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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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與罪
淺嘗,微醺 封閉狹窄的車廂裡,嗆鼻的陣陣酒臭,混雜著剛吐出的胃酸味,筱藍趕緊將車窗搖下,她知道此刻只有外頭十二月冷冽的空氣,方能沖淡車內的污濁氣味,除了新鮮的空氣,她更需要的是這股冷冽來澆熄她炙熱煩躁的心。 筱藍緊緊握著方向盤,眼睛專注的瞪著每一個來向的車燈,不知為什麼此刻每一束朝她而來的光,都好似不停的聚焦在她心中那幽暗的角落,一次又一次的讓她看清楚內心炙熱的渴望。冷風雖呼呼吹進車內,她卻驚覺到臉上仍流著淚水的滾燙。 淚眼濛濛的筱藍壓抑住波動的情緒,轉頭望望已醉得不省人事,躺在後座猶自發出呻吟聲的老公,她禁不住起疑的想:「怎麼會醉成這樣,難道他察覺到了什麼嗎?」 但隨著懷疑而來的卻是滿腹的怨懟,筱藍忍不住地想,此刻本該是與他在樂音迴盪燭光暗影的餐廳裡輕談淺酌的,怎麼此時卻在刺骨寒風中載送醉醺醺的老公? 想到要這樣寂寥地渡過剩下的夜晚,筱藍更忍不住思念起他磁性沉穩的聲音……「老闆娘,請問妳有沒有八月份第30期的商業周刊?」 正忙著將書歸架的筱藍被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打斷了手邊的工作,她提著一籃沉甸甸的書,喘噓噓的走到櫃檯,望著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臉上掛了副眼鏡,卻掩不住深邃的眼神,鬢毛參雜些許的灰白,訴說著男子的年齡,卻又顯出一種智慧的象徵。筱籃聽著對方神情大方的問: 「對不起打攪你工作,我想請問你有我要的商業周刊嗎?」 「請問你要的是第幾期?」 筱藍想再次確認顧客的需求,對方再次說明後,筱藍看著電腦顯示期刊已被借出,「對不起,您要的周刊已借出去,不過已到了還書的日期,您若方便留下資料,書若還來我可以通知您來拿,這樣好嗎?」筱藍不想放棄任何做生意的機會,畢竟這一年多來的不景氣,讓她的租書店更是慘淡經營,勉強聊以為生,她可不想放棄任何顧客。 「這真是麻煩,過了期的周刊又不好買,圖書館也借不到,早知道還是續訂的好。」 男子兀自邊喃喃自語邊把聯絡資料填好交給筱藍。 「那就麻煩妳記得通知我,謝謝!」 筱藍目送男子高瘦的背影離去,將他的資料輸入電腦:丁致遠,電話:xxxxxxxxx不知為何筱藍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卻又不知在那聽過,但只是覺這名字挺符合他整個人的氣質,有些淡淡的憂鬱卻讓人覺得舒服沉穩。 在這百般寂寥的夏日午後,一個人顧著租書店的筱藍禁不住對這中年男子起了莫名的遐思。 大白日做綺夢的筱藍其實並沒有少女懷春的條件,她有個愛她的老師先生,只是原先任教的私立職校,因學校經營不善,學生銳減,他被迫提早申請退職。在領退職金後,讀書人的他做不了粗活,再覓教職又非一朝一夕可成,想到還有兩個正就讀高中花費正多的孩子,在不知可從事何業的狀況下,筱藍夫妻倆經商議後,拿出退職金利用婆家的舊店面開了家租書店賴以為生。 開始營業的頭幾個月,賦閒在家許久的筱藍著實慌亂了一陣子,從採購,整理編列書碼,挨家送廣告單,招呼生意等,對筱藍都是新鮮卻煩人的工作,只是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再加上先生有資訊管理的學術背景,很快的將書與客人的資料數位化後,小小的租書店因附近有小學和一所技術學院學生的人潮,也慢慢有了微薄的利潤。 租書店經營了約二年多後,個性堅強活潑的筱藍已適應了忙碌的日子,可是卻見老公總是一副空有滿腹經綸卻有志難伸的神情,她明白他仍無法忘情誨人不倦、教學相長的成就感。 「老婆,有一間公立工職提供我一個教職,但是在偏遠的鄉下,如果我答應勢必要住在當地,只能假日回來,也沒法跟你一起顧店,妳答應我去我才去。」就在各級學校快開學的前一個禮拜,筱藍的先生忍不住猶豫的透露信息。 「你放心去吧!租書店已經上了軌道,我一個人應付得了,讓你大材小用我才捨不得呢!何況教書的收入還是比較穩定啊!」毫不驚訝的筱藍彷彿早知道會有這樣的一刻,她誠心為先生高興他能重回教職,也胸有成竹的告訴先生不用操心店內的事。 夫妻倆就這樣開始了聚少離多的日子,雖說「小別勝新婚」,但有時生活中遇到挫折,總沒人及時給予依賴支援,且倆個孩子均已在外地讀書,有時午夜夢迴,看到旁邊的空枕,筱藍也會忍不住淒淒地流出幾滴清淚。平日裡又盡是應付些吱吱喳喳叫鬧或一副不知天高地厚,吊兒郎當的學生們吵著找動漫書或一些夢幻小說。這讓個性外向的她常攬鏡自照,看著鏡內雖過四十出頭年紀的自己,卻依然維持苗條的身材,清亮的眼神還流轉出閃閃慧黠,哀怨的懷疑自己的魅力還在嗎?也難怪寂寞許久的筱藍還像少女思春般為這中年男子的出現怦然心動。 這男子要的書當天晚上就還了,筱藍壓抑住興奮的聲調,撥了通電話,「丁先生嗎?您要的書已經還了,您還要嗎?」 「好,我等會過去。」那方低沉的聲音讓筱藍整晚期待著。 可是那人卻在店快要到關門的時候還未出現,筱藍正盤算著要晚點打烊時,男子終於出現。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不曉得晚上的聽眾有這麼多問題。」 「您在教書啊?」對這男子充滿好奇的筱藍忍不住的問。 「可以說是,但也不是。」 「可是你說很多人問你問題?」他的回答更勾起了筱藍的好奇心,「哈!老闆娘,你一定不買股票對不對?」 他這一句話提醒了筱藍的記憶,原來這人曾在電視的財經頻道上做過股票分析,只是前陣子因這類所謂的股市名嘴太氾濫,政府為杜絕股民盲目跟從的弊端,所以嚴厲要求未經通過考試資格者不得上頻道分析股市。 難怪筱藍總覺得此人的眼熟呢! 「我想起來了,您好久沒在電視上出現了!這陣子您都忙些什麼呢?」對股市向來沒多大興趣的筱藍卻像遇到熟識的人般熱絡。 「我出國玩了一陣子,想想還是回來考個試把該拿的執照考到,我要借的書有我需要的資料,所以才一定要借到,謝謝您通知我。」 「您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每期新的周刊到時第一個通知您,您應該最需要吧?」 「那就太好了,我就是因有時出國太久,用訂的太浪費,那以後就麻煩您了!」 這之後,筱藍每逢期刊一到,總迫不及待的通知他,經過幾次的閒聊,筱藍知道他的妻兒都已移民國外,這就是他為何之前他消聲匿跡一陣子的原因,他剛好藉避風頭的機會好好的與妻兒團聚了一陣子,只是不能長久的寅吃卯糧,還是回來繼續本業。 筱藍對如何買賣股票毫無概念,但在一種微妙心態的趨使下,她也開始去研究瞭解買賣股票的常識,其實她喜歡的是她可以從中找到問題來問他,她莫名的迷戀著他用充滿磁性的聲音,條理分明,專業自信的跟她分析市場的走向和趨勢。筱藍這才明瞭,股市的變化與政治、經濟、外交、民生等均息息相通,瞬息萬變。她愈發地佩服他的博學了。 但他卻謙虛的告訴筱藍: 「你千萬不要相信股市名嘴的話去買股票,我若如此神準,又何必還在這裡辛苦打拚?千萬別傻了!」 這讓筱藍更對他敬佩,兩個配偶都不在身邊的中年男女,雖只是發乎情,止乎禮的客氣交談,但彼此曖昧的眼神禁不住流露內心的寂寞,筱藍漸漸覺得自己期待看見對方的渴望一日更勝一日。 這一種彷彿回到少女初戀的心態,讓本來就稍有姿色的筱藍更顯出迷人的神韻,她整日嘴角掛著抹發自內心的微笑,春風洋溢的模樣,讓丁先生更是情生意動。 「你孩子先生都不在家,打烊後都做什麼消遣?」 筱藍口氣無奈的說: 「就看看電視,上網與先生視訊聊天啊!那您呢?」筱藍充滿好奇想多瞭解這讓她心儀的人。 「我喜歡夜深人靜時,淺酌一杯薄酒,再一邊讀點書或翻閱資料,這也能幫我舒緩情緒,容易入眠。」 「您對酒也有研究嗎?」筱藍順勢又問。 「不算專家,只是稍懂如何品嘗辨別罷了!其實女人若每天淺嘗一小杯紅酒,對身體的血液循環很有幫助的。」 「是嗎?可是我不懂那一種品牌比較好呢?」 「如果你有興趣,找時間我可以教你,好酒和劣酒的差異真的很大,這也是一門學問。」 筱藍將這句話當做對方非正式的邀約,只是礙於矜持,她仍假意卻欲拒還迎的說: 「那怎麼好意思麻煩您,何況您那麼忙,我也要顧店,還是先教我如何看盤吧!」 「這樣吧,我可以將一些資料mail 給你,你自己先稍看一下,如果你真的有問題,我再給你回答。」他也合乎禮貌的試探。 聰明的筱藍豈有不知對方其實只是藉口探知與自己更進一步的管道,但內心只稍微掙扎了一會的她看著對方斯文有禮,態度誠懇的表情,馬上自欺欺人的回答: 「好呀!沒想到你這人有這麼多東西可以讓我驚訝呢!」 就在當天晚上,筱藍店面打烊後照慣例打開房內的電腦,準備跟先生做例行的視訊通話,卻見到丁先生的mail,她忍住想立刻閱信的欲望,先跟先生匆匆做完了視訊,說了些家常瑣事並互道晚安後,她期待地將信開啟,映入眼簾的是先是花團錦簇襯著浪漫的背景音樂,筱藍輕點著滑鼠,流洩出的樂音與一頁頁詳細介紹 各年份與各品牌紅酒的圖片,最後影片結束在:蘇東坡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詞句中。筱藍雖不懂品酒,但她彷彿已遍嘗名酒般地醺然欲醉,她自覺臉上的潮熱,酡紅的雙頰掩不住再次受人重視的雀躍,此刻她的身與心如火般的燃燒,在這夜深人寂的片刻她多麼渴望有一個溫暖的胸膛擁她入懷,就在此刻她看到又一封mail 進來,只見五個簡單的字寫著:「能飲一杯無?」 面對這樣突然的邀約,筱藍卻剎那間清醒了醉意,年近半百的人生經驗告訴她,她若逾越了這一步,恐怕只會掉入萬丈深淵,自此跌得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她壓抑住想有人陪伴的渴望,淡淡的回了:「謝謝您,夜太深了,祝您晚安!」 她想對方會就此知難而退吧?她知道婚外情的代價絕不是自己負擔得起的。 隔幾天新的期刊又到了,筱藍躊躇著是否要打給丁先生時,他瀟灑的身影卻已出現在眼際。他態度落落大方的說: 「對不起那天唐突的邀約妳,想想你一定覺得我這人很隨便,我必需跟你解釋,實在那晚我有些微醺,想到自己一個人的寂寞,突然的很想有人對飲談心,就情不自禁的發了mail,希望妳別見怪!我們還可以當朋友吧?」 筱藍當然能接受他的理由,而她想要的就是這樣霧裡看花的感覺,似有若無的曖昧才能讓自己更有魅力,她瞭解「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道理。 自此這倆人也有了「不能說的秘密」,卻又讓他們在彼此眼神交會中更有默契地會心微笑。只要不忙他還會停留店內幫筱藍收收書,藉機與筱藍多聊聊天。 每隔兩周,筱籃的老公回來似乎亦感受她的變化,只覺得她會邊哼著歌收書,臉上總是帶著愉悅的笑容,他知道她向來獨立堅強,看到妻子如此適應先生不在身邊的日子,除了些許失落卻有更多的放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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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補習班不是學校,學生應遵守校規;補習班是商業行為,花了鈔票學習數學,為的投考大學。他們是不受任何約束的。不久,濁水溪河床發生男女爭風吃醋,用匕首捅傷手臂的緋聞。引起媒體記者的矚目。他們經常來眉埔鎮捕捉三角戀愛鏡頭,上報,上電視。於是,學者專家出來指控補習教育的負面影響,提出遏止意見。最妙的,張秋生那個傻愣愣的模樣,出現在螢光幕,他正在講大代數呢!兩個小孩發牢騷,爸爸羞羞臉,叫我們在學校怎麼跟同學一起打籃球? 開辦補習班麻煩,停辦補習班也非易事。剛開始只收八十人,不到一年,已擁有一百四十人,擠得如沙丁魚罐頭。上月班上還來了兩名炮兵上尉觀測員,補習三角、幾何,說是對於觀測地形作戰有用,怪哉。 男女混雜,三教九流,你推我擠,怎不發生摩擦?我們家的人,口才笨拙,只有佟桂可以上台講話。她那天說:「你們來這裡花錢,補習數學,請安靜,守秩序,否則,退費!謝謝。」掌聲四起,一陣笑聲。 為了男女青年在濁水溪河床追逐、擁抱,蔚成風氣,我作了調查。不錯,過去沒見過,如今時常發現,這確是咱開數學補習班帶來的風氣。但是,你看那一對兒,正接吻呢,沒見笑。男的看起來五十出頭,女的穿著短熱褲,露著一個雪白的奶子,那怎是咱們補習班的年輕人?這不是冤枉麼! 我把所見事實,告訴佟桂。她指使三秋茶館的男服務生,注意濁水溪,若是發現這種猥褻鏡頭,馬上拿起一根木棍子,再喝一大口酒,跑過去就打,打屁股,裝醉。他們要跑,追著打,回來我發獎金。最少兩千。 打死了人多少獎金? 罰你們,最低兩萬。坐牢自己負責。 男服務生覺得不合理,通過討論,決定:打跑了男女,獎金五千;打哭了女的,獎金兩千;如那一對狗男女置之不理,與我方對抗,獎金八百元。 這種辦法實施以來,果然奏效,不僅日落黃昏,甚至星期假日,也不見青年男女的遊樂蹤影,大抵他們怕酒鬼又拿木棍子追來了…… 幸福的歲月,溪水般流淌著。 每逢寒流過境,羊肉鍋熱賣季節,常有海外歸國的青年夫婦,攜兒帶女,來三秋茶館進餐。他們以懷舊的心情,談起當年在眉埔補習數學,談戀愛,被醉鬼用木棍追打的往事。邊談邊笑,十分快活。 那喝酒的漢子,你還記得模樣麼? 客人搖頭。如果還住在眉埔,恐怕五十出頭了! 一位男服務生說:這種人,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無聊份子。 咳,他還不是為了幾千塊錢獎金。另一個說。 茶館的人哄堂大笑。覺得莫名其妙。這些人說的啥話,亂七八糟的。 不少留學歸國的人,都想念張秋生老師,讚揚他講解數學有一套秘訣,應該推廣。 佟桂插嘴:她說這個教數學的為了賺錢,沒啥出息!他活了大半輩子,到如今只到過日本,考察飯盒的做法。那時候,他結婚不久,現在,還教數學,不過學生越來越少了。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你們認為補習數學,考取大學,可以有出國深造機會。出國,對咱台灣有幫助麼?」 客人愣住了。 在三秋茶館,佟桂的話,一呼百諾,不打折扣,可是回到家裡,兩個孫兒就是反對黨,和阿嬤頂撞。她曾下令用棍子驅打情侶,連秋生也不以為然,批評這是侵犯人權。她悶聲不語,心裡卻不痛快。 我的做法,是整頓風氣,為民除害! 千百年來,濁水溪一直潺潺的流淌。多少星光燦爛的夜晚,青年男女悄悄在溪邊戀愛、偷情,甚至做出踰規的行動,大抵它是事實,卻沒有人做過調查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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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詩兩帖
●午睡 您輕眠橫臥 角度傾斜如一座美術館 您悠悠睡姿有些左派 簡單鼻鼾像達達 起伏心脈宣告自己的永恆 整個背脊和午後形成李維史陀 啊。這美麗的身版 彷彿就是一具被挖掘的野史 ●等待 籠罩黑暗中的單一字彙 一種想以及叨叨細念行間 在聽雪回門途中 我望向天蒼問我們哀傷故事 埋骨耗盡的句讀 竟忘記語詞柔軟的空白 有一段需要等待的時光 像您捎來的皈依 我正忍受龐大懼怕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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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希望
窗外,一陣突來的雨刷洗了身旁半掩著的玻璃窗,一顆顆小雨珠向飯粒般緊黏在窗子上,好似小男孩臉上還有剛扒完午餐後留下的飯痕,絲絲綿綿的細雨也調皮的噴進屋內,好讓小主人有個理由拿起清洗工具打掃有條不紊的房間。 書桌上躺著個小木盒,新春的沁甜鑽進了盒縫間,讓裡頭的回憶都活躍:泛黃相片熱淚盈眶、古早車表和著間續的響雷蓄勢待發…,其中,就以一只墨綠色軟性磁鐵最熱情,因為他在被賦予生命的同時,「希望」也被標上了。 這只小小的磁鐵上刻紋纍纍,不過小主人對它愛護有加,重疊的刻痕不是創意設計的slogan,也非閱歷過風霜的歲月刻痕,而是滲入一位母親濃濃的愛意與對未來期許的線條、筆勢略重的筆劃。 收藏它的小主人在和母親一起參加「再生紙回收製作手工書」的活動後擁有了它,此活動由毛毛蟲閱讀基金會的楊茂秀老師所主辦。活動剛開始是把須要回收的紙張泡進裝滿水的大缸裡,依序打撈、鋪平、鑲填壓花、烘乾,再由楊老師以毛筆提了兩個大字「隨緣」。而這個收藏物就是在這因緣際會下的產物,當時應活動要求,希望親子能製作一個具象徵意義的代表磁鐵,並當成印章蓋在手工書上,做為獨特的個人標章,小主人的媽媽毫不猶豫的在軟磁鐵上刻著幾條粗略的線條,以及相連的四個獨立的圓圈,媽媽說:「兩個大圈圈是爸爸和媽媽,牽著你和妹妹,全家大手拉小手一起快樂生活。」 一位母親的希望。 在捕捉春雨的氣息後,小磁鐵展開輕巧的動作打開盒蓋、悄悄探頭窺看窗外的迷濛春色、萬物生機蓬勃的景象,然而屋內的氣氛卻錯雜,比窗外的雨序還紛亂。我感受到家裡的氣氛緊繃、劍拔弩張,趕緊把裝著「希望」的木盒子闔上,對小木盒竊竊私語:「明年,再一次機會,一切事情就都會轉好。」 我的收藏伴著母親永遠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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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你現在好嗎?
二十年前的我剛出社會,是個模樣羞澀又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回想第一天上班就遇見了令我難忘的事。 記得當時乘坐公車行經一路段,有一個男孩上車了,放眼車上座位幾乎坐滿,只見他低著頭不安的摸索到我身旁唯一的空位坐下。坐定後,我才發現對方臉上遍佈怵目驚心的燒燙傷疤痕,我假裝沒事繼續看著窗外。也許極欲想表現自己其實並不可怕!他把身體側向一邊,帥氣地從褲腰袋拿出口香糖抽出一片撕開大口咀嚼,在稍事片刻後,又抽出一片,豈知那隻拎著口香糖的手竟「咻」地出現在眼前,這突如其來的大動作著實把我給嚇一大跳!我故做鎮定,卻也忍不住把身子往後傾,尷尬的瞬間,那隻手停格在空中僵持著,不過對方一雙眼睛卻是直瞪著前方根本不敢側轉看我。這可怎麼辦好呢?千萬別說他外貌嚇人!即便是不熟悉的陌生阿媽帶著盈盈笑臉給我壽司捲,我也要考慮再三呀!情急之下我只好故做鎮定婉拒,並謝謝他的好,旋即起身走到前頭好端端站著。公車持續行進間,我隻身一人站在空曠的車廂中央搖搖晃晃,感覺面頰發燙渾身不自在,同時意識到自己已是全車乘客注目的焦點,他們都在觀察這齣戲我與對方要如何演下去!當下恨不得趕緊鑽進地洞裡…… 熬過漫長的幾站,我終於如釋重負下車了,下車前忍不住回望對方一眼,看到對方神色自若眺望窗景,一張嘴始終率性地咀嚼沒停,不過手中的那片口香糖已被他的手緊捏得皺摺變了形…… 「如果剛剛接過他的口香糖不就沒事了?」前往公司的路上,一步一腳,我走得好沉,並不斷懊悔方才的不沉著。以後搭車時,常想到他,我極欲想彌補心中的那塊缺口,卻再也無法如願…… 時光荏冉,如今轉眼二十年呼嘯飛逝!無數個在外奔波的日子裡,偶爾在華燈初上人群熙攘的台北街頭,腦海仍會浮現對方清晰稚嫩的輪廓,更期待彼此能有見面的機會!憶起當年兩人懵懂青澀的可笑行為,我總會情不自禁地墜入那段純純年代,在臉上起了淡淡地微笑…… 二十年後,想必昔日單純的他早已走出陰霾,是個成熟穩重的大人了!也許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我們早已忘記你(我)是誰?他遇見我,可能帥性一走了之……而我,也許會向他大聲說:「嗨」!若我們一塊回顧這段前程往事,可能都會忍不住相視而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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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應笑我﹖
多情應笑我,在回家的路上。 家,是心所繫之方向,或是出生成長的家鄉,或是追求的身心安頓之地,因人而異。大多人為其所定義的家,癡愛執迷,如飛蛾撲火,至死不悔。 那年,投入這行業有點時間,仍年輕且懵懂。初征遙遠的西非市場,熟識的客戶建議當拜訪城內白人裡企業最盛大的一家。當他們為我關上車門並寄予祝福:「祝好運!」態度的虔誠,彷彿嗅出將遇見的人是城裡高高在上了不得的人物。 果然,在他如校園般的廠房,重重房間的辦公室內,見到這位人人口中所謂成功的企業家。他不提有多少員工為他工作,只提為數不少工程師為他工作。而這些工程技術師,分別來自於工業技術成熟的歐洲國家,或工業萌芽枝葉初綻的亞洲國度。言談眉宇之間難掩的自信與自負,因為除了非洲的產業王國外,他尚擁有位於倫敦繁華鬧市麗晶街上的公司,與一座在波斯灣頭城市的跨國五星級知名旅館-「Sharton Hotel」,可能還有我不知道數不清的產業。 事業的成功,企業家一抹不帶驕傲卻自有姿態的微笑,展露在遠道而來一亞洲女子我眼前。兩相言語交鋒,態度過招,喚醒女子遙遠的記憶,那是關於母島成長的家庭,父親用極溫潤、開朗的身體語言對待客戶的影像,我似乎不用做作的在剎那間拷貝演出。在這帶有神秘色彩風土人情迥異的回教國度裡,飛山渡水遙遠的異地,彷彿可心領神會某種說不出的奧秘與似曾相識的熟稔,那是相通於來自兒時的家鄉文化。 第一次見面的投緣,加上自己有專業的加持,奇妙的是企業家從此能對我另眼相待,每次登門造訪,見面三分情總無空手而歸,雖都是微小的訂單。記得當時末了,話鋒一轉,侃侃而談他的故鄉-黎巴嫩,地中海沿岸的一個小國家。 永遠也忘不了企業家描繪家鄉時,臉部溫柔的神情,眼眸綻放的喜悅與光彩,那是當時年輕急急惶惶往前趕路的我所無法理解的。甚至當他提起貝魯特城在波光瀲灩的地中海烘托下,如何的美麗無盡;鄉間滿山滿谷、結實累累的葡萄香蕉柑桔園,果實的甜美與品質的上選,絕非美國的DOLE可比擬。當時不經事的我,納悶企業家的交淺言深的玩味時,唯一確定對他的感覺是,好像是他用再多的語言也道不盡他對家鄉的熱愛,因為末了對我下了註腳:「有機會妳應當親自走一趟」。 耶路撒冷加薩走廊世仇的悲歌未曾停息,夾縫中黎巴嫩屢經戰火蹂躪,因此造就了黎人堅毅的個性,遠離家園,渡海至世界各地謀生。早期在西非的黎僑,就好像東南亞的華僑,執掌著當地的經濟牛耳。據說在海外分散四處的黎人的數目,比其國內的人數多出二、三倍;甚至寄回的外匯比其國內的生產毛額還多。就如最近的一次2008年末黎巴嫩遭以色列轟炸,煙硝四起,海外的黎僑紛紛返鄉營救在家鄉的親人至鄰近的回教國家。 企業家是這眾多黎巴嫩人代表,離鄉背井,海外事業有成。這幾年再再造訪非洲時,總與他緣慳一面,原來已返回家鄉,事業群改由正值中年的兒子掌舵。 隨著時光的沙漏一點一滴的流逝,歲月忽忽一年一年的過,到現在一事仍無成的我,卻彷彿站在當年企業家敘述家鄉事的心情點上,慢慢的,慢慢的明白領悟到,彼時當他敘述故鄉事一抹溫柔的眼神。 這個領悟,就在這次金門人文與自然的生態對話-官道地質之旅返鄉回家的路上。領略到故鄉的美麗,以遊子似的過客身份,朝聖似的擷取島嶼的一點一滴,在過去悲情歲月的角落,今日它們以千姿百態重生。 自金融海嘯以來,市場經濟似乎瀰漫著微利的傾向。量大超時的工作,總是鋪天蓋地的循環著。因此,當三合院熱情的聲音: 「捧一盆恣意綻放的九重葛如果還不足以表達我的盛情那麼就邀秋日午後的金黃暖陽列隊歡迎旅人請進 慢慢慢慢 請進莫要驚醒沉睡久遠的磚牆簷影」註不是金黃暖陽的秋日,卻是草薰風暖、奼紫嫣紅的春日,累積市井中人庸碌的疲憊,叫我如何拒絕得了這聲聲召喚! 何況只要是返鄉回家,那怕沒啥目地也都好。 看著三合院長大的孩子,從沒住過三合院。在還不認識馬背燕尾的年紀,對於三合院的記憶是:外婆家三合院屋外,桑椹樹在夏日蟬鳴時把曬穀場織成日光大網,桑椹果實顆顆粒粒在盆皿內歡騰滾動著,暗紫紅色汁液涔涔汩出,酸酸甜甜的滋味,在零食匱乏的彼時,幼稚的心靈總是企盼這桑椹果能吃個沒完沒了。 匆匆,又匆匆,兩日一幌眼而過。還來不及細細咀嚼這難得的美好時光,揮揮手,告別了三合院,繼續小三通往安徽的界首市行去。 黃淮平原上,四月草長鶯飛,東風細語,車子急馳,高速公路兩旁白楊樹新綠盎然,又彎腰又鼓掌的像列隊歡迎我到來的士兵。隨風翻擺綠波浪的小麥田,連綿無盡眼際接不到。 出了鄭州機場到安徽界首近三百公里,這條路來來回回走了多次,唯有這次令我頻頻讚嘆窗外景色的秀麗。因為暮春時節,沃野平疇著上翠綠新妝,分外清新與充滿生機;或是夾著前夜三合院甜蜜的回憶有好心情之故。 帶著歉意的口吻向司機小沈表示因飛機航班延遲讓他久等,小沈一口字正腔圓的京片子回說:「沒事,沒事。你們能來,我們企業好,我們個人跟著好。」高大挺拔北方漢子的骨架,謙和態度,陽光笑意像鄰家男孩般。他說每天總要上鄭州機場接外客一至二趟,筆直的高速公路近三百公里的路程,車子咻咻而過,兩旁白楊樹急急後退,不掛車牌的新車(說是怕超速被照相),總以兩個小時的極速達成任務。 印象深刻一次同樣的拜訪,會談完畢,要趕隔天一大早的班機返回廈門,因體恤小沈翌日要摸黑起床為我們送機的辛苦,便要他當天連夜送到機場外圍的飯店等候,沒想到一到飯店門口後車廂打開,竟然是空的,原來忙亂中行李放置另一車子,急電主人,二話不說馬上應允於昱晨八點的班機要起飛前一個小時準時無誤的送到。看來全中國以「國富民強」為積極的目標,上下總動員,在小至司機個人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至於界首,安徽的縣轄市。在中國,像這樣的城市不計其數,在地圖上,甚至找不到它的註記。一個人口數類似咱台中市的都市,街頭上喇叭鳴笛處處可聞,建造中的工地,比比皆是,市容有些失序與紛亂,但是每次來都能感受其蛻變的活力。所拜訪的廠家主人,雖然平日郵件溝通效率不盡令人滿意,每每親臨,北方漢子的爽朗與熱情,令人感佩。例如,他知道我們行程來去匆匆,總是如此的說法:放心,今晚儘管安心的睡覺吧,明早在離開前保證所要的樣品或文件能準備好。果然,沒一次是食言而肥。當然社會的進步,吃飯穿衣的內涵仍需日積月累的修煉,但是目睹界首市拼勁、苦幹實幹的精神,關於前二日馬背燕尾三合院島嶼的記憶便在心裡翻攪開來。 彷彿是,在界首人人奮鬥,急急趕路往前行,台灣島國的政治生態是他們最大關注的茶餘飯後節目。在三合院的家鄉島嶼,家家安和樂利,迥異於兒時記憶的艱辛貧乏生活,雖然如此,似乎仍有一股何去何從的暗流隱隱的流竄著。 或有人憂心忡忡高粱甘泉不是不絕之活源,有朝一日枯涸了,島嶼苦幹實幹的精神也沒了,屆時何去何從?或有謂這甘泉只是撫慰島嶼父執輩過去的苦難與滄桑罷,毋需太杞人憂天! 只是,不禁要質疑,島嶼的美麗可貴在一片寧靜與純美,但是寧靜不等於沉睡,是否能在寧靜之外帶絲活力。今日之行,擷取島嶼的風華與美麗,在海浪與岩石的對話裡,在潔白柔細的沙灘與豐富歷史的地質故事裡,在挑菜亭與古道的溫情裡,在質樸厚重的閩南文化家廟宗祠裡,在濱海一隅、樹葉與海風情話不斷、風景絕佳的報社私房景點上,與奇妙的珠山慢漫民宿的夜晚。而在昔日這一切總是淹沒、埋葬在生計與求生的漩渦中,何其有幸今日好整以暇細細品嚐這一頁動人的篇章。令人不安與心虛,離家的遊子又何德何能承受這多少鄉人豐沛的人情味裡。 神秘的夢境伴隨著早生華髮未曾飄逝,嘗試笑過於耽溺無以自拔的幻境中,似有匆匆一夢驚醒的荒謬。然而,在此次返鄉之旅,許多身影自然浮現在記憶的匣格中,彷彿是夢境中的呢喃搖籃曲。這許多的身影因緣聚會在各自回家的路上,他們是:以文字為志業的痴狂理想者,把民俗文化變成創意觀光活動的小島首僕,為家鄉記載豐富資產如地質學家般的小學校長,英名遠播依然孜孜不倦習英文的老畫家,執著理想忠於正義的憂心報人,懷鄉懷土的文史工作者與社會觀察家,屆中年仍忠於當自己的主人熱習中醫的俠情女子,點燈似的為眾遊子找到回家之路的三合院民宿主人…。 這些身影,像極蔣勳的詩篇描述;「陽光照撫,雨水滋潤,土壤呵護,根和莖和葉子一起努力,才能開出美麗的花朵。」這些身影,可能是陽光,可能是雨水,可能是土壤,我如是想著。唯一從這些身影中嗅出共同的信息-熱情,對生命對回家的熱情。這一發現,一如對自我嘲弄的解套,早生華髮,人間如夢,應笑我多情,多情應笑我? 註:引自設計家作家翁翁的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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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7〉寒巖四月始知春──胡金猛
忠貞菜市場是個人多雜沓、充滿世俗生猛活力的市集,軍營、墳場、幾座眷村環拱著,這裡是整個中國小小的縮影,幾乎各省籍的人都有。 白天,你可以看到操浙江口音鬍鬚客手抓青蔥吆喝叫賣──那聲音帶的著一種強悍而寂寥的民族調子,也可以在轉角撞見一間兜售雲南米干的小吃店。入夜,涼亭旁空地有人跳起貴州山區一帶的舞步,圍著圈子的男男女女安靜如幽靈般輕地跺腳掌。鄧克保「異城」一書裏寫的孤軍部隊,有一部分撤退來台後就落腳在此處。據說,許多目前社會薄有名望的人如小說家師瓊瑜,立法委員秦慧珠,都是從這幾個眷村裡出生的。當然,這些成功名就的人,都得有某種生活的辦法才能離開這裡,或者說,得離開這裡,才能成為有辦法的人。 恐怕大多數人,是無可奈何委身這裏,從此再也沒有辦法出去的。 胡金猛就是這批無可奈何的住戶當中的一個。 假如常來上午的忠貞市場,你常會見到一名七十多歲、中等身裁的拾荒老人,腳步微跛地穿梭在市場附近的巷弄間尋尋覓覓。市集人來人往,但他有如走在渺無人煙的荒野,少有人和他打招呼。這個人,就是胡金猛。 就像一般歷經世事的老人那樣,胡金猛臉上總掛著一抹知足的、略顯疲態的笑意。 「伯伯,生活過得不錯喔,你對目前的日子還滿意吧?」 我問這話的時候,胡金猛已經做完每天例行的拾荒工作,回到家裏,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看電視。我走過彎彎曲曲的巷弄,推開他的小門。他見了來客,臉上依舊是那付淡漠的笑容。他嘴裏嚅囁著一句什麼,算是對我的答話。我聽出了他的意思,像是說沒什麼滿不滿意的這類意思的話。 剛表明來意,胡金猛有點排拒我的採訪,他一直謙稱自己是小人物,沒什麼精彩的故事好講。我費盡唇舌,跟他解釋並不是豐功偉業的事蹟才叫精彩,小人物為自己求生活奮鬥何嘗不也很精彩? 「不值得講,不值得講 。」胡金猛仍然猛搖著頭。 為他的固執,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說服他。我為此心裏竟興起一份微微不耐。這些老兵身上,總是或多或少帶著一股半倨傲半謙卑的偏執,常不由叫人一時還真不知該怎麼應對。話說回來,或許正是因為這份近乎愚癡的悍然的偏執,他們才能安然度過時代一關又一關的考驗,倖存到今天的吧? 徵得他同意,我參觀了一下房間,約十來坪大小的這棟透天屋,分割成兩臥室,一客廳,一廚房。靠裏面的一間臥室,有套嶄新的寢具。這時候,他才靦腆告訴我,他在去年九月娶了個四十多歲的印尼新娘。 「你太太不在呀?」 我瞄了下手錶:「到市場買菜去啦?」 「沒有,到處玩去啦。」 胡金猛的語氣透露著些許得意。的確,七十出頭年紀,還能享有洞房花燭夜的喜樂,那是很難得的際遇和本事。 「她是大陸梅縣那邊過去的,客家話、國語多少會講一點。」 話題一打開,他開始斷斷續續聊起自己的身世經歷。他祖籍湖北,家中排行老大,那年抽壯丁,他身為老大,就出來從了軍,在江西省境內和土共周旋打仗。離開家鄉時雙親都還健在,民國七十六年政府一開放大陸探親,他趕回去時,這才知道父親早在四十五年就過世了。最遺憾的是,母親是在他回去那年走的,母子兩人竟來不及再見個面。 他們胡家三個男丁,胡金猛說,沒想到三兄弟中反而是我這個飄洋過海、流落異鄉的人還活在世上。返鄉時,老二、老三都已經死了。老二弟媳婦還在,養大了三個兒子。老三討不起老婆。勝下個妹妹,只會伸手跟他要錢。 胡金猛表白著這些自己的事情時,神情非哭非笑,直到訪問結束後,我詢問他可否讓我拍幾張照片,他才又換一個人般地笑開懷。大陸易手,胡金猛隨國軍轉進金門,跟的是國軍第十八軍一六八師高魁元的部隊,駐防在上盤山一一五高地一帶。民國四十三年九三砲戰也待在金門。 「那時候有件事現在想起來還難過,胡金猛斜看了身旁的我一眼,又把視線轉向電視:「那天下午,共匪又開始炮擊,咚咚咚炮彈落點越來越近,我們趕緊進入陣地,陣地旁邊有個女人家在田裏幹活,我喊了:『阿嫂,打炮啦!』 那女人家抬起頭來瞪了我一眼,以為我在吃她豆腐,還是不走,再隔個五六分鐘吧?我就看見她一頭栽在田裏,一點聲音也沒有,被砲彈給打中啦。」 心理學家說記憶是選擇的結果,胡金猛提到的部隊生涯,都是一些自己周遭發生的小事件,可見這些小事都是他生命當中的大事,或許讓他苟全存活並珍惜眼前人生的就是這些記憶的吧? 在部隊裏,他還提到的是一件士兵遭槍決的事。有個士兵在夜裏下海,想游泳游到大陸,游呀游呀,不知道為什麼,第二天早上上岸,又回到了金門,他還以為這裏是大陸呢,不用說,他馬上給抓起來了。那時候五十二師師長劉玉章集合全營官兵。 「劉玉章先給我們訓話,」胡金猛說:「訓到一半,他把佩槍掏出來,往桌上一拍,凶狠狠的問:『某某某敵前叛逃,該不該殺?』我們在下面喊:『該殺!』他馬上叫衛兵把五花大綁的那個士兵給推出去,就在營房門口,那時候在金門士校那邊的營房旁邊,有一些亂葬崗,衛士把那士兵拉到那裏,要他跪下,劉玉章親自用手槍朝他後腦開了一槍,把他給槍斃了。」 民國六十二年,胡金猛以上士軍階退伍,他心想趁自己年紀還不大,還可以到社會工作,不如趕緊退下來。退伍後他先到榮民工廠上班,也就是新欣木業工廠,他在機械部門。 「我這根手指就是那個時候給切下來的。」胡金猛抬起手腕,左食指少了一大截,根部糾成一團:「在那裏,看過好幾個人手腳被機器切掉,有個同事他這樣(做了一個兩手往前推的動作)看一台機器,一個失神,沒注意到,兩手都被切斷了,他自己都還不知道,等兩手伸回來,一看,哇,我兩隻手怎麼都不見了?旁邊有人喊,哇某某某你的手被機器切掉了。這時候他才開始知道喊痛。」 講到這裏胡金猛語調昂揚了些,好像碰到這些肢體冗膚的痛切又使他逆向地興奮了起來:「我這手也是這樣受傷的,機器一壓下來,我手往後拉,己經來不及了,切斷了。先送到中壢新國民醫院,有個醫生告訴我,給他十六萬包醫,再擔誤恐怕連手臂也保不住。我心裏頭想,不用了。我馬上轉到台北榮總,醫好了,手臂也沒廢掉。」 「我出院回來沒有再回榮民工廠。」胡金猛繼續往下說:「到基隆海洋學校那邊一家地磚工廠做了八年,再到內壢麵條廠做了一年,我記得那個時候一個月才拿一千八百塊錢,太低了,後來我決定自己創業,我和朋友合夥,五個人,每個人各拿二十萬出來,開了間塑膠工廠,沒多久碰上經濟不景氣,被上游的大廠惡性倒閉,錢都收不回來,我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撐起來的工廠,就這樣也跟著關了門。多年的積蓄泡了湯,全都沒了,我只好到羅馬磁磚上班,起先是在生產線看發磚磈的機台,後來年紀大了,手腳不靈活,眼力也不行了,就轉去幹門口的警衛,還是在公司,一直到前幾年才退休,退休金領了七、八十萬塊。」 有鄰居在門口伸頭探望,知道我的來意後,他丟了句:「老胡他很勤快啦!」就離開了。接著胡金猛又斷斷續續告訴我下面這些: 這棟住家是退伍以後六、七萬塊買的;年輕時候是想過要娶老婆,沒錢呀?誰要嫁給我們呢?這麼老了才娶了個老婆,他們說娶個老婆來照顧你不錯哇。好吧,娶就娶,胡金猛說,娶她總共花了二十幾萬塊。回大陸老家,知道老三討不起老婆,被人取笑,我討得起哇,大概也是這種心理,我才討了她的吧? 「她平常沒事就到處去玩啦!」提到新娶的印尼太太,胡金猛眼角不禁盪漾著笑意。他讓太太出門玩,自己寧可在家撿破爛,還能心甘情願,不管怎樣,這就是一種幸福吧? 我參觀了他的房子,廚房雖小,但很乾淨,完全沒有一般老人居所那樣陰暗的腐敗、氣味。胡金猛說太太常在外面吃,要是在家裏,三餐都是他煮給太太吃的。 回應我的誇讚,他這樣說:「從大陸到台灣也一樣,東奔西跑,到處流浪,到老了,有一個安穩的家,可以了。」 「你很珍惜現在的生活喔?」我問。 「珍惜,珍惜。」胡金猛懇切直點著頭。 「有想過回大陸老家定居嗎?」 「不回去了,」胡金猛毫不遲疑地說:「爸媽和兩個弟弟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妹妹,不回去了。」 「為什麼?是因為她只知道跟你要錢?」 胡金猛搖頭,緘默不語,隔片刻,才慢悠悠地說:「我是哥哥,給她一點也是應該的。二十多歲離開大陸,在大陸待了二十多年,台灣待了五十多年,你說,哪裏住得習慣?」 「這裏住得比較久哩,」我說:「這裏也算是你的家鄉了。」 胡金猛有點悻悻然地說:「我們是想把台灣當作自己的家鄉,有的人可不這麼想喲!」 「不會啦,你想太多了。」 「這裏是我的家,這可假不了。」胡金猛左手拍了一下椅子扶手。 我起身向他告辭,並請問他可不可以為他拍幾張照片。他高高興興答應了。遺憾的是此行沒見著他的新婚太太。我問他下次有機會可不可以為他們夫妻倆拍張合照?他也欣然同意。 我再次向他道謝並辭行,他隨後也掩起門扇,說是下午要去做腳的復健,我這才察覺到他的腳走起路來微跛,我想問他到底怎麼一回事?但他已經揮揮手走遠了。我心頭驀地浮現出哪個詩人寫的兩句古詩:「海岸夜深常見日,寒巖四月始知春。」我更能體會出這種反常合道理及境界了。的確,幸福是對比的,沒有熬過漫漫冬夜的人怎會珍惜暖春?我望著胡金猛背影,誠心祝福他終於走進了屬於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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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灑世間兒女淚
(1)別離─遠睇舊識、暗自傷神那當兒 無巧不巧,這邊路口的紅燈亮了,站在路肩遠遠看到初戀故人的身影-三十年來見過的第一回面,一樣的清,一樣的拘謹,即使小心翼翼的感覺也沒有稍減一些,大概在增添了一些白頭髮,掉落了一些些黑頭髮的交接之間,年華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流失去了啦! 站久了,連想要招呼的念頭也自己否決了,在大太陽底下,白花花的反光裏,看自己的年少輕狂,看自己的曾經與孟浪,忽然間覺得,不能怪罪她悄悄離開,不做這樣的選擇,濫情的兩個好朋友,將會一路沉淪,甚至在社會洪流中滅頂。 多情卻似無情,相逢何必要相識,讓彼此猶如陌生人吧!用來平衡太早太快付出的豐沛情感。 但是真的很難過,是我自己一廂情願,願意藏身在長不大的少年情懷裏,才有可能在流離的30年後,還這樣敏銳地凝視著我們的過往,雖然知道我們之間不要常有競爭或比賽,可是我的確常以輸家的心態自憐自艾,這是另類的逃避,趁著三十年後,妳站在我的面前卻不再認識我,我趕快隱藏起這份破碎的傷心,努力未來吧! (2)書空─文思乾涸、困頓非常的時候 最麻煩的是,心中有所感懷時,正要提筆行文,大腦記憶裡豐富的閱歷,就在一旁冷冷的諷刺道:你能寫的,不過都是拾人牙慧罷了! 勸服了自己:記錄下來吧!總是為自己的生活做了個小紀念,之後,「要不然就當作是書寫練習罷!?」因為,我可不想用時間來自責,我是要用來成長的呀! (萬一,我對自己的缺點不求改進,又不被別人認同,這時候自我膨脹的心態,會認為別人在嫉妒你──而事實上,這不是自己該有所警覺的地方呀!) 一切的信心,如果沒有冷靜地反省,往往變成自大自誇,不但無助於行動,反而有極大的害處。 可是下筆生疏,已難成篇章,自己就很難堪了。 曾經的行文如流水,千萬不該在這時浮現腦海,又干擾著自己「非要比以前好不可」的壓力。 (3)走過─金中59屆慶典感懷的段落 戀愛的歷史怎麼讀,我們都像共讀一本書,書文點覽已過,該把扉頁閉閤,只是流連反覆,捨不得而已! 共讀一本書,像在翻飛一冊別人的歷史,本該冷漠不留情才是,或者因為字斟句酌,才像寫成的自己的心聲,做為讀者卻已失去中立的立場,竟然起心動念,設想著:其實我的故事就像這一本書?! 翻飛一冊別人的歷史,印記的,卻都是自己的曾經:像那道烽火石牆,空心磚裏鏤出來好多、好多的年輕心意,有一次,從牆間空心磚鏤洞,偷窺正在用功唸背文章的她,那種專注──那停格的鏡頭,真的雕刻在我的心版,隨我怎麼不搭理它,只要是回到金門高中,我永遠禁止不了在空心磚的石牆邊躑躅徘徊,彷彿妳可以感知到,我曾經那樣如痴如醉的盯住妳瞧!(別的時候,我可不敢正眼看妳,怕讓妳知道我觀看著,害妳尷尬和不安) 印記的,正就是我對妳的呵護過分了(如今我後悔已來不及),我屏息讀妳,深刻心版,卻只如同珍藏一部「寫得像自己的故事」的書,忘記把書本流傳,普遍讓妳我讀熟,當書文唸完,該把扉頁閉閤時,才會有妳我共讀的痕跡和交互重疊的註解啊(啊,我後悔已來不及了)! 如今流連反覆卻是孤寂又難過,捨它更是不得! 59年流光裏,我讀妳的心亦沒有絲毫不同,只是比起百年孤寂,剩下的那些回憶,我仍然要用這種方式閱讀! (4)老歌─曲終、人宜散 到KTV點歌時,年齡層次區分得很清楚,誰點唱了幾年級的曲子,一聽就露出破綻,「Down with Love」播放出,撩人似曾相識的舊日情懷。 抱持懷舊的心情看電影,便也有這種甜蜜和悲愴的成分,很訝異的浮現洛赫遜、桃莉絲黛影子,只是同行的年輕友伴,體諒似地退在一旁欣賞著,還不忘告訴你,聽不懂你唱的歌曲,卻也說旋律緩慢優美。 還要傷神去理會「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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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工半讀的樂趣
肯上進的年輕人,流行「半工半讀」,賺點小外快,來貼補學雜費,這是好現象,值得鼓勵;然而,像我這麼一大把年紀的人,在人情淡薄的現實社會,想找一分小工作,不客氣地說連門都沒有。 我太太在南門老街開一家小「雜貨店」,沒有什麼裝潢,也談不上什麼門面,但是,大至煙酒,小至糖果玩具等,可說是樣樣都有,以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來形容絕不為過。 眼看著子女個個都已長大成人,做母親的責任是減輕了許多,如果太清閒,反而煩惱;於是,我內人美珍就跟著時代的潮流走,找到「做志工」的出口;像「環保志工」、「體育志工」、衛生局(衛生所)的「衛教志工」等,她都通通參加;十幾年下來,「模範志工」的獎牌、獎狀,可說是琳瑯滿目,因為當志工,又要做家務事,事情太多,忙得團團轉,所以,照顧「雜貨店」的小差事,自自然然地就落在我這個退而不休老阿伯的頭上了。 現在的生意是愈來愈難做了,每天店門一開,客人不像從前那麼熱絡了;店裡唯一的一份「金門日報」,幾乎是每一版我都看透透;尤其是「浯江副刊」,可說是一字不漏,讀得津津有味,可是剩下的空檔時間還是太多了,寸金難買寸光陰;有一天,突然有一個新的念頭湧現,何不考慮攻讀「空大」呢? 從九十五年開始,我正式踏入「國立金門空中大學」的校門,我的身分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學生」,這也是我早年所一直嚮往的心事,如今得償宿願,心花怒放,真是太高興了;也從這個時候開始,我一面要看「雜貨店」,一面又要修讀大學─人文學系的繁重課程,寫作業,應付考試,本來很清閒,突然間又變成一個大忙人了;生意雖然清淡,但在一天之中,總是會有幾個客人上門,銀貨兩訖後,難免也會順便聊上幾句家常話,皆大歡喜;更有人羨慕地說:「哇口塞!你這麼大年紀了,還在讀大學!」我毫不隱瞞地笑著說:「是啊,這叫做『終身學習』,活到老學到老嘛!」客人聽後,露出敬佩的眼神,不覺也跟著我笑開了;這就是我這幾年來,「半工半讀」最大的樂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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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老施買下房子,準備在眉埔定居,安度晚年。但是,由於他在縣內政績不錯,再加他對眉埔的熟悉,便水到渠成派任眉埔高中校長。當然,何敏芝也為他說了話。原任眉埔高中校長張秋生,如今可以專心在新購的巫家大院辦數學補習班,解決了眉埔一帶大批學生升大學的問題。 補習班是台灣新興的行業,它是大專聯考的產物。青年為了投考大學,數學、英文是最重要的課目。如果考生數學分數過硬,那註定了他已進入了大學之門。三年前,秋生在縣城數學補習班教學,風靡中南部青年,如今卸下校長職務,專門辦數學補習班,致使濁水溪下游廣大青年,形成瘋狂狀態。 消息傳出,尚未張貼海報,補習班已形成爆滿現象。 開了補習班,阿珍必須擔任會計,而且派人數鈔票,忙煞人也。有時,阿桂也得幫忙。補習班的業務比學校還要繁雜。 若是這樣辦下去,不到兩年時光,三千七百萬的房屋費,便會撈回成本。 秋生講課,輕鬆愉快,他將難懂的代數、三角甚至微積分編成歌謠、順口溜,現場播出。嘴巴變成留聲機。使學生清晰易解。這套教學法是他摸索創造的。換言之,他進了教室,便張開嘴,猶如打開留聲機,便滔滔不絕播放出來。五十分鐘,不會多出十秒、少於十秒,而且命中率頗高。好似每年聯考數學出題老師,都有張秋生參加。 有人說張秋生的嘴巴是濁水溪,源遠流長,財源滾滾,新台幣便是從嘴巴之間吐了出來。最可取的,他講課不說半句題外話,用不著學生提疑難問題,這是許多補習班老闆對秋生的口碑。這也是廣大考生對秋生口服心服的地方。有人說,若張秋生去台北南陽街一帶補習班講數學,凡是數學老師,一定集體切腹自殺!這話未免太誇張了些。 秋生的數學好,是天才。但他卻沒有領導能力。何敏芝建議把秋生的校長職位換了施良貴,確為智慧的選擇。 阿珍照顧丈夫的喉嚨,無微不至,任何對喉嚨具有營養的食物、藥品,她都具備。平日,阿珍不跟秋生說話,也不准孩子跟他糾纏,免得秋生多費唇舌。兩口子分房住,感情卻很融洽,讓我放心。 由於補習班,使「三秋飯盒」生意興旺發達起來。最傷腦筋的則是學生每日回家,常帶一盒或兩盒給家人吃,這樣使我們無法掌控製作飯盒的數量。為瞭解決困難,凡前一日不預訂付款者,絕不交貨。 接著,補習數學青年男女越來越多,推衍到交通車輛的增加。日落時分,濁水溪常有男女抓魚、烤肉、追逐、接吻的畫面。於是,眉埔鎮民怒聲四起、紛紛指責。佟桂作過鎮長,樹大招風,決定制止不正之風,否則補習班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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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行
下午四點,天空轉晴,些微的霧,飄蕩在天空。台北傳來的訊息,現在可以勉強起飛,但是有沒有辦法在金門降落,沒有人可以預測,飛行教官詢問著家屬的意見,搶飛可以,但若是無法在金門降落,會先行降落在澎湖待命,等待能見度好轉,再飛抵金門。 這樣的風險,生命垂危的老人,是否可以承受的住。在空中變換的霧,是否可以聽話的散去,沒有人知曉。「飛與不飛,由家屬決定。」飛行教官是比較不贊同在這樣的天氣中搶飛,因為它關係到的不只是一條人命,而是三個人的生命。 「飛啦!不飛。」家人的意見形成了兩派,一派是與大自然賭賭看「搶搶看,搞不好就可以平安飛抵金門。」;另一派主張安全的飛行比較重要。 「如果飛機下不來,怎麼辦?再飛回澎湖?台北?」如果可以,飛行教官願意明天一大早七點就在機場待命,等待隨時起飛。「明天再飛好了,爸現在在三總加護病房情況很穩定。」大哥在台北傳來訊息。這樣的天氣,風險很大,父親是否可以承受的住,做子女的又如何可以承受的了。 傍晚,船接近了水頭碼頭,老公帶著簡單的行李,落寞的走出了海關,沉默的走著,回頭詢問:「情況怎麼樣了」「今天無法起飛,已經取消了,要等明天,大姐和叔叔都已經從台灣趕回來了。」 下船的人,陸續的走了出來。ㄧ位剛要出關的台商,見到了來接他的旅行社人員,誇張的開口說道:「海陸空大作戰,終於抵達了金門。」「現在班機已經取消了,下午所有的航班都取消了,今天沒有飛機了。」地接人員回應。「那怎麼辦?現在回廈門。」台商誇張的大叫,忘了要出關,直接轉頭就要回船上。「已經是最後一班船了,現在也沒有船可以讓你回廈門。」地接人員再次回覆。「哇!那怎麼辦?困守金門,怎麼不早講呢?」一位意外被困守在金門的台商。「我先載你過去飯店,訂看看明天的機位。」 「爸怎麼樣了!」老公落寞的問著。「在三總加護病房,情況很穩定。」走出碼頭,是一片灰矇矇的天空。我從不知道,金門的霧,竟是如此的折磨人。連遠在西安的人,距離三個半鐘頭航程之遠的人,都已經可以趕回來了。竟然,只有一水之隔的台灣,距離不到一小時航程的台北,我們的父親,他無法回來。 「老師,多多明天會先去上學,如果阿公有飛機回來,會去學校接她回來。」打電話給女兒的導師,講述明天上學的狀況。「好的,沒問題。」老師體諒家中的狀況。收拾著行李,一家人搬回水頭等待阿公。 隔天,兒子和女兒照常去上學,天空一大早就是灰矇矇的一片。霧,比昨天更濃了,今天的能見度一直在200-350左右奔跑著,一整天下來,所有的航班都取消掉了,兒子和女兒也都上了整整一天的課程。無法體會,那在加護病房中,等待著與兒孫見面的長者,內心世界,是怎樣的心急與無奈。 「ㄤ姑,爸今日若是有飛機,就會後送回來……,醫生說沒辦法開刀,也拖不久……。」老公打電話給遠在新竹的姑姑,她是爸唯一的親姐姐。「你不要亂講。你阿爸醫會好,你不要亂講……」姑姑在電話的那一端,破口大罵,她不願意相信,她的大弟,會逃不過這一次的劫難。前幾日才一起掃過墓,分開還未滿十日,二人在清明節掃墓的那幾日,就像有聊不完的話匣子一般,中午都捨不得去睡覺的在說話,哪有人會在一夕之間,命運完全翻盤了呢? 天色暗了,又一日在等待中落空,不明白我們離島人的命運,為何是掌握在那不可以預測的大自然手中。 「老師問明天會不會去上學。」女兒回來,乖巧的自己寫著功課,並轉述老師的問題。「你們先去上學,等阿公回來,我再去學校接你們。」天一直在變,明天應該是會好轉才是。 一早醒來,急急看著屋外,一片晴朗的好天氣,能見度達六千以上,雲層厚度也達一千以上。 七點不到,大伯已經在辦理返鄉手續,飛行教官也已經在機場待命。七點三十分左右,飛機駛離了松山機場,帶著心急的老人返鄉。這一、二天,家中來來回回許多詢問消息和前來幫忙的鄉親,大家都被告知今天會返鄉了,也都準備好了要來幫忙。 上午八點三十分左右,三弟載著我們,要去機場接回父親。到了機場,我們見不到直升機起落。大伯來電了,說是已經抵達機場,要我們先行趕去到醫院準備。車子正要駛離機場,我們見到父親的救護車,一直在我們的車子後方追趕著。「趕快先行停到一邊,讓爸先過啦!」那是我們受苦多日的老父,好不容易才抵達了他的家鄉。「必須先到醫院急救,如果急救無效,醫院才願意開立死亡證明書。」 車子到了急診室,又是一片慌亂的景象,已經先行有兩位生命垂危的老人,在確定急救無效之後,準備返家了。「你們的父親,現在在強心劑的幫助下,心跳和血壓還算正常,但是可以維持多久,無法知道,長則一、二天,短則一、二個小時,你們家屬的意見呢?」醫生詢問著家屬的意見。「讓他回家吧!」大伯說道。在台北時,主治醫師就已經說過了,爸現在腦部的狀況,就像摔過的豆腐,無法開刀治療,生命力也維持不了二、三天了。 「台北的醫生說過,以爸的情況,就算是正常人勉強開刀,手術過程順利,救了回來,也會變成植物人,而爸的年紀這麼大了,風險增加,有可能在開刀的過程,失血過多,而挺不過來。」讓他回家好了。媽一直不放心,也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還留著一口氣在,就讓他回家安息。如果不幸在外面斷氣,再送去殯儀館好了。 留著最後一口氣,爸在我們的陪伴下,回到了他和媽辛苦建立的家。拚著最後的生命力,爸的神志變的清明起來,他無法說話,卻可以睜開左眼,拚命的看著他那一群年幼的孫子和孫女。 在我們和爸道別的過程中,媽要我們兒孫親自幫他換上壽衣,陪伴他最後一程。我們幫爸淨身,媽幫爸洗臉,不小心將他的眼睛闔了起來,爸拚著最後的控制力,努力的又睜開了左眼,拚命的看著他可愛的孫子們和轉動著眼珠一直看著老媽。爸的右眼,無法睜開,卻淌下了傷心的淚水,他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看見他所深愛的家人。 「爸,阿聲回來了,從大陸回來了,您要放心,您的兒子和孫子都已經回到你的身邊了,叔叔也回來了,大家都在這裡。」我也告訴爸,您要放心,如果有見到白色的光,或是金色的光芒,那是菩薩的要來牽引您的光,您就安心的隨著那道光芒走去。我擔心我那老實忠厚的老父,一輩子不識字,總要在他人的帶領下,才有辦法去遠方走走。這一次的遠行,雖然會有佛光來接引,但你一定要勇敢的跟隨著那道光芒走去,才不會迷路。 看著爸淌淚的右眼,那是已經無法自動開闔的眼睛,我多想幫他睜開那一眼,讓他用兩眼的視力,來見他的所有家人,但是我不敢動手,我怕逆天,也怕最後爸那一眼,無法安心的闔上。我一直在旁,看著爸轉動著眼珠,一直把最後的視線,投注在媽的身上,媽才是爸在這世上,最割捨不下的親人。 最後,爸闔上了雙眼,看似安詳的走了,又似平靜的睡去。宛如,他只是沉沉入睡一般。「爸走的乾乾靜靜!你看他的面容,如此安詳。」大姐述說著。常常看到許多老人,帶著飽受摧殘的軀體,離開人世,我們的爸爸,他面容膚色未變,走的如此平靜。 爸走了,聽說人離開人世,耳朵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器官,在死後的七個小時之內,它的功能還存在,聽的到親友的呼喚聲。「爸,你要放下心,不要對人世留下太多的牽掛。因為,那會牽絆住你離開腳步,勇敢的前行,你的未來,已經沒有苦痛了。」上午十一點十幾分,爸輕輕的闔上雙眼,走離了人世。 中午剛過,姑姑帶著遺憾,回到了你的身邊。她不捨你竟然沒有沒有多等她一些時刻,她來不及見到你的最後一面,成了她最大的憾事。 隔天,您要入殮之時,封棺的那一刻,您的兒孫們,崩潰的大哭,不忍離開您的身旁。因為,他們知道,這將是他們此生,見到你面容的最後一刻。 爸,你的離開,媽不願意相信,她想要去卜卦問問看,你是否真的壽命該終?爸,媽想要問你是否早已預知。往年,你一直最在意自己的生日要放鞭炮慶祝,還曾說:「是為了要慶祝今年還沒死……」今年,你竟然會忘記要過自己的生日,忘記要買鞭炮慶祝,還是大伯提起,你才記起,自己的生日到了。 你總是最在意自己來日不多,無法多見到兒孫們一刻。因此,從今年年初開始,你每一天晚上七點,一定記得打電話來給你的孫子和孫女說說關心的話。今年過年期間,你還瞞著媽偷偷跑去義孫子、孫女家,拿了三個紅包,說是要給他們過年添喜氣。這是你這一位義爺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驚人之舉,讓義孫、孫女感到特別驚呀! 爸,你是否預知,虎年出生的你,逃不過今年的白虎劫難?讓媽後悔的是,沒有早一點為你化解災難,為你安太歲,讓你平安的渡過這一年。 爸,你的離開,媽希望你能夠把家中壞的運氣一併帶走,將好運與幸福留給你的子孫,那樣心疼子孫的你,一定也會如此照做吧!我知道,您一定很遺憾吧!來不及見到,您年幼的兒孫們,長大成人。 爸,翻閱您的抽屜,那裡面珍藏的是一本您最愛的照片吧!有大姐訂婚和結婚時的照片,阿聲年輕時,當兵受訓的照片,大伯和三弟年輕時的個人照,還有媽、外公參加婚宴的照片,小涓和冠霖您外孫女、外孫剛出生、滿月、周歲和三歲時的照片、龍哥的照片,還有您幾年前和啟政叔公一起的合照,照片中的二人,在水頭老家庭院前的合照,是那樣的單純和無憂。才事隔幾年,啟政叔公靠著醫療器材勉強維持了近五年的生命力,才剛在幾日前畫下了休止,不到百日之間,您竟然也尾隨著他走了。 爸,人世是否真的只有這麼一回,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未來的你,不要再這麼的好心了。總是,有好吃的自己捨不得吃,一定要將它留下來給兒孫們享用。您自己捨不得吃的鳳梨酥,特地從水頭搭乘公車,為我們送來金城,那一盒糕餅,如今還擺在我們家的圓桌上,是您和我們之間,最後的聯繫啊! 爸,您一生待人實在,從未與人有過嫌隙與爭執。相信,在未來,老天一定也會給你福報的。這幾日,村子裡的人來來往往,有空閒就主動過來幫忙,為我們家出了很多力,也幫了很多忙。 爸,我們真的捨不得您這麼快的離開。所以,我們選擇多陪伴你一些時日。在最後相處的這些幾日子,屋外,風雨交加。但我相信,在出殯的那一日,將會是一個陽光普照的好日子。 爸,您安心的離開吧!雖然,我知道,您一定很捨不得,那一群年幼的兒孫們。但是,您放心,他們的未來,將會繼承你的善良與慈悲。 爸,不需要再牽掛了,在您離開的時候,已經把「幸運」留在家裡了。 爸,當一個人遠行,請記得不要掛心。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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遞不出的退休報告
寫在前面 「上台亦有下台日;進場那無退場時」,無論你有多大的成就,得過多少獎章,多少可以炫耀績效,那絢爛終需歸於平淡。因為歲月的催促,年齡的增長,身體的老化,逼迫著去改變角色走下舞台。彈指光陰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的移動了幾十年頭,從青澀懵懂,到穩健圓熟,到如今已鬢髮灰白、雙頰微陷、皺紋顯明、反應遲緩。自認必需離開這個所愛的工作,也必需將部份的時間留給自己,況消防局後起之秀,均智慧圓融、學有專精,屬獨當一面之幹才。觀渠等英傑挺拔,皆有籌劃雄才與敏捷身手,映照之下,深感已屆應退當捨之時。 近遇諸多舊識或久未謀面的朋友,第一句話都是退了沒,服務幾年了,該30年以上了吧!是催促我應捨當捨,實也讓我起心動念想退休,故而試者去動筆寫這份退休報告,有準備早調適,心境較能舒坦,罣礙較少。 這份退休報告 職葉長茂出生在面海小小農村-泗湖,來自於貧困家庭,係家中長男。民國63年從金門高級中學農藝科畢業,原可望繼續升學,然自認家庭的重擔必需分擔,弟妹必需培養,想的是改善現況、先求溫飽,故而沒有向升學方向走,而選擇公務員之途。 64年考進金門縣警察局助理員,67年保送到警察學校警員班訓練,68年擔任警員,74年考上中央警官學校專科進修。畢業後擔任巡官、課員、技士、偵查員、督察員、組長、所長。89年警消分立而轉任消防局課長。90年因案停職二年,93年12月復職,改任消防第一大隊大隊長迄今。三十五年的公務生涯,光陰似箭,轉瞬即過,不復回憶。 身體的健康,工作的順利,家庭的美滿是一般人的理想。已逾55歲身軀或看似健康,而耳鳴之疾逾十餘年,欲靜則蟬鳴之聲近,不分夏秋寒暑,想睡則難以入眠。此疾嘗在國內大醫院問診,始終未獲良方解葯,現百斤重擔繫身,成日疲憊難當。近年來亦有感於眼睛退化,近視老花相伴,伏首案間片刻,即字跡昏花。雖眨眼克服,卻疲累刺痛、眼角泛淚,不能久視。耳、眼兩疾困身,致不能專注於公務,思恐有負於職守,此是考慮退休之首要因素。 自省則若有負於所養、愧於所學。自認尚未能全心奉獻,致無事蹟榮於所任,反令單位因我而受其辱,諸種疑慮常縈腦際、激盪五中。欲靜不寧、揮之不去,非有際遇則不解其味,不歷其境那曉澈骨之痛。思此,困於此,不如捨下「已贏得鬢邊白髮;怎忍捨湖上青山」,或可豁然開朗。 警務與消防工作對家庭不能兼顧,可以離開公職後去關心,對妻女或稍有補償,或偶爾相偕外出旅遊,或攜手於小店經營,或閑暇於田園蔬果。雖無南山採菊之意境,但卻心神舒暢、悠然自適。自此或可忘卻舊創、療治傷痕,滌淨心魔,讓罣礙漸行遠離。若能靜心至此,則今之轉念、自省、捨下,必屬正確之抉擇,應無所憾也。 拂意之境,人生之常,在得意之時應多做事奉獻心力。於乖舛逆境更應積極進取、充實自我,方能待機出發。有起伏的人生才能增長見地,能通過考驗始有體悟。每一天都是新的起點、新的開始,充滿了無限生機和希望。而我選擇的起點,非工作的開始,但卻是心境的沉澱,是另一生命的新生。有感而自解嘲云:「自此退休後,輕鬆歲月過;身心兩不憂,衣食何用愁!紅塵稱寄旅,何不逍遙遊;若無捨下念,那有忘憂時」。 鈞長上任綦年,正當欲展宏圖之際,與需才用人之時,職則不思鼎力相佐,毅然退休。雖非得當,然竊自靜觀,鈞長滲透公務、治事圓熟、領導有方,對消防工作已遊刃有餘矣。況本局成立迄今已滿十載,諸種制度皆已建立,不受一人之退而影響。再者,才俊濤湧,賢能不缺,亦無遞補乏人之窘。 退後當然不能忘卻老長官、老友、老同事,當「掃徑煮茶候舊識,言歡把酒話昔時;還望路過把頭探,直到耄耋拄杖期」。寫此,我心平靜、志也甚明。期盼,准予退休申請,使歸程有日,則無限感激。 後語 嘗靜思之,人生的三個階段,前者是求學,中為就業,末為退休。可以看到諸多公職朋友,很努力的經營前二個階段,但不少人也只重視走中段,忘了最沒有壓力,人生最快意的第三階段。但也有很多的人重視這段,故慎於預先規劃,走得比前二階段更多彩多姿,也成為一生中最美好,最感無憾的一段。人生觀因人而異,所悟不一,因此對生命的彩繪感受不同、各有內涵。有精彩有單調;有豐厚有簡潔,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本文「遞不出的退休報告」,是閑暇之餘,嘗試者去寫這篇文稿,或有朝一日可以用到。近日向人事單位索取退休報告範例供參考時,人事單位回應:「備妥文件,簽名即可」。因此,費盡心思完成這份報告已無用武之地,故藉此副刊一角抒發拙思,濫竽充數,尚祈不吝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