲。她見我嚇了一跳,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傑作,流露出洋洋得意的樣子。 但吳媽媽有時也很正常,對於錢的觀念,異常清楚。有一次我中了發票,拿一千元和她分享,她很慎重地問我: 「這一千塊是要給我,還是要給吳郭魚?」 俗話說親兄弟、明算帳,沒想到吳媽媽算的更精,連和兒子的錢,也要算得一清二楚。吳媽媽還說,這間房子是向一位老榮民租的,月租五千元,她的殘障補助一個月是六千元,扣掉房租,每個月還有一千元可以買米,所以她家的飯「多到吃不完」。每月三千元的老人津貼,她一毛也沒花,全部都存起來。 她說:「還是台灣好。在緬甸,神經病就沒有錢可以領。」 我看見她的床頭有一隻小豬撲滿,裡頭裝了滿滿的五十元硬幣,我問她明明有錢,為什麼不買些好吃的東西呢?最起碼換一個新的燈泡,點蠟燭實在很危險。 吳媽媽一臉正色地說:「飽備乾糧、晴備傘。年輕人,你沒餓過肚子吧?」 吳媽媽講起自己的小孩,更是條條有理。她說她生過九個小孩,跟她來台灣的有二男一女,一個男的生病死了,一個吳郭魚,還有一個是吳郭魚的妹妹,名字叫做伍愛玉。 吳媽媽淡淡地說:「伍愛玉已經好久不見了。」 我問她「好久不見」是什麼意思? 她說:「愛玉說出去走走,然後就不見了」 這可奇了。我把吳郭魚叫來問,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去煩里長,里長說,吳郭魚確實有個妹妹,不過「有跟沒有一樣」。因為他妹妹也有重度精神障礙,一年失蹤好幾次,最高記錄曾失蹤三年多。里長叫我不必緊張,根據經驗,不用多久警察就會護送她回來。 三個月後,愛玉還是沒回來,我越想越不對勁,只好打110報案。警察說二等內親屬才能報失蹤,我只是鄰居,依法不能受理。找里長,里長又推說吳家戶籍不在本里,他也愛莫能助,愛玉就這樣人間蒸發了很久。一直到了快選舉時,里長才回報說已經「幫我」找到愛玉。不知為何,她人在埔里某收容所安置,如果想接她回來,要先付四千元的交通費。四千元對我來說,是天文數字,里長語重心長地說:「妳現在是泥菩薩自身難保,還是把自己顧好要緊!」 雖然心有餘而力不足,我還是很想把愛玉接回,思來想去,向朋友借了四千元到埔里接人。收容所問我是愛玉的什麼人?我胡說八道,說我是她大嫂。院方拿出離院同意書,要我在保證人的地方簽字,並支付這段時間愛玉的生活費十萬。十萬?不是說四千元嗎?原來是我沒問清楚,四千元只是交通費,如果我是她的「大嫂」,就有義務付清這段時間的生活費,我說錢沒帶夠,等我回去把錢準備好了再來接人。 回到台北,我馬上向吳媽媽報平安,說愛玉現在人很好,吳媽媽很開心,一直對我說謝謝,吳郭魚更是雀躍不已,開心過了頭,笑咪咪地問我: 「喂!我跟妳結婚好不好?」 我說:「結婚?你在發什麼神經?」 吳郭魚嘻皮笑臉地說:「我沒有發神經,我覺得妳是一個很好的人,我要向妳求婚。」 哇咧~差點昏倒。 如果我和吳郭魚性別互換,這門親事,或許尚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姑不論門當不當、戶對不對,最起碼,郎才女貌嘛。我很懷疑,吳郭魚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做「結婚」。為什麼?身心障礙者就不懂得結婚嗎?也許我想問的是,身心障礙懂得什麼叫做「愛情」嗎? 我今年芳齡四十二,相貌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婚姻高不成、低不就,萬萬沒有想到,生平第一次被人求婚,理由竟然是「我是一個很好的人」。我沒有嘲笑吳郭魚的意思,只是吳家對我而言,實在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我對吳郭魚說:「我太老了,做你姐姐比較合適。」 吳郭魚興高采烈地說:「姐姐好!姐姐好!」 目前為止,愛玉仍在埔里收容所,每個月都會寫一封信回家,問媽媽和哥哥為什麼不接她回家?她有家,她也想家,如果我真的接她回來,她會過的比較幸福嗎?這個問題,還是等我存足了十萬元再來煩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