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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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的冬季
天冷被暖,甜甜的記憶就回來了。 總是那一聲,長長的哨音,從市場東側的入口,肆無忌憚,筆直大步,穿越重重耳骨,醍醐灌腦,告訴還在縮脖擦拳的人,水已經燒開,可以沖出一碗燙舌的麵茶糊。麵茶,很甜很膩,卻是寒冬午後,抑或是傍晚時分,用來暖腹的聖品。 那些下午,用來填肚的點心,還有一項是封在鐵馬後座的木箱裡。一掀蓋,白白胖胖的大饅頭、又扁又圓的大餅,以及個頭小了很多的豆沙餅,整齊羅列在箱裡。我一直喜歡甜豆沙,總覺得那樣的顏色和味道就是喜氣圓滿的化名,不過在那個不能奢求物慾的年代,白饅頭反而是深埋記憶的甜味。現在想來,一定是那時候很閒,閒得可以花上大把的時間,讓唾液裡的消化,慢慢,從饅頭的澱粉纖維中分解出一顆顆的葡萄糖分子。那樣微微甜的滋味,配搭大窗外已經蕭索的街景,無意間竟然攝成回憶裡的一片定格。跟著這個畫面翩然而來,還有那口裝餅的木箱的記憶,直到現在,我似乎都還能看見,掀開方正斑駁的箱蓋,翻出厚實的白棉布覆裡,竄出霧茫茫的白煙,空氣中飄散著淡淡麵香的影像。 那樣的寒夜,最能安慰腸胃的甜品是燒麻糬。團團圓圓的白麻糬從滾水裡撈起,稍稍瀝乾水分,就往加了白糖的花生粉裡一滾,等到穿上一層均勻的金黃外衣後,再置入同樣鋪了一層花生糖粉的白盤,兩顆一盤趕緊上桌待客。客倌哪,可別心急大口咬下,不然穩準在舌頭上燙出幾顆小水泡;所以你得細口細口,像是小魚咬餌那樣,蠶食那一團又是滾燙,又是黏糊糊,卻又是沁人臟腑的香甜。吃完熱呼呼的麻糬,貼心的老闆一定再奉上一杯熱茶,消甜去膩,讓你的胃袋騰出一點空間,再續一碗紅豆湯、花生湯、或是紅紅白白的小湯圓。 那家燒麻糬的小攤,位在市場出口的不遠處,總是在冷冷的夜,亮起昏黃的小燈。或許吧,這就是那個年代的深夜食堂,同樣不引人注意,一樣溫暖。 因為這些甜食,私心揣測當初創造「甜」這個會意字的人,一定也是個嗜甜的人,所以相關的字詞都是那麼愉悅美滿,不僅甜人的舌,還要安人的心,讓人「恬」然自足。傳言,吃糖會讓老鼠上癮,效果比古柯鹼強,並且還有戒斷的反應。這樣的論調或許也適用於人類,但是我更相信,讓人上癮的是跟隨那些甜食而來的聲光記憶,由叫賣聲、炊具、載運的工具、指掌呵護甜食的觸感、空氣的溫濕度、以及相關的節令,種種時空、聲光音色和自己的感官交流,共譜的一首「古老的甜歌」。 就像是,老遠,還在市場外就傳來的「嘎啦嘎啦」的響聲,那是烤蕃薯的老闆手搖自製的竹筒發出的聲音,通知腹飢嘴饞的人,是該慰勞自己的時候了。於是攤車來到面前,見到那一個大陶缸,老闆用一根帶勾的粗鐵線從裡刺出其貌不揚,火燙的蕃薯。酥烤微焦的外皮,刺刺扎扎掂在手裡,竟有種莫名的充實感。燙,所以得小心撕去上頭的外皮,皮褪肉現後的金黃色澤,對比那時冷冷灰灰的天氣和環境,竟是分外耀眼。 桂圓甜茶,只有冬天才有得買,攤子位在延平北路著名的酒家旁,總是在下課等車時,在清清寒寒的空氣中嗅聞到甜膩香郁的氣味,伴我進入青春期卻仍是萬事懵懂的階段。或許就是這樣,後來,桂圓的甜香總讓我有肉慾的聯想。 或許,真是溫室效應的影響,總覺得那些年的冬季特別冷,但是甜,甜蜜蜜,像是那些偶而重播的電影或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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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在日軍統治下的八年,改變得太大了。大伯說:「日本仔來的那幾年,沒有東西吃,兩位老人家因為很多東西捨不得吃,都要留給小孩子,自己身體又不好,才會走得這麼快,一個在七夕那天過世,一個挨到舊曆年前,都是同一年,已經過世四年了。」 淑女正在想怎麼跟大伯開口,沒想大伯忽然問了一句:「榮才呢?他沒有跟你們一道回來嗎?」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淑女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回答。 過了一會她才反問一句:「大伯,榮才的事你們不知道嗎?」 「不知道啊,榮才怎麼了?」 「榮才去年也到廈門跟他哥哥做伴去了。」淑女的眼眶裡已泛著淚光。 「到底怎麼一回事?你說清楚!」 「去年清明節過後,有一天晚上他帶著一批人到廈門去炸日本人所建的機場,讓日本飛機有好幾個月都沒辦法起起落落,為了讓其他人安全離開,他自己等到爆炸後才用自己帶的手槍自盡,他告訴他的同伴說他哥哥是因他而死的,他一心一意要在廈門陪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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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女兒的信】世間多美好
女兒,再一次提筆,我的心情沉重無比,顯然,妳並沒有因為老爸前一封信的勸解,而放下心中所懷塊壘,妳仍然遭受強力怨恨的磁吸,整個心都糾結著解不開的恨! 沒有愛哪有恨?可見妳用情之深,可以理解妳那刻骨銘心之痛!但,不可否認的是:現階段,他已身陷情慾苦海不能自拔,即使妳以死諫?恐怕也難挽回他迷惑的心? 女兒,也許…妳在文字中所述,只是一時發洩胸中的怒火?只是要讓他們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以及讓他們對於因貪圖私慾,而即將惹出的悲劇有所警惕! 然而,諸如妳文字中以死威逼的:我把給你們的信都寫好了,當你們收到時,我已經不在世上了。又如:我連自己的家都守護不了了,我還能做好什麼事?「離開」或許是我最終的宿命! 這些情緒發洩的字眼,宣洩心裡的氣憤,可以,但,不宜長久掛礙於心,那些負面的訊息終將牽動妳的主神經系統,我們經常聽人說:一件本來沒有的事,說久了,就會成真。在妳心裡面總是想著:要以「死」來嚇阻他們的敗德劣行,那負面的力量,就會將妳推向不可預知的危險境地! 那天,在臉書上,讀到妳的貼文:也許你們夫妻是各玩各的,但我們不是,你可以容忍你太太和別的男人上床,但我不行,你的縱容只是加速我離開這世界!我真的恨你/妳,縱使我死,我還是恨你們。 然後,我心急如焚!但,妳卻連續數天斷了音訊,直到妳又一次在臉書出現,老爸方才鬆了一口氣!雖然內容仍然灰濛濛不見「生氣」:小孩,是我活下去的動力,但,我不知道我還能承受多久,忍耐多久。我不是個好太太,也不是個好媽媽! 女兒,妳絕對是個好太太;也一直都是個稱職的好媽媽。自從妳進入他家門十餘個寒暑以來,從來都不曾怠惰過,雖說我來不及參予妳之前的人生,但,自從認識妳;並與妳結緣成為父女之後,妳,在我心目中就是一個標準的好妻子;好媽媽;好女兒!記得,我曾當著妳面,說他是前世修來的福,娶了如妳那麼般的賢妻良母! 可,他人在福中不知福!妳將家以及兩個孩子照顧得無微不至,讓他無後顧之憂,而他卻得意忘形的在外面拈花惹草!以他這副德性,他的外遇記錄應該不是初犯,只是,這次對象竟是「人妻」! 也許,這就是讓妳最不能接受的痛,除了道德觀,還有同樣身為「配偶」的同理心,也因此,妳的恨,除了男女倆造,也兼及了她的他。妳恨他不能管束好自己的妻子;讓她胡作非為在外亂搞人夫! 同時,妳也恨自己,不能使得自己的夫婿安份的待在家裡,做一個標準的人夫、人父。那不是妳的錯,也不是妳造成,如果說:因此而造成他任何損失?那是他咎由自取,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別人。 由於自身身世的關係,我一向痛恨婚外情的男人,因為我是受害者,妳阿嬤六十二年前被一個人夫愛上了而生下我,從小背負「私生子」罪名存活於世的我,受盡村人的嘲弄與訕笑!但,我感恩於妳阿嬤對我不離不棄,將我拉拔長大,即使後來她改嫁,仍然將我帶在身邊。 如今,老爸每每看見妳頹廢喪志的心情,我的心便糾結成一團亂線!我思忖著如何幫妳解套?然而,一切還是要靠妳自己的意志力;以及妳個人觀念的轉變。當妳沒辦法改變既經發生的事實;只好改變妳自己。這樣整體而言:應該會有更圓滿的結果。 愛情是人類的心靈寄託,有了愛情的憧憬,人,才有勇氣及力量存活下去。富蘭克林說:「人不可絕滅愛情,也不可迷戀愛情。」揚名古今的音樂家莫札特也說:「婚姻固然帶來甜時蜜月,卻少不了煩霧愁雲」。莎士比亞對於愛情的看法是:「要和一個男人相處的快樂,妳應該多多了解他而不必太愛他」。愛情的酸、甜、苦、辣,每個人的感受大不同,由愛情的質變而生成的忌妒,卻足以蒙蔽正常人的心智,這也是目前社會上總是有層出不窮的情殺慘案發生的原因!試問:那些逞一時之快的洩恨行徑,對男女彼此間的幸福有所保障嗎?答案不但是否定的,甚至因此而造成更多悲劇! 如果,以「大地」和「農夫」來類比「父親」和「母親」?則,母親是大地;父親是農夫。大地除了孕育作物的生成、茁壯,還要承受來自各方的汙染,但,大地仍默默承擔起母親撫育子女的責任;農夫則在播種、施肥之後靜待收成。所以,天下間子女對於母親總是蘊藏著濃郁的依賴之情。 女兒,由於妳的善良、純真和純樸,上天恩賜了兩個寶貝兒子給妳,妳要好好珍惜這份寶貴的禮物,不可輕言離開他們,他們年紀尚幼,人生之中還有很多關卡需要他們努力闖關過卡,期間,免不了需要母親的牽引與指導。女兒,妳要一如阿嬤對我的不離不棄;一樣對待我的兩個小孫子。 睜眼看看這個世界,除了男女之間的愛慾情仇;還有家人、親人的天倫歡樂!凡事轉個彎思考,妳將會發現:這世間多美好;天下美景等待妳去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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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組曲
1.快樂的源頭 儘管冬天帶來了寒冷,但這寒冷依然無法阻擋太陽的露臉,來散佈溫熱乾爽的氣息。 當陽光衝破烏雲的封鎖,普照在大地上;這時,一種悅耳的歌聲唱開來,不間斷地、高昂地唱著,攪動這裡的寧靜成為歡樂! 受到這種歡樂的鼓舞,啊!我的心靈漸漸地活躍起來!我的視線在樹蔭深處來回搜尋,終於找到了這優美歌聲的來源。 雖然那只是一隻偶然路過此地的鳥兒,但是活潑的牠,卻把一棵樹的高枝當做暫時斂翅的棲息處;而且在自信之中,牠把自己心中的喜悅盡情地唱出來,來擴散成為一種快樂的源頭! 2.如遇佳人 那天,雖然冬天所帶來的寒冷已經臻抵最低溫,形成一種嚴厲的挑戰,但我依然適度的開放我自己的心靈,我依然不閉鎖自己;於是,我就覺得我遇見了世界所示現的種種美好的事物,包括那些多彩的霞光在黃昏的天空裡的舞蹈,彷彿向我透露一些有意義的訊息。 那天,太陽帶來了一個溫暖乾爽的日子,有如一位佳人的翩翩來訪,而我也適度的開放我自己的心靈,來迎接和珍惜;於是,我心中一時的煩憂獲得了有效的排解。啊!即使我暫時因為一次失望而感傷,我依然能夠幸運地獲得一個新希望的拯救,有如遇見一位佳人! 3.踏意尋詩 那一個下午,在冷鋒帶來的連日陰雨之後,太陽終於重新展露出來,來溫暖著大地!或許就是受到這種龐大意境的鼓舞,我就從住家出發,到樓外的寬廣世界去散步。 那只是一趟隨興的漫遊,我的身心受到了天氣放晴的召喚而外出去散步,沒有受到任何瑣事的束縛,只是隨興的步行著,於是便受到了蠻大的解放!在夕陽西下之前我來到了附近的這座公園裡,於一棵老榕樹下享受一段難得的優閒時光。 走向戶外的同時,心靈也更加的貼近了世界,在桌前的苦思悶想已經由動態的踏步尋思來取代,變得更加的愜意與自然、活潑及健康!也順路向店家購得咖啡一杯,品嚐人間小小的福份,雖是平凡,卻也珍貴! 以適度開放的心靈來感受眼前的世界,腳的踩踏所感受到的不再只是道路而已,眼睛所仰望的,也不再只是夕陽美景;它們都還是一種意境、一股詩意,在秘密地召喚著我的心靈,使我的筋骨也漸漸地活絡了起來! 從此,在午間進食過後如果得閒,我便常常獨自於此漫遊,踏著意境前行--有時候是夕陽薄光在路面為我鋪展一層黃金地毯,有時候是太陽花在路傍盛開它們的燦爛笑容,有時候是孩童們在公園裡追逐嬉笑的那種歡顏,常能帶給我會心之愉悅,帶給我一種高價值的真與美,也都值得我把它們珍藏在我的詩歌裡! 4.福分 走在街上,領受寒流過後的溫暖陽光! 逆光行走,身體的正面受到暖陽的照射,頓覺舒坦了許多,冷鋒為身心所帶來的溼寒漸漸被驅除;順光行走,暖陽照射著身體背面,與剛才從正面領受到的溫暖合而為一,頓時,感覺整個身子都活絡了起來! 在暖陽中行走,光的穿透,加深生命活著的喜悅!恍然覺得自己是泅游在光之河流裡,這一種愉快的體驗,難道不就是一種福分嗎?它是這樣的真實且無私,一路上守護著我,陽光乾爽的氣息留在髮膚之間,讓心胸變得開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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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名分的外籍新娘
阿惠終究還是決定要回去了,即使有萬般的不捨,但是這次真的鐵了心,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阿惠是個申請來台幫傭的印尼人,因受不了雇主的虐待,做沒多久就成了逃逸的外勞。而她現在的同居人阿義與我小姨子的老公,是交往多年的老朋友,因這層關係,我與她也算熟稔。 多年前阿義剛離婚不久,有天在台北街上閒逛,碰到了帶有濃厚外勞口音的阿惠問路。眼前這女孩皮膚雖稍嫌黝黑,但身材玲瓏有緻,論長相也算是外勞女孩中的翹楚。心裏開始動心後,阿義不免熱心過了頭,不但帶路指引,事後還幫她找好寄宿的旅館。在一連數日的甜言蜜語加溫情攻勢下,阿惠卸下了心防,心甘情願的跟起了阿義來。 相處了一段時間後,阿惠懷孕了,然而這段見不得光的生產過程,阿義卻得靠關係請密醫診所來接生。因阿義已失業多年,又不願積極找工作,平日多靠姊妹們接濟,生活顯的捉襟見肘。阿惠為顧及家計,在小女孩出生不久後,就當起了沒牌的外籍幫傭。倒是小姨子夫妻心腸軟,主動幫他們照顧小孩,且視如己出呵護有加,讓阿惠心安不少。 阿惠的女兒確實長的討喜,大大的眼睛配上粉嫩的臉頰,嘴巴又甜,見到的人無不誇讚她聰明伶俐。像有次阿惠抱著四歲多的女兒到街上買東西,不巧碰到警察盤問。警察試著逗弄小女兒說:「妹妹你好可愛喔!」然後指著阿惠說:「她是你媽媽嗎?」此時阿惠身子已微微顫抖,冷汗不自覺的留了下來,深怕孩子穿了幫,引起警察懷疑而查驗身分證。沒想到小女兒沒忘了阿惠平日的交代,以天真的口吻說:「她不是我媽媽,她是我們家裏請的幫傭。」雖然驚險的過關了,但小惠心裡還是酸酸的,到底何苦要教女兒扯謊,每天還得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 前年阿義經朋友介紹,找到了一份薪水優渥的工作。剛開始一切看來似乎有了轉機,讓阿惠心裏燃起了希望。阿惠曾經想過等女兒大點時,阿義又有足夠的錢,那麼她就可以以自首的名義要求遣送回國。依照法律規定,只要遣送回國後,阿義再以迎娶儀式接她回臺,他們全家又可團聚了。然而這兩年來她已寒透了心,有了錢的阿義已漸漸露出本性,吃喝嫖賭樣樣都來,還直言看膩了她日漸走樣的身材,要不要留隨她意,更嗆說女兒別想帶走。 近日常見小惠到小姨子家哭訴,然而身為外人的我們也不便替她拿主意,只希望她能過的快樂,不管她做任何決定,我們都予以支持。離家多年,歸鄉的念頭必定縈繞在她心裏很久,又加上枕邊人的寡情相待,無怪乎她會興起不如歸去之感。為免她掛念孩子而走的不安心,小姨子一家人保證會幫忙繼續照顧她的女兒,並安慰她將來或許事情會有轉圜的餘地。 其實像小惠這般遭遇的劇情,在台灣幾乎天天都在上演,只是事不關己,我們總是選擇漠視它。一個原本豆蔻年華的少女,遠赴異鄉追尋夢想,卻在不對的時間跟了不對的人,而賠上了一生的青春,當個沒名分的外籍新娘。在此誠心的祝禱,希望未來的小惠,能找到她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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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天
十二月天的上午 失去氧氣的魚缸變成一湖家鄉的溫暖 柔和的言語面對無從關照的陰雨 終於冰釋溶解,迎開一朵菊花的燦笑 十二月天的下午 沉默的湖畔旁 螞蟻堅持原則默默朝那目標前進 我決定將軀殼毫不吝惜交給現實 世間的矛盾拋向迷失的靈魂之外 十二月天的晚上 暗黑迅速汩汩流出清寂 千山萬語,縷縷抽絲 滿林天籟吟哦 失去的自己在夜風中重回正氣 關於冷酷與熱情,關於所有情緒 都在眼瞳中瑩瑩燃起 在我們最親近的路上 我們放下陰影,捻亮萬家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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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馬力要清吉把船再往左移動,最後總算在枋港出海口的地點找到停靠的地方了,這裡就是官澳那座天妃宮前方,也是舊時通往內地大多數船舶的停靠點,「官澳」之得名因此而來。 一行人上岸後,走山路越過後壁山的農地才到西黃,淑女帶著兩個女兒,還有馬力叔父子倆也同行,回到家抬眼望去,大廳裡雖有蛛絲繚繞,卻不致太紊亂。「這是和幾位同房的叔伯共有的,有他們偶而整理所以不會太亂。」淑女說這話時,大概想不到兩年前的那個夜晚,榮福曾那麼匆匆回來一趟,曾匆匆整理了這裡而種下後來的那一場災禍。 廂房的前後兩個房間,是榮才八年前和四嬸家人一同離家時上的鎖,而今鑰匙早已不知去向。清吉說:「沒有鑰匙,只好到門口拿一塊石頭來敲開了。」 門一推開,一股又濃又重的霉味撲鼻而來。前房原是淑女和榮福結婚後住過幾天的房間,裡面只有少數幾項東西,後房是榮才住的,東西堆得比較多,八年前首次離開家的榮才,再怎麼想大概也想不到他這一離去就永遠回不來了吧!八年的時光,戰爭讓他從一個未曾出過門,許多事還必須靠著大哥大嫂安排的小伙子,鍛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長成勇於抗敵、敢於在面對生死關頭的人生路口,選擇他自己的方向,創造出一頁可歌可泣的篇章。 草草吃過幾碗簡單的地瓜湯後,馬力和清吉父子就趕回官澳渡口,下午回程的船只帶了七八個客人,返回蓮河去了。淑女則帶著兩女兒,到幾位從兄弟的家去看望他們。 大嫂一見到淑女,同姒兩人就相擁哭成一團,稍稍回過神後,大嫂才看到一直站在他們身邊那兩個小女孩,淑女看著兩女兒說:「大的是日本來那一年出生的,還回來做四月禮,今年已經九歲了;小的是榮福出事前一年出生的,今年也四歲了,隨即淑女招呼兩個女兒:「叫大姆。」兩個女兒遵照媽媽的吩咐同時叫一聲「大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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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志勝博士宗祠晉匾記
2007年我在東吳大學客座,10月29日晚,作家楊樹清說《金門日報》副刊翁主編邀約在台北的部分作者小集,讓我參加,地點在鼎富樓。參加者有十來人,其中有些是熟人,還有一位退伍上校施志勝。志勝,高大挺拔,一身英氣,金門人,祖籍安溪。十幾歲從軍,數十年的軍旅生活退伍之後,沒有想到,志勝又在淡江大學獲得碩士學位,並有志於繼續深造。志勝小心地打聽我在大陸招生的情況,我在《金門日報》的《浯江夜話》讀過他的一些隨筆,寫作和文史基礎都不錯。便說:歡迎你來報考!短暫的交談,竟然促使他下了讀博的決心。接下來,十一、十二月間報名,次年三月考試,六月間錄取,九月入學。於是,志勝成了我的學生。 四年之後,在志勝博士口試之際(答辯),恰好我又二度到台灣客座,服務的學校是中央大學。礙於兩岸往來的某些限制,我在臺半年的簽注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說,在此期間,如果志勝去大陸口試,我和他只能隔海相望了。於是我想了一個辦法,即在金門組織口試,把與志勝同期參加口試的同學以及口試委員都請到金門來,同時還請了台灣師範大學副校長蔡志陽教授、銘傳大學應用語文學院院長陳德昭教授擔任委員。2012年5月26日,在金門同學呂成發、葉鈞培、王水彰等的熱心張羅下,口試雖然一直進行到晚上七點二十分,但很順利。志勝的論文得到口試委員一致的好評。吾友林繼中教授眼界頗高,獨獨要了一本志勝的論文,說要帶回大陸讓他的學生參考。2012年6月,志勝獲得博士學位,穿博士服、戴博士帽,校長親切地和他合影。從大陸回臺之後,志勝開始和我謀劃在安溪老家宗祠晉博士匾之事。 一年多來,志勝多次來往於台北-金門-安溪之間,多方協調。十二月初,志勝通知我,訂於20日早上十點(後改為九點半)在臨濮堂安溪縣施氏圍內宗祠舉行晉匾典禮,請我參加。二十年來,我指導過數十位博士生,在宗祠晉匾的,志勝是第一位,盡管從福州到安溪交通不是很便捷,我還是一口應承下來。 17日,志勝早早到了安溪,連續兩三天不斷來電,告訴我到安溪縣龍門鎮光孝村怎樣走,除了行動電話,還有什麼其他的聯系方式等等,沒有想到軍人出身的志勝,心如此之細。 20日清晨6:50,從漳州出發。本來,一路高速,加上出漳州城和龍門下高速之後的時間,兩個小時大概已經足夠,最怕的是下了高速找不到志勝所在的光孝村,所以預留更多的時間。其實,擔憂是不需要的,下龍門高速,剛過八點,到光孝村志勝家還不到八點半。 光孝村,是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從同安上廈沙高速,一路都是崇山峻嶺,處處青山,多隧道,少見聚落。按照志勝的指示,出高速後見到培文中學的標誌之後左拐,見到「光美大橋」直走,一問便知。當我們見到「光美大橋」的石碑,都很興奮。沒想到車行駛不到百米,在密密紮紮一片竹樹之間,確實有一座橋,水泥的,但令人生疑,橋長可能有百多米吧,只能容一部小車通過,我們的車上了橋,對面橋頭的兩部摩托車只好等在那兒,橋面之寬,容不得一部小車外加一部摩托車,這橋何來稱「大」?光孝村的偏僻和從前交通的不便,可想而知。過了橋,豁然開朗,村莊乾淨清爽,背面是山,村前有光美溪湲湲流過。 志勝家是四層小樓,有一大埕。這天,小樓之前浮掛三個大紅氣球,樓後六個,一里開外的宗祠,氣球同樣是前三後六,遙遙相對,輕輕搖蕩在藍天下。走進施家,志勝已經披上博士袍,老父西裝領帶,老母綠呢大衣,一家人喜氣洋洋。不久,志勝的一堆同學專程從臺灣、金門來,一樓的大廳堂,滿滿的都是人。 連日陰雨,昨天雨住,今天放晴,天公作美,是個大好的日子,志勝有福。九點半,鑼鼓與鞭炮同時大作,打破山村的寂靜。把博士匾從宅第迎到宗祠還有一段路,「臨濮堂安溪縣施氏圍內宗祠博士晉匾典禮」的紅色橫幅置於迎匾隊伍的最前列,隨後是博士匾,匾後是志勝伉儷,依次則是二老、導師、親友,隊伍最後是鑼鼓隊。一路放著花炮竹,路邊白番鴨拍打翅膀撲騰而起,公雞高昂著紅冠闊步行走,母雞咯咯有聲隨處唱和,無不沉浸在歡樂的氛圍之中。在宗祠前,迎匾隊伍與等候在那兒的鄉長宗親匯合,約有兩百人光景。 晉匾儀式正式開始,長老致辭之後,作為導師,我不能不講幾句話,我還代表了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新任會長陳篤彬研究員、福建師範大學安溪籍副校長汪文頂教授對志勝表示祝賀。兩位領導都非常重視這次晉匾典禮。志勝是第一位在福建師範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的金門鄉親,對我來說,也是第一位在祖籍地宗祠晉匾的學生。志勝應當感謝祖上的恩澤,應當感謝父母五十多年的栽培呵護,也應當感謝太太多年來的相濡以沫,以及所有關心過和幫助過他的一切人。聽說志勝很快就要在臺灣的一所大學任教職,我感到欣慰。學習是無止境的,志勝也許是大器晚成,活到老,學到老。志勝作致謝辭,他首先回憶自己讀書的經歷,也講到師生的情誼。更多的是敘述父母對他的鞭策、鼓勵、關心。志勝讀博時已經過了五十歲了,但學業仍然是在老父親的鼓勵和督促下完成的。老人家說:安溪龍門施家世代沒有出過一個博士,很希望志勝能成為家族的第一位博士。五十多歲,畢竟精力不如年輕之時,所以必須加倍努力。志勝說:他在淡江大學讀碩士時,老父年已八十,他要爭取在老人家九十歲之時遂其心願,結果時間提前了。午餐,我坐在老人的右邊,志勝在對過,有時志勝到他桌應酬,老人的目光總是緊隨不離,志勝高興起來,酒也會多喝兩口,老人都不失時機地對他喊停,舐犢情深,由此可見平時老人家對志勝的嚴厲要求,讀書當然也不例外。志勝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有這樣好的父親! 兩位鄉親登上竹梯,把博士匾高高掛在宗祠的左側,緊挨著此匾的是早些年已經懸掛在那兒的「花萼聯芳」匾額。 晉匾典禮進行得很順利。我拍了一組照片,並用手機發了幾張給「浯友會」及幾位學生,作家楊樹清,以及王水彰、洪憶清、呂成發、張明琛、廖啟恒等志勝的學弟,都跟著我們興奮,回覆簡訊表示祝賀! 金門有大小宗祠170座。宗祠是同宗親人活動、聚會的場所,也是舉行一宗一姓祭典的場所,同時也是維繫族人親情、教育子孫後代的精神家園。有功名的家族,都會把歷代祖宗的進士乃至舉人的匾額高高懸掛,這是一宗一族的驕傲。時時瞻仰,子孫後代從中得到啟迪。即便在取消科舉制度之後,歷代的進士、舉人的匾額依舊傲然昂首,子孫萬代都不會忘記。現代社會,沒有了科舉,但有了學位,而在學位之中,又數博士最高。好學重教的金門人於是想起在宗祠晉博士匾,此風不知起於何時,不久前我在《金門日報》上就看到呂允在博士晉匾的消息,還配發了一張呂博士佩著博士綬帶的照片,很氣派、很威風。晉博士匾已經成了金門的傳統、金門的一道風景。大陸似乎沒有這樣的傳統,至少在安溪縣從來沒有舉行過這種典禮,志勝也許是第一位在安溪宗祠晉匾的博士。 志勝是我的學生在宗祠晉匾的第一個博士,我期待著第二位、第三位……接踵而來,在他們各自的宗祠晉匾。予鬚髮皤白,仍然樂意前往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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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年談歷史名馬
中國人愛馬如癡,並將癡情入詩,其中蒼涼悲壯如「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風流倜儻,如「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乃至意氣風發,如「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可惜,台灣不產馬,馬場的馬也多孱弱,我們與馬的關係,似乎只停留在詩詞浪漫之中了。 其實,西洋人愛馬之情不下於中國人,如今養馬、騎馬、賽馬,更成為名流風尚。西方名馬的故事,尤其令人津津樂道,首先讓我們穿越時光隧道,回到兩千三百多年前。 歷史上最有名的一匹戰馬,正是戰功彪炳的亞歷山大大帝的坐騎布西法洛斯。這匹千里名駒,在亞歷山大還是孩童時,就與他常伴,除了亞歷山大也沒有人能馴服這匹性情狂野的烈馬。亞歷山大長大後,這匹寶馬伴隨大帝轉戰歐亞,建立無數豐功偉業,後人為亞歷山大大帝雕像,自然不會忘了刻出布西法洛斯的英姿。 另一匹古代神駒,是羅馬皇帝卡力古拉的戰馬印西塔突斯。最初,印西塔突斯貌不驚人,人們叫牠「小豬」,後來幾次賽馬獲勝,印西塔突斯鹹魚翻身,獲得皇帝青睞,把牠養在大理石馬廄中,放草料的馬槽是象牙雕刻,飲水水桶則是黃金打造。 這匹寶馬獲得的榮耀,遠勝於一般凡夫俗子。牠曾經獲頒為「羅馬公民」,還出任元老院議員。卡力古拉皇帝原本還想任命他的神駒擔任執政官,後來卡力古拉遇刺,才稍稍 平息「人不如馬」的喟嘆。 提到叱吒風雲的拿破崙,崛起於沙場,沒落於沙場,自然對馬情有獨鍾。他擁有上百匹不同品種的好馬,其中的最愛是灰色的阿拉伯種馬。 當拿破崙轉戰埃及、敘利亞之際,他擄獲不少阿拉伯名駒,帶回法國後,特別設立國家馬場畜養。 拿破崙最喜愛的座騎是馬侖哥,這匹馬在埃及長大,六歲時才運到法國。1800年,拿破崙騎著牠參加馬侖哥戰役,這匹馬英勇非常,拿破崙大為賞識,於是以這次戰役之名為馬命名。以後十五年間,拿破崙南征北討,馬侖哥無役不與,還曾經在八次戰役中負傷。滑鐵盧一役,拿破崙敗北,馬侖哥也被俘送往英國。馬侖哥活到三十八歲,骨架目前還保留在倫敦的國家陸軍博物館。拿破崙滑鐵盧一役,敗在英國威靈頓公爵手下,而威靈頓的愛馬名叫哥本哈根,以堅忍和勇氣著稱。 哥本哈根系出名門,原先是訓練作為賽馬,後來賣為軍馬,送往西班牙,參加英法之戰,威靈頓公爵就是在西班牙火線上相中這匹千里燛馬。哥本哈根性子烈,但是脾氣同樣火爆的威靈頓公爵卻和這匹烈馬看對了眼,相處甚得。這對悍將烈馬在多次戰役出生入死,最後一次也是最嚴酷的一次考驗,正是滑鐵盧之役。哥本哈根體力驚人,在決戰前夕,威靈頓公爵還騎著牠巡視防線達一百公里。 滑鐵盧之役告捷後,這匹經年出入烽火的名馬,回到英國鄉間,安靜度過餘年。1836年,哥本哈根過世時,英國人還以隆重的全軍禮為牠舉行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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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霄飛夢
清晨,淅瀝雨聲伴著恍惚的意識,讓人醒不過來。雙掌輕放胸前,竟又朦朧地淺眠起來,墜入一段史詩般壯闊卻又極其詭異的夢境。 剛開始時,夢似乎向前緩緩滑行。兩旁的景象如電影快速倒帶,從耳際呼嘯而過。然後,越來越快,越來越驚險,以不可名狀的速度飆飛,好像乘坐雲霄飛車,驚險又刺激。 這樣的速度照理說來,應該是看不清楚什麼風光的。而夢的邏輯卻又那麼不尋常。我不但欣賞了鐘乳岩洞般的瑰麗隧道、圖書館般的迷宮與聖殿,還飛過美麗的藍天、湖泊、大海,更看見蜿蜒山景和步道入口,有紅色的欄杆和木造階梯……心情也好似跟著夢的鏡頭穿越深邃的黑暗後,忽地海闊天空一片明朗…… 不料這時劇情急轉,一陣風起雲湧般的鬼哭神嚎和淒厲無比的嘶喊襲背而來,令人毛骨悚然,恐怖至極。難道這就是所謂來自煉獄的悲苦之聲?我極度想清醒過來,想剎車停住飛快的速度,再停不下來,就像真要跌入萬丈深淵而粉身碎骨了。 每次試圖逃脫這種惡夢時,我的法寶就是把快要完全淪陷的意識,趕緊捕捉回來。一邊努力在夢的角落想像雙手合十,一邊大聲念著所有還記得的佛號咒語:六字大明咒、觀世音菩薩、阿彌陀佛……一直念一直念……久久……久久……直到淩遲我的飛夢終於緩緩停下來…… 當一場夢的速度回到像坐火車看窗外沿途風景的時候,我的肉眼才終於又能張開。 外面,雨聲依然淅瀝。我心有餘悸地想著:「這帶我上天堂下地獄的雨究竟還要下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