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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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的故事
前些日子,一部膾炙人口的連續劇「光陰的故事」征服了多數市井小民的心,引發一股懷舊熱潮,更捧紅劇中幾位男女主角。不過,這部描述五、六零年代台灣社會眷村生活的戲劇,之所以會引起大家的注意,倒不是因為大卡司的製作,而是劇裡那種久不復見、情意相挺的人情味,在現今工商發達但人情淡薄的社會,尤讓人懷念與嚮往。 二、三十年前的金門,其實也是這樣在過日子的。由於軍事管制的實施,純樸的金門人被訓練得極度守法,對於長官政令無不遵守,人民往來亦講求信任與互助,真正過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大同生活。 打小住在城區附近的一個新式社區,由於當時家鄉多以務農為業,人口集中城鎮的情況並不明顯,因此我們這個只能算是一個小而美的社區,從庄頭走到庄尾,幾乎各家各戶的孩子,我們都能認識幾個。更由於治安的良好,家家戶戶的大門永遠都是敞開的,一如張開雙臂的母親,等待孩子到她懷裡擁抱。走鄰居家裡,無需通報,推門而入,就像走自家廚房一般,是那麼的自然又自在。 放學後,是我們釋放自己野性的最佳時機。邀集三五好友,一同在家門前玩著「救城國」、「過關」、「跳格子」……,這些看似一成不變的遊戲,卻讓我們百玩不膩。甚至,寂寞無聊時,也只消在各家戶門前登高一呼,不久即可號召兵馬,集合速度媲美軍中健兒,大伙默契十足的分成兩隊人馬,立刻展開廝殺對決,雙方叫得震天價響,讓庄裡永遠不缺孩童的笑鬧聲。 這樣的熱鬧總在下午六點默契的結束,因為大伙都鑽回電視機前報到囉!物質貧乏的年代,我們的電視頻道沒有太多的選擇,只有唯一的「華視」可供觀賞,但這無損於大伙的影視娛樂,「小甜甜」、「無敵鐵金剛」、「藍色小精靈」,每首卡通曲子大家都朗朗上口,耳熟能詳。女孩們為小甜甜可憐的身世感到同情,男孩們則為正義的一方加油吶喊,恨不得也能加入戰爭,還好最後都是正義得勝,稍稍撫平了男孩激動的心靈。 週末,是我們的假日市集,大家紛紛拿出壓箱寶,或炫燿,或比劃,空氣中充滿了一較高下的氣味。不過這也是男女有別的,男孩的眼中盡是尪仔標、彈珠和竹槍,他們往往佔據村子的某一角,隨處一蹲,隨手一劃,戰場立刻成形,約莫半晌,高下立見,有人口袋滿滿,頗有斬獲,有人則垂頭喪氣,誓言下回一定要贏回來。殊不論輸贏如何,男孩子都不會因此而打架,真的是一場「君子之爭」啊! 女孩們總覺男孩那一套太過血腥暴力,她們只是靜靜的坐在石椅上玩紙娃娃、丟沙包、扮家家酒,透過角色扮演,每個人都化身為美麗的公主,在屬於自己的國度裡修築粉紅色的夢幻,等待著英俊瀟灑的王子出現,然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在社區裡,我們有一座共同的秘密花園──就是住家附近那片讓我們又愛又怕的小樹林。小樹林裡林蔭參天,擋住了盛夏的暑氣,也遮蔽了明亮的光線,隨風搖曳的竹子在微風的助長下,像鬼魅發出沙沙聲響般的撲向大地,位於樹林中心位置一間殘破不堪的破屋,鬼故事的傳說甚囂塵上,這股詭譎不安的氣氛,讓人毛骨悚然。雖然我們不願在白天獨自踏入這片樹林,但裡頭豐富的自然生態卻不斷吸引我們結伴探險。我們尤其喜歡在夏日午後捕捉知了,工具相當簡單,不需高超技術,只要在一根竹竿上沾滿捕蠅紙的超強黏劑,拉長耳朵「聽聲辨蟬」,找到蟬的所在後,再將竹竿慢慢靠近,不用太多時間,便能抓到為數不少的黑色雄蟬。 捕蟬累了,路旁的野果就是我們最天然的零食,被我們戲稱為「野草莓」的小小紅果子,其實並不十分好吃,酸酸的口感,常讓我們深深的皺起眉頭。反倒是樹林裡的土芒果,黃黃綠綠的樸素外衣,掩蓋不了它誘人的濃郁香氣,讓我們對它愛不釋口,與香甜多汁的金黃枇杷,並稱小朋友最愛的夏日消暑聖品。 也許當時的人生活單純,所以每一家吃晚餐的時間比起現在,都還算早,通常天色一暗,大家都已解決了各自的民生問題。每當黑夜來臨,又是一場華麗的晚間約會。由於實施燈火管制,各家戶的燈管外都需加裝一塊布,以防燈光外洩,屋外自然也不可能裝設路燈,金門的夜晚總是「黑白」的,但也因此而「因禍得福」,使我們得以一窺銀河的真面目。那密密麻麻的星斗,群聚成一條銀白的星河流瀉而下,為牛郎與織女的淒美愛情故事增添幾分浪漫。一眨一眨的星光,和著紡織娘與夜蛙的鳴唱,共譜熱鬧卻和諧的「仲夏夜之曲」,不禁令人陶醉在這美好的夜,連夢都格外香甜。 此外,在那個年代,我們沒有多餘的零用錢,父親定下了他所謂的「打工制度」,就是幫忙家裡「挽土豆」,以蚊香罐為基準,每挽一罐土豆,父親便給十塊錢當酬勞。起初,我們都卯足了勁的挽,但最後仍不敵貪玩的個性,收入自然不豐。在「獲利不佳」的情況下,我們總是過著「身無分文」的生活,更別說上街買林林總總的點心餅乾了。母親為了解我們這群孩子的饞,費盡了心思,讓我們每天回家都有不同的點心享用。偶爾,她也會將日曆紙對折再對折,然後在紙上放上三到四顆的紅酸梅,給我們帶到學校,有時這樣的一顆小小酸梅,我們就可以滿足的舔上老半天呢! 一晃眼,光陰列車快速駛過,二十多個年頭過去,經濟快速成長,家家戶戶改頭換面,樓房愈蓋愈高,樹林愈來愈小。頭頂的星斗一顆顆的和路燈玩起捉迷藏,人們的心也一顆顆的封閉且自私起來。一路回想過去,也許當時一方面因為年紀還小,一方面因為美景天天都有,竟不懂得珍惜,如今想來,以今日富裕之生活與不成正比的生活品質而言,倒覺得那時的生活真是奢侈得過分。如果這時仙女出現在我眼前,要我許一個願望,我誠心的希望能乘坐小叮噹(今日小朋友口中的哆啦A夢)的時光機回到從前,回到那段令人懷念的時光,重溫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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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我執筆寫倪蘭的生涯史料,內心激盪,情感真摯,眼眶充盈著晶瑩的淚光。我耗費了將近三月的時間,寫出了《倪蘭的生涯》,署名余敏。這是通過數次研討的決定。因為倪蘭的名字,在台灣電視圈聲望很高,何況她常參加學術界、企業界及文藝界活動。至於余敏,也是演員,她們兩人確是肝膽相照、患難與共的朋友。 書稿送到出版社,印刷五千冊,不到三天搶購一空。倪蘭立即囑書商繼續加印,目標十萬冊。起初出版商猶豫不決,不料到了選舉前三日,銷路直線上升,印刷的十二萬冊《倪蘭的生涯》已出售一空。 不印了!倪蘭聽我的建議,人生在世,大都失敗在一個「貪」字上。 果然開票出來,倪蘭順利當選,她哭了,也病了!倪蘭抱病向選民謝票,大街小巷,眷村,菜市場,百貨公司,許多年長的伯伯嬸嬸,拉著倪蘭,親熱地說:「阿蘭啊,妳的台灣話講得真標準啊!我給妳介紹一個對象,好不好?」倪蘭向對方鞠躬,婉拒此事。她啞著嗓子,通過麥克風說,她要努力為縣民服務,絕不辜負大家的選票。 余敏搖身成為青年的偶像作家,各地的出版商,紛紛約她為名人寫傳記,先付版稅或稿酬,氣得余敏火冒三丈,從此不接電話,跟我吵架,想去美國舊金山女兒家住,免得惹麻煩,她這種逃避現實的方法,無濟於事。每日電話不斷,書商盈門,條件愈來愈好,最後敲定為一家出版公司簽約,寫作《諸葛玉環的俠情世界》,先付我一萬冊的版稅,三月後繳稿,再付二十萬元,署名余敏。 諸葛玉環是當時紅遍海峽兩岸以及星馬港澳的武俠小說家,他的名氣比較大,因為北京大學有個教授,為他鳴鑼開道,搖旗吶喊,吹噓諸葛玉環是五四以來唯一的俠情小說家。我是按照這個名叫苟豕教授的文章,為諸葛玉環寫傳的。過去,台北也有個武俠小說作家,也叫苟豕,他因酒後駕車釀禍,失血過多,不幸身亡。後來台北一小撮大學教授為他舉辦「苟豕俠情小說國際學術研討會」,北大那位苟豕教授專程蒞會發表學術論文,轟動一時。鮑剛每次聊起「苟豕論苟豕」的往事,他總是笑得眼淚鼻涕直流。 《諸葛玉環的俠情世界》問世,造成空前的暢銷。最讓人驚訝的星馬各地發生盜版翻印,余敏的名氣水漲船高,台北各電視台記者以越洋電話,訪問余敏,搞得她暈頭轉向,精神衰弱,最後她向記者說: 「求你饒了我吧,我不能講話了。」 「為什麼,難道有人想勒索妳的版稅?」記者追問。 「不是。我患了口腔癌,第二期,快進入末期了。」 「請問妳得這種病,跟寫作《諸葛玉環的俠情世界》有什麼關係?」記者緊迫釘人,窮追不捨。 「我認為寫這種書缺德、喪良心,害人害己。」余敏回答記者。 「妳有什麼感想,告訴台灣的聽眾?」 「雖然我寫了暢銷書,賺了鈔票,但是落得家庭破碎,身患重病,這是報應,我無怨無悔,行了吧?」 「余敏女士,妳的先生住在台北,你倆常通電話麼?」 「我們早離婚了!拜拜!」余敏啪地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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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爺
老爺爺,七十多歲,眼睛銳利如鷹,說起話,聲宏如鐘,吃起飯,一餐兩碗,左鄰右舍叫他無敵鐵金剛,無敵──身體健康狀況排名第一,鐵金剛──那個胃好像是特製的,截至目前為止,零故障! 老爺爺閒來無事喜歡紅酒一小杯,與老鄰居老朋友聊東西南北。聊什麼?聊年輕時的風花雪月,耶!人家說好漢不提當年勇,怎地盡是往事只能回味?老爺爺開懷大笑說:「人生自古誰無死。」但就不能忍受自己混吃等死,那太浪費國家資源, 說得似乎很有道理,且聽他微醺後一派豪情,酒後吐真言,一夥兒趕著挖舊聞,讓老爺爺帶著大家飛行。 時光隧道裡,那個不做作的年輕人原來曾經是航海的水手,最遠漁船去到過南美洲智利,追風逐浪的捕魚生活並不好玩,加上船東苛刻對待,年輕人上了岸──在異鄉,唯一接通的電話線就是渴望回鄉定居,家人總希望他趁年輕多攢點錢,可是當年的他很怕錢還沒賺夠可能就客死異鄉,以他高度吃苦的忍耐力,都還吞忍得很辛苦,同船的阿貴就是受不了船東的凌掠,在離岸不遠處跳船逃亡,結果被捕入獄,罪名是偷了船東的荷包 ──那是栽贓,一個連生活都沒尊嚴的水手有什麼能耐幹壞勾當?自身都難保了還敢囂張?可是被栽贓的下場是人贓俱獲,渾厚胸膛大塊肌肉的阿貴在獄中被折騰成骨瘦如柴,這就是不妥協不配合的下場。所謂走船跑馬三分命,這三分命好歹也得留下,寄人籬下,怎能不低頭?說起這段往事時,老爺爺眼睛看著曬穀場外好遠好遠,眼珠子好似漂在漾漾海域,那麼飄渺悠遠! 生命中總有很多奇妙,唯一心愛的女人終於等到他回來,那個他惦記遙遙、日夜牽掛的美人總算就在跟前,一場婚禮風風光光,可是第三天,一場無名火把家燒得精光,他多年來走船的積蓄也化為烏有,好在全家都平安。從零開始,從「心」出發,夫妻倆在菜市場擺起魚舖子,賣起魚來,憑著他多年跑船經驗,進貨總可以拿到比別人新鮮卻比別的魚販便宜的價格,這一開張,數十年一晃眼就過去,老婆跟進跟出,吃足苦頭卻從來沒怨言。 話說著說著,另一半從屋子裡出了來,一群人哄堂,老奶奶不明就裡,吼著說到底背地裡派了她什麼不是?不說清楚講明白,今天不放他干休。老爺爺有些醉了,說「又沒跟天公借膽,老婆大人是太上老祖宗,怎麼能得罪?」一干人看情況不對,轟地做鳥獸散,只剩老婆婆拎著老爺爺耳朵:「死老頭子,盡在外人面前丟人現眼,還不快給我死回去。」慘囉!結局可想而知,早年船上被船東修理,如今娶妻娶妻,原來不是燒飯洗衣,而是頭上欺,嘆不得呀!這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在在都是人生饗宴桌上的調味料──如胡椒粉──辛辣而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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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瑣憶三則
一、金沙港灣 不要問我從那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甚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這是已故詩人三毛寫的詩,由歌手齊豫唱的校園民歌「橄欖樹」,雖然歌詞簡單,但是意境悠揚,最能道出,我們這群金門幫的遊子,年少十七、八歲時,告別親愛的父母,獨自前往料羅灣候船,到異鄉臺灣求學與尋夢的心情,為此,筆者亦曾寫下一則短詩,篇名為流浪選擇了我,內容略以:「時空的長廊,佈滿了歲月的痕跡,年輕的心,已隨候鳥遠揚他鄉,遊子的夢,在他鄉實現,青澀的愛,在他鄉成熟與開花結果,曾經,黯然的容顏,不再惆悵,繼而,是煥發與喜悅,而那甜蜜的負擔,令我無從選擇行程,不是我愛流浪,而是流浪選擇了我……」,如今,再次的咀嚼,更覺有如昨日之事,不覺的,又跌入時光的記憶之中。 猶記,在那艱難與成長的歲月裡,最喜歡和媽媽或同學們,到美麗的金沙港灣賣海蚵麵線、撿沙螺、挖沙蟲、抓紅蟳和遊玩,那時候的金沙港灣,尚未興築水庫及填土興墾養殖區,於退潮時分,那兒有一大片遼闊的美麗泥沙灘,孕育著豐富的自然生態資源與水筆仔樹叢,那是,家家戶戶或學生們的尋寶與探險之境,亦是我們這群小毛頭的秘密基地,更有我青澀的戀情足跡,美麗的金沙港灣,自古以來,因地理位置特殊與產鹽之故,在寬廣與深遠的灣道區周圍,曾經設有浯洲鹽場司與鹽埕,金沙港亦是過往,金東地區與大陸交流的重要港埠,時光荏苒,隨著西方霸權東來,古老的國度,不敵強權,終致近代的中國,歷經多災多難的命運,對日抗戰勝利,原以為從此之後,人民可太平安逸,但是手足之間,卻因理念的不同,發生鬩牆之爭,造成無數人民的顛沛流離與妻離子散,自此,隔著海峽分治,而那美麗的金沙港灣,卻因民生用水及軍事安全之虞和輔導青年養殖,必需興築工事,金沙港的容顏,從此變了樣,不復當年,但是幼少及黃金少年時,那段在金沙港灣區,吆喝叫賣海蚵麵線及撿沙螺、挖沙蟲、抓紅蟳與青澀呢喃的日子,卻是我生命中,最真與最美的記憶,如今,隨著年歲的徒增與時代巨輪繼續的往前推進,那劍拔弩張的海峽兩岸,已日漸的走向和解之路,希望那深藏遊子心中深處之最美的記憶─金沙港灣之美麗的容顏,能再一次的風華再現。 二、公車 在那艱難與困苦的歲月裡,金門的公車,曾經是學生和老百姓與阿兵哥,唯一的交通工具,不管是刮風或下雨,他都默默的陪著我們,從這個鄉走到那個鎮,不知不覺中,我已從黃金少年,茁壯成青年,現在也旅居臺灣臺北,但返金省親時,還是會帶著家人,搭金門的公車,到各個風景區與城鎮遊玩,每當,看著車窗外熟悉與漂亮的風光時,年少時的點點滴滴,卻已,流洩滿心房,霎時深覺,我的家鄉-金門,真的是一個很美的地方,真希望她,能永遠都是這麼美與恬靜雖然,現在有些司機伯伯、叔叔或車掌小姐和公車,已退休或不在了,但是他們對地方的貢獻,是無法抹滅的,因為,在那艱難與困苦的歲月裡,他們是默默的陪著我們一起成長! 三、太武山 凝望蔚藍的蒼穹,觸撫故鄉的芬芳泥土,找尋古老的廟宇,沁涼的石階,不禁,滿心悸動,只因,歷經多年的寒暑更替,莊嚴的菩薩,威武的石獅,一如往昔,默默,伴隨著暮鼓晨鐘與潺潺流水,靜靜,期待著,歸來的遊子,再次輕倚古老的牆垣及思撫故鄉的容顏,時光飛逝如電,昨日爬太武山,一臉童顏稚氣,今日登太武山,已是三十而立,那夢迴牽縈的層疊花崗石山峰及青燈古寺,依然,堅毅挺立,依稀,梵音與木魚聲縈迴,曾經年少輕狂,在行遍天涯海角及踏過千山萬水和閱歷幾許天下名山與古剎後,總嘆,皆不若,浯江仙人倒臥的巍巍太武山之悠遠的海印寺,如今,每當北風凜冽與鄉愁濃烈時,更覺,惟有家鄉,那瑰麗的人文史蹟,雄壯的戰地風情,方能撫慰我那思念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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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嶼單車賞鳥趣
近來一大早常被好幾種悅耳的鳥鳴吵醒,卻始終無法聽聲辨鳥,發現自己似乎只能辨識出四聲杜鵑的叫聲。想起自己加入鳥會以來,對賞鳥知識的增長幾無,又錯過近來學校退休的鳥會資深前輩許永面老師帶領新進鳥友賞鳥的活動,著實深感汗顏。細數從答應金門縣野鳥學會前理事長莊西進老師參加鳥會迄今四年多以來,雖然每次參加活動都獲益良多,但參加次數卻真的是屈指可數。印象中只有2005年參加師大生命科學系主辦、鳥會協辦「中小學教師金門地區生物多樣性研習營」、2006年陪同莊理事長代表金門縣鳥會參加中華鳥會在嘉義達邦部落舉辦的年會,以及2008年秋天邀外子一同參加金門縣自然學友之家與鳥會共同舉辦的「烈嶼單車賞鳥趣」這三次活動,對以往身為鳥會財務幹部卻毫無實質貢獻,完全仰賴前理事長莊西進老師的付出而忝為掛名;加上每每因赴台進修、探親等因素,無緣出席鳥會活動或跟隨鳥會前輩們去賞鳥、數鳥,也深感遺憾。 好不容易在最近這場活動中,答應現任鳥會活動組組長許勇為大哥一定要把難得出席鳥會活動的紀錄化為文字,讓已封筆三年的我又要在此野人獻曝一番,但也希望藉著這個活動的分享,能喚起更多人對參與自然保育活動、走出家門迎向大自然的各種活動有所迴響。因為來到金門快五年,實在不明白本地人假日的主要休閒娛樂為何?到了假日,全家親子同遊或三兩好友出外踏青的景致難能一見,政府對旅遊景點的規劃頗為完善,又是免費的公共財,但遊客卻寥寥可數,只有過年期間較有人潮。比起台灣各地每到假日都人滿為患,到處塞車,出遊一趟又遠又花錢,大家卻還是樂此不疲地人擠人出遊,生活在金門的我們,如此地幸運,出去玩既不用塞車,空氣清新又到處皆是美景,對金門這塊好山好水的寶地,我們真該多加善用它,也能藉此多培養家人朋友與親子間的感情。 就讓我開始分享去年參加金門縣野鳥學會與自然學友之家共同主辦的「烈嶼單車賞鳥趣」的點點滴滴吧!2008年11月23日一早七點半,參加的學員們集合在水頭碼頭前準備出發,搭船抵達小金門後,大家步行到金門國家公園烈嶼遊客中心,為自己挑選一台中意的自行車,準備為接下來半天的旅程奮戰。就在此時,資深鳥友李新團前輩發現了難得一見的藍磯鶇,連忙架起單筒望遠鏡讓大家排隊觀看,真是個好兆頭,感覺今天會有滿滿的收穫呢!經過主辦人許勇為大哥簡單為大家介紹當天的行程安排、相關工作人員、鳥會幹部與資深鳥友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準備出發。這次參加活動的成員共計有四十餘人,據許大哥說報名人數踴躍,還有很多人排隊候補,但礙於活動有人數控制,以便活動順利進行,對這些向隅的民眾們感到抱歉,也希望大家下回報名請早。 首先,我們先沿著羅厝的濱海大道騎往東林,拜訪新縣定古蹟──宋代東林東井,這口井位於東林村五號屋前,是2007年才新增的縣定古蹟,特色是由石板搭成的方形井,井身還有刻字。接著我們騎往位在青岐的清遠湖賞鳥,這段路忽上忽下的,騎得有點費力,尤其這是我第一次騎變速自行車,不太會控制速度,總覺得很不協調,還有賴先生在後面幫忙推波助瀾使點力,才能跟上大家。我們在清遠湖停留了大約半個多小時,跟隨著鳥友李新團與林政道兩位前輩見識到許多鳥,其中不乏少見的鳥種,在這裡我們看到了蒼翡翠(白胸翡翠)、斑翡翠、翠鳥、褐赤鴉鵑、烏鶇(黑鶇)、蒼鷺、小白鷺、大白鷺等,大家看得不亦樂乎,流連忘返,不想離去。但由於還有既定行程要前往下個觀鳥目的地──陵水湖,也只好依依不捨地離開。在騎往陵水湖的路上,有段戰備跑道很平坦又有樹蔭,微風徐徐吹來,吹乾了原本騎車帶來的汗水,秋天真是個騎車賞鳥的好季節,尤其金門的秋天,氣候涼爽、天氣晴朗、空氣乾淨,非常適合踏青,不管是觀光客還是本地人都可以多出來走走,舒展筋骨,有益健康。 來到了陵水湖,大家又連忙拿起望遠鏡開始尋覓鳥兒們的蹤影,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小 們在湖上草叢邊嬉戲,接著看到了大批的羅文鴨、赤頸鴨、琵嘴鴨聚集在湖上的一塊沙丘附近;往另一個方向看去,更是看到為數不少的鸕鶿棲息於樹上,而且還幸運地看到亞成鳥,在胸前有白色羽毛,沒經鳥友們介紹,我可是有眼不識泰山呢!都說了,我的認鳥知識與賞鳥經驗還算是幼稚園程度嘛!另外,還有青足鷸、夜鷺、紅冠水雞、白冠水雞等,真是大開眼界。尤其還難得地看到了三隻黑面琵鷺依偎在一起,更是不虛此行。再往內走,抵達了上庫村的吳秀才厝,它的建築是一棟二落大厝掛雙護龍的建築,現列為縣定古蹟,據管理人員說它是小金門唯一一棟被列為古蹟的古厝,保持十分良好工整,外牆先用三層花崗岩砌成,上面再用水泥牆堆高,牆上還有做花邊,十分別緻。門外有座石拱橋,名為「秀才橋」,走過去就鄰接著陵水湖,湖邊柳樹花叢,美得讓大家也兩兩合影。 為了趕著中午前繞完烈嶼西半島,大夥又馬不停蹄地騎往上林將軍廟,除了可以眺望廈門海景,還和廟旁佇立的白色風雞合影留念。然後再奔往湖井頭戰史館,說真的,這時候我已經騎得快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只好把單車停在下面走上去。戰史館內目前主要陳列國軍的戰力介紹,而裡面的觀測室裡除了可以用望遠鏡遠眺大陸,也保留金門造型的傳統公用電話,並播放著各年代阿兵哥們的故事。最後,我們終於經雙口、西方,騎回烈嶼地方文化館。 用畢午餐後,大家到簡報室聽取資深鳥友們的精采介紹。第一場是由鳥會優秀的攝影大師林政道先生與大家分享「金門常見鳥類簡介與照片」,其中翠鳥與魚鷹便便的影像如一絲長箭,令人莞爾。第二場則由剛加入會員、來自台灣、具有豐富拍鳥經驗的張培鈺先生與大家分享其為台南縣政府所拍攝的「黑面琵鷺七股情」,他講解拍攝過程生動有趣,引得參與學員哄堂大笑,尤其經過他本人的現身說法,才讓人了解到拍鳥人的耐心、愛心、決心與艱辛歷程。活動接近尾聲,在經過激烈的有獎徵答後,大家都滿懷收穫地踏上歸途。 這次的活動不只是身體的鍛鍊、心靈的陶冶、還有賞鳥知識的增長,最重要的是透過賞鳥活動,讓我們更認識周遭環境的真善美,更能抱持著尊重生命、關懷大地的態度,對於環境的永續發展,盡一份心力。像現在我常在清晨漫步在校園裡,除了可以看見金門縣鳥──戴勝、最常見的鳥種──喜鵲、鵲鴝,還認得出全身黑又尾巴分岔的大卷尾,和脖子總有一圈白斑點的珠頸斑鳩,當然每年的冬候鳥鸕鶿和夏候鳥栗喉蜂虎等等,相信大家一定不陌生。在此真的鼓勵大家多參與戶外活動,不但騎單車運動有益身心健康,透過出來踏青時,與摯愛的家人朋友把握相處的時間、聯絡感情,並能認識更多新朋友。更在欣賞大自然之美的同時,體認到地球只有一個,愛護環境是大家共同的責任,也唯有如此,我們的世世代代才能永遠在這個環境中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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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他們是台灣島上的邊緣人,缺少真摯的關懷和撫愛,光靠宗教的力量不行,必須有人為他們解除苦痛,作他們的代言人。倪蘭激動地對我說:「我嘴上吃巧克力糖,喝蜂蜜,心裡卻比黃連還苦。我競選議員為了解除別人的苦。李大哥,你明白我的心意嗎?」 我趕緊點頭。 倪蘭的話,帶給我文學創作的靈感。詩人、文學評論家聶紺弩晚年的詩句:「文章信口雌黃易,思想錐心坦白難」,這是知識份子道德良知的具體表現,也是對共產黨的文藝運動的最大抗議。我握緊倪蘭的手,噙著熱淚對她說:「我理解妳的心情,我回去就動筆。即使妳選不上縣議員,這本傳記也會讓讀者永遠想著妳。記住,千萬別說它是妳雇人代筆的,那可砸鍋了!」 倪蘭笑出了眼淚。 燈下,我喝著咖啡,眼前展現出繁星滿天的夜景,成千上萬的熱血沸騰青年戰士,戴軍帽,坐小板凳上,廣場前舞台上閃耀出五彩繽紛的光圈。倪蘭手持麥克風,正引吭高歌。 誰願意做奴隸, 誰願意做馬牛? 人道的烽火, 燃遍了整個的歐洲。 我們為了博愛平等自由, 願付任何的代價, 甚至我們的頭顱, 我們的熱血…… 倪蘭的渾圓有力的歌喉,激發起廣大青年的愛國熱情,他們拋頭顱,灑熱血,為了保衛台澎金馬而鬥爭。倪蘭為了工作,耽誤了青春時光,她退役後,依舊為歌唱、演戲而奔波,儘管不少男人追求她,寫信、獻花、求婚,但是倪蘭的年紀已超過四旬,她顧慮多,不肯成家。歲月蹉跎,如今為了回饋台灣這塊哺育她成長的土地,她決心競選參議員,為寂寞的退休軍公教人員及其眷屬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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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南詩淡薄仔疼
(1) 過暸年,五十歲啦 聽講,查甫人一世人愛做一遍生日 吃老才有好光景甲真讚的老運 從五十一歲開始做起 六十一歲七十一歲一直到百歲 每十年攏是吃豬腳麵線的日子 聽講,查甫人五十一歲生日 外家頭彼邊愛做 無豬羊,也愛有麵線蛋 尚少也愛有三千六介紅包壓紅 聽講,外家頭壓紅的紅包袂凍拿 擱愛墊錢包還伊 空的紅包袋仔 留呼自己 (2) 心情稀微的三十暗暝 毋免算也知影無外多的寄金簿仔 無夠分。給囝仔的紅包 今年一定愛縮水,為著面子 給外人的紅包照常支出? 過年前,工廠煞來關門 月給領無毋要緊,年終獎金也免想 頭家走路,我也跟伊走路? 鬧熱滾滾的電視新聞 看到甲我逗陣上班的阿財 擲雞蛋,頂個月才買厝的松仔 為著頭路也惦惦流落目屎 阮覓在厝裡 親像賊仔無臉出去見人? 窗外的炮仔聲 親像阮抽痛的心情 聲聲彈 想要哮,又擱哮袂出來 (3) 過暸年,五十歲啦 心內有淡薄仔疼 今年是初五也是初六開工 是不是愛翻農民曆看時看日 已經毋免計較? 阮的人生什麼時陣開工 無人知影,計較無路用 毋知你惦介工廠 是毋是有欠臨時工? (4) 夢已經堅持幾落冬 酒,卡辣也愛吞落去 惦惦承受一層一層講袂完的 心事。因為傷心介代誌 攏總是冷冷的目屎 順手 擦 乎 乾 註一:景氣低迷,中年失業者多,面臨家庭生活的壓力,許多人都咬緊牙根苦了過來,等待來年的出運。 註二:過暸年:過了年。真讚:很好的。 外家頭:太太那一邊的人。留呼自己:留給自己。 暗暝:夜晚。寄金簿仔:存款簿。 惦惦:沉默,靜靜。炮仔聲:鞭炮聲。 淡薄仔:一點點。卡辣: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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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唸資源班
教導孩童,使他走當行的道;就是到老,他也不偏離。──《聖經箴言》22章6節 近期最困擾我們夫妻倆的,應是小兒每天不停的呢喃與呼喊,內容都是我們熟悉到耳朵長繭的,「我不要唸資源班、我不要唸資源班……。」 小兒約莫在三歲時被診斷出為高功能自閉症者,經歷了不解、不接受、求診、茫然,到最終的認命、不得不接受,一路走來的歷程及艱辛,總是不可免的,最難的是,如何向孩子訴說他和別人的確有著本質上的差異。 自閉症的孩子,又稱作「星星兒」,為何有這樣的稱謂,我不是太清楚,但就我兩夫妻而言,孩子的心靈就如幽閉在遙遠的星球裡,日常的溝通固然問題不大,但如何讓他融入正常的人群,快樂、健康的學習,便是我們最大的願盼了。雖然理論上孩子的智力並沒有問題,但溝通障礙勢必會影響他的學習,這是不爭的事實,期望他會有好成績,不啻是緣木求魚。 到底事件的源起,還在成績及分數的高低上。 現在的小學生,雖然沒有升學的壓力,但課業成績上的競爭是免不了的。為了不影響「正常」孩子的學習進度及教學氣氛,一般有學習障礙的孩子,除了班上的課程外,每天總有部分時數,會特別的被要求去上所謂的「資源班」。在「資源班」的孩子,除了領有身心障礙手冊的之外,還有一些喜歡蹦蹦跳跳、學習不專心,甚至於只是學習成績普遍低落的孩子。我個人並不反對「資源班」的教學,畢竟「因材施教」是必要的;特別的孩子本來就需要一個適合他們的學習環境,讓他們快樂、健康的趕上自己的學習腳步,幫助他們融入正常的學習氛圍。但問題是,「資源班」以外的孩子,如何看待這群「上資源班的孩子」。 曾經有位「資源班」孩子,在和家長逛夜市時,遭同班同學指點說,「那是我們班的,但他腦筋笨笨的,在上資源班……」對孩子、對家長而言,這種經驗絕對不愉快,也絕對不止一兩次。垂淚、痛心都改變不了事實,終於家長受不了了,到校力爭不肯讓孩子再唸資源班,學校的立場自然認為不宜,「既然學習有障礙就該特別輔導嘛,為了孩子好,家長該體諒配合,不是嗎?」但,孩子心靈的傷痕誰來彌補呢?聽說該家長最後堅持的理由是,「我的孩子只要日後可以為我傳宗接代就好,我不需要他有多好的成績!」這話當然帶有情緒性,卻是父母們最最退而求其次的願望,顯然孩子自己的感受更重要,今日傷害了孩子,誰能把握那日可以修建復原,讓他健康、無陰影的成長?恐怕誰都不敢掛這種保證吧! 德瑞莎修女曾說:「如果你批評他人,你就沒有時間付出愛。」我當然理解「批評」是沒有用的,為了讓同學們更了解孩子的特殊,我還曾自告奮勇的要求老師給我向全班同學說明的機會,事實證明,情況是可以獲得改善的。那學校對此又做了什麼呢? 實話說,現在的國民教育已經相當專業了。老師們各司其職,對於特殊需求的孩子也有接受過特別訓練的專任教師專責輔導,學程上的安排是沒有問題的,但心理上的輔導,我卻認為應該多加強。但我所說的心理輔導,不單是針對有特殊學習障礙的學生,反是那些自認專業的老師們,甚至是一般學生。 因為自己孩子的緣故,我很早就接觸的特殊教育。從最早的感觀統合學起,到家長的心靈課程,無役不與。但令人納悶的是,為什麼沒有針對一般的學生、老師們,學習如何了解特教生的課程呢?最多也只是放放宣導影片而已。他們不需要了解特殊教育下的孩子嗎?顯然我們的教育體系忽視了這一環,而這一環恰是特殊教育的最大罩門。曾幾何時,我們的願望只剩下希望孩子快樂,希望孩子的童年不要留下陰影?雖然,這是我們不得不承受的重,但我們也理解,這是上蒼給我們和孩子的人間試煉,我們實在無法要求所有的人都同我們一樣,用包容的眼光和心態接納我們本就與眾不同的孩子,但在學校的領域中,至少應該試著教導一般同學及師長們,試著去包容、平常看待世間的不同吧!因為「不同」,也是生命歷程的一部分,愛與寬容,不也是人生必須面對的課題嗎? 欸,無法要求他人,那就訓練自己和孩子更堅強吧!我常常這樣想,但事情終不可能如老師們說的那樣,「多訓練、多開導,對孩子就會更好。」因為,我終究無法理解我的孩子還受得了幾次挫折與創傷,又縱是當挫折不在的時候,他會不會傷害自己?這層反覆、無預警的折磨,真的會對孩子的健康、心靈更好嗎?我動搖了,再多的安慰、鼓勵,也無法使我更堅強。 又是一回學測。為了怕孩子的表現影響了全班的成績,我早早督促著孩子複習著一樣樣的功課、一道道的試題。或許沒人相信,我在乎的真的不是成績,而是與眾不同的孩子一次公平參與的機會;所謂「勤能補拙」,自閉兒的毛病畢竟不出在智商上,只要勤於溝通、複習,戰勝焦躁的情緒,表現並不會比一般孩子遜色。 我自認配合做好了一切相應的準備,再來就看孩子的臨場表現了。孩子放學回家後,問他考得如何?他回道,「沒有考試,在一間教室看影片。我不要上資源班了、我不要上資源班了……」又是一長串反覆的呢喃。學校排除孩子受測的權利,身為家長的我竟毫不知情?在一時情緒下,一通電話打給了校長,校長稱「此回是隨機抽測,很多學生都沒有考試,絕非針對我家孩子。」我又反覆的查證了各班的受測狀況,得到的結論卻是,只有資源班、轉學生,以及在家自學的孩子被排除在外。老師們委婉的解釋各種狀況,並給了我們一個「TASA」關鍵字,希望我們可以從網路上了解事件的真相。 關鍵字鏈結的是國家教育研究院籌備處的「臺灣學生學習成就評量資料庫」,細讀其建置的目的在於,建立國民中小學及高中職學生學習成就長期資料庫,以追蹤、分析學生在學習上變遷之趨勢,進而檢視目前國家教育體制與政策實施之成效;瞭解國內學校教育之現況,作為教育部研訂課程與教學政策,縣市政府教育局及學校推動補救教學之重要參據;分析學生在學習成就上之表現差異,藉此評估學生未來在學術方面能力之發展與社會期許;提供完整、標準化的量化資料,以供國內外相關研究人員深入探討學生學習成就方面的相關政策議題等等。網站裡的內容洋洋灑灑、五花八門,但就是看不清同我家的孩子有什麼干係。我寫了一封電郵請教承辦單位,回覆如下: 本處所辦理「臺灣學生學習成就評量資料庫」之施測學生,主要針對國小四年級、六年級、國中二年級、高中二年級及高職二年級之一般身份學生進行施測,其他凡經中央衛生主管機關鑑定,並符合特殊教育法第三條認定之身心障礙學生,則不列為施測對象。 顯然,是我誤會老師了,但,老師顯然也誤會我了。許多老師都以為我計較的是孩子的成績,所以會對此一事件有如此大的反應。重要的當然不是成績,而是身為教育者,何忍如此折磨特殊教育體制下的孩子與家長的心! 我們自然理解,既為建立資料庫就會有它的取樣標準,若計畫只在於調查學生學習成就的「常態性」,供作國家研訂課程與教學政策的重要參據,排除特殊孩子的施測,本就合情、合理。但明明就是一件簡單的事,學校為何不一開始就清楚告訴孩子及家長?非讓孩子再遭受一回挫折、讓家長再經歷一次磨難不可? 我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門。有「我們事前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怕早說,會傷了孩子的自尊心吧」。不知道,不會開口問嗎?不說,就不會造成傷害嗎?而且從早已備妥的名冊、答案卡,以及試場布置看來,「不知道」顯然只是託辭。 又是一個寂寂的夜,孩子躺在床上,還再重覆著「我不要唸資源班、我不要唸資源班……」或許,我們真是無能為力的父母,甚至連「我的孩子只要日後可以為我傳宗接代就好」這樣的願望,都覺得奢求。我們該讓孩子回歸「正常的教育體系」嗎?有誰會想到,原想矯正孩子、讓孩子回歸正常學習的「資源班」,竟會成為他學習生涯裡最不正常的夢魘?我們當然理解,就算是同一種教育制度,執行起來也可能會有「春風化雨」及「一塌糊塗」的兩極差異。該怨誰呢? 或許你讀到以下這段文字後,也會同我一樣,心,泣著血…… 被孩子戲稱為「資源回收系統」的支援系統,能否持續運作使孩子找到自己的路,自尊自重地成長?期待一個不把孩子當垃圾看待的教育體系,應該不算是一種奢求吧!這絕不像孩子自稱的:「垃圾資源回收後,還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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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代﹐新女性
歲月在秋月姐的身上似乎沒有烙下太大的痕跡,75歲高齡的她是我們眼中可親可佩的大姐,已經升格為曾祖母的她,卻很難用「奶奶」這個名詞來稱呼她,因為她有著年輕的外在、輕盈的體態、健步如飛的動作,加上一顆不服老的心,從外表猜測,她頂多是剛過知天命的年紀,問她永保青春的秘訣,她總是笑瞇著眼說:「忘記年齡,跟年輕人在一起!」 第一次見到秋月姐是在社區大學的課堂上,當學員自我介紹時,我對她印象深刻,一位退而不休的長輩,旅遊、教書、當學生、當志工、種花、種菜、養鳥,還常做著年輕女孩的浪漫事,背著包包、穿著球鞋,在淡水河畔享受日出日落的晨昏美景,真是一位另類的長輩,隨著社大一年的共學課程,我們成了同學,共組了社團,我有機會在這位充滿智慧的長輩身上學到人生好多好多寶貴的經驗,秋月姐成了我為人處事、教育子女的生活導師。 秋月姐在台灣光復前十年出生,那是一個重男輕女的年代,家境尚稱優渥,所以有機會接受教育,畢業於數一數二的台北高中,兩位妹妹同她一般優秀,但礙於女性身份,最高學歷也僅止於高中,那比得上弟弟們的大學,甚至出國深造,但是秋月姐鼓勵妹妹:「不要生氣,要爭氣!」姐妹們在那個年代都力爭上游,雖然無法升學,卻都考上公務員,在工作上有優異的表現,並在高階的職位下退休。 秋月姐生長在舊時代,有著傳統社會種種束縛,她卻有一顆奔放、先進、自由的心,年輕的她,喜歡西方文學,從書本中不斷汲取西方的科學和新知,對她的人生觀有很大的影響,西風的自由教育,讓她培育出優秀的子女,三位子女都成為社會頂層的領導者,聽她述說著教育孩子的點點滴滴,我聽得目瞪口呆、瞠目結舌,論年齡當她女兒綽綽有餘的我,竟然在教育孩子的思想上差距那麼大,真是不好意思!中國人置入式主觀教育方式,讓孩子逃脫不了既定的框框,我們的長輩常大聲的對我們說:「我吃過的鹽比你吃的米多,聽我們的包準沒錯!」我好像也落入了這種思想桎梏裡,秋月姐讓我有不同的省思方向。 從職場上退下來,兒女也在各自的工作領域上闖出一片天後,秋月姐把握屬於自己的每一天,光鮮亮麗、衝勁十足,除了享受退休後該有的幸福和休閒,她也保有年輕人求知的欲望,讓自己處在年輕的心態和氛圍裡,而且隨時保持著當老師熱心的本性,不是說教,而是不厭其煩的將自己所知所學告訴周遭的朋友,這種人生的閱歷和經驗是書本中無法獲得的,她就像一本活字典,訴說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話都深藏哲理,她全身散發著智慧的魅力,是我敬佩的長輩,也是我學習的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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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那晚,倪蘭撥冗邀約我們夫婦在凱悅飯店小吃。當年倪蘭和余敏親若姐妹,一起進入政工隊的。她的歌喉比較寬厚洪亮,猶似白光。白光曾在西北音樂學院學過聲樂,這是外界罕知的事。倪蘭想請我為她寫一本傳記,介紹她的藝術才華和服務人群的熱情。 「妳已經紅遍半片天,還出傳記幹啥?」我誠懇地說。 倪蘭打算明年在台北縣競選縣議員,為廣大的軍公教退休人員服務。她給我充分的自由,海闊天空,隨意地寫。吹得愈高愈好,以不離譜兒為原則。 多少字? 八萬到十二萬字之間。隨你寫。 我說你在維也納音樂學院學過聲樂,行唄? OK,我主演過《蝴蝶夫人》歌劇,轟動羅馬。 妳的私生活能否寫,譬如印尼企業家追求妳的風波。 少寫私生活。你要宣傳倪蘭為了為弱勢團體服務,為了藝術,她直到今天還未結婚,事實上我這一輩子也不能結婚了。我要把全部精力投入縣議員職務上。 倪蘭說著從皮包中取出一張台幣一百萬元的支票,遞給了我。李大哥,行唄?你幫我這個忙,我會永遠感激你。 我告訴倪蘭,再仔細想三天,最好不必參加競選民意代表。因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若想為群眾服務,做一個盡職的多才多藝的演員,也許比縣議員還好。 倪蘭打斷我的話:「我已經考慮了三年,決定競選。」 我說:我願意為妳寫自傳,三個月交卷。十萬字。妳給我十萬塊錢,夠了。妳若多給我一元稿酬,我決不寫,那會讓我寢食不安。 倪蘭吸了兩口煙,尋思說:「太少了,我也不安。李大哥,最少你得收三十萬……」 「多一毛錢,妳是侮辱我!妳別忘記我父親是殺人犯,他能殺死日本巡警,我也可以敢和電視紅星絕交!」 倪蘭的眼圈紅了…… 多少年來,倪蘭飽嚐著寂寞的痛苦,她拚命賺錢,總以為成了富翁,她會獲得真正的幸福和快樂,其實她卻沒有享受到金錢的歡情。倪蘭對於那些生活清苦、感情麻木的退休軍公教人員,格外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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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兩帖
(一)●聽到回答的聲音 母親。重讀您的臉龐。愛與笑顏。慈祥和美。什麼都齊全。空氣和屋內的老日子。溫暖。恩情迴繞。在我心腑熾熱飽滿。而且寧靜。而且賦生。而且還魂。歸來。 母親。您苦澀笑容總有一些世事鬱結的破綻。我不懂黑暗裡的影子有刺。您每每燒灼內心的字句。瘦弱聲音。像森林中的竭盡。直到風雨翻動您那藏青色的衣角。縫破的歲月。囁囁。我才聽到您一生縫隙中有漸漸滑落的滄海。像我們濤湧的島嶼。國家。 母親。想起您懷裡暖暖像春天。草與膚的體香。感覺陽光攀上山巒的愉快。多年來。長夜深情偎著您沉重的心跳。彷若聽取聲聲撫慰的樂章。那年。您九十歲緊握我的手的無語默然。我們像敘述一樁儲存很久的故事。故事結尾。忽然繁花落盡。我們談起一莖白蘆尾的淚眼章節。您。站在細雨粼粼的岸邊。剎那間。您就老了。 母親。這些年我幾次的回家。黑窟窟的門庭。蒼茫中您去的遠方太遠。濛濛裡我回來的太近。陰陽漏出。一次又一次的錯開。星風話語。悵望月下您醒著的前世。慢慢的靠近。慢慢的跫音轉冷。您輕蹄走過龐大歲月脊梁。一生高寒。淒苦。來世因緣。您留下黑暗中最亮的座位。在夜夜蕪亂的思念裡。一堆叮嚀彷彿輕煙白裊。又彷彿日陽中歡喜呈露的皈依。 母親。三月。濕與濃稠的擁抱。島岸。春墓。雲的背後。日月的前方。您忘了回家的住址。您沉睡如千年一只小小青瓷。您倦困背影朝向山頭。沉沉的消失。世界不再世界。一坯土。隆高起自己的永恆孤獨。存在與不存在。您安享寂靜。在我們共同的荒原上。您灼灼燒亮自己的名字。一個偉大的女人。在無盡蜂湧而進的人世與天堂之間。您已越過融雪的峰頂。 (二)●山海脈搏的村落 1后湖村 月色出巡。門庭前的潮聲緩緩踱步。小小佝僂影子拓印不斷的回聲。童年來了。夢境來了。魚腥味來了。一莖白髮的少年。水湄中有人老了。有人一望中原便是皎皎的雪嶺。打魚郎們扛著家計。默默在自己放曠的海拔前進。如同對時間的編結。挖墾。許多中間縫隙的細浪都成了身世秘密。許多生存的懸案在海上吐吶成了故事。千年莫愁。這是討海人的江湖。命運。 靜寂最美。無喧如禪修場址。面對海。人會更謙卑。悠悠水紋。拍岸驚濤的海岸線。白白綿綿像輕紗披肩的後裔。日日夜夜。輕歌吹響。浪漫和古典。動情的人用搖櫓寫詩。用歎息譜曲。您將往何處。唉。我們都是生活的人。滿載而歸才是我們的真實。誰知道捕魚人的心聲。我似乎聽到人與海的契約對話。在后湖海邊的夜瞳。我目睹翹首與沉落的年歲風景。像讀一帖湮埋稗史。無言的複語。奔躍。而後靜止。 2蔡厝村 整片環山底座下的水平面住紮有幾十戶人家。綠海煙波。望遠。蒼茫意象中。堆積如一幀大地山水畫。濃縮安靜。夕暉金碧。放縱的山界紋裡。沉默且明媚。那山路轉折。在輕嵐中消失。而近景又是坦坦率率的苔茵滴落。那是三月。詩意澎湃。我已在眼瞳深處燃點收藏。一齣美麗驚艷的村落際遇。 巍峨花崗岩編織成的太武山。厚厚頂住這村落邊緣。有了庇祐。當年的亂世烽火就避開了。四面八方。樹。村落。夕暮。歸人。陽光慢慢褪去濃妝豔抹。滴下的月暈。我正循入這迴瀾滾滾的故事情節探詢。一頁頁想讀完這大筆彩繪下的朗朗寬闊。 海很遠。山很低。您們來自中原南遷避難子民。您們承繼祖業。勤耕稼作。樸實謙懷。種植生計。行構完整的村莊結論。藍天綠地。靜止中的滄海。草堂健在。燕尾守護。動聽絃歌溢滿潺潺敦厚的古典和現代。滋生滿足。這是您們馬啼奔騰開拓的狂喜。這是您們該享有的民國桃花源。蔡厝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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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談「一葦渡江」
粗淺的說,大概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達摩一葦渡江」的故事和畫像。至於「一葦」是否真能像一隻渡船般,把達摩從長江的這岸安全地渡到那岸去?以及「一葦」的語源、意義和「一葦渡江」四字的來源等等問題,有興趣的就似乎不多了。 現在,且先將達摩的故事擱下,單從「一葦」二字來尋幽探微一下。 「一葦」二字,最熟悉的出處,是蘇軾《前赤壁賦》中的「縱一葦之所如」。以《古文觀止》中各家對「一葦」的註解,約有兩種,即:「一葦,小舟。」;「一葦,喻小舟也。《詩經·衛風·河廣》:『誰謂河黃?一葦杭之。』」。其中,引《詩經》的註文,就指出了「一葦」最早的語源。 「一葦」二字,在各大辭書裡的解釋,可歸併為「捆葦草作筏,浮於水上而渡,後作小舟的代稱。」並於引證《詩經》﹝見前﹞後下了個「注」流:「一束葦也,為小艇之喻,非一根葦也。」 再者,清乾隆時增註的《幼學故事瓊林·釋道鬼神》篇裡,有「達摩一葦渡江」這句話。注文是:「達摩,天竺人。梁武帝﹝指蕭衍﹞迎入金陵,機不相契,潛回﹝赴﹞江北無楫,以一葦躡之而渡。」而坊間新譯文的注文是:「相傳達摩渡長江時無船,折根蘆葦,踩其上而渡。見《景德傳燈錄》。」這條新注,基本上是沿襲舊注而來,卻更具體而微地寫成「折根蘆葦,踩其上而渡」,並說是出自宋朝景德年間﹙1004─1007﹚釋道原的《景德傳燈錄》。不過,「折根蘆葦」是有根據的,但不是《景德傳燈錄》,而是明憲宗朱棣的《神僧傳》﹙詳後﹚。不過,有的辭書在「一葦渡江」條下的釋文則是:「相傳禪宗初祖達摩在江邊以一葦為舟渡江,以示佛法的神奇。」 在上述各家對「一葦」的注文中,都引了《詩經·衛風·河廣》,現將全文抄錄如下: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宋遠?曾不崇朝。」 按;「河」指黃河。「一葦」即一根蘆葦。「杭」即航。「宋」是宋國。地在今豫、魯、蘇、皖四省鄰接地區。「跂」是踮起腳跟。「曾」是語氣詞,作「實則、實乃」講。「刀」是舠的古體,即小船。詩的意思是:「誰說黃河廣寬?用一根蘆葦就可以渡過去。誰說宋國遙遠?踮起腳跟就可望到。誰說黃河廣寬?實則放不下一條小船。誰說宋國遙遠?實則不需一個早上就可以走到。」 所以,這首詩是用誇張的手法,來表達「愛人在黃河那邊,他有軍務,不能去相會」的「咫尺天涯」的心情。因為是採用誇張的表現手法,所以,「一葦」就要作「一根蘆葦」講了。但在「達摩一葦渡江」的故事中,就不能這樣解了。 因為,「達摩一葦渡江」,是後人神化出來的虛構故事,不是藝術的表現手法。 關於「達摩一葦渡江」的故事,在一些佛教及談禪的著作中經常出現。如; 法藏編著的《拈花微笑─禪的傳奇》:「達摩﹙公元?─598年﹚,又譯成『達磨』,全稱『菩提達摩』,古代南天竺高僧,婆羅門種姓,香至王的第三個兒子。南朝梁普通年間﹙520─527﹚,達摩航海來到中國,因為梁武帝不能參悟其禪機,遂一葦渡江,在北魏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 又如:佛光出版的《中國佛教百科叢書》﹙以下簡稱《百叢》﹚「歷史卷」中說:「菩提達摩,南天竺人,劉宋時到中國。後北上魏國。據說在到魏國之前,曾在建康和梁武帝相見,有過一場交談,因機緣不合而渡江北上。這一傳說,在道宣的《續高僧傳》中並沒有提及,後來的禪典中才大力渲染此事。」又,同書「人物卷」中說:「達摩的事跡,在《魏書·釋老志》……等南北朝時期的作品中,都沒有記載……達摩的地位是唐以後才抬起來的。」「達摩事跡中有一個最著名的傳說,是講達摩從南方來到建康,見到了梁武帝,兩人有一段對話﹙略﹚。這個故事,《續高僧傳》中沒有,後來的各種禪史才大力渲染,在《碧巖錄》中,還被列為第一條公案。」﹙按:《碧巖錄》係宋僧圓悟禪師於宣和七年,公元一一二五年寫成,僅有達摩和梁武帝的對話,沒有「一葦渡江」的事跡。﹚ 再如南懷瑾先生在《禪話》中說:「中國的畫家,在元、明以後,經常喜歡畫一個環眼碧睛而髯的胡僧,足踏一枝蘆葦,站在滔滔的波浪間,作前進的姿態,那便是描寫達摩大師由南朝暗渡長江而到後魏的典故。達摩偷渡過江到北方去是不錯,是否用一枝蘆葦來渡江,卻無法稽考。這很可能是把神僧『杯渡和尚』的故事,納入達摩的師父的遺言『獨自栖栖暗渡江』的詩情畫意中,以增添達摩的神異色彩。」﹙按:「杯渡和尚」的故事見《高僧傳》,及明憲宗朱棣的《神僧傳》﹚ 「文抄」到此,似可對《詩經》中的「一葦杭之」,和達摩的「一葦渡江」,做個比較合情合理的解讀了。 首先,就「一葦杭之」而言,由於作者係用誇張的手法來形容黃河的狹小,可說是情緒性的激情演出。惟從第二節詩看來,可知作者確曾駕著小船,花不到一個早上的時間便渡過了黃河。所以,站在誇張的修辭角度,把它解作「一根蘆葦」,就合乎原詩的語氣。若解作「一捆蘆葦」,雖然在實用功能上也站得住腳,但卻不太合詩情和作者的表現技巧。 其次,就「一葦渡江」而言,先不管故事的真實性如何,這個「一葦」,就不宜解作「一根蘆葦」了。原因是:「一根蘆葦」的浮載力不夠。即使是解作「一捆蘆葦」,也有點不合情理。因為,雖然達摩和梁武帝因話不投機而黯然離去,梁武帝聽到國師寶誌禪師的話後,有意要派人去請達摩回來,寶誌說:「請不回來了。」梁武帝也就作罷了。所以,達摩不是在「後有追兵」的緊急情況下「逃」離建康的﹙南懷瑾先生筆下的「偷渡」即「暗渡」,不是犯了王法的「偷渡出境」﹚。何況,就算是真的逃亡,想當年的伍子胥,逃到江蘇溧水的蘆葦岸邊,也還是要呼叫江中的漁父渡他過江。再就地理環境來說,古時的南京附近,有三個古渡口,即下關、瓜洲和釆石。此外,還有運河,以及「靠水吃水」的「水上人家」和漁舟。達摩想悄然過江,在附近的江灣裡找隻小漁舟應不是問題,何須冒著滅頂的危險,在寒冷的冬天蹲在一捆蘆葦上濕身渡江?﹙按:據《景德傳燈錄》的記載,達摩是南朝梁普通八年十月十九日「潛回江北」的。﹚職是之故,就算達摩是「畏罪潛逃」,也不能不考慮到「一捆蘆葦渡江」的安全性和可靠性。畢竟,達摩是人,不是某些人所想像中的「神」。 回到史實面,據范成大於宋淳熙四年﹙一一七七年﹚由四川順長江而下,返回蘇州後所撰的《吳船錄》中說:「丙辰發建康,丁巳泊長蘆,樸被臥寺中。此為菩提達摩一葦浮渡處,寺在沙洲之上……寺有『一葦堂』,以祠達摩。」 「長蘆」在那裡?據陸放翁《入蜀記》說:「離瓜洲,晚至真州。州本唐揚州揚子縣之白沙鎮,後改迎鑾鎮,又名儀真郡。」又說:「瓜步山中,多長蘆寺莊,出夾﹙江河支流口水中可泊舟的地方曰「夾」﹚,望長蘆,樓塔重複,自江淮兵火,官寺民廬莫不殘壞,獨此寺之盛,不減承平。」準此,可知「長蘆」在瓜洲附近,是地名,也是寺名。 照范成大所記,「長蘆」就是達摩「一葦渡江」的地方。但電腦網路上出現了一條摘自《人民日報·奇聞奇象第89期》的資訊說:大陸的考古隊在浦口獅子山「定山寺」遺址,發現了一塊明弘治四年﹙一四九一﹚三月,由八十歲的定山寺住持臨濟宗第卅二世高僧所繪刻的「達摩一葦渡江」碑,證明達摩曾在該寺住過。」按:浦口在南京西面對岸,獅子山在江蘇江寧縣北,係江寧要塞之一﹙見《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距南京東面的瓜洲有一百公里以上,又距范、陸二人的遊記約三百二十年,且資訊中沒有該八十歲高僧的法名,正確性值得存疑。倒是在《百叢·歷史卷,宋代淨土宗》一節有「禪僧長蘆宗賾著有《葦江集》」的記述。後在電腦網路上查得宗賾略歷如下: 宗賾﹙法名﹚,是淨土宗和雲門宗的高僧。湖北襄陽人,生於宋仁宗天聖二年﹙1027﹚,卒於宋哲宗元祐七年或十七年﹙1093或1103﹚。廿九歲時拜真州長蘆寺秀禪師為師,賜號慈覺。曾住法雲寺,又名法雲法秀。元祐間﹙1086──1093﹚主持長蘆寺,著《葦江集》,惟已亡佚。另外,在《百叢·宗派卷·附錄:禪宗傳法世系》裡,有位與曹洞宗同支的「長蘆清了」。看來,達摩應是在瓜洲附近的長蘆渡江北上的。而宗賾那本「內列種種佛事」的著作以「葦江」命名,應是取《詩經》的「一葦杭之」和達摩的「潛迴﹙過﹚江北」的雙重意涵。但因書已亡佚,我們已無法得知「一葦渡江」四字的創始者,究竟是宗賾?還是明朝那位臨濟宗的八十高僧?還是另有別人? 又據《百叢·歷史卷/書畫卷》兩書提到:元朝的大畫家趟孟頫﹙1254─1322﹚,先是撰刻了一塊「臨濟正宗碑」,而後又畫了一幅達摩盤坐在巨石上的「達摩像圖」。而明成祖朱棣,因為得助於僧人道衍﹙姚廣孝﹚的謀劃而奪得政權,所以在登基之後的永樂十五年﹙一四一七﹚,親撰了一部《神異傳》,用以樹立僧人優良的形象,並予以「神」化。如〈達磨傳〉說:「……師﹙達磨﹚知機不契,十九日遂去﹙離開﹚梁,折蘆一枝渡江。」過了幾十年後,少年皇帝明憲宗朱見深,於成化年間﹙1448──1487﹚,也繪製了一幅「達摩像圖」,把達摩踏在一根蘆葦上的「一葦渡江」的神僧神態,表現得「意盡形全」。依此看來,「達摩一葦渡江」的傳奇,很可能是由宗賾的《葦江集》開其端,朱棣踵其後塵,收進《神異傳》中,朱見深則以「達摩像圖」的方式來發揚光大。而大陸考古隊所發現的那塊「達摩一葦渡江」的碑刻,也可說是繼趙孟頫那塊「臨濟正宗碑」後,又一次為鞏固並凸顯臨濟宗在宗教界地位的宣示,同時,又是繼宗賾、朱棣、朱見深等之後的一次為達摩所做的「造神運動」。因為,古今中外,絕大多數的人都相信「神」。同時,古今中外,由人創造出來的政治和宗教都有爭權奪位的鬥爭。據《百叢·宗派卷》說:「南宋釋宗曉立慧遠、善導、法照、少康、省常、宗賾等為淨土傳承,志磬則改立慧遠、善導、承遠、法照、少康、延壽、省常為淨土傳承。」按:志磬是在公元一二六九年著的《佛祖統記》裡,剔除宗賾在淨土宗的傳承地位,距釋宗曉立宗賾為淨土宗傳承的時間,約有一甲子﹙?﹚而距宗賾著《葦江集》時,約一百五十年左右。於此,也可窺出禪宗「一花五葉」和「五家七宗」間,各門派勢力興衰和此消彼長的一點痕跡了。 綜上所述,「達摩一葦渡江」這個典故,在趣味上,恐不下於「嫦娥奔月」。而其語源,則毫無疑問地是在《詩經》「一葦杭之」和達摩「潛迴江北」的故事,並注入神化的想像所形成的源頭裡。前文說過,「達摩是人,不是某些人所想像中的『神』」。所以,當北宋末臨濟宗和淨土宗兩強並立之際,做為以「極樂世界西方淨土」為標榜的淨土宗傳承的宗賾,對發揚宗風並永續生存,自有期許。但要完成使命,就得把老祖宗達摩的「神主牌」抬出來。然而,神主牌人人會抬,若要能贏得信眾的愛戴與擁護,還要能抬得巧。宗頤應是精於群眾心理及抬神主牌的巧門的人。所以,當他在高舉達摩這塊神主牌的同時,就替達摩敷上了一層能引人入勝的「一葦渡江」的神異金粉。故當陸放翁過長廬時,長蘆寺莊的氣象仍然是「樓塔重複」,也可想見淨土宗在那百多年間的盛況了。然在宋亡以後,臨濟宗大概也否極泰來。由於志磬對宗賾志業的否定,和趙孟頫打出「臨濟正宗」的招牌,以及明朝兩位皇帝對達摩的大力宣揚,讓臨濟宗的「八十高僧」撿了個大便宜,在定山寺立了塊「達摩一葦渡江」的碑,這也是可能的。至此,美麗的神話,似仍可歸宗於美麗的神話。只是,在美麗的神話之外,我們也可以有一番凡人的認識和理性的瞭解之必要。 97/12/08 於台北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