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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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飄零的那一天
那一年,花季來臨以前,陽明山下已經見暖,步下公車時山雨卻是細細綿綿不時地飄落。他和母親都沒帶傘,只靠身上的薄外衣,稍稍抵擋慢慢沁濕的涼意。 那一年,他應該還是個國小生吧?山下的經濟已經蓄飽能量,準備一飛沖天,公園裡的杜鵑還是初綻放,不見燦爛,卻讓雨霧浸洗得更加粉嫩,益添精神。那時,遊園的人零零落落,隨便一閃,便讓園裡的嫣紅翠綠遮去了行蹤。 他和母親在著名的大花鐘前駐足。那時候的花鐘真的樸實無華,不就是一個修剪整齊的花壇,在圓周的邊緣等間栽種不同顏色的植栽,當成長短針走過的指格罷了,那像現在的鐘面還要設計繽紛的圖案。他們望著嫌長的分針笨重地,久久才挪移一格兩格,不一會兒就覺得無趣,因此轉折幽微的花徑,又是閒逛了一會兒才離開園區,行進到後山公園。 「那是『蚶殼草』。」母親手指草地上一種腎形圓葉,舊時壹圓硬幣大小,葉緣凹裂,野生匍匐的雜草,「另外那種長得像蒲公英的青草是『車前草』。我們一起採集,帶回家熬茶喝,好不好?」 那時的他還是愛玩天真的年紀,不懂得問:為什麼花費這麼長的時間,走這麼遠,還要花費車錢上山,就只為兩種雜草?父親那時工作的艋舺附近不是就有條青草巷,為什麼不讓父親問問那邊的攤商,有沒有這兩味,或是類似功能的涼茶,下班時順便帶回家?難道家裡有人不舒服,需要喝涼茶舒緩嗎?那個人應該不是他吧,雖然一直以來他的右耳經常發炎流膿,但是那個宿疾應該不是喝個涼茶可以療癒的。或許是阿兄,他想,阿兄的腸胃不好,常年腹瀉;抑或是,為了大姊慣常的頭痛?那時的他,畢竟駑鈍,只是興奮於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只有他和母親兩人一起的出遊。 他什麼都沒問,於是母親取出事先準備好的塑膠袋,和他一起蹲在雨濕的草地和矮樹叢間,四下採摘他第一次可以指名的野草。 那一天,後山公園裡是不是還有其他的遊客,他已經遺忘,就像他始終沒能想起為什麼那一天他不用上學,還有那碗涼茶的滋味。不過他記得非常清楚,那一天過後的第九天,母親離家,沒再回來,直到六年以後,父親因為車禍意外死亡,母親才又和他團聚。 所以關於那一天,他的記憶是那迷霧一樣的春雨,笨笨的花鐘,青青的草地,草葉尖緣的雨珠,以及那兩個他始終沒能準確發音,拗口的雜草名。 「Where is mammy?I want my mammy﹒」Laura在睡夢中哭喊。他將Laura又摟緊一些,同時搖籃一樣慢慢左右搖晃起來。 他明白,他不能讓Jennifer找著他們父女倆,不然他便會失去Laura,他不允許這件事情的發生。這時,Laura的眼角有顆淚珠,欲墜不墜,他用手背輕輕抹了去。 漸漸地,他也睏了。夢裡的畫面很美,尤其當春雨的筆刷抹淡日月年歲光影的顆粒時,那片水暈的公園和青草地益發顯得朦朧而神秘,他問手牽手的父母:「清明時,為什麼我們都不用回鄉掃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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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老滕
遙想民國78年時鳳凰花開時,離開學校後即失去了聯絡,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我也忙著自己的事業而無暇分身,常常不在台灣,十幾年前我也試著打探你的消息,看是調派那個單位,想找你碰面敘敘往事,聊聊近況,但都一直無消息,2007年適逢為了工作而離開台灣近七年才回來。回到台灣後也苦無機會能探知你的訊息。直到上個月,偶然一個機會裡碰見期上同學,竟然聽到…老滕因為工作過度,認真負責,早上上班時趴在辦公桌上就走了…真如青天霹靂,你是那麼的熱心助人,那麼的慈悲菩薩心腸,往日種種在我心中浮現出來,學校的生活情況種種一直歷歷在目,我們是那麼的無所不談,談未來…談理想…學長間的懲罰也那樣的交叉掩護…你對學弟的愛護教導是那麼仁愛慈悲…四年來的革命情感不是任何言語所能比擬的。 我想瞭解發生什麼事,搜遍網上只能查到好像是2008年發生的事,卻再也搜不到任何資料,連你的最後一程我卻無法送你,高雄市正義高中「滕學義 教官」…因為你對學生的認真負責,仁愛慈悲的教導,也因為你的耐心將行為偏差的學生導向了正途,為國家培養了許多棟樑,我相信你的責任已盡,也因為你的慈悲菩薩接引你走了,你在那裡過得好嗎? 老滕,我懷念你…願來生有緣再做兄弟 (滕學義教官為政戰學校正期班78年班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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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著海的回憶
海,想必是上帝精嵌在陸地與陸地之間 那一塊又一塊無瑕如琉璃的藍寶石抑是土耳其玉吧 在炙熱的艷夏午後,滿遍椰蔭底下編織起浪漫的聯想圖畫 伴著一絲未泯的童心,甜甜的畫面如此蹦跳了出來 一整塊湛藍的鮮誘果凍,染渲著碧琉璃色的愛玉冰品 就這麼盛放在名為「海之床」的巨型深碗裡,優雅地嵌著 眼望著瞧時,腦海裡貪婪地興起想用銀匙舀一勺軟涼來細嚐 如果說,神秘浩瀚、波瀾壯闊的海洋 是孕育了海洋萬物生命誕生的源頭 是日光底下那一面引燃熱情的凹凸透鏡 那麼癡眷著藍玉如鏡的大海情感 似乎成了其來有自,彷彿一切成了理所當然! 一直以來,對「海」總如此深深眷戀著 有股無法用語言去訴之於情的癡迷與狂愛 當心情好時,來到海邊望向那一覽無遺的清透蔚成了綴點的繽紛 而情緒低落時,也能憑仗著濤捲浪聲的洗滌讓心靈暫獲得喘息 在生活空間愈形擁擠之下,鬱悶的躁感於是撲倒了平靜 呼吸吞吐間的空氣彷似濁氣,令人沈窒難以輕鬆 此時一片遼闊的視野,頓成了繁忙之餘稀微得可憐的哀求 隨著奢侈的休憩,讓粼粼的波紋打亮生命裡的那道光芒 揚眉快樂的泰然模樣,兀自說明了「聽海」的重要 生命如此漫長的日子,能夠永遠恆常不變的又是什麼? 狂癡的情感在海的冥想中,又滲合了那道抹不去的遙遠回憶 而今依舊戀著海,也戀著曾經在海濤聲中共同編織過的 屬於人生劇本,那段早成了烙痕的喜、怒、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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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午飯以後,四嬸說:「聽你爸說從廈門到新嘉坡的船要走七八天,船上雖然有飯吃,但肚子餓容易暈船,這一路上要帶些點心。」淑女現在雖然有了孩子,但父母親的年紀還可以幫忙帶,自己還想趁現在做點生意,所以想趁著這一趟找一找有沒有什麼新布料,也是她這趟跟著到廈門來的用意。 「碼頭在那裡啊?媽,大隻的火船在那裡?」昨天晚上媽媽告訴神賜說:「今天要坐大火船下南洋去找你父親。」從住宿的旅社走到鷺江邊上的太谷碼頭這麼近,現在站著岸上等著上船,卻看不到碼頭和大火船的影子。神賜心裡想,是不是又像前天一樣有日本船出來,所以大船跑去躲起來了。 「這裡有大大小小的船過來過去,不能像澳頭那樣造一條橋做碼頭?」神賜問母親時,被昨天同船的那位阿伯聽到了,他告訴神賜:「大輪船停在鼓浪嶼後面,我們要先上小船,再由小船接駁上大輪船。」 「福仔,等和平以後你若回西黃,代我轉告幾位嬸姆,有機會一起到南洋去找四叔四嬸,和神賜他們一起去看看南洋的世界。」 「好啦四嬸,您老人家要好好保重,和平以後就要早點回咱金門,咱金門的屋子還有您留下沒帶出來的物件。」福仔這句話把四嬸的淚水都擠下來了。 「淑女啊,咱福仔是忠厚孩子,你要多幫著咱福仔料理好這個家,回蓮河幫我感謝你父母親,我這一趟走亂下南洋,若不是你們父母和你,就沒有這麼順利,四嬸會永遠記在心裡。和平以後你一定要回金門,和福仔把咱的家趕快建置起來,要記住四嬸講的話。」 「四嬸您放心,我會記住您的話,和平以後您要很快回唐山,以後有機會我會到新嘉坡去看您。」淑女的還沒說完,淚水已經溢出她那白晰的臉頰。 走在前面的人已陸續上了那條停在鷺江碼頭上的小船,四嬸的手一直牽著淑女的手不放。榮福也紅著眼眶站在旁邊不知說什麼。眼看著四嬸帶著她那四個孩子上了小船,眼看著那條小船緩緩離岸向鼓浪嶼右方駛去,淑女的手一直放不下來。「四嬸這一去什麼時候才能回金門來?我有機會下南洋找四嬸嗎?」淑女這一問,誰又能回答? 四、抗敵復土 「福仔,福仔!」正準備吃晚飯的時候,榮福一聽到門口馬力兄的聲音,心裡先就已明白了幾分。於是問:「晚上要出任務是嗎?」 「是啊!」艄公踏進門來:「早點吃飯,晚上七點先把貨物裝上船,軍方的意思是明天天微微亮就出船。」 自從金門淪陷之後,由於蓮河往西黃的交通中斷,榮福工作的船也從跑金門改走大嶝島。因為金門縣政府遷到大嶝,加上國軍第八十師的進駐,大嶝島上需要的民生物資大量增加,還有武器、彈藥等軍需用品,這些都必須從蓮河補給,就得動用民間的船隻擔任運輸任務,蓮河的許多漁船和交通船,都成了現成的運輸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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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獅爺
「尚義機場耶!」驚叫聲伴隨引擎的喘息,在嘰嘰的輪胎摩擦聲,更顯得高亢興奮:「跟爺爺的名字一樣耶!原來,爺爺說的故事是真的?」 「對!被你形容為爺爺的1001次的戰地故事……」指著觀光旅遊指南:「只不過當時機場還沒出現,連我都在船上飄蕩3天才抵達料羅灣,爺爺那時哪有福氣享受坐飛機?」 上車前,凝視草地上聳立的石獅子,噢!對了!那不是台灣廟宇前常見的石獅子,而是金門人的守護神--風獅爺。 風獅爺守護著爺爺命運,也保佑過我的平安,當然也牽動你的出世。 「噢!」 女兒大大眼珠子深深一望,眼眸中讀出些許愧疚。 妳是應該感到慚愧的,每當80歲高齡的爺爺,獨坐台南老屋的藤椅搖晃時,好不容易瞥見妳久違的身影,第一句「呷飽未?」第二句尚未開口,溫和的眼神轉趨嚴厲的盯著妳手中的冷飲,劈頭就是:「當年,日據時代讀南工時,從關廟走3個小時到學校,日頭赤炎炎,全身晒得像蝦米,卻連一杯5毛錢的冬瓜茶都捨不得喝,哪像妳……」,每次嚴厲的眼神都對著手上冰涼的飲料上演發飆的戲碼。 這時的你又習慣翻起白眼,嘟嘴回應爺爺的苦口婆心。 「去金門當兵更苦,火車連夜送到高雄壽山,然後……」 「然後就被送到金門……」不耐煩的語氣接續,期望能加快冗長故事結束。 「連岳母來送行都被長步槍隔離著……」自顧自的在遙遠記憶中流連。 「痛苦」哪有那麼快能結束? 妳要學會聆聽──不管想聽或不想聽的。 尤其是足不出戶,生活的重心只剩腦中回憶的高齡老人。光復前受日本的高壓統治,重回祖國懷抱後又被國民黨軍隊推到金門對抗共產黨軍隊。短短的18歲青春,像皮球般被迫滾來滾去,人性尊嚴踐踏腳下哪能被忘掉? 在日本人的統治下讀日本書,考進台灣人被限讀的台南高工,又歷經改朝換代,流利的日語要被拗成憋腳的國語,熟悉的大日本帝國,霎時轉換成陌生的中華民國。驚慌不安委屈惶恐,硬生生披掛在沈重的生計上。好不容易考上台電爬線工,又被強徵金門做苦力修馬路,丟下一家大小…… 「馬路?」疑惑停駐筆直寬敞路面。 你很難想像60年前的荒蕪,哦!連我30年前去當兵,舒坦的水泥路已出現腳下。 對了!不能用你常去的西門町前那條車輛熙來攘往的中華路,更不能用總統府前那條筆直通達101大樓的信義路去想像。 只能說,你現在車上吹著冷氣,車子輪胎壓過的是爺爺長繭的手和赤足的腳及額頭上的汗珠舖成的。 「口渴怎麼辦?」搖搖空無一物的飲料杯。 「耶!7--eleven」 望見來金門的第一家便利商店,像躲轟炸似的鑽進冷氣房裡享受,只留下未說完的苦難故事在烈日下烤晒。 爺爺來金門當兵時一片荒蕪,連我在島上行軍,久久看不見「柑仔店」,渴了就捧路邊溝水喝!何況時間再往前推30年…… 「好美喔!」 窗外飄進陣陣綠蔭,遠處柳樹輕拂水面,撩起圈圈漣漪,廣袤的水域映入眼簾。 是夠詩情畫意的,但是,同樣的烈日曝曬,雙手握緊十字鍬,賣力打在堅硬花崗岩石上。黎明即起日落而息,才挖鑿不到10公分地面。30年後的今天,迎接的是綠波蕩漾的太湖。 不變的是矗立路旁風獅爺的守護,只是歲夜的風霜,拂去臉上燦爛的風光,如同爺爺臉上逐漸褪去的風采。 「來!拍一張!」 數百年來守護庄頭「鎮風止煞,祈祥求福」的風獅爺,在人手一包貢糖觀光客眼中,如同看到迪士尼樂園的白雪公主人偶,呼嘯一陣勾肩拍照,嬉鬧一句:「風獅爺為何叫風獅爺?是不是得風濕?」 難怪,當地耆老導遊會別過頭去,以沉默來回應無禮褻瀆──對這守護庄頭數百年的可敬老者。你是該感到慚愧,平日不也是這副德性看輕歷經滄桑的爺爺嗎? 「好舒服喔!」 涼風拂面,清涼吧!我卻想起年輕歲月這片土地的煎熬拼鬥,爺爺呢!那是更遙遠的年代,你小小的年紀根本無法想像的坎坷原始,又怎會去尊崇那段胼胝歲月? 你膜拜對象是誰?周杰倫的瀟灑狂放?郭台銘的多金?還是狀元考上台大醫學系? 風獅爺面對無禮戲謔,兀自站立路旁不語。 「看我的武士刀砍你的菜刀!」 「噓!」 這不是台北世貿的動漫館,「金門刀」招牌下那顆跟你人長得一樣高大的砲彈,對!就是那張你手比「V」笑得燦爛的合照主角。轉換個時空想像一下,53年前47萬發砲彈掉落身旁,甚至從半夜熟睡中的屋頂落下,你就會收拾起嬉鬧的心情。 「瞧!」前頭迎面走過來的老者,發現到他為何搖擺身軀行走? 對!沒錯!左手長袖是不是短一截,快收起手中揮舞的刀劍!別在他傷口上補一刀,說不定,店裡其中一顆炸彈是令他終身遺憾的兇手。 「發現沒?」櫃檯旁還擺風獅爺紀念品,希望你買殘殺他們的凶器,也帶村民的庇護回家。 善良能化解仇恨,也帶來幸福吧! 「哇!好酷!」 羨慕的眼神直盯瓊林戰備坑道自衛隊女兵帥氣的服裝,先別急,想像著你剛才扛不動的57式步槍,暗夜一陣「鏗鏘」警鐘,半夢半醒中跌進坑道中找尋只聽隆隆炮聲,不見「匪」影的驚慌無助。 亮麗的外表下,看見辛酸了嗎? 「喀嚓!」 「生活不怕苦,工作不怕難,戰鬥不怕死!」白牆上紅漆字吸引妳的鏡頭,不僅是到此一遊留在照片,希望永遠烙印心中,成為如花崗岩般堅硬的基石。 不用懷疑!風獅爺正站在暗無天日的坑道出口處迎接我們哩! 一如爺爺在老家的守護! 這趟金門行,串起爺爺和我在金門當兵的那段日子所學到的精神,這才是今日到你來見證的最大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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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山走海彩繪烈嶼代序
1998年「驅山走海」畫會成立,是年底我們首度聯展,並出版了第一本畫集,當時我曾在畫冊上寫下一句自我期許的話語:用全付的心力,體現此地的山川風物,驅山走海是一個起點。如今,十五個年頭倏忽而過,回頭審視,內心卻多了一些安慰,畢竟在這不算短的歲月裡,畫友們那份「一心求藝」的初衷,至今仍不曾改變。 熱情不減的關鍵,除了自身的原因之外,這島鄉的豐厚與寬博,恐怕也是主要的因素,那承載不同的歷史滄桑和隨季節轉換的多變情致,真是讓人百讀不厭,深深著迷啊!每當我們趨走在這塊心怡的土地上,總會被那美妙的自然景象,牽引出不同的心情悸動。在烈日下,在寒風裡,不論我們攀登山阜,或低走海隅,她總是敞開著雙臂,無私的接納。這如同母親般的呵護與溫柔,淬煉了我們的畫藝,提升了我們的創作,十多年來不論是大金門的文化局,或是小金門的文化館,都會看到我們端出的「家鄉風味餐」,這年年不曾缺席的文化饗宴,是我們對母親之島的深情回報。 這麼多年來,驅山走海的每個畫者,儼然已妥善的積累並建構出自己的風格。此中翁清土的筆調細膩,形色豐富;李苡甄的色澤溫熱,親切怡人;唐敏達的理性布局,對比強烈;洪明燦的山水觀照,虛實相映;洪永善的鄉情懷舊,墨韻幽微;楊天澤的筆法精準,放懷不拘;張國英的去繁就簡,大塊淋漓;顏國榮的油彩豐潤,引人遐思;董皓雲的理性構圖,現代思維;蔡儒君的符號元素,誇張鋪陳,這彼此不同的風貌,似乎已經烙印在鄉人的腦海之中。 現在驅山走海的努力與付出,終於讓關心鄉土文化發展的人士留意到了。 烈嶼鄉的洪成發鄉長,素來重視家鄉的建設,而文化項目常是他的首選,這點由烈嶼鄉文化館這些年頻繁而精緻的展覽活動,便可見到端倪。去年他即透過小金門籍的會友永善兄來聯繫,說是若以手繪圖畫來呈現烈嶼的山川風土,並將之編印成冊,以廣流傳,那將是一件多麼特別而有意義的事!會友們聽了之後,莫不急切地替他按個「讚」!鄉長既能以文化立鄉,傳承播遠,我們又豈能不鼎力相挺,當仁不讓? 此後,大夥便經常的進出這有風雞故鄉之稱的島外島,當踏入的步伐愈深,便益發感受到這彈丸島地的無限魅力:東林的老街懷舊、青岐的閩南院落、羅厝的山海閒居、西方的風雞情懷;虎堡的雄風、獅嶼的安流、東崗頂的眺遠、大二膽的風雲;還有那芋頭節的「GOOD芋」,保生大帝廟的博筊大賽,泳渡金廈海域的壯懷和兩岸同春的年夜煙火,……這許許多多,真是不勝枚舉。面對如此豐富多樣的內容,我們也只能抱以「弱水三千,各取一瓢」的心境,盡其所能的摘取與自性相映的題材,去揮灑了,但願這本畫集能適切地呈現出烈嶼鄉的深刻美感。 這回輪值會長清土兄和諸會友特別禮讓,希望我能以畫會成員的身分,為新畫集寫一篇序文。現謹以上述簡短的文字,表達管窺之見,尚祈各界方家先進,不吝給我們指教與鞭策。 最後還是要對洪鄉長的厚愛,致上最深摯的敬意,也要對烈嶼鄉文化館諸位執事前輩的熱心協助,成全了一樁「美」事,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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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丫頭的一封信
16年前的11月28日早上,在台北市的台安醫院婦產科待產室傳來一陣很宏亮的娃娃哭聲,當我第一眼看見妳時,從那刻起就改變了我的身分,我升格當爸爸了,且已深深的愛上妳這個丫頭。 當妳唸幼稚園時,妳媽媽送妳上下課,我忙於工作,妳常常都要賴皮晚上要等爸爸回來才要洗澡,就是為了要爸爸幫妳吹乾頭髮,還要爸爸幫妳梳頭髮,還要親一下說「good night night」然後妳才甘願上床睡覺…當時媽媽還為了妳吃乾醋。 小學四年級時因為爸爸工作的關係,全家到了大陸去,不得不將妳轉學到大陸,也因為爸爸工作調動的關係,使得妳經歷過三所小學。也是爸爸工作的原因,妳的國中也是經歷過三所國中,因兩岸關係學歷認定的緣由(台灣不承認大陸高中以上學歷),只好國中三年級轉回金門山外某國中。 爸爸想把妳們安頓好後,繼續回大陸工作,沒想到封閉自以為是社會風氣卻因妳的見多識廣而遭到同班同學的排擠霸凌,畢業典禮本應該是最快樂高興的事,因為同學的故意,畢業紀念冊上竟沒有妳的大頭照,回到家看到妳大哭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丫頭,妳知道我心裡有多痛嗎?學校卻一副想息事寧人,毫不在意的處理方式,我也只能勸妳,開導妳,這是人生成長的必經過程,妳是在大風大浪裡游刃有餘的浪裡白條,何必跟那些井裡的小魚小蝦一般見識呢?將來現實社會中比她們惡劣十倍的都有,她們不瞭解這個世界有多大?她們不瞭解這個社會有多競爭性?從小到大媽媽曾經帶妳去過13個國家遊歷過,妳應該有更寬廣的視野及遼闊的心胸。丫頭,妳瞭解爸爸的苦心嗎? 現在的妳已經是個高中生了,也漸漸恢復妳以前的信心了,爸爸感覺得到妳有再進步懂事了,爸爸雖然生病了,且這種病什麼時候會離開妳們,誰也無法預料,只希望爸爸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妳和弟弟快樂長大,如果爸爸不在了,妳是家中老大,要多孝順媽媽及照顧弟弟,看著妳小時候的照片,那句「good night night」…總是好像一直在我耳邊迴響… 丫頭,爸爸愛妳,希望妳勇敢快樂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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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慮的季節
走過死神的巡禮 我如夜光鳥不眠的眼睛 將春夜淹沒得如此潮濕 夜 站在抗焦慮藥丸裡 多麼無感 在酣睡的神經未醒之前 煩惱無枝葉可棲 可心的觸覺呢 也一起睡了麼 釣不到新鮮情緒的詩 不過是空洞的死靈魂 我想伸手觸摸生活 我想唱人人聽得懂的歌 我想飲初溶的春雪 啊,冰冷的刺激有詩的元素 鬆垮的琴弦拉不出好聽的歌 請治療我的焦慮 但別一併麻醉了我的神經 連一片詩葉都難以咀嚼的日子 不過是行屍走肉的死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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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黃家的孩子是第一次到廈門,從昨晚在篔簹漁港上岸以後,就不停的東張西望,廈門的一切在他們眼裡都是那麼新奇,街上店門前的五腳基走廊,三五步遠就可以看到不同的洋樓,並不比金門的洋樓大,卻住了不少人,不像金門的洋樓很多都是空盪盪的。 淑女不是第一次進廈門城,之前曾經隨著父親到廈門城裡買布補貨,也自己來過一次,能吸引他目光的是街上的布莊,那幾家比較大,那一家的西洋布比較多,那一家的較便宜,還有幾家首飾店的作工精細,式樣是那一家比較多,這些才是她想知道的。 「媽,你來過幾次廈門?」大女兒問。 「年輕的時候常來,你外公早年也下過南洋,我跟你外婆有時會跟著到廈門來送他,有時候我媽也會帶我們來買東西。我們都是在後浦的同安渡頭搭船過廈門來的。嫁給你爸爸以後就少出門了,只有一次從劉澳雞髻頭搭船到廈門來,那一次你也來了,只是那時你還小不記得了。」四嬸回頭對淑女說: 「嫁到西黃其實不錯,離我娘家董林和後浦雖然遠一些,但需要的東西並不缺,有的可以到沙美買,沙美買不到的,可以託廈門的鹽船帶,前幾年鹽場還在曬鹽時,大概每隔一個禮拜到十天,就會有一班「德記洋行」的鹽船,從廈門開到西黃去載鹽過來,他們會帶一些金門缺少的東西到西黃賣,我們需要什麼東西,也可以交代他們下一班船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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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言鳥語專欄》青岐的女兒
相信上天經由我們的父母生了五個女兒,並賜予我們數十年共處的美好時光,必有祂的深意和美意。 父親小金門青岐人,母親娘家大金門后浦,他們先後在青岐、后浦生育了五個女兒。 我排行四女,在大金門出生。因此,所謂青岐的女兒,是聽自母親的說詞,事實上,只有大姐、二姐對青岐才有童年的記憶。 母親口中的由小金門遷居大金門,是在1950年代初,當年,祖厝大宅人多,妯娌難免生隙,中年的父母親決定走出青岐村。那年夏天,一季的花生剛收成,丈夫挑起兩擔生土豆,妻子一手拿包袱,一手牽幼女,穿過青岐的林蔭小徑,一路步行直向羅厝碼頭。當年的大、小金門,一港水,遠迢迢,必須小船換大船,大船換小船,才能過船渡水來到大金門。 在大金門的后浦南門老街租了一片小店面,母親用力地炒花生,父親用心地賣花生。渡過一港大水的母親,打定主意不再回青岐,因此,過河的卒子只能咬緊牙根奮勇向前,靠著兩擔花生,中年轉業的夫妻在大金門立了足。 三女、四女、五女,相繼呱呱落地。落土時,八字命。在那個「重男輕女」的時代裡,置身於「查某人菜仔命」的民情風俗中,對母親來說,生有五個女兒不算是「福」,甚至還有「憾」。因此,在婆婆媽媽的安排下,三女、四女都有過一度要送人的波折。反倒是五女的出世,讓母親堅定了不送人的心意,即使母乳不足,也要用米漿把她餵得白白胖胖的。 身為四女的我,一出生,家中已是上有三個姐姐,過2年,又添了個么妹。因此,記憶中,五姐妹的相伴成長得以長達數十年。 1958年,金門八二三砲戰。讀初一的大姐因戰爭而失學,成為母親家務事的左右手。小學畢業的二姐不甘心被戰爭斷了升學路,在沒有不捨、沒有眼淚的情況下,背上幾件衣物,跟著老師,跨上軍用大卡車,到臺灣當了一年的流亡學生,初中畢業後,再以金門戰地生的身分,保送入讀臺北護校,返鄉服務4年,成為金門衛生所第一批專業護士。 50-60年代的金門,沒有自來水、洗衣機、電冰箱,電力限時使用。 父親在大金門創業源成商行、三益僑匯,並在北門新街買了新屋。但二位老人家還是習慣租來的西門老店環境。因此,婚後的大姐就住進北門新屋,順便也能照顧到妹妹們。 一早,我們只管把髒衣服往大水槽丟,傍晚,就有摺好的乾淨衣服擺在床鋪上;三餐,我們只負責準時坐在飯桌前,桌上就有熱騰騰的飯菜。大姐,正是那個打水、洗衣、晾衣、摺衣的人;大姐,也正是那個飯前洗菜、切菜,飯後洗碗、擦桌的人。 三姐生性愛潔淨。記憶中,她的金門高中讀得很辛苦,每次段考前都要煩惱讀不完,而考完事的第一件事,卻是刷地板。小時候,能山能海、能幹十足的外婆最愛帶她的孫子輩們到「金蓮淨苑」禮佛,而眾孫輩中,就以三姐的佛緣最深,拙於歌舞的三姐竟然經讚嘹亮、拜姿莊嚴。高中畢業,三姐以小金門籍的身分就讀第八屆特師班,也算是佛祖保祐、祖上庇廕吧! 小時候,么妹和我是家中的閒人,除了該吃則吃、該睡則睡,我們還有許多遊戲的時間。么妹愛唱歌,我愛看戲。 么妹從小就有唱歌的天份,除了拉嗓牽調,她還會自編自唱,生活當中幾乎無事不可入歌,由早上的穿衣歌、吃飯歌,唱到晚上的洗澡歌。還記得6、7歲的她坐在尿桶上高歌時,大人最愛逗她:「小胖妹,這一條是什麼歌?」她總是一派正經地回答:「放屎歌」。 中年的母親會說故事,愛看電影。童年的我,常隨著母親去金門中學的中正堂看于素秋的武俠片,銀幕上的打殺未已,銀幕下的幼女已睡著了,母親就得背著我走路回家。北門新屋在金城戲院旁,長大的我學會了自己去看黃梅調電影,一部凌波的《梁山伯與祝英台》連看7遍,後來,劇情重覆得太熟悉了,還無聊地去細數梁山伯一共換了幾套戲服? 北門街的共處時光,蘊育了五姐妹深厚的情感。 父親是金城戲院的股東之一,享有免費看電影的權利。常常到北門看電影的父親,卻甚少踏進他北門的新屋,只有一年一度的年夜飯才進屋來吃。這一餐,全家總動員,小甥兒負責探看阿公來了沒?一聲「阿公來了!」母親快炒青菜,大姐舀湯,三姐擺好碗筷,我把汽水倒好……,大家圍著滿漢全席的飯桌迅速就位,並空出最靠近門邊的上座,以恭候父親緩緩的大駕。 少女情懷,愛美不怕流鼻水。我們在鏡子前面嫌太瘦、嫌太胖、嫌皮膚不夠白、嫌眼睛不夠亮……,最後結論:「媽!妳為什麼不把我們生得漂亮一點?」不料,坐在店面櫃台後的母親,連眼角也不瞧一眼我們的抱怨,還丟出一句「非生之過」的話來:「生一項美就好,生太美,反而招人忌。」 有時,我們也會故意逗母親:「五個女兒,妳最疼那一個?」母親伸出手掌,正色地回答:「五個手指頭,有長有短,但沒有好壞。我對五個女兒都是一樣地疼,公平地對待。」 1970年代後期,父親過世。沈默少言的父親,生前從未跟我們提過青岐的故事。我對青岐的印象全來自母親。 有一年,我隨母親回青岐拜拜,發現村中廟壁瓷磚的捐款者,竟寫有我們五姐妹的姓名。母親不經意地指指村前,說我們的祖厝在那邊,但又隨口加一句:「查某囝啊,四角磚踏不著一角得。」當時,我聽不懂母親的話,也沒多問。後來,三姐曾回小金門服務,么妹又嫁到小金門上庫,她們和母親都有了一些烈嶼鄉親的共同話題,倒是我,在這些話題上一向是插不上嘴的。 1980年代後期,遠東民航機結束了金門人對外交通的夢魘。 全家遷臺的大姐,住在臺北永和,老年的母親得以在臺金兩地間自在地往往返返。一到暑假,我們在金門教書的三姐妹就攜夫帶子赴臺度假,偶而,加上遠從泰國回臺省親的二姐,五姐妹齊聚大姐家。盛況時期,老、中、少三代一堂,40多坪的一層公寓,硬是塞爆了20多人。床鋪睡不下,打地鋪,房間擠不了,睡客廳。 慷慨的大姐夫從菜市場提回大包小包的魚、肉、蔬、果,切切煮煮、煎煎滷滷一早上,午飯時,滿漢全席一大桌,往往一掃而光,睡一個午覺起來,又是下一餐的煮煮炒炒。五姐妹不定時的輪流作東請客外食更是歡樂多多!煮者歇,洗者息,佳肴當前,圍桌而坐,圓圓滿滿,席間,你一言,我一語,美食,飽足了大家的胃,快語,更愉悅了大家的心。 這麼多的女兒圍繞身邊,逛市場的母親不時被詢問起:「歐巴桑,妳到底有幾個女兒?「5個,1個住臺北,1個嫁泰國,3個在金門當老師。」「歐巴桑,妳真好命!」「感謝天公伯培養啦!」老年的母親在婆婆媽媽的對答中總是笑盈盈,她似乎忘了中年的「憾」,並逐漸地肯定了自己的好命。 1990年代初期,戰地政務功成身退,金門開放觀光,金門人也開始搭上臺灣的旅遊風。84歲高齡的母親在五姐妹家族旅遊團的陪伴下,還作了最後的一趟泰國行。 歲晚燭殘,泰國的二姐特地返金回來看顧重病的母親。病榻上的母親,時而昏睡,時而清醒,當她清醒時,我們五姐妹會逗她說說話,但疲累已極的母親對大部分的話題都不想搭訕了。沒話找話:「媽!妳有幾個女兒?」母親伸出5根手指頭,臉上綻出久已不見的笑容:「5個!」 歲月流轉,緣聚,緣散,母親和我們五姐妹數十年的緣份終竟要走到盡頭。時間像酵母,它將母親中年的「憾」,慢慢發酵成母親老年的「福」,彌留前,手握「五福」的母親,應當欣慰於她為父親生了五個青岐的女兒吧? 後記: 《花言鳥語專欄》係應黃雅芬社長之邀而寫。始於100年1月,每月1稿,至102年12月,適屆三年。三年來,不曾斷稿,謝謝《浯江副刊》長期以來的版面提供,謝謝讀者不時的迴響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