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好奇的罪惡感
如今我依稀記得,自己看熱鬧的那份「罪惡感」是如何形成的……… 每個人在年紀尚小的時候,皆因外在環境接觸少,思想單純,個性當純淨如白紙。 在我還被人抱在懷裡的時候,無論是大人於跟前嘻鬧打架,或大聲打個噴嚏皆會把我給嚇哭。 記得六歲那年,住家附近的一棟透天厝揚起熊熊烈火染紅天邊,當即引來不少人的圍觀。於是我也隨著村裡的人一窩蜂的奔跑至現場親臨,見到大火如巨獸的嘴無情的吞噬竄燒,那火紅的致命毀滅在當時小小年紀的眼眸中甚是嚇人,幾乎讓我要嚇破了膽,哭紅了雙眼。 就在這時候,我不經意的被週遭大人的表情吸引住,他們的表情不僅富有千變萬化,更有甚著是帶著看熱鬧的心態難掩心喜的笑容,除此之外,那路樹上、鄰家的圍牆邊更坐著滿滿圍觀的人潮。 同時間,一群大玩伴適時趕來氣喘吁吁道:「小妹!燒房子耶!……」他們彷彿看好戲般,一雙眼睛緊盯著火景看得甚是起勁。 於是我也逐漸感染到那股活躍的氣氛。隨著消防車閃著紅色大燈急速駛進,人群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暢所欲言、下評論,平時見面不打招呼的雙方在此刻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當消防人員英勇的跳下車,動作敏捷的拉長水管攀上梯子,更令現場顯得侷促擁塞。 「大家退後,退後喔!………」消防人員執起水管大聲嘶吼著極盡所能衝出人牆重圍,當人群一字排開倒退後,很快的又一波波圍攏上來。這一幕幕熱鬧的景象均看在眼裡,於是我痴傻的睜大雙眼,深怕稍縱即逝了絲毫情節,任由紅咚咚的光影染遍了全身。 那串起飛揚的火紅烈燄,偶爾爆出驚人火苗,伴隨苦主夫婦捶胸頓足呼天搶地的要衝進火場,又給人群拉回,雖令我看得目不轉睛,然而,卻沒人知道,當時小小心靈裡,那天使與魔鬼卻在我的內心深處糾葛纏鬥不已。 就在救火員衝進火場抱出兩名全身焦黑的孩子時,頃刻間,我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同時澆熄了那炙熱的好奇心理,突然想起昨天才跟他們借的拼圖還沒還呢!看到兩姐弟緊閉的雙眼,及其父母抱頭痛哭的悽愴景象,我再也無法承受內心罪惡感的煎熬,淚眼汪汪的奔跑回家……… 當人群逐漸散去後,我再度來到事發地,見到只剩焦黑枯朽的斑駁支架冒出徐徐炊煙遙向冰冷的天空,一旁燒去只剩下半邊的老榕樹,及一地泥濘的殘破加當寂寥的躺在地上無人聞問,彷彿為這場無情的大火而致上深沉的哀悼……… 事後得知,我的兩名玩伴在那場大火中已不幸身亡,當聽聞此噩耗,已在當時幼小的心靈烙下極其恐怖又無可抹去的印記。並且,那「死亡」的定義,對一個年紀尚不滿七歲的孩童來說,是多麼深奧又難以承受的想像? 從那時起以至逐漸成長,舉凡看到火災場景,及驚人的意外事故等等,仍不免好奇回望一眼,然頃刻間,那無辜生命驟然早逝的畫面卻不禁浮現心底,所以我又識趣的回轉頭來,於是那份因好奇而產生的罪惡感,已悄然消失於無形。同時也期盼那圍觀的路人也能將心比心,勿將自己那份好奇的滿足感建構在當事人的痛苦上頭。 我不免感嘆,如今動盪不安的大環境裡,若人人皆有顆正義之心,在大難來臨時不分彼此,並施以熱情的援手,將傷害減至最低,想必又是有別於現今不同的社會了。
-
雪中朝山
4月12日清晨,我人在五臺山的五峰賓館,惺忪的眼神似夢似醒,妻敏銳的耳朵告訴我外頭可能正在下雨呢?依著她的話,我掀開窗簾,眼前那一幕在電影裡才能見得到的雪白世界,確實叫我這來自南方的旅人深感意外,隨即興奮的回了:「不是雨,是雪,好漂亮啊!」一聽是雪,妻便不假思索的自床上起身,擠到窗前探個究竟。此時我們的心中充滿著驚喜,若不是因大清早怕吵醒別人,一定會歡呼狂叫的。 事實上,我們也是昨日才從太原坐車來到五臺山的,那時候山區裡有著和平地一樣略顯枯黃的樹與草,灰濛濛的天空,總有那麼一點蒼茫感。只是海拔升高了,氣溫卻急驟的下降,下車時,陣陣的寒風襲來,讓人不由得要打個哆嗦。心想在這晚春時節,北國的空氣雖還有些寒意,但怎麼也想不到才隔了一個夜晚,竟然下起雪來。這出人意表的景致,來得突然,自然也給了我們的旅程增添了一些趣味。 用過早餐,走出賓館,嘿!天空正在飄著雪花呢,又見不遠處的山丘,都被一層白茫茫的積雪覆蓋著,便不約而同的留連起來。此時導遊侯小姐催促上車,但團員那肯,非得拿出相機,對著那難得一見的銀色世界按下快門,好為自己「見過雪」的那歷史時刻留下見證不可。導遊又再催了,並好言好語的哄著大家:「我們要去菩薩頂拜拜,那裡居高臨下,景色更棒,請大家配合,不要耽誤行程好嗎?」團友上車了,快樂的心情全寫在臉上,竊竊私語當中不外乎:「雪白的世界真是太美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雪景呢?」「菩薩保佑,祂給了我們一個意外的驚喜,這趟朝山真是值回票價。」……… 車子就在一片歡喜聲中,來到位於靈鷲峰上的菩薩頂,那登高望遠的形勢,果然不同凡響,尤其是那白色的起伏山巒,更是吸引大家的目光。只是這趟旅程是由性海師父引領,特別是要來這號稱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五台聖境朝山拜佛,眼前的景物雖怡人,但心頭上那一點「祈願」的初衷更得護持。如此一想,便隨著師父魚貫入寺,一個殿接一個殿的頂裡膜拜。正事辦完後,才敢讓這肉體之軀,放肆的去感知這外界的「形形色色」。 站在菩薩頂的「靈峰勝境」牌樓之前,眺望著前方,只見林立的殿宇,層層相疊,原以為這都是屬於菩薩頂的範疇。待問過導遊,才知眼前的這塊小山坡,就聚集了三座古剎名寺,分別是:菩薩頂、顯通寺和塔院寺。我站立的地方,正是靈鷲峰的最高處,在此鳥瞰四野,本就有一種超脫絕俗的氣概,加上面對著又是一片白淨的景致,更憑添了一份乘虛御風,飄飄欲仙之感。 此時團友已陸續沿著台階往下走,便趕緊停止自己的白日夢,快步的跟過去。只見這下坡的路上,除了行人走過的路面之外,兩側不論是近處的欄杆或遠方的山巒,都沾滿了亮晶晶的雪花。行進間,有人忙著取景拍照,有人邊走邊欣賞,也有人隨手去亂抓一把,當雪球來丟擲,相互玩樂的。加上沿路的小販緊迫釘人的推銷絕活,讓本該是清靜幽深的寺院通道,一下子變得生氣勃勃,熱鬧非凡。待走到另一寺院——顯通寺,才猛然察覺自大清早即套在頭上的灰色羊毛帽,已沾滿雪花,只差身上沒穿上紅衣褲,否則就活像個聖誕老公公呢? 顯通寺緊挨在菩薩頂的下方,這座寺院建於東漢永平11年,是五臺山中歷史最為悠久的寺院,院內有殿宇七進,佔地廣闊,氣象宏偉。最特別的是明萬曆年間所建的無樑殿和銅殿,尤其是後者,因殿身全部被用金箔黏貼,在陽光底下更顯得金碧輝煌,遠遠望去更是莊嚴無比。 導遊一番解說之後,虔誠的團友便又分頭按著殿堂的順序,恭謹的朝拜禮佛去了。走在院內,不時的聞到滴答聲,原來是屋簷正在滴水呢!此時陽光已完全露臉,雪也停了一會兒,先前堆積在屋頂上的白雪也開始溶化了。這溶雪的過程,雖是暗中進行,但才沒多久工夫,那屋頂的清色筒瓦已悄悄的露出痕跡。我們一行人也才只繞過幾道牆,走進塔院寺不久,那原是白色的屋宇、牆頂、樹身以及遠方的山丘都已漸漸的恢復它們原來的面目,只是經過雪水洗滌後的景物,看起來格外潤澤。 塔院寺最值得一看的是寺內的兩座藏式寶塔:一是大白塔,此塔建築宏偉高聳,色彩白亮,遠遠的便能讓人一眼瞧見,它儼然是五臺山的一個地標。另一是塔形和前者相似,但規模卻相去甚遠的文殊髮塔。我們參觀的同時也隨著導遊的話,順時鐘繞塔三圈並恭敬行禮。 走出寺門,艷陽高掛,屋瓦上的殘雪也早已了無蹤影,一切的景物又回到昨日,回到雪景之前的樣貌。雖然之後的幾天,我們再也沒能見到飄雪,但這短短一個上午的雪景經歷,卻讓人大呼過癮。畢竟這趟旅遊,任誰都不會想到「下雪」這檔事的?也正因為如此,才讓人特別有回味。
-
「留庵」留什麼?「與耕」與誰耕?
此外,萬曆(1573-1620)年間進士盧龍雲,字少從,廣東南海人。補邯鄲令,治行為諸郡邑最,復補長樂,以忤權權要左遷江西藩幕,累遷貴州參議,撫苗夷功最多。有《四留堂稿》,《尚論全篇》,《易經補義》,《談詩類要》諸書。而在盧若騰之後,受王伯大《四留銘》影響的,例如:順治三年(1646年)進士劉鴻儒,字魯一,直隸遷安人。授兵科給事中,請行兵丁曾屯及令畿輔民出邊墾種,下部議行,調戶部,累遷太常寺卿。康熙時遷通政使,官至左都御史,被劾歸,卒於家,有《四留堂集》 王伯大的《四留銘》、瞿俊的《留餘堂集》、潘季馴的《留餘堂集》、盧龍雲的《四留堂稿》,及劉鴻儒的《四留堂集》,都觸及了「留餘」的精神內涵。當然,這樣的思想內涵並未超脫自古以來儒家思想的框架,如強調不偏不倚的「中庸」精神指涉。但作為一個獨立完整而富含哲理的字彙(留)或詞彙(四留、留餘),確是在這期間所形成的。但此所謂的「留」或「留餘」,並非僅指我們尋常認知的那種為人或行事不尖刻的厚道,也絕對不是指那種貌似忠厚,實與惡俗同流合污的鄉愿,乃至毫無立場、毫無是非的騎牆與投機;相反的,當他們面對惡俗、惡德及惡人時的反擊,卻是毫不掩飾、絕不留任何餘地的! 儘管對某些士大夫來說,「留餘」也許僅是對自己嫉惡如仇、剛強太過的某種反思、某種立身處事的提醒,然則,在踐履這樣的精神過程中,「留餘」逐漸被純化為一種修身齊家的思想準則,逐漸的與凡事「忌盡」這樣的概念形成對照;亦即「留餘忌盡」逐漸窄化並統攝了「留餘」思想的全部內涵。 清.梁紹壬(字莊來,道光年間舉人)的《兩般秋雨庵隨筆.卷五》曾提及所謂「四不盡」,即「功不可立盡,官不可做盡,恩不可市盡,寇不可殺盡」。(功勞太過了,必定功高震主,引起嫉妒與猜疑;官位太高了,看似榮耀丕顯,其實危機四伏;恩賜太多了,看似富貴榮寵,實則離災禍不遠;敵寇滅絕了,就準備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了。) 歷史上,這種「日中則昃,月滿則虧,器滿則覆,物盛則衰」的例子俯拾即是。清初的大將年羹堯不可一世,屢受封賞,幾至無官可封、無恩可施的地步,年羹堯卻不知藏鋒,依然飛揚跋扈,最後落得被賜死;反之,功高蓋世的曾國藩,自削兵權,請辭封賞,不僅得以善終,更被尊為中興名臣。進退之間,「留餘忌盡」是如此發人深省。 在王伯大之後的八百年裡,留餘思想的影響逐漸逸越士宦階層,連尋常百姓也將其奉為修身與持家的圭臬。如明萬曆四十五年生的朱用純(1617—1688年),字致一,自號柏廬,江蘇省匡山縣人。其《治家格言》(亦稱《朱柏廬治家格言》、《朱子治家格言》、《朱子家訓》)以修身、齊家為宗旨,集儒家為人處世方法之大成,思想根植深厚。其中「………。凡事當留餘地,得意不宜再往。………」正是「留餘」思想的具體發微。 但是說到將「留餘」思想實踐最力者,當首推位於河南鞏義的康百萬家族。康百萬莊園是中國三大莊園(河南康百萬莊園、四川劉文彩莊園、山東牟二黑莊園)之一,始建於明末清初,如今依然保存完好。「康百萬」並非特指某一人,而是對明清以來,以康應魁為代表的整個康氏家族的統稱。康家上自六世祖康紹敬,下至十八世康庭蘭,一連富了十二代,總計四百多年。清末,慈禧太后逃難西安,回鑾北京時,路過康店,曾經得到康家的資助,便賜名「康百萬」,康氏家族也因慈禧的封賜而名揚天下。 康百萬靠河運發家,倚土地致富,憑「進獻」得官,多次得到皇帝賞賜,最高時官至三品,數次欽加知府銜。康家船行六河、富甲三省,土地計十八萬畝,財富無以數計,民間流傳曰:「頭枕涇陽、西安,腳踏臨沂、濟南;馬跑千里不吃別家草,人行千里盡是康家田!」,據此,不難想像康家富裕的程度。在明、清時期,康百萬、沈萬三、阮子蘭並稱為中國三大「活財神」。 按理說,康百萬這樣顯赫的家族,早就該惹禍上身了,何以竟能維繫四百多年盛況於不墜?其中秘訣正是源於留耕道人王伯大的《四留銘》及傳統儒家「財不可盡露,勢不可盡顯」的「留餘忌盡」思想! 數代以來,康百萬莊園的南大院「方五丈」大廳內懸掛著一塊長1.65米,寬0.75米的《留餘匾》。這塊匾現為康百萬莊園的鎮園之寶,為同治年間(1871年)進士牛瑄所題,造型猶如一面迎風招展的黃色旗幟,金底黑字。全匾共計一百七十四個字,除標題「留餘」二字為篆書外,其餘為行楷。 《留餘匾》全文為:「留耕道人《四留銘》云:留有餘,不盡之巧以還造化;留有餘,不盡之祿以還朝廷;留有餘,不盡之財以還百姓;留有餘,不盡之福以還子孫。蓋造物忌盈,事太盡未有不貽後悔者。高景逸所云:臨事讓人一步自有餘地,臨財放寬一分自有餘味。推之凡事皆然。坦園老伯以留餘二字顯其堂,蓋取留耕道人之銘以示其子孫者。為題數語並取夏峰先生訓其諸子之詞括之曰:若輩知倡家之道乎?留餘忌盡而已。時同治辛未端月朔,愚侄牛瑄敬題。」 從王伯大的《四留銘》到盧若騰的號「留庵」與「四留居士」,再到河南康百萬家族的《留餘匾》,在認知與實踐上容或有些許分歧,但在思想脈絡與精神內涵上則是延續而同一的。退隱後的王伯大自號留耕道人,返鄉後的盧若騰則自號留庵和四留居士;二人所企望「留」諸後世子孫者,非「不盡之巧」、「不盡之財」、「不盡之祿」,而是「不盡之福」;中國素來就有「權輿光大,燕翼貽謀」的傳統。(「燕」,安也;「翼」,敬也;「貽」,同遺,給也)。語出自《詩經‧大雅‧文王有聲》:「武王豈不仕,詒厥孫謀,以燕翼子。」意指周武王以安定、敬慎之謀遺其子孫,亦即為子孫作打算。可見這種為後世子孫打算的思想絕非始於王伯大,只不過留耕道人的《四留銘》清楚的捨棄智巧俸祿與財富,而希冀能夠福蔭子孫! 「留」、「留餘」或「留餘忌盡」所重者非僅「留」這樣一個主觀意願或行為本身,還得看客觀上「有什麼」東西可以留?易言之,想留什麼是主觀,有什麼可留則是客觀;主客觀之間的順逆形成四種現象:(其一)主觀上想留客觀上也具備;(其二)主觀上想留而客觀上卻欠缺;(其三)主觀上不想留客觀上卻存在;(其四)主觀上不想留而客觀上也不存在。其中道理殊為淺顯;例如現象一:主觀上想留財富給子孫,客觀上也確實有財富可留;現象二:主觀上想留財富給子孫,客觀上卻是一貧如洗;現象三:主觀上不想留下壞名聲,客觀上卻是聲名狼藉;現象四:主觀上不想留下壞名聲,而客觀上聲名也不壞;(其一)與(其四)基本上主客觀條件是一致的;然而(其二)(其三)主客觀條件則是悖逆的。 正因為有主客觀條件的悖逆,才有努力滿足或消弭的空間;傳統上講究因果互生,種什麼因,得什麼果;有耕耘才有收穫、有收穫才有餘留;欲「留」不盡之福予子孫,先得「耕」福田!「耕耘」與「留餘」或者「留」和「耕」之間,本就是相因相成。是故,以《四留銘》傳世的王伯大自號「留耕道人」,在赤岸築「留耕堂」;在留耕道人王伯大死後二十二年(南宋德佑元年,1275年),廣東番禺何氏建成了名為「留耕堂」的何氏宗祠,其「留耕」二字則取自「陰德源從宗祖種,心田留與子孫耕」。或許是出於對留耕道人王伯大及其《四留銘》的心儀與景仰,盧若騰晚年自號「四留居士」,其書齋則曰「與耕堂」,與誰同耕?與留耕之輩同耕也! 留耕道人距今已八百多年,其築於霞浦赤岸的「留耕堂」早已不存,但廣東番禺何氏的「留耕堂」數度重修擴建,如今則成了該地著名景點;以「留餘匾」傳世的河南康百萬莊園,不僅為鞏義名勝,留餘匾如今乃中國三大名匾,已被開發成當地珍貴的文化商品。盧若騰作為金門在南明時期的標誌性人物,其著作多隨與耕堂的一場大火而焚毀,僅《島噫詩》及《留庵詩文集》等少數篇章傳世。留庵故宅或許並不起眼,但當我們瞭解了「留」字背後的意蘊,它就不會再僅僅是一座低矮的閩南古厝!當我們對留耕先輩們的行誼、留餘思想的內涵有了更深的認識,對於那念茲在茲的所謂閩南文化資產保存與活化,也許會有另一番思考! (下)
-
張國治2008年攝影個展─當紅創作自述
舊曆年新春之前,我的心老是揪結著,那時大陸南方風暴、雪災肆虐,電視畫面報導著那一群群無家可歸、流落在外的天涯遊子,一幕幕風雪中的殘敗景象,透過螢幕視訊傳送,令我視之鼻酸。而彼時臺北氣候亦然濕冷,晦暗不明,加之臺灣總統大選將至,選情紊亂,政局跌宕,股市、人心惶惶,經濟景氣均差,正義、是非、事理混沌,一切變得繁瑣、可憎的時候,我想到人為的世局、自然無情的摧毀。我深感自己處於安逸中的漂浮不實、心情不免起伏、焦慮、惶然不安。我想到我即將來臨的攝影個展,我苦於思索,無法命名。我嘗想藝術總是一次次命名,探索可能並行動實踐,緊扣當代、密合時代脈動。然則,如何尋求一種不悔的堅持,對自我有一種了然於胸的放心,其實是需要某種程度的追求和努力。 我的紅色攝影計畫,自從2002年發想,2004年正式以雙個展進軍臺灣藝壇,至今整整近五年了。為了塑造個人的色彩,及主題的深入鑽研,我選擇了紅色這頗為爭議性的色彩,來進行指涉藝術的一切可能。每一次個展的紅,要維持一個大紅特紅、非常紅、就是紅的色相彩度,維持此種熱情並不容易。無論是視覺形式美學、政治寓涵、原始心臟血液、民俗節慶中的紅,其實都是我對世界的一種熱情,對藝術、學術、自我以及對週遭學生、世人的無限熱情。 我的困頓、鬱悶,其實只是短暫的。距去年十二月紅影像與藍綠圖像個展之後,我在新春之際,回到家鄉─金門,在呼嘯的風中、淒寒的微雨,卻總看到那灰明度中的一點紅。在尋常人家的門楣或落漆朽木門扇上,在遙遠廈門新興鷹架中的建設紅標語,在孩子歡喜紅包中,看到紅色善意熱情的提醒。回到臺北,我走過春雨霏霏的臺藝大校園博物館前廣場,看到綻開怒放的櫻花,我突然想到「當下」一詞,想到花紅葉綠,生命仍如此豐燦,一切都是天意,我何苦困頓些什麼?我立即寫下了一首小詩—〈當紅〉 此刻,三月暮春 端坐明室遺韻的春光一角 南方風暴遠離雪霽停歇,冬意尚留 四月將至,艾略特說: 四月是殘酷的季節 然而,春冰薄履 當下時空廣場,櫻花綻放 春意喧鬧是應當紅的 因而這次攝影展「當紅」的命名,自然就順理成章,我的紅攝影也言之有理了。
-
●散文詩歸鄉手記九章
〈一〉起初。在裸露的母語。在穿梭斑駁圖像的榜林村落。我決意和自己的影子搏鬥。找童年開場白。讓時光在風中奔跑。腐壞。而後。兩個春天的去留。 我在一座海邊的昔果山撿到自己許多腳印。後來就把這些記憶放在波希米亞故事裡。這時候您應該還在古寧頭的北邊閱讀夕陽。一路上我們丟棄龐大且繽紛的年齡。 我們盡興的翻閱故鄉最美的風景。 免費公車拉響汽笛留在環島北路馳騁。流轉。 〈二〉新品種花香飽含戀情和甜蜜。那個夏日。沒有愛人。狷狂是一種主義。把廢墟鬍渣當作左派。行囊裡只有一本卡夫卡。 在台北失戀的。在夜夜的「戀戀紅樓」得到輕撫。二○○六年過去了。我在沒有情人的瓊林海岸聽巴哈。躺在秋天的胸口被折磨。孤獨。 〈三〉之後。我懂得寧靜是內修。是一扇道場。山野。荒屋。防風林和一冊「安德列‧魯布列夫」。在家園亂草間吹起謎題。花崗岩是熱或是冷。炊煙是鄉愁或筆觸。酒仍是浮雲。蕃薯湯是淚水。蓑笠給風雨。踏走險峻的太武山地道。我彷彿又聽見軍人工整的吶喊。血以及腎上腺的鼓漲。像讀弦的「深淵」。 〈四〉落日簷下。您已在「十三間民宿」備妥酒品和袒裎的相對論。我們相互舔舐鄉音。舌和舌的距離。潮汐拍岸。奔騰張牙舞爪的浪花。天涯太近。我們把奢求的今夜手繪旁白。記載屋外風中擺盪。記載一隻貓的春情伏流。記載月芽偷窺一幢浪人心事。嘈嘈切切傾出。彷彿料羅灣遠方沙啞呢喃。更近的瀰漫。醉與吟。您是辛棄疾。我是我。我們輕舟浯江溪口。溯水古崗湖。淺盪。起伏。迷渡。攤開霧季語錄。一支張大口的酒瓶敲著失調的節拍。在午夜一起寂寞。一起幸福。 〈五〉晨曦敲醒歡喜心。比如說公雞的鳴叫。比如白樺樹的私語。比如這村莊犬嚎的長短調。像資本主義豐盛早餐。 九點鐘早餐。九次走訪金城菜市場。汗水和議價。十二元和五十元嚷嚷從舌尖濺出。營食和採購都是人生功課。都是人間背後的愁與苦。 那天。途經招牌剝落的店鋪。在街坊暗處閃閃撥亮香醇的發酵聲。十點零七分出爐。味道介於明星俄羅斯麵包和沙美老街手工吐司之間。如我味蕾吟嚐過的。有雨有硝煙的意象。我伸手買一盒唾涎嚮往的傳統菜包。菜色像過年繁複的喜悅。味道卻是滿滿沉默的母親。 〈六〉黃昏焚火映成瞳中美麗的圖騰。裊裊的鄉訊傳說。潺潺的叮嚀揚帆。極目遠眺都是忍不住的鄉愁。三年過去。七年過去。我們在過去。在夏墅灘頭過去。在紅磚洋樓過去。在海印寺過去。在一場秦准大夢裡過去。山頂。田埂。複習父親和大哥耕過的身後。記憶來了。年少來了。樹影婆娑來了。碧草如茵來了。踏月浣衣來了。我躺在牆垣黑瓦的小巷。放空。靜心。默讀「腦與禪」的首頁。盛宴自己。在許多的人去樓空聆聽寂寞。一排的愁。沉沉遠方。 〈七〉聞到鏽的倦容。老。歷史吐出嘹放的嘆息。戰爭扔下的碉堡。灰暗。殘墟。如墳如碑。古坵村第10號的左下腹。我凝望許多的迷茫。從泥濘血汗到烽火傷口。每個逃亡的窟窿。我們下賭我們的命運。 我們成為被仇恨者。那年。十二歲。我們伸出連根拔起的手臂。哭泣。 〈八〉朋友說。島的中央有一漥國家公園咖啡館。是孤獨者揮霍的疆域。鳥語晨光。風動蟲鳴。天光顯隱。是世界成形的另一個複製普羅旺斯。是唯美的「湖濱散記。」是一闕林夕的歌詞。是我遇到的存在主義。 一杯卡布基諾。一碟貢糖。一卷小小的偏執。寂寞。一朵朵。我盛大的擁有。心靈的形而上。如夢如癡。有人深呼吸。有人與世無爭。有人獨裁似水年華。啊。有人忘了回家。那位侍者的眼眸已悄悄敲響了夜幕。 〈九〉黃昏腰圍。夜的下游。我們燃燈。沏一壺新茶。大口抽菸。我們跋扈我們的擁有。傾聽天籟。傾聽耳朵大珠小珠落玉盤。您是鄭愁予還是顧城。您是陳長慶還是吳濁流。您是李子恆還是鄧雨賢。您是吳鼎仁還是傅狷夫。 啊。您們是唯一的您們呀。 我們頭顱靠在一起。故鄉和異鄉之間。一輪皎月。萬古長空。我們笑了。
-
「留庵」留什麼?「與耕」與誰耕?
〈留不盡之巧,還與造化;留不盡之財,還與百姓;留不盡之祿,還與朝廷;留不盡之福,還與子孫。〉——宋.王伯大《四留銘》 二○○六年十一月十一、十二日金門賢聚盧氏家廟奠安,此前(十月十九日至二十一日),曾在日報副刊發表過《賢聚.留庵.與耕堂》一文,以彰盧氏先賢盧若騰事蹟,並追敘其故居留庵及與耕堂一二事;其後不久,即發現文中有些推想過於粗疏,甚至幾近謬誤,但囿於疏懶,一直未加補正。去年,曾有二名金門高中小學弟,也是當年我極敬愛與喜歡的歷史老師陳淑娟的學生,他們大概是有興趣想要寫一篇探討南明鄭成功與盧若騰等的金門地方文史專文,曾幾度前來徵詢;關於盧若騰生平與詩文,我不自謙確曾下過一些功夫,雖然成果甚微,但相關資料用來寫幾篇雜文甚至是研究論文,應該還綽有餘裕!之前,原就設想寫一篇題為《留庵故居命名與儒家留餘思想初探》的論文,著手過程中,發現有些資料片段有點意思,涉及的道理也頗堪玩味。 就說盧若騰的故宅「留庵故居」吧,民國八十一年三月公告為三級古蹟。位於金門金城賢庵里賢聚九號,即村內道路中段路旁。對於地方文史略感興趣的人,都知道盧若騰為南明重要的抗清要角。他喜治六書、宏通博雅、著述甚豐,但迭經戰火兵燹,除了《島噫詩》外,僅餘《留庵詩文集》等寥寥殘篇傳世。 由於看著頗不起眼的留庵故居還住著後人,泰半台灣或本地遊客及文史工作者,多只在故居門口張望徘徊。一般人或許並不會覺得〈留庵〉有何特別之處。少數較敏感者,可能會好奇為何盧若騰的故宅叫做〈留庵〉故居? 最直覺的聯想,當然是源於盧若騰的字號。根據盧氏家廟的神主牌以及盧氏族譜記載:「…大司馬公諱若騰字閑之,一字海韻號牧洲,又號留庵,別號四留居士…」。 盧若騰號留庵,又號四留居士,故後人將其故宅稱「留庵故居」,似乎也就順理成章。但若再細問〈留庵〉或〈四留〉到底是何意?則恐怕就少有人知道原委。如果僅就〈留〉的字義揣想,留人、留物、留精神思想皆在留的範疇;或許有人會想,四留是否與明末那一干留在金門的遺臣故老有關?會不會指王忠孝、沈宸荃、徐孚遠等其中的幾位滯留在金門者?然此種猜想顯然不通,因為既是自號〈四留居士〉,理應不會再牽扯其他人,故四留必然不是指人。那麼到底是留什麼呢?會是指留取丹心照汗青、留得清白在人間、人留浯洲島,心留大明朝等之類的留嗎? 其實,在盧若騰之前及之後的各四百年裡,〈留〉或者說〈四留〉所衍生的處世思想,數度在士紳及知識份子階層廣泛流傳並深入影響著。說起留庵或四留居士稱號的由來,就不得不提宋代出生於福建霞浦的王伯大。 宋史《卷四百二十.列傳第一百七十九》對王伯大事略有詳細記述。王伯大,字幼學,號留耕。福建長溪縣(今霞浦縣)赤岸村人,生年不詳。赤岸,因紅色山石海岸而得名,位於霞浦縣城東五里,唐時,日本前來中國取經的空海和尚即因船舶偏離航道而在此登岸,宋、元、明時期此地又稱〈金台港〉,〈南北海船盡萃於此〉,人貨穿梭,頗為繁盛。王伯大的父親王萬全,是宋淳熙二年(1175年)進士,曾任青田縣令。由於家學淵源,伯大於宋寧宗嘉定七年(1214年)登進士第。為官計三十四年,遷官三十餘次,曾三次被降職、二度被罷官。 嘉定十年(1217年),王伯大被外放到江西清江當知縣,正巧碰上浙江、江西的台、衢、婺、饒、信諸州大饑荒。為了讓賑荒糧款確實能救助最需要的災民,他特別設立「荒政局」,延聘有識者,共同商討古今賑濟之法:清理戶口,用紅、黃、黑、白為區分災情等級標誌,張榜公佈,再依急緩救濟災民,使救災迅速確實。當時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流傳歌謠說:「紅黃黑白環,甲乙丙丁戶。若非王知軍,餓殺人無數。」百姓還為他建立十三座生祠,以為紀念。 王伯大經世致用,政績斐然。端平三年(1236年)入京(今浙江杭州),授尚書省右郎官,迭有政績,被擢升樞密副都承旨兼左司郎中。在京親睹奸邪佞臣當道,朝綱不振,百姓苦不堪言,遂上書宋理宗,直諫:「今天下大勢如江河之決,日趨日下而不可挽。……人主之患莫大乎處危亡而不知,人臣之罪莫大乎知危亡而不言。」 措詞激越,直言理宗〈逸欲之害德〉,〈戚宦近習之撓政〉,〈奸儔佞朋之誤國〉,〈皆犯前古危亡之跡〉;希望宋理宗〈誠能布所失於天下,而不必曲為迴護,……務使蠹根悉拔,孽種不留……則天下之謗不攻而自息矣。〉上書千餘言,詳盡地抨擊了朝中弊政。卻因而被外放到婺州(今浙江金華)當知縣,任滿才又被調回京師任職。之後,又歷經兩次降級。後在任代理刑部侍郎時,因遭權臣彈劾而罷官。 嘉熙中(1237~1240年),被譽為〈立殿廷爭是非〉的福建莆田人方大琮,平素對王伯大備極推崇,伯大被罷官後,他上書丞相李宗勉為其抱不平,稱:「若使王幼學立朝,似有淮南寢謀氣象。朝廷豈不能著一骨鯁之臣以自壯乎!」不久,王伯大再被起用派任婺州知縣,但他辭不就任。之後,又受命〈督漕於閩〉。這回因係在家鄉任職,故而未再推辭。 任上,見鄉里百姓苦無水源,而營田陂又長期失修,故倡議修繕並率先捐白銀五十兩。最終,在赤岸溪(今稱羅漢溪)水磨坑截流,以連環木架為基,砌石三級以壯其勢;陂開二門,以疏洪流,邊砌護坡,以衛正陂,工程竣於淳祐四年(1244年),受益農田廣達1000多畝。為紀念王伯大首倡修陂之功,其同科進士林甄,書寫《修赤岸營田陂記》以頌其德。鄉人在其去世後,建祠祀於瑞岩寺(今廢)。 淳祐四年,王伯大即奉召回朝,被任命為吏部侍郎,兼中書舍人,後又兼侍讀、同修《國史實錄》,不久又被擢任刑部尚書。淳祐七年(1247年),官拜為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淳祐八年(1248年),任參知政事,但同年受監察御史彈劾而罷職。繼又被貶,授資政殿學士、知建寧府。到職後,因年老體弱,上書乞請退休歸里。寶祐元年(1253年)七月,王伯大逝世。諡〈忠文〉,葬於霞浦縣雉溪村。 王伯大為官清廉,辭官時兩袖清風。為文推崇韓愈,認為文章可〈隨言長短〉,應〈垂教於民〉。著有《韓昌黎集音注》。辭官返鄉後,自號〈留耕道人〉,在赤岸築留耕堂(今已廢),書寫《四留銘》云:「留不盡之巧,還與造化;留不盡之財,還與百姓;留不盡之祿,還與朝廷;留不盡之福,還與子孫。」(翻成白話的大意是:不把智巧使盡,以留給上天;不把財物佔盡,以留給百姓;不把俸祿得盡,以留給國家;不把福份享盡,以留給子孫。) 對於在他之前四百年的福建前輩留耕道人王伯大,盧若騰悠然神馳,雖不能至,心嚮往之。兩人不憚權吝、直言進諫的個性,殊無二致。可以說王伯大的清正廉介,直接或間接影響了一大批的文人士子及普通百姓;當然,盧若騰必然也在其列。八百多年來,王伯大的《四留銘》更是不斷地被傳錄、被引為治事的準則,甚至作為處世傳家的箴言,盧若騰的〈留庵〉和〈四留居士〉字號,殆皆源自於此。 在盧若騰之前深受王伯大及其《四留銘》影響的也不乏其人,這其中比較著名的有明成化年間(1465~1487年)進士瞿俊,字世用,號學古,江蘇常熟人。他擅長書畫,個性廉介。歷任侍御史、廣東按察副使。他曾經看到市場上有人在賣掃帚,便把他喊進來,買了一堆掃帚,然後分給那些素來就不廉潔的官員。人家搞不懂是怎麼回事?他就說:「你們家髒東西太多了」。把貪官氣得抓起硯台砸他。因病辭官後,他經常和鄰居們一塊坐地上喝酒。死後,被奉祀在名宦鄉賢祠。著有《留餘堂集》、《學古齋集》。 又例如,明嘉慶二十九年(1550)的進士潘季馴,字時良,號印川,浙江烏程(今浙江湖州)人。出任九江推官,後升任御史,巡按廣東,在任期間實行均平里甲法,斥抑豪強,受到百姓歡迎。官至工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是明代著名的治理黃河專家。曾經四次奉命治理河道,前後達二十七年之久,功績卓著。期間築堤設防,置官建閘,使黃河、淮河得到治理,南北漕船得以暢通無阻。由於支持張居正變法改革,屢次直言上書,遭連坐削職為民。後因治河需要,再被起用。歷任左少卿、右副都御史、刑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工部尚書、南京兵部尚書、刑部尚書等職。萬曆二十三年(1595年)卒,著作有《宸斷大工錄》、《兩河管見》、《河防一覽》、《留餘堂集》等。 (上)
-
●金門詩抄黃昏,走過古寧頭
完整的一生不該戒備砲擊 不該在清明紀念許多烈士 牆面上密佈的彈痕 不該變成生活中的收藏品 綿長的優美海岸 腳印不該踩著死亡的名單 那比死亡更深的寂寞 讓生者保持緘默 在夕陽紅潮裡 專注哀悼 從哀傷的洞口長出青苔 斑駁的痛處有藤蔓想爬出來 那隱藏的危機意識 詭祕如霧 瞄準 一座島嶼 一個村莊 一個人 戒嚴、解嚴 激烈的活上五十年 也整整死了五十年 不絕
-
豆 梨
驚蟄的夢 到五虎山賞雪 紛飛的落英 舖成迎賓的軟蓆 春天在山林裏迷路 豆梨贏得第一聲春雷的掌聲 謝幕的獻花 留下無限的人生讚嘆。
-
詠民俗村
春遊山后古建築,磚紅流瓦輕飛燕。 丹楹刻桷棋盤道,彩繪牆垣古樹邊。 到此心澄思出世,當年刺桐可曾仙。 欲借鯉魚躍龍門,願閑隻手補青天。 註釋: 1. 此首古體(非格律)詩,偶句押韻。 2. 金門民俗文化村位在山后村中堡,建於清光緒26年(西元1900年),是旅日僑領王國珍、王敬祥父子構建分贈王氏族人居住的宅第,費時二十餘年始完成,全村住宅16間,祠堂、私塾各1間,俗稱18間王家厝,佔地面積1230坪,全部房舍都採用閩南傳統二進式建築。18棟宅第建築因久經海風吹襲,原貌已破舊不堪,民國68年經金門縣政府復舊改建後,始訂名為民俗文化村,總分為7個館:民俗文物館、禮儀館、喜慶館、休閒館、武館、生產館及古官邸。村內規劃整齊,另有販售紀念品供遊客選購。(參閱網路資料—陳雅惠文) 析譯:首聯與頷聯——述說百年民俗村之建築特色。紅磚砌牆為主之外觀,屋瓦成串而斜立,便於流放雨水。每棟屋脊的兩端,特為起翹,以燕尾懸空的造型,不只美觀,也顯得生氣蓬勃,輕如飛燕。漆紅的柱子和雕刻精美的椽子,還有縱橫像棋盤式的巷道,整齊劃一。看那塗抹著金泥、銀粉等各顏色的石雕、簷頁、壁畫等彩繪,已經綿延到了古樹(百年刺桐)邊緣。 頸聯,轉入遊覽民俗村,欣賞古蹟古物之同時,心澄氣平陶陶然。走出村巷外,驀然回首在旁邊的一棵刺桐樹,已有百年歲月了。對人們而言,可曾想到百年的時光,真會讓人想到成「仙」的境界呢? 尾聯——在民俗村18間王家厝內,其中「中書第」在民國96年12月1日通過列為金門歷史建築之一。想當時王國珍父子興建民俗村,回饋鄉里,光耀門楣之美意,已然充分顯現於「海珠堂」杉木大門,躍躍欲耀的木雕鯉魚上。雖然縣府編列預算極盡維護,但村內攤販,是否會增加建築風化損耗,或減少遊客再次蒞訪之意願?想想真是無力可回天啊!筆者認為,如何在歷史建築與私產間取捨,身為浯洲人,是否也應利用閑暇的雙手,集思廣益,共同研商來彌補此回天之遺憾!
-
隨想三則
一、色戒 李安色戒上演,一則原著是張愛玲,一則李安電影有一定水準,故而趕緊到電影院報到,整場電影意境深刻,只是終了,觀賞者必然停格在三場精采的床戲,其實整場電影看完,個人心裡鼓的漲漲,異常惆悵與不解,站在女性立場,王佳芝如何不博人同情,女人一旦與人上了床,往往是無間斷煎熬,如何不愛?上過床後想再全身而退,似乎不是那麼容易辦到,站在如此狹隘的角度思考,一定是「女人家」的想法。 而,後座的年輕情侶們竊竊私語,男的說:「那樣的姿勢,我是做不來的」。頓時所有深沉部分的想法一概不見,似乎輕鬆起來,因而信步到書店,帶一本張愛玲的「惘然」重新讀一遍,心想張愛玲應當不會多著墨在床戲的部分。 果然;張愛玲僅僅輕輕帶過易先生與王佳芝做愛過後的形容詞:好比剛剛洗完熱水澡〈應該是洗完後的舒暢〉。這一句話讓李安拍了三場曠世性愛床戲,李安或有他的想法,個人比較想表達的是張愛玲。 每回閱讀張愛玲,最驚喜的是她對事物的刻畫,尤其女人們彼此之間相互較勁,或者面子問題,或者面對生活的窘境,往往令人拍案叫絕,例如對事物的沮喪與挫敗,他認為像女人的絲襪從小腿肚破了,一股涼意,緩緩的裂至大腿。只要是女人,有穿絲襪的經驗,沮喪挫折不就如此! 張愛玲筆下的易先生,解決了王佳芝,卻還覺得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他、安慰他,即使她恨他,獵人與獵物的關係,最終易先生佔有了!心裡想: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能不說男人是自私的嗎? 二、情書 親愛的Y先生: 袒白說,只是想寫封信給你,真的也不知要說什麼,妳也知道這一路行來,我遇到許許多多的Y先生,當然你一定看得懂這一封信是寫給你的。 我們在一起那一段時光,明亮、閃爍、耀眼,可以無限延長到恆久,我是這麼想的,可是生活中的瑣碎叫人不耐,我是如此普通的女人,不太奢求物質的奢華,情慾也不特別強烈,有男人陪著很好,要說伺候一個男人不怎麼情願,可是你知道不倫的原因,是要有一些浪漫、花啦、咖啡啦、電影啦、出國啦………,如若不倫到和尋常夫妻一般,多麼無趣,我就想斷了這一層關係。 同為女性的友人都嘲笑我是否性慾太強,老在男人堆裡打混,你知道的,我是花木蘭出身,官拜少校,嚴肅、呆板、無趣,惟獨喜歡愛情遊戲,有些時候走在捷運台北站,八個或十個出口,常常找不到該在哪個出口出來,喔!迷失的那種感覺迷惘又不自信,你想不通的,走出捷運再找方向也可以,可你不知道這樣又無故繞了一大圈。 那些年我們常瞞著彼此另一半出國,你送我的汽車、股票、鑽戒,讓我覺得不倫真有趣,所以持續著,可當你帶著老婆出席所有婚喪喜慶,我內心是漠視你的,什麼樣的男人這般無聊且自私。尤有甚者是你公然帶老婆到大陸覓屋,曾幾何時你信誓旦旦告訴我要與我共度餘生,不管天涯海角!幸好我手腳夠快,上海我們合資的那個公寓,我把它賣掉,其實就是賣掉我們之間的牽扯,別怨我!我拿那50萬是我該得的,無非小小懲罰你的不忠,唉!說什麼好呢?賣房子、賣愛情,橫豎都是賣,說不定你也高興我把你賣掉,這樣無牽掛,你帶老婆買房子會輕鬆些!末了,祝你買到好房子! 三、旅行 旅行既然是生活必需,女人們當然絞盡腦汁,隔段時間安排一段旅程,國內外交錯著,這回吆喝一群女人12名,女人們很會安排,有夫有子的日常瑣事交代好,獨身的也自喻黃金女郎,一早齊集上了開往花蓮的火車,三個女人猶如一個市場,12個女人有四個市場大,吵雜不必贅言,妳一言我一語,從髮型新衣新鞋新補的牙,一一陳述也不漏新割的雙眼皮,瘋瘋癲癲到了美侖,捨飯店住民宿,民宿座落忠義一路,來自日本的老闆,有些兒風度,日本黏黏的口音,女人們覺得好玩,一路逗弄;自娛娛人。 伊萬里這家旅店,走日本風,異常整潔乾淨,雪白床褥柔軟、舒適,躺在上面,快速進入夢鄉,長長睡了一覺,伸伸懶腰,開始一日行程,走呀走呀,花花草草,好山好水,沒有特定目的,東瞧西瞧,天空又高又藍,沒有水泥森林、沒有噪音,一片寧靜,太魯閣、燕子湖、鯉魚潭、潭邊阿媽,阿媽的砂鍋魚頭,濃濃古早味,阿媽兒女有成,個個是企業家,阿媽不肯退休,兒女為了感念阿媽養育之恩,回到鯉魚潭,袖子捲起來照樣幹活,這些親情通通融入砂鍋魚頭裡的湯汁,再一盤炒米粉,眾女子讚不絕口,阿媽說:「台北來的女子個個漂亮!」哇!「喔依係呢」;沿著湖邊,灑落一路歡笑,不回台北最好。 伊萬里有著美妙的懷石料理,老闆與老闆娘親手烘烤麵包、蛋糕、沾料醬,細心調理每一道菜。啤酒醃製的白蘿蔔、自己調配的酒、一斤750元來自COSTCO可口的牛小排,滑潤柔軟,配著和風醬的沙拉,清晨剛上岸的沙西米,女人們心滿意足,感覺幸福、健康,彼此讚美,品起醇濃的咖啡,更覺女人該當結伴旅行。
-
淚
層雲消散,在綠島角上。天是豁然廣闊了,連空氣也迥異於往常。 漁船煙囪突出來的煙成為一團團,又一團團的黑圈子,上昇,上昇著,越高越大,也越淡,終至於消失。 賴進良引領的豐庶號,完全無視於緊隨著漁船兩旁的虎鯨、抹香鯨,花紋海豚與弗氏海豚、白帶魚等,一群接著又一群,由漁船旁擦過,急速地穿擦著漁船,銀白色的肚皮對著太陽耀出很眩眼的光亮。 除了由水中躍起的綠島飛魚會不斷擾亂視線外,許天賜幾乎眼眨都不眨。 現在,他勇猛地站在漁船的叉橋上,擎著銳利的魚叉,聚精匯神地望著海。 他要捕捉的是全船充滿希望與目標的獵物。是那一條條幾萬年來會突然蓬起的水線,那水線肯定會像梭樣的蓬起那麼快,也依著同樣的速度消失的獵物。 浸冷的腥鹼的空氣使賴進良把脖子在衣領內縮了縮,也完全忘記先喝杯長年不斷的保力達P飲料。 他一面想著要下網,一面嗅著海上不斷地飄著的藻氣和鹼味。 杜金龍隱重地把著舵,葉很有規律地翻起迷人的浪花。一會,他伸出半個腦袋朝叉橋上的許天賜高聲叫著說:「老天保佑,這趟出海一定要昇紅旗。天賜,看你的了,回梧棲港在金枝那裡我請客,不醉不歸。 許天賜兩道濃眉揚起微笑著說:「成,你請定了。不醉要罰你在餐廳地上狗爬式爬三圈。」 「幹!………」杜金龍愉快地回答叫著。 賴進良船長聽到兩人的對話滿足地向他們揚起頭說: 「 ! !一定的,一定是紅旗到頂。哦!看!快看——」 許天賜一吆喝著:「發了,這趙我們可發了,老天真有保佑哪………」 賴進良猛叫著說:「金龍,金龍,全速,快轉舵,全速進 。左,向左——」 豐庶號半斜狀態向左旋了半圈。海浪刷上甲板,漁船船頭虛空,接著,又很快地落入浪谷間。 賴進良猛叫著:「三條、五條、喔!十條以上。金龍,再左………右………」 許天賜手中握著的漁叉不等船長再指示,將魚叉斜斜插進海中。 接著,他又快速地拔了另一條叉,有力的雙手一開一合,魚叉在陽光下一閃、又一閃。魚叉狠狠又梭進了海中。 船速太快,他不得不匐伏在漁船的叉橋上。 賴進良船長用手圈了個話筒叫著:「剎!快剎!」 不平衡地頓住在海浪與海浪之間的豐庶號飄在大海上。 杜金龍大惑不解地問:「老大,怎麼不跟反要我剎?」 「幹!你真是頭殼壞了。我的天,看!魚叉叉兩條魚,有兩個方向,不剎你要跟那一條?」 杜金龍笑著說:「懂了,雙鵰?您是說雙鵰?」 賴進良用手一邊指一下說:「你看,快!快左右開弓!」 馬林魚、旗魚在水裡竄著,有勁且快速猛竄著………。 許天賜沉穩地站在叉橋上,毫不考慮地將魚叉又精準的刺入水中………。 叉子肯定叉得太深,魚更脫不了倒鉤。 現在,魚叉叉繩被扯得猛打抖,叉中了的馬林魚不得不跟著漁船………。 豐庶號有二次叉住馬林魚,一次叉中旗魚,前後十五尾魚獲,讓大海上的漁船的聲音匯成了難得的鬱住內心長久以來的歡呼。 快速地收著叉繩,叉桿汆進水裡,銀白色的肚皮翻了起來,整條魚不斷地流下鮮紅的血水,灰色魚背上粘滑的黏液,與醜陋的兩尺來長的嘴刺,不斷地在陽光下泛著、泛出刺眼的光芒。 第二天中午時分,豐庶號緩緩駛進梧棲港。 紅旗升到桿尖,整面旗抖擻且有力啪啪不斷響起。 剖魚樑柱上吊掛著鞭炮已嘩嘩地爆炸了開來。 梧棲港岸上迷濛著人和煙。 豐庶號全船上的所有人驕傲且很有自信地抬頭微笑也不停的向所有人揮手打招呼………。 六 望著碼頭邊已很熟悉的石階。 許天賜內心裡不斷地蹭蹬、蹭蹬著。 沒有看見邱金枝迷人的身影與黑眸和一頭長髮。 許天賜無睹那動人的英雄式的迎接,也無睹漁船上獵獲的滿艙鮮魚,他忙擠過了人障快速地跳上石階。 他一逕跑進新天地餐廳。 也沒有見到邱金枝。胖子老板與阿蘭小姐等人在裡面忙碌著。 「老大,老大喂!金枝呢?」他心慌著問。 「昨天辭工,她走了。」 「走了?」 「是走了。」 他驚愕得呆住,遲遲說不出話,久久才問:「老大,是真的?」 「許先生,我們做生意的絕不說謊。唉!你真該早點回來的!討海人的辛苦我知道,金枝真的走了。」 緊瞪著老板的臉,很快萎頓地低下頭。 他鬱悶著要走出新天地餐廳。 胖子老板叫著了他:「等等,許先生。」 他淡淡悶怒地問:「什麼事?」 一會兒,老板從餐廳辦公室內走出。 他端了個描金的匣子交給許天賜。 打開描金匣,裡面有二張邱金枝的照片,一枚小小的藍寶石戒指壓在照片上。一張歪斜的她的筆跡在戒指旁摺疊著。 字條這樣寫的: 「天賜,我走了,很對不起你。」 我跟羅東勝走的。前後欠他一百多萬,我絕還不起,所以考慮再三我答應嫁給他。他早喪偶,我死丈夫,你推倒油的事與欠款他答應一筆勾消。 天賜,我真的愛你,但天生命苦又會剋夫,所以,今後請不要再想我了,也請找個好女人結婚,生個可愛的胖娃娃,我內心就感到滿足了。 二張彩色相片,是我自認照得最好的,請留作紀念。戒指是戴了十五年的,雖舊了,是我的心意,也送給你。 再就是請不要喝太多,脾氣也要改改,再記住,不要找我,找我也不會理你了,他有錢,我認了。 下一世,下一世好嗎?我發誓一定要作你的老婆。這一世,原諒我,算了。」 歪歪斜斜的她的筆跡寫在字條末。 緩緩地,內心痛著的拿出了二張相片。 邱金枝正朝著他笑,朝著他愉快地笑著………。 許天賜向胖子老板揮手。 他低下了頭。 終於,他那二十八年來堅毅且很少哭過的有神的眼睛,正飽含著淚水。 哆嗦,不停的哆嗦著,他朝著梧棲港正吹飄著腥鹼的海風的大海,高聲地叫著:「金枝,金枝啊!」 許天賜睜開眼,多毛的手擦拭的不斷流淌下來的眼淚。 晚雲悠悠,夜色將臨。 許天賜轉頭望向港口,人群已散去。 溢滿著落寂闌珊的情景,推滿在他的心頭。 他想到,這趟漁獵不少,而失去的肯定更多。 於是,淚在他哭過的臉上再度流下………。 (下)
-
淚
他一骨碌的爬了起來,甩開了油廠工人的攙扶。口裡不乾不淨的邊跑邊罵,罵的儘又是些不堪入耳的話………。 許天賜一臉不懷好意地說:「金枝,我在等妳。」 「等我?」 他沒有答腔,粗野地倚起身,一把將她摟了過來, 邱金枝格格地笑著不停。披著的大浴巾緩緩滑落在床沿………。 一陣驟雨,又是一陣雨,炒豆樣的刷了過去。 梧棲港外的浪嘯聲在緊閉著的屋內顯得很微弱。 許天賜望著身旁的邱金枝。他靜靜地望著躺在身旁的她艷紅的雙頰。 有種很奇詫的念頭不停在他心海裡嬝嬝地升起。 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會迷戀上她——二年前因丈夫癌症去世的女人。 自她八個月前來新天地餐廳的那一眼開始,肯定他就有了這種迷戀,自己在大海上隨漁船近十二年,而女人也不知見過多少,但沒有,都沒像這次一樣………。 他陡地又攫緊了女的,一面輕吻著,一面喘息地說:「金枝,我愛妳………我一定要娶妳!」 她微瞇著黑眸,攏了攏一頭黑長髮後說:「唉!天賜,你已說過多少次愛我了。」 「金枝,騙妳我就不是人。」他又輕吻著她說。 「是真的?」她挪了手臂後,側了頭,想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後問:「真不是騙我?」 他的聲音明顯有點憤慨。一會靜默後,他說:「妳!金枝,妳不相信我?」 邱金枝望著他,像是看見一絲誠摯的流線在對方的兩道濃眉下不停地蠕動,不停地蠕動著。 望著帶有海樣深沉迷人的黑瞳仁,再望向懸鼻波上他厚厚的嘴唇,她被那流線給感動了。 她感動、滿足了。她溫馨滿懷地緊緊抱住了許天賜。充滿感激的眼淚汨汨地掉下說:「天賜,天賜,我………我也愛你。不要看不起我是已嫁過人的女人就好了。我要跟你一輩子。真的,我內心對你充滿著信任與希望哪!」 體恤地托住她的臉,許天賜用他粗線條的雙手溫柔地揩去她眼下的淚水。 一會後,邱金枝伏在他的厚實多毛的胸膛上問:「天賜,你會不會怕我剋掉你吧?」 他先是完全沒聽懂她的意思,繼之,懂了。 他指著胸前那叢黑毛問:「金枝,這全是扯淡哪。憑我,不比誰壯?」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我天生的命,是剋夫。」她說。 「迷信哪,我們信那作什麼?」他緩緩地吞嚥了口水後說。 清楚見到他那堅定而自信的誠懇神態,邱金枝撫著臉,紅紅的顏色從她的指縫裡迸射出來。她不由失笑道:「唉!天賜,你就是這個毛病,掙強又好勝,平日脾氣暴燥,全碼頭的漁人們在你背後說你像是三國演義的猛張飛!認識你半年多,我就是很喜歡你這個脾氣,肯定是乾乾脆脆,也絕不說假。 「我們兩個人這輩子就這樣——哼!就這樣!」他很真誠地說。 她愉悅地輕聲叫了起來說:「是的,就這樣。不,天賜,我還要同你做飯,補衣服,去港口等你,還要同你生兒子!」 兒子,兒子………。 許天賜的嘴張得大大的。他知道邱金枝婚後因丈夫罹癌,發現已是末期,至今仍未生育兒女。而新天地餐廳的胖老板阿吉哥,也因她的姿色,為餐廳帶來興隆的生意,不會因許天賜與船長等人至餐廳用餐,她丟下手中的工作,偶爾專心服侍他而感到不悅………。 忽然間,他想起在餐廳她提起的那隻「肖豬哥」。 「噯!金枝哪,妳怎會欠香茅油商羅東勝那傢伙錢?」他柔順地撫著她的長頭髮關心地問 「說過二次了嘛,為了我已死去的丈夫。」 「會用掉那麼多?」他很奇怪地問。 「躺在床上近一年餘。你想想,我真能見死不救?再怎麼說他總是我的丈夫嘛。」邱金枝輕緩地搖搖頭說:「不過,大把錢用了倒沒話說,他在翻砂工廠工作,有請領勞保局的死亡給付,但仍救不回他那條命。唉!………」 許天賜又緊皺著濃黑的兩道眉毛說:「誰都可以,為什麼偏偏要找他借錢?」 「你知道,這梧棲港又有誰比他有錢。他有嘛,人家會有這許多錢,難怪漁港的人碰見他羅董、羅董地叫個不停。再說,別人有誰會借錢給我?都清楚知道我會還不起。」 「妳是天下的第一大傻瓜。既知道還不起,那為什麼要借?」他深感心痛地問。 「老話了,丈夫嘛,夫妻一場,我真的不能見死不救哩!」 「那隻豬哥竟慷慨地借出來了。他準不安好心。」 「他肯定知道我還不起——其實,他早就猛打我的主意了。」 「幹!幹!」許天賜猛地一捏拳頭,狺狺地說:「喝人血的爛傢伙,也真不是東西哪!金枝,我會打拚,我會努力掙錢,老子一有錢馬上就替妳償債還給他………。 四 一星期後的早上,梧棲港天還朦朧亮,海風明顯聞出腥鹽的味道。 九點光景,已睡醒,胡亂洗盥一番後的許天賜,迎著刺骨、冷冽的海風,他邁著大步經過新天地餐廳走去。 看見港中艘艘已升火待發的漁船,葉翻滾著浪花,與響著破空的船鳴聲。 看見離餐廳二十公尺處,正密密地圍著一群人,他感到好奇,慢慢走過去。 他看見平日喜歡穿老式西裝的羅東勝。內心討厭死了那喝人血不眨眼的肖豬哥。不自主地猛往地下呸了口痰。 清楚聽見羅東勝的粗啞的聲音說:「欠債還錢,還來呀!本金和利息,我都要。已一年多了,利息我都拿得艱苦,我做香茅油和苦茶油的生意, ,肯定是早就對了本哪——金枝,妳講,妳講,不要呆瞪著我呀!我又為的是什麼?」 邱金枝深感理虧地苦笑望著羅東勝說:「羅董,我,我,我也一直有在還你的利息哪。嗯!這不是麼,我今天特意先還你利息與本金三萬元。」 「這對我來說,連塞牙縫都不夠。我今天可本利都一起要。老天,年打年了,今天妳拿不出那我就………」下面的話在一大群圍觀的漁人們前,羅東勝很難措辭這以前已說出一次的話。 伶俐、反應迅速的邱金枝聽懂。她連忙岔開地說:「羅董,你可要高抬貴手,真的,我一時真拿不出來,請你再寬限一段時日,我一定儘速償還。」 「那妳的意思是要我等到鐵樹開花,或是天下紅雨?幹!當初妳借錢的時候好話說盡,現今臨還錢的時候推三阻四,天下又那有這個道理?告訴妳,今天,我今天全都要,沒有,就不行!」 「你——羅董,你這不是在逼人?今天,我送利息與部份本金你反不要,這算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要本利一起還。如沒有,抱歉,那妳就找妳那個相好的要。妳喜歡他,他也喜歡妳,那他就該同妳還欠債。」 委曲、丟臉………。瞬間的百感交集,邱金枝不禁掩起了臉。 妳哭了。淚,流滿面,不斷地流淌著。 「哭什麼?再哭我也不可能同情妳!」羅東勝仗勢凌人地吆喝著說。 這當可,許天賜洶洶地推擠過了人叢。 肖豬哥羅東勝一見到他,很快地緊閉著嘴。 他背轉身,很快從西裝口袋掏出一粒檳榔再塞入口裡,那樣子肯定像是隻紅冠的大火雞。 他故做沒事人般,指揮圍在身旁的香茅油廠的工人,搬運推高機上的油桶。 邱金枝見到許天賜衝進來,也倏地很快背轉身,儘在抽噎著。 許天賜氣憤填膺的走近羅東勝的面前。他吼道:「你要錢,臭豬哥?」 羅東勝躲不掉,只好硬起腰回答:「唔,我是要錢,我要我的本和利,不應該?」 「沒有呢?」許天賜咬牙切齒地問。 「沒有?——你?」羅東勝思忖著一會兒,接著望了望周遭的仍不肯散去的漁人們說:「很簡單,你們兩人雖不是夫妻,但,許先生,你不是同她相好麼,那就替她還欠債吧?」 許天賜從想不到對方當作許多人來上這一招。 他半嚮說不出話來。他黑黝的臉皮明顯地也很快變紅了。久久,久久才開嗓地回答:「豬哥,我真有的話,一定會先還你,好趕快買付上等的棺材了!」 「 ! !許先生,我量你可還不起金枝的欠債哪!」 許天賜頓時火冒三丈:「你放的是高利貸!」 羅東勝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西裝上身。他輕蔑地望著許天賜,再順勢在他面前猛吐了一口檳榔汁後冷笑地說:「請不要再囉索了。可以,你說我放高利貸,隨時歡迎你去檢舉我。你同她相好就請代她還錢。」接著,他做了個很猥褻的表情和手勢,輕著聲音說:「不過我要好意地先告訴你,小心,金枝她會剋夫啊!」 羅東勝這話雖很輕,但周遭的人群已全聽入耳中,齊鬨笑了起來。 許天賜被那些輕蔑的笑聲給逗得猶如火上潑火。 他拳頭握了起來,慢慢地捱近了羅東勝。 他望望四週的人,再望著許天賜,但嘴中仍很倔強著說道:「許先生,你——你真想打架?有本錢就不要打,今天,還錢,同她先還錢呀!」 許天賜一拳猛地早勾了出去。狠狠地結實的把羅東勝打了個仰面朝天。 他一骨碌的爬了起來,甩開了油廠工人的攙扶。口裡不乾不淨地邊跑邊罵,罵的儘又是些不堪入耳的話。 許天賜迅速追了兩步,羅東勝的腿靈光,追不到。於是,他一不作二不休,踹起腳朝停著的推高機上的香茅油桶踢去。 邱金枝沒想到會因借債問題鬧出禍事,她急得直跺腳高叫著著:「天賜!不要哦!不要這樣!」 遲了,許天賜飛腳已蹬倒了五桶油。 周遭的一群人不約而同叫了起來。二罐未鎖緊的綠色參滿著青蔥味的香茅油流過地面………。 「你?你敢倒我的油?啊!天——我………我的油,我要告訴!」羅東勝急了,折了回來想救油。 然而許天賜的大拳頭已結實地擂在他的胸口,打得他眼前一黑,悠悠忽忽的裁倒下去。 許天賜意有未盡,抬起了腿還準備加上兩腳。 邱金枝淚流滿面,心如刀割地叫著:「天賜,事青是我引起的,完全不干你的事哪。你,你就是不聽話——不要不要 ,求求你………」 他放下腳,氣喘喘地看著羅東勝並吐了一口痰在他身上說:「今天我狠狠的教訓你這隻大豬哥,也給你一頓粗飽。我就要你的命,看是你狠還是我狠!」 「你,天賜,你這是作什麼啊!」邱金枝抱著他的腿哭著說。 許天賜解開邱金枝抱腿的手,溫柔地掏出口袋的手帕輕擦著她的淚說;「不要哭,金枝,禍事由我一人擔,我出港了——等我回來,別怕,一切有我,他狠我就用魚叉先叉掉他——」 他走了,留下這麼個大的爛攤子,也完全不理會羅東勝的咆哮………。 五 天開朗起來,幾綹金色的雲漸變成銳白。 陽光和煦,海風馨香。 陽光照著蔚藍色的海面,海水泛起透明的意態,海面像牠地舖開了一幅細心地抹平的空白畫紙。 衝著浪,將海水刺成兩道水紋的豐庶號與浪花相互簇擁了起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