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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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獻平﹐好樣的﹗
黃獻平是我的姐夫,是來自金門的鄉下孩子,據他說,國中畢業後為早日分擔家計,選擇台北工專就讀;還好有黃炳中(現任立法院總務處處長)協助帶領,安定了這顆初次離鄉背井而惶恐不安的心。也因為這個因緣際會,讓他在台北縣落腳,娶了在台灣的金門人和我們家結為姻親。 黃獻平是一個標準的工作狂,也是由於他的努力,在家庭、工作、學業兼顧下,能育得三子、謀得高職、取得博士學位,讓人不得不佩服他持之以恆的耐力。更讓人佩服的是如此繁忙過活的人,居然膽敢接下台北縣金門同鄉會理事長之職務,如今已邁入第二任第五個年頭了。四年多來,他以耿直的態度、磊落的心境及超級的行動力,為台北縣金門同鄉會注入了新生命,也凝聚了台北縣金門鄉親的向心力,其氣勢如日正當中。他是如何做到的?他證實了事在人為,只要你有心、你願意,應該沒有不可能的事。 在他一屆四年的任內,帶領理監事們參與許多公益活動:號召鄉親捐贈愛心便當,讓貧困兒童安心享用營養午餐;帶企業家回金門關懷弱勢團體,以拋磚引玉的捐款,為弱勢團體募得更多的資源;爭取金門縣政府在台北縣為戶籍在金的鄉親辦理身分證換發,甚至到府服務行動不便的長者; 年節船運協辦、至機場服務鄉親返金等等…公共事務。也辦理了許多凝聚鄉情的活動:常年定期辦理旅遊活動,動輒十多輛遊覽車,讓鄉親在風光明媚的景區與好久不見的老友閒話家常;母親節及父親節的感恩活動,讓鄉親在忙碌的生活中,停下腳步,靜心體會雙親的辛勞,略盡烏鳥私情,進而提醒下一代,別忘了寸草春暉之恩;近期所舉辦的重陽敬老餐會,更是博得老人家歡心;擴大頒發金門學子獎助學金,讓新一代的學子感受到鄉親的期許;賡續定期慰問在台北縣療養的鄉親、不定期的突發急難救助…;大型的紀念性活動則有「紀念823戰役50週年」、「台北縣金門同鄉會成立40週年」…等。 這一屆,姐夫能夠贏得多數人的支持,再連任台北縣金門同鄉會理事長一職,必有其過人之處!在鄉會組織中,要獲得多數人認同的要件,就是組織透明化,財務流向清楚公開。所以他任內,要求會務工作人員,不管是有給職的秘書、無給職的志工理監事們,對會裏每筆收入、支出都要有明確的收據,會裏所有財產明列細目登錄、找廠商協辦活動需再三比價,但也不可藉公益團體之名義,揩油廠商。因會務之收入,來自眾人的託付,善加謹慎運用捐款,是對捐贈者最好的回饋,理監事們也應負起隨時查帳及提出質詢之監督責任。 一般人對他的第一印象,絕對是溫文敦厚;比他才華出眾的金門鄉彥大有人在,而「認真、務實」的行事作風,是他獲得鄉親大老青睞的最大主因!也因為如此,鄉親大老張邦育、黃應夢、葉耿漢、張維廉、鄭員…等及企業家黃平璋、張輝明、陳世昌、黃重慶、黃金木…等對台北縣金門同鄉會總是不吝捐贈,讓黃理事長有揮灑的空間。 我自從離開教職後,每天打球、泡湯、看小說……,生活何其悠哉!卻在姐夫的一聲令下,栽入了同鄉會的這個大家庭。我老公常笑我,悠遊自在的好日子不過,跑到同鄉會去當小妹:活動時站到雙腳發軟、電話聯絡講到聲音沙啞、鄉訊校稿校到三更半夜……簡直是自討苦吃!但,這實在沒辦法,誰叫他是我姐夫,我爸、我媽都挺,我能說不嗎?當然只好撩下去,把吃苦當作吃補吧! 最後,歡迎所有的鄉親,一起來加入同鄉會,共同督促黃獻平,讓他更好樣的!(稿費捐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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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北珊的一封信
「小瓦房」決定集結成冊的那一刻起,複雜的情緒,繁瑣的作業,深深的困擾著我,出版書籍是我人生的初體驗,外行的我,加上有期程的壓力,以及一些自己無法掌控的因素,在臨門一腳時竟然萌生退意,但在楊樹清老師盛情的鼓勵下,又有同鄉翁翁大哥的專業編輯,還有長官的不吝賜教、寫序,以及好友的殷殷期盼,搖擺的心方才定下心來,而讓我更加篤定的是摯友的一封信函,它是「小瓦房」出版前最寶貴的禮物。 那一天,上班時間來到博物館的砲台點做例行巡視工作,看著金枝姐笑臉盈盈的招呼著遊客,心中有一種安定和踏實的感覺,多日來默默進行「小瓦房」出版的前置作業,突然好想和她分享,請求提供想法和協助。相識十年,金枝姐是我可敬可佩的姊姊,除了識大體,又有女俠的風範,更是出了名的才女,我打心底崇拜她。我心虛的捧著「小瓦房」的初稿請求提供意見和指正缺點,金枝姐豪爽的說:「指正不敢,但我可以義務校對。」於是她毫不遲疑的接下一疊厚厚的影印稿。 第二天夜晚,我就接到了她的一封標題:「除了感動還是感動」的回饋信函,第三天一早上班時,我尚沉浸在她信件的話語中,金枝姐的電話來了,一向豪氣干雲的天,竟然語帶哽咽的陳述她的感動,我真的好震撼!這是信函之後更強的推動力,於是,我堅定的告訴自己,「小瓦房」一定要出版,因為我的故事,也會是大家的故事,共同的歲月有著共同的故事,那些塵封的記憶,我有義務真實呈現。 以下是金枝姐原文的書信內容:『所有的篇章都看過了,除了感動還是感動!雖然人物不同、地點時間也稍有差異(畢竟我比你多了好幾歲)!但為何在字裡行間,每每都能瞧見熟悉的劇情與相似的情緒,你在金門,而我卻住在基隆靠近瑞芳一個產煤的小庄頭-深澳坑。 從「彩筆初繪」這個單元揭開序幕,我的心一直為妳所牽動著,回憶的齒輪由「童年零嘴」開始滾動,或許是現實刻畫生活使然,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悲景傷秋的人,更別提會用文字來抒發內心情感,也曾與朋友開玩笑說,自己的神經可媲美登輝大道,可是妳的「戀戀紅蘋果」、「鬧水災」、「大同寶寶」、「媽媽ㄟ紅龜粿」、「父親的寵膩」……卻使我在閱讀時每每熱淚盈眶。看著你描寫母親用石磨磨米的身影意象時,看著,看著,竟把遙遠小時候家鄉阿母為了清明的草仔粿、七月的麻糬、冬至的湯圓、過年時的年糕,在磨米的意象重疊起來。 60年代生活不易,為了使孩子溫飽,阮阿爸甲阿母所做的一切與你父母親是同樣的無悔與偉大,我阿爸是一個礦工,住的地方是一座大工寮,居民約有四、五戶,每家的孩子從三個到五個不等,戶戶之間僅隔著一片三合板,所以在「父親的寵膩」中看到那個時代的男子漢,也在「進補」中從冒煙的陶鍋中看見濃濃的愛意,也感同身受的覺得無法回報雙親萬分之一的恩情,你的文章讓我找到一個出口,我無法說出是甚麼,只覺得有一種深深的痛,想著,想著,眼睛又會悄悄地下起雨來!』 附註:什麼也不需改,我深覺簡單的文字所寫的情意是深的。 親愛的金枝姐,謝謝妳的大力協助,也謝謝妳珍貴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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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住慢漫民宿
捧一盆肆意綻放的九重葛如果還不足以表達我的感情 那麼就邀秋日午後的金黃暖陽列隊歡迎吧 旅人請進 慢慢慢慢 請進 莫要驚醒沉睡久遠的磚牆簷影 這是翁翁先生在為慢漫民宿一套六張明信片中的一張書寫的詩句,緊緊地吸引著我,足於形容金門金城鎮珠山慢漫民宿的安靜環境氣氛和表達對客居者的歡愉心情。 早就聽過慢漫民宿的大名,朋友住得很舒服,還有的說它「豪華」,也從慢漫民宿主人楊小姐的網頁上瞭解了一些有關這類民宿的大概,為主人的文藝氣質與優雅文字所吸引,但沒有親自接觸,實在無法想像它是什麼樣子。「民宿」這類詞兒,在香港和中國大陸都沒聽過,也許是太孤陋寡聞了,心中始終充滿了神秘和好奇。如果不是我們的許會長介紹,怕也很難和它結緣吧。從廈門乘船抵達金門,僅是四十五分鐘而已,但這水路的開放,花了不止四十五年!我們太遲出發,到達金門的水頭碼頭時已是午後,旅遊車載團友們先去遊覽,到慢漫民宿時已是晚上八時許,烏燈黑火的,只知道進入了村莊,但已看不清景物背景。團友被分成三棟老厝居住。我們拉著行李,慢慢走向那有些斜度的路道,不需太多的轉彎,我們就到了。借著地上那些朦朦朧朧的燈光,終於看到民宿的外觀似乎和我金門的祖屋沒什麼不同,原來「民宿」的概念就是「家庭式賓館」。香港其實也很多,不過,最大的不同是,香港式民宿都設在高樓大廈裡面,幾乎每間房間都小到猶如鴿子籠,睡床之外已沒有什麼任何轉圜之地;這慢漫民宿呢,房間之大,比諸大城市的大酒店有過之而無不及,香港一些酒店的房間小了它的一半,每晚的租金也要七八百港元。最叫我們欣賞的是室內的燈光,柔和明亮,遠勝大酒店一百倍啊。現代化的酒店設備雖然先進,但那燈光暗到不利於讀書寫字,看什麼都不清楚。最令人驚喜的是,這兒帶了電腦可以上網,完全不必另外付費用,也不需要擔心付了費之後電腦又出故障。太妙了。洗手間小窄了一點,但設有自動沖洗和暖屁股的坐式便缸,彌補了空間窄小的不足。新陳代謝的生理為這種高級的服務所吸引,坐了上去,果然那感覺完全不同凡響。但目前由楊主人經營的民宿,暫時只有五間房間具有這種高級設備。洗手間外牆邊有一個木樓梯通往二樓,我爬上去看,嘩,好大,兩套褥墊鋪在地板上,一如日式的榻榻米。也有冷氣設備哩。 我們興奮地要求楊主人帶我們去參觀團友住的兩個地方,也都有很明亮的燈光、優雅舒適的設計、現代化的設備以及溫暖的感覺。完全有別於大酒店那種整齊空蕩的冰冷。回到我們住的民宿,心中的欽佩更是步步升級起來。民宿其實完全建在閩南所謂的「老厝」內,是「舊房子」的改裝,即舊瓶裝新酒。主人楊小姐在外國留過學,在先生的支持下和義大利設計師的幫助下,將「祖屋」式的老房子進行了改造的大工程,委實改頭換面得有了新氣氛。當然,設計、佈置、裝飾也很重要。這間老屋,一如其他金門舊宅,分前廳、天井、後座三落。前廳擺一張長方形,供投宿者吃早餐,中天井也有一張長桌,讓人夜晚乘涼、賞月或聊天,當然,也可在此吃早餐。屋外是一大片空地,也擺有座椅,讓人夜裡乘涼。楊主人說,凡是你們見到的,用的,吃得,都可用都可吃。聽了嚇了一跳,很不習慣,真有如天籟之音。在以往住過的酒店,何曾有過這種待遇或優惠?一小包餅乾都要計錢且特別地貴。我們見到不少梨啊香蕉啊餅乾啊……一時就大快朵頤起來。 大客廳擺有沙發,最叫人欣賞的是那一列雖不太高,但長長的矮矮的書架,排列著非常多的唱碟和各種各樣的書籍,其中以文學圖書佔了相當的比率。顯見楊主人的嗜好和品味。學法律的她,能有志於「民宿事業」,真不簡單啊。我慢慢地將架上的書一本一本抽出來翻閱,覺得一種奇妙的感覺湧上心頭,不期然又想起了翁翁先生在另一張明信片上的描述:「慢慢的流光慢慢享用 慢慢的心事慢慢編織 慢慢的閒情慢慢翻閱 慢慢的悠雅慢慢品嚐……」,是的,我們在此翻的不是族譜,而是二十一世紀出版的書;牆上,我們讀的不是百年老聯,而是巴黎艾菲鐵塔的西洋油畫。每一個角落都處心積慮,而用心良苦的安排都充滿深意,古老大宅的重壓和深沉感自然一掃而去。我抽出一本精裝的繪本《我家開民宿》,慢慢把它讀完,加深了對金門「民宿文化」的瞭解。原來,金門的民宿總共近四十間。而我們的團友,就被安排在三棟不同的、但都在附近的老厝。 「你們的『慢漫』兩個字,到底哪一個字在前?」我和老伴約了主人楊小姐進到我們房裡談談話,我們興致勃勃的問她;她笑起來答道:「慢漫,慢慢的『慢』在前,浪漫的『漫』在後,所以就命名為『慢慢的浪漫』。」我們好想瞭解金門縣政府、老厝和經營者三者之間的關係到底是怎樣的?她做了詳細的解答。原來,在總管理方面,民宿老厝都屬於金門縣國家公園管理的,產權屬於老厝原主人,他們或者是族人早年下南洋,房子空了出來;或者其他方面的原因,願意將老厝出租,於是就由金門國家公園、產權持有者和經營者三方面協商,經營者投標,中標者乃根據其企劃書的可行性、完善即優劣作出取捨,其中價錢只是佔百分之十。我們才明白,這些變身為民宿的老厝並非楊小姐的,她是經營者,需要上繳租金。當年她在她做生意的先生的支持下,辦起了這民宿事業,先生勸她不要有壓力,慢慢地經營,不要著急,不打廣告,只靠口碑。由於在外國讀過書,楊小姐也還年輕,因此將現代化生活的元素注入傳統古老的老厝的理念非常強,把合理、簡潔和優雅的西風巧妙融合進中式的保守、對稱和沉重,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挑戰,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從牆上的西洋油畫到七彩的艷麗燈,從坐下去不想起身的按鈕式馬桶到播放輕音樂的音響組合,從牆上紅磚色的暖色到落地長列的矮書架……無不顯出楊主人獨特的、與人不同的高雅品味。最妙的是房門仍是舊日兩扇式的,門中間依然保留了兩個對稱的大鐵圓環,一個大鎖頭掛在環上。令人聯想到主人家心思的細密。再瞭解下去,方知政府的修葺只是外觀的,內部除了大結構上不能動之外,經營者卻允許重新設計和改造,遇到舊牆太腐朽,就非要動大手術不可。我問楊主人,除了從網上可以瞭解慢漫民宿的情況,可有文字方面的資料?她說文字簡介倒沒有,但印有明信片,並很快贈送了我們一套。這那是什麼普通明信片,而是攝影沙龍和絕妙好詩結合得天衣無縫的藝術品呀! 早晨的珠山多麼安靜,從遠處看慢漫民宿,看不出內裡乾坤,也不會有人曉得內部已進行了『大革命」。告別時候,從遊覽車視窗,我們看到楊小姐靜靜地佇立在民宿路口,在晨風中向我們揮手致意和告別,心中好生感動。兩個清晨兩個夜晚的慢漫民宿小住,我們感受了典雅、悠靜和慢節奏,彷彿時光在此凝住,不禁叫我又想起了翁翁在另一張明信片上寫的、形容慢漫民宿的詩句,感覺就是那麼奇特: 說忍不住懷想起荒山瘦水紅瓦朱簷 古典就靜悄悄橫陳在桂花漫舞的晚秋廳堂 夜有眸子澄澈水樣 你打古典款款走來 2010年9月15日至17日於金門 2010年9月22日定稿 2010 年9月27日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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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伏者
才剛辦完老張的喪事,一位來自福建的宋老太太在警察的陪同下找上了張老太太在台北縣華江橋下的公寓住宅,宋老太太年約八十,長相與穿著很樸實,但留著革命頭,看不出是知識份子還是農民。陪著宋老太太一起跨海來台的還有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據稱是她的兒子。宋老太太禮貌地由布包裡拿出一封信遞給張老太太,以表明自己的身份,張老太太似乎早預知這一天即將到來,她在警察離開後立刻將客人請入客廳,再用電話通知她的大兒子趕過來幫忙處理,之後才從容地閱讀信上的文字以證明來人無誤: 【宋大嬸好: 我在台北郊區無意間找到妳先生宋曉華的墓穴了。我因為重病在身,隨時大限將至,無法再親臨福州探望妳。希望妳能帶妳兒子來台北一趟,祭拜妳先夫的亡靈。信是我委託護理長在我彌留時投進郵筒裡的,隨函我已準備好相關的文件,供妳辦手續之用。另附一只我在銀行保管箱租用的鑰匙,妳抵台後請拿著這隻鑰匙到信封上的地址找我內人吳美珠女士,她會帶妳去打開保管箱取走妳先夫的遺物。 台胞 張福生】 宋老太太看張老太太讀完信這才向她問道:「請問張福生老先生在嗎?」 「妳晚來了一步,我先生老張上個禮拜已經過世了,他的遺照就掛在牆上。沒錯,我就是吳美珠。」張老太太用手指著牆上的照片。 「都怪我,我們海協會文書往返耽誤了時程,害我沒法見到張先生最後一面。」宋老太太的鄉音很重,不仔細聽不好分辨。 「我先生死前交代說,一位姓宋的老太太可能會在不久後由福建找過來,他也要我用這隻鑰匙和她共同打開銀行的保管箱。」張老太太一邊說一邊也從腰包裡掏出了一隻鑰匙在宋氏母子眼前晃了晃。張老太太接著說: 「二十年前海峽初次開放,老張回大陸探親,回來後他告訴我回程他順道經過福州,竟然找到了一位同袍的家人。以後他就常往那裡跑,一直到五年前他得了癌症才沒再去過。」 張老太太這麼說的同時心中放下了重擔,因為以前她懷疑老張可能和宋大嫂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男女私情,否則幹麼老是寄錢過去接濟人家?現在才發現原來老張口中的宋大嬸這麼老,幾乎和老張同年紀,至少要比她張老太太老上個近十歲。 這時那位五十多歲名叫宋崗的中年漢子說話了:「沒錯,二十年前張大叔由我們公安帶路找到了我們福州城裡來,張大叔偷偷告訴我媽,他和我死去的爸爸宋曉華是在台灣軍中同生共死的刎頸之交。我父親二十歲加入了共青團,二十一歲當上了新四軍的見習政委,但年尾參加金門解放戰役一去不返,從此失去了音訊,據說他已戰死灘頭。但根據張大叔的說法是我父親當時和五千多名士兵被俘,他和其他幾位共青團的成員冒充士兵,被國民黨就地充員,整補進金門的某衛生連,才與張大叔認識的。」 「這件事老張生前和我提了很多次,他說他們衛生連有一些兵源來自於古寧頭的戰俘,當時俘虜中凡有共產黨員身份的都被送往台灣再教育,但有許多黨員不願到台灣,便用假名互相掩護,潛伏在金門軍中伺機想逃回大陸。」張老太太說。 「這種事不能開玩笑,根據我們解放軍的記載我丈夫是作戰陣亡被歸為烈士,我們共和國不接受被俘虜的說法,不成功便成仁,否則就被視為叛徒或國特。此事關乎我家的清譽,自從張先生出現後,這個秘密只有我和我兒子兩人知道,絕不能外洩以免有辱我家革命的門風。實在說我們不太相信妳先生的說法,但這二十年來都苦無查證的對象。沒想到這次我和兒子終於到了台灣,卻來晚了沒法再見到張先生。」宋老太太這時也說話了。 「我們老張和我結婚後還常作惡夢,夢醒後滿身汗水驚叫說戰車履帶中夾滿了屍塊和人的殘肢。可見當初戰況應該是很慘烈。唉,老張說我們打贏後,一些潛伏在戰俘中的共產黨員都歸心似箭,他們常利用大潮偷偷下海想游回對岸但從沒人成功過;除了一位例外,他是一位姓胡的黨員,靠著兩顆籃球真游回了廈門。沒想到你們宋先生還真有耐性一直按兵不動,直到九年後金門砲戰爆發,哈哈,才被你們自己的砲彈打死。」張老太太說完後覺得自己說話的態度似嫌輕率,有違待客之道,於是便立刻委婉地補了一句: 「唉,管你們宋先生是什麼黨員,他總是我們老張的救命恩人,老張說當時他被砲彈的碎片掃中倒在掩體外爬不回來,妳先生卻奮不顧身衝出掩體將他揹了進來,卻因此中了接續而來的砲彈炸斷雙腿流血過多而死。如果妳先生當初沒有救我們老張的話,你們宋先生可能現在還活著;而我們老張可能五十年前就死掉了,之後也不會認識我並和我生了四個孩子。」 「張大叔常向我們提過這件事,不過這只是他的說法。」宋崗客氣地回應但又語帶質疑。 「您有四個孩子?」宋老太太問著張老太太。 「是的。」 張老太太回答完後,話題一時僵住了。她看氣氛有點凝結於是又用電話撥打兒子的手機問他什麼時候才會到家,對方說還要再一陣子。張老太太放下電話後向客人解釋說:「不好意思,我都上七十歲了,很多事情處理不來,一定要靠兒子不可。對了,我們剛才談到四個孩子。我這四個孩子中三個都成家了,老大定安是職業軍人,老二定良服兵役時出了點意外····唉,不說了。老三定宇是縣議員。老四是個女的,她是個歌星在海峽兩岸都小有名氣,張定蓉,你們有沒有聽說過?」張老太太有點興奮地問。 「沒聽過耶。」宋家母子同時搖了搖頭,但他們很給對方面子地接著說:「對不起,我們都很少看電視。」 張老太太表情有點失望地接著問道:「那宋大嫂您呢?您有幾個孩子?」 「我就他這一個孩子,他爸爸不管是陣亡還是被俘時,我才剛害喜幾個月,所以他是個遺腹子。」宋老太太說。「那您之後一直沒改嫁?」 「我在黨中也是個小領導,我們要做榜樣。」老太太嚴肅地說。 張老太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糟糕,沒想到連這個鄉下老太婆也是個共產黨員,這個死老張,怎麼這生專認識這些共產黨員?要是再早個幾年,這可是要殺頭的。想到這裡她趕快轉移話題以緩和氣氛: 「對了,我們老四那個當歌星的丫頭,她這些年來一直在大陸發展,還上過你們中央臺的電視節目。我們老張生前最喜歡這個女兒,她先生是北京人,以前常回台灣,十天前又回來了一次,主要是為了參加岳父、也就是我們老張的家祭。我這個女婿說他祖父以前當過國軍的團長,因為不肯服從師長要他向八路繳械的命令,被師長當場用配槍格斃。也因此他的父母都被打為黑五類,文革時因為我女婿才剛出生所以逃過了一劫。說也奇怪,我覺得我這個女婿蠻好的,可是我們老張生前卻很討厭他,常在背後說他的壞話,有時連他祖父都一起罵。」 宋老太太似乎對張老太太的話題不感興趣,但想到她才新寡也就很有耐心地聽她說完。張老太太以為宋老太太聽得起勁於是繼續介紹說: 「我們老大張定安啊是單位的上校保防官,今年才四十九歲,三年前升上去的,因為他抓到了一位潛伏在我們軍情局的雙面諜,大功一件。國安局的長官很賞識他,有意繼續升他為少將。不過當時總統府暗示活動費要兩百萬元,我兒子嫌貴拒絕了。對了,雙面諜你們聽過嗎?早期我們叫做「匪諜」,現在叫做「共諜」,就是說嘛,幹麼要醜化人家說人家是「匪」呢?別看我們老大定安仕途順遂,當初中美斷交他決定去讀軍校的時候,他爸爸可是堅決反對。還有我們老三接受執政黨提名參選民意代表時,我們這個老頭子也誓死反對,胡言亂語地說什麼中國的民族主義和台灣的民族主義勢不兩立水火不容。他是看後來你們的飛彈都快打來了,才不再堅持己見。」 「您剛才說中美斷交是什麼意思?」 「噢,我應該說是美國和台灣斷交的時候,我們大兒子義憤填膺決定投筆從戎,但我們老張誓死反對,父子兩人大吵了一架還幾乎打了起來,簡直要鬧家庭革命了。我們這個老張啊,人是個好人,但天生就是對軍人有偏見。我罵過他你自己也是軍人,幹麼對軍人沒好感呢?他說他那時當兵是被迫的。」 「沒錯,國民黨在解放前夕到處抓夫補充兵員,這件事我們歷經那個時代的人都知道。」宋老太太酸溜溜地繼續說:「不像在我們共和國,從軍被視為最高的榮譽。我們宋崗和妳的老大一樣也是個軍官,不過八年前退役了。對了講到妳的大兒子,我們還要等多久他才會過來?」 「他馬上到,馬上到。他常溜班,由國安局到我們台北縣有捷運可搭,一跨過新店溪就到了。現在我就依賴他一個人,他縣議員的弟弟隨黨團出國考察了,丫頭在大陸錄製CD片,當然老二還在療養院。」張老太太陪著笑臉。 三人繼續在客廳裡悶坐著,中年漢子只好打發時間地找話題繼續閒聊:「張大嬸,您剛才說您的二兒子服兵役時出了點意外是什麼意思?」 (四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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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談養生
莊子善於養生,〈養生主〉可是經典篇章呀!他認為養生之道重在順應自然,忘卻情感,不為外物所滯。 〈養生主〉提到:「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用油脂來做柴燒,油脂有用完的時候,火卻永遠的傳下去,沒有窮盡,而形體有死亡的一天,但是,精神、思想卻可以一再傳下去,永遠不滅。言外之意即「薪盡火傳」,養生不是保養形體,而是保養精神,使其不滅。 〈天道篇〉又說:「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其中的意義在於,知道自然的作用,就要懂得遵循自然而然的道理,順應自然不違背它,適當運用自己的體力,做任何事都要不急、不躁、不勉強,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保住自身,讓性靈平穩、頤養生機,妥善保護生命。 同樣的,〈達生篇〉中也有這麼一段話:「無入而藏,無出而陽,祡立其中央。」真正的養生之道,就是不要自我壓抑,更不可一味地強出頭,即使是表面強健形骸的運動,也必須順其自然,精神入靜、心平氣和地從容活動,與天地日月一氣,方能生機勃勃,生命亦汩汩而萌動。 由此可知,莊子的養生之道,非常注重精神上的保養,他的保養方式就是順應著天地萬物的作息,配合著大自然的律動,將自己融入自然界中,達到「與天化合」、「天人合一」高度契合的境界。 如果,我們能夠擺脫世俗的枷鎖,掙開塵務的糾纏,就不會勞形傷身,終日唉聲嘆氣。如果,我們可以減少慾望,淨化心靈,就不會虧損精神,鎮日抑鬱寡歡。如果,我們懂得秉承事物中虛之道,順應自然的變化與發展,那麼性靈將獲得自由,生命將得以闡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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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書法老師─陳嘉子女士
第一次踏入陳嘉子老師的書法教室,即被室內四周懸掛多幅的名家書畫作品所吸引,在這間精緻典雅的教室裏,間擺著若干渾厚樸質的陶藝品,彷彿走進一間小型的藝術展廳。然而,令人印象深刻的並非這些典藏,而是那些滿坐教室的學員們,多數為耄耋高齡的長者。他們跟隨陳老師習藝多年,甚有長達一、二十年者,所以都擁有相當的書寫功夫。這些已從職場上退休多時的銀髮長者,全心專注的研習書藝,從其課堂繳交作業的質與量即可反映,遠非我輩仍為生活奔波的學員所能及。而陳老師的要求極高,勉勵學員以交作品的態度來書寫習作,舉凡引首章、釋文、落款、用印等細節,都要一一俱到。因此,學員們在此並非僅僅只是狹義的習字而已,而是廣義地從事書法藝術的學習。 課堂中,同學們皆認為觀看老師批改作業,獲益最深。其間,老師除了指導書寫技巧的基本方法外,同時鼓勵大家參與討論學員們的個別習作,評點習作的優劣處,師生相互交流,切磋琢磨,其樂融融。接著,老師往往即席為我們揮毫示範,讓我們直接感受書寫功夫到家時,那種一氣呵成酣暢淋漓的痛快感。隨著老師運筆書寫的節奏韻律,我們的情緒也跟著上下起伏,充分享受筆紙接觸的剎那,按中有提,提中有按,才按即提,才提即按的微妙變化。因此,即使學員們無暇完成作業「空手到」地來到課堂,亦能從老師批改作業的過程中,習得相關的書藝知識,提升個人的審美意識。 陳老師提醒我們,學習書法貴在學為所用,要師古而不擬古,書寫屬於自己的字。首先,當然要入帖,領會該帖的特點,認真讀帖,熟悉其用筆用墨,將自己領會的筆意,融入個人書寫的過程中。然而,在此過程中,難免會遇到一些困難,只要有耐性,勤加練習,長期堅持,必有水到渠成的時候。但是,最難做到就是這點耐性和堅持。老師亦屢屢提及,書法藝術是心靈活動的表現,書寫技巧固然要講求,然而更為重要的是豐富的內在生命。因此,老師勸勉我們多讀書,多觀賞書畫展覽,多聆聽音樂會,多到各地旅遊,藉以開拓我們的視野,提高我們的鑒賞能力。尤其是要多背誦古典散文詩詞,口誦心惟地讓這些修辭優美鏗鏘有韻的美文,成為自己文化修養的一部分。而古典散文詩詞是中國幾千年的文化遺產,也正是書法藝術表現的主要內容。 此外,老師也非常關注現代的書法藝術,不時地為我們介紹當代書家的前沿作品,使我們認識書法藝術發展的趨勢。藝術是人類精神層次的展現,為有生命的機體,書法藝術亦是,當與時俱進,反映一個時代風格面貌。但是,陳老師特別強調現代書法藝術,必須建立在深厚的傳統基礎上,從傳統中走出來,方能創造書法藝術的新氣象。若是不懂得書寫用筆的方法,不明白行氣流暢的要領,不知布局結構的重要性,是無法造就出優秀的現代佳作來。當今創新的書法藝術,講求的是線條的優美與空間的布局,對於用筆的高度要求,實有過於傳統的書藝。老師這種尊重傳統,勇於接受新的事物,與時代腳步齊進的豪氣,如暮鼓晨鐘似地警醒著我們。 老師曾經對我們說,長年書藝教學的過程中,學生的成就與教學相長的樂趣,是其一生中最值得驕傲與欣慰的事,沒有其他的事可與之相比。而身為弟子的我們,又何其幸運,能在人生漫長的旅途中,遇到這麼一位藝德雙全的嘉子老師。師生相與游藝于浩瀚的書藝天地裡,悠遊自在,其樂無窮,此次金門舉行之師生聯展,是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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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空下﹐我們─將此文獻給班導以及一起走過這兩年的各位
之四 我一直以為自己早已看淡一切,而後卻發現完全不是如此;我對於自己所愛的事物,依舊堅持、依然執著。手放不開、放不開……。 剛上國中時,男生們很喜歡弄女生的頭髮,每次都被弄得亂七八糟,對他們更是反感。「只是過度期,一段時間就會停止的。而且,這也是種『打招呼』的方式。」學姐這麼說。然而,我卻覺得很討厭;在班上也很不習慣,總覺得這班好吵、好亂,不如分班。五神傳說中似乎有這一段:人們都向諸神祈禱,而最殘酷的,就是諸神回應自己的請求。真的,上天好像真的聽到我的心聲,我們分班了,但是卻來的太晚。如果早一點,也許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羈絆;也許我們會坦然面對,然後在新的班級重新開始。但是它來得太晚,一切都太遲了;在情感早已深深紮跟後,卻又逼我們將它連根拔起。從陌生到熟悉,我們逐漸了解彼此、習慣彼此,能敞開心胸看待一切,將所有轉化成特別和美好;但是這時,卻被拆散了、硬生生的被拆散了。第一次感到這麼無力,無助得令人想哭;原來我們對於命運,竟只能接受,而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 早知道了吧,但是卻直到最後關頭才接受、被迫接受。一開學就大概心裡有底,卻只認為還有機會,或許我們會這樣走完三年。但每次一想到,無法抑遏的淚水就來了每天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去上學的?是珍惜、是不捨。上課時的注意力逐漸脫離黑板,飄散在教室周圍,觀察著所有因緣分牽扯在一起的大家。如果不是緣,也許我們就只是平行線,終究不會有交集;可是命運把我們糾纏在一起,編織出許多美好。然後再想著或許,只是或許終就還是或許,夢太美、現實太殘酷,而我太懦弱,逃避著這一切。悲傷堆砌、層層疊疊,最終倒塌,我崩潰。太多的情緒一下子湧上來,淚水承載不住命運的重量,滑落,潰堤。不過最後還是釋懷了,這些只是提早一年罷了;不過這一年真的很珍貴,對我們而言。開始學會把一切看得雲淡風輕,很多事似乎笑一笑,就過了。畢竟哭不得,也只好笑了。 我抬頭,陽光多燦爛,只是眼底好黯淡;望著天,我笑了、豪邁的笑了,笑得心狠狠的抽痛了,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 之五 不管多麼不願意,我們還是要走到盡頭;一個盡頭是一個結束,也是另一個新的開始。雖知如此,離別還是一樣令人感傷。 沒想到這麼快就過了,原本還在數著,我們還有三十多個日子、二十幾天、兩個禮拜…結果轉瞬間,到了結業式了,我們已走到了盡頭。大家好像變了很多、卻也沒什麼變;笑著笑著,我們走過了最後,結局了。結束了,步出校門的那一刻,真的很深切的感覺到: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全身上下被種不知名的情緒包圍著,有點像是落寞、但些無奈、及淡淡的傷感。不過不只呢,還要微笑,我要大大的微笑。畢竟我們的故事太燦爛,不該用眼淚收尾,而要用微笑劃下個完美的句點。 之後呢?以後、沒有以後了。好像是刻意放任自己墮落,沒有原因的。再次踏進校門,又是好多天之後了。我走著,回憶飄散著。兩側的榕樹下鋪上一層薄薄的樹葉,我們曾在那邊掃了很久的;前面圓環的植物上似乎結了蜘蛛網,蜘蛛很可憐、總被我們阻撓,卻總是鍥而不捨;旁邊的草地一樣青翠,我們曾經在那拔草,可惜總是趕不上生長的速度。再往前去就是教室了,前面還有好多回憶呢……真的哪,太多了、數不清了。一切不會淡去的,會沉澱,進而昇華成一種最初的、最真的感動。奇怪,明明結局了,卻仍眷戀著過往的一切;雖然知道這不像小說,也許哪天會蹦出個番外篇,可是在心裡還是隱隱約約的希望,希望結局會改變,能像童話故事般美滿。是執著,也是執迷不悟吧……。 風拂過,髮絲飄揚;在風中,我彷彿聽見那輕柔的呢喃,淡淡的訴說著那年的故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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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伏者
如果說人死前靈魂逐漸飄離肉體的那一刻,生命中某個片段會突然靈光一閃由眼前快速飛掠而過的話,處於彌留狀態中的張福生老先生一定感到相當地遺憾,因為除了耳邊尚可聽到老妻與兒女們微弱的哭聲外,此時出現在眼前的人、事、時、地、物在他記憶中並沒有太大的重要性,也不值得特別去懷念。時間應該是近乎二十年前,也就是海峽初次開放探親的一九八八年,地點好像是福州的某處鄉間,屋中的主人幾乎是一位陌生人…… 「碰、碰、碰。」帶路的公安繼續用力地往門上砸。 但屋內還是沒有動靜。 「胡同志,有台胞來看你了。」公安繼續敲門並扯起嗓子朝門內大喊。 這時張福生聽到門裡面的窸窣聲,身旁的公安確定裡面有人後便對張福生解釋道:「希望張先生等一下見到胡同志不要嚇一跳。文革時他被造反派打成叛徒、特務、反革命。晚上關牛棚,白天戴高帽子遊街,後來又罰跪玻璃,他現在雙腿算是廢了。雖然改革開放後老胡獲得平反,也領了點補償金,但他的愛人和兒子都死在北大荒。唉,老胡現在一人住,靠政府的津貼維生。」 才說到這裡門由裡面打開來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拄著拐杖的小老頭,他剛才一定撐著拐杖困難地由床上爬起來開門。 進入陰暗的小木屋後,公安對姓胡的小老頭說:「他就是台北來的張福生。」 「張福生?沒聽過,我在台灣一個人也不認識。」 「可是人家說認識你。」公安說。 「你真的認識我?再說一次,你叫什麼來著?」 「我叫張福生,一九四九年十月隨國民黨由廈門轉進到金門,一個月後你、宋曉華、費彥太、還有趙寶忠等人都被整補進我們連上。」張福生趕忙解釋,並在心中思忖著:沒想到才六十出頭的胡清溪怎麼變得這麼蒼老,當初他當可壯得像條牛一樣。 「那些都是我們團員,我當然有印象,可是抱歉我一點都不認識你。」 「哈,古寧頭戰役後,當你們這些戰俘被整補進我們衛生連時,連長要我們這些老兵日夜監視著你們,你們整日只想到要如何逃回大陸,心思根本不在軍中,當然不會記得我這個老隊友。」 帶路的公安看兩人談上了話便先行告辭,走前他還客氣地向張福生詢問,如果還需要什麼服務請隨時到局子裡來找他,千萬別客氣。 公安走後,張福生找張椅子坐了下來,胡老頭則繼續坐在他的床沿不動如山,並用狐疑的眼神望著來客。張開口又問:「還記得費彥太怎麼死的吧?」 胡老頭說:「當然記得,他利用半夜下海想游回大陸,結果被國民黨的快艇抓了回去。連長要殺一儆百,將他整個人埋在沙灘只露出一個頭,即使他的血脈上衝整張臉漲得和豬肝一樣,但他嘴裡還不停的高喊毛主席萬歲、新中國萬歲。」 「唉,可憐,後來連長找人在他的頭上放了一槍,瞬間血柱噴濺得好幾尺高,然後他就死了。」張福生說。 「當時你真的也在場?」 「當然在場,當時全連的弟兄都被叫來觀刑。我身邊的另一位戰俘事後表示,他搞不懂幹麼要逃呢?在哪一邊當兵不都一樣,只要給飯吃,有餉拿就該知足嘛!反正當兵就是要殺人或被殺,殺哪些人或被哪些人殺,沒差啦!事實上,很多戰俘以前也是中央軍,向八路投降後連制服都沒換,只換個帽徽便調過頭打自己人,再被俘後又調過頭打紅軍。」張說。 「不,我們身份不一樣,非得回來不可,不成功便成仁,寧死不當敵營的俘虜。」胡老頭不同意地說。 「所以等趙寶忠的身份曝光後,你就立刻行動。」張說。 「對了,趙寶忠現在的情況如何?」 「經其他俘虜的檢舉,趙寶忠被審訊了三天三夜,最後他終於承認他是共產黨員。結果上面立刻將他送往台灣進行思想改造。妙的是,國民黨將他改造得很成功,結訓後他選擇留在台灣讀軍醫學校,十幾年後他退伍自行開業,成了名醫發大財了。」 「你大老遠由台北來就為了告訴我這些?」 「我這次來找你有兩個目的。首先我想知道後來你是怎麼跑掉的?你失蹤的那個晚上,金門立刻進入備戰狀態全島大演習,把我們折騰了一夜。我們把所有的山頭都翻遍了,就是不見你的蹤影。後來軍中禁止再提你這個人,逐漸大家就淡忘了這件事。」 「自從趙寶忠被人檢舉後,我知道我們這些黨員遲早會曝光,我想哪一天我要是也被送到台灣改造,那這輩子再也別想回大陸了。所以我趁某個大潮的深夜大約二點鐘繞過崗亭溜入中山室,用小刀劃破兩個籃球,取出裡面的球膽,然後賭命一步步踏過雷區下海,整整花了我十二個小時才划到廈門南岸登陸。」 「你是游過去的?我們營區在金門東岸,要往西游向廈門簡直是神話。難怪後來全金門每個連隊的籃球都編上號碼納入管制。」 「我上岸時為隔天的下午三點左右,全身已嚴重脫水、餓得雙腿站不起來。後來我被保衛部門審查了個把月,結論是因為我當過戰俘,必須被留黨查看,而且同時終止在軍中的所有職務。本來我以為此事就到此為止,哪知文革時我被認定是國民黨派回來臥底的國特,常被關在黑屋子裡交心,後來腿又被他們搞壞了……對了,張先生,你認識一位陳良志嗎?他也和趙寶忠同時送到台灣接受思想改造。」 「不太記得了,都四十年前的事了。」 張福生搜索記憶後搖搖頭說。 「以前我和他被編在黨內同一個工作小組,所以比較熟,他混在雜勤中沒幾天就被揪了出來。以後就沒了訊息。我游回廈門的數年後,他居然被國民黨換俘送了回來,結果立刻被上級開除黨籍和軍籍,再送回鄉下老家種地,被列為公社的重點看管份子。他比我更慘,文革時他家裏被搜出了一台收音機,抄家的人拆下了裡面的電子管,硬賴說這是他與國民黨聯絡的地下電台,然後幾位小紅兵起鬨開始朝他丟石塊,沒幾下竟然將他活活的給砸死了。」胡老頭淒迷的述說著往事。 「沒想到他死得那麼……那麼……」張福生感嘆得說不下去了。 「下場好的也有一個,隔壁縣城的董明他在台灣思想改造完後自願留在台灣。結果上個月他提著五大件風風光光帶著妻小回老家,成天揮金如土逢人就送東西。他也來看過我,想送我一隻手錶,但我堅決不收。」 聽到這裡,張福生趕緊將一只一直握在口袋裡的新手錶悄悄地鬆手又放了回去。 「這種變節的叛徒,叛黨叛國也背叛了人民,我看了心裡就嘔,現在卻成了衣錦還鄉的大款,那我們這些人算什麼嘛!我曾向組織反映,但上頭刻意不理會,幾次都沒下文。對了,張先生你怎麼會對我們這麼瞭解?您以前是蔣軍裡面的指導員或情報官吧?還有您說您這次來大陸第二個目的是什麼?」 「不,古寧頭戰役後的第九年爆發金門砲戰,當時我的階級是上士班長,結果砲戰中小腿受了點傷走路瘸了,戰後被強迫退伍。我之所以對你們那麼清楚是因為宋曉華的關係。」 「宋曉華?我逃走的那天晚上本來約好了和他一起走,但他一直沒現身,所以我才自行上路。沒錯,當時宋曉華也是用假名躲在國民黨的衛生連裡,至於是什麼假名,早就想不起來了。對了,宋曉華現在怎麼了?你和他還有聯絡嗎?」 「宋曉華三十年前就死了,死前他將你們的秘密全告訴了我,交代我一定要找到並照顧他的家人。唉,宋曉華是我的生死之交,我答應他的事一定要做到。不瞞您說,胡先生,我剛由福州鄉下過來,他老家的街坊說宋大嬸和她兒子早就搬到城裡來了。他們說你有他們的地址,所以我就一路找了過來。」 「有有,我這就抄給您。」胡老頭很困難地找出了他的記事簿,抄了張紙條交給張福生,然後繼續提供訊息說:「宋大嬸一直守寡不容易啊,她兒子今年也有三十多歲了是個軍官。至於宋曉華的父母,三年自然災害時全都餓死了。」胡老頭說。 走出胡清溪的木屋時,張福生終於鼓起勇氣將口袋中全新的手錶交給胡清溪。老胡堅決不收,最後張福生對老胡說:「我不是共產黨員,也沒有變節的問題,所以我的禮物還算乾淨,希望您一定要給我這個面子。」 就是衝著這句話,老胡最終還是將錶給收下了,並祝福張福生能夠很快找到宋大嬸和她兒子宋崗。這時老胡似有難言之隱地結巴說道:「宋曉華是我們潛伏在俘虜營裡最後一位共青團同志,我被保衛部門審查期間,對他們謊報說宋曉華在搶灘時被蔣軍的坦克車碾死了。你也曉得,烈士和俘虜這兩種身份當時可是天差地別,我這麼做也是想讓宋大嬸能多領一些撫恤金。希望張先生您待會見到了宋大嬸,告訴她真相可以,但千萬別讓不相干的人知道這個秘密。反正她愛人早死了,怎麼個死法也不重要了。」 「謝謝你知會我這麼一聲。你們還算不錯的,國民黨也非常不信任被換俘回來的同志,還有偷偷將他們槍斃掉的例子。」張福生說完後便向老胡道別往縣城的方向走去。張福生在農徑上走著走著忽然發現自己怎麼出現在自己視線的下方,而且越變越小,原來他發現自己已經騰空飛了起來並一路目視著自己停留在地面上的軀殼繼續一拐一拐地向前行進。不,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我就要出發找人了,海峽相隔四十年後即將找到人了,不,不是現在……讓我再多活一口氣……但張福生的靈魂不由自主地向天際飄去,越飄越高,直到地面上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成一團迷霧並融入身邊的白雲,然後一切的一切凝聚成一片無法區分、渙散、又永恆的光點。 當一切都歸於靜止時,最後一句他所聽到的人間語言是:「Miss Lin 別急救了,妳沒看到心電圖沒反應了嗎?妳拔了呼吸器,再去通知太平間,我來開立死亡證明……張福生,老芋仔,八十三歲,唉,也算長壽了……」 (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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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君畫意似邊鸞──林樹梅與謝琯樵的詩畫之交
謝穎蘇(1811-1864),字管樵,晚期書畫落款為「琯樵」,號北溪漁隱,北溪釣隱,又號懶雲。福建詔安人。謝琯樵曾在廈門從周凱治古文,後東渡臺灣,為板橋林家西席,與呂世宜、葉化成並稱「板橋三先生」。同治初,太平軍攻漳州,城陷,穎蘇死於事。著有《筍莊吟草》及篆刻集《琯樵真篆》等。謝琯樵名入[民國]《廈門市志》、《福建畫人傳》、《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和《福建印人傳》。《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云:「書法之外,兼善畫法,寫竹瓣香鄭燮,而能自出新意,不為所囿,少作不工,後漸悔之。輒易其款曰『琯樵』,劃昔之管樵而二之。書初學米帖,至是一變為顏真卿。題詩、篆刻,皆駘宕可喜,時有三絕之譽。故人觀琯樵畫於署款外,恒致意於顏體者,乃其晚年到家之作,尤為寶惜,間作山水、花卉、翎毛、純用斂筆,是其一短。」 林樹梅有《喜晤謝琯樵即送之建寧幕府君善書法,畫竹尤妙,著有《筍莊吟草》》詩: 神交十載最相知,再晤欣看鬢未絲。狂草筆端雲並湧,瘦吟胸次筍爭奇。傾尊共訂遊山約,啟篋教評詠雪詩。出其女兄浣緗《詠雪集》索序。鄭重去籌康濟策,不須惆悵話臨歧。 按:此詩作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詳拙文《金門林樹梅年譜簡編》。時林樹梅在福州,謝琯樵將往建寧。從詩中可以知道,林樹梅與謝琯樵神交已有十年,此次會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謝氏的年齡與樹梅相近,樹梅此年四十歲,他和謝琯樵兩人雙鬢都沒有白絲,尚不見衰老,朋友見面尤其高興。謝琯樵工書法,尤工狂草,如風起雲湧;他的畫,以畫竹最著名(「筍爭奇」)。謝琯樵的詩集名也與竹有關,名《筍莊吟草》。此次會面,謝琯樵將往建寧,他們還相互約訂共同遊名山。這次朋友見面,謝琯樵有托于林樹梅,即請林樹梅為其姐的詩集作序。 謝琯樵之姐謝浣湘(約西元1801-約1871年),字芸史,有詩集名《詠雪集》,請林樹梅作序。樹梅序,不見《嘯雲文鈔初編》。《詠雪集》初刻於光緒七年(1881),僅存136首,名《詠雪齋詩錄》,卷首有林樹梅《跋》,略云: 漳南閨秀,以詩聞海內,于宋,則漳浦李氏女兄弟互相唱和;于明,則黃忠端公繼室蔡夫人;于近時,則海澄周淑和。然皆零珠碎玉,多不盡傳。頃者,吾友詔安謝君琯樵,重晤廈門,以《詠雪齋詩草》見示,乃其女兄芸史先生閨中句也。裒然成集,無體不備。樹梅最服其《詠梅》諸作,骨重神寒,自為寫照。《思親》數首,出自至情。喜姬抱雛,少慰慈姑九原之望等句,深得力于二《南》,非尋常巾幗率爾操觚者所能道。其寄弟與侄,每章隱寓規諷,多見道語。《老將》、《老儒》,多至二十首,或悲壯沈鬱,或爾雅溫文,隨題措辭,各極妙趣。方之二李、蔡、周,應無多讓。先生適沈氏。年三十九,授徒于家門,弟子著錄者數十人。其舅祖沈恥軒贈句,謂:「學禮學詩男弟子,教忠教孝女先生。」蓋實錄也。琯樵行將北遊,匆匆言別,漫題卷後而歸之。 時丙午花朝日嘯雲弟林樹梅拜手謹跋。 這篇《序》,是林樹梅晚期作品,不見於林樹梅的文集。見《詠雪齋詩錄》卷首,福建詔安1937年重印。旅臺詔安人張瓊文又重印於臺灣,廈門大學李青雲先生為之注(臺灣台南市:大新出版社,1990年版)。筆者已將其輯入所點校的《嘯雲詩文鈔》佚文部分。謝琯樵之姐謝浣湘適同邑沈福,情感不洽,長期寄居娘家,三十九歲後,在弟琯樵的筍莊設帳授徒,能詩善畫。我們今天所見到的《詠雪齋詩錄》,已非林樹梅所見之原本。林樹梅最重謝浣湘的《詠梅》詩,以為「骨重神寒」,非常稱道她的《老將》(原有八首,今存四首)、《老儒》(原有十二首,今存六首),據林樹梅《序》,兩詩總共二十首,今僅存十首。林樹梅欣賞的《思親》一題,今本未見。《序》中「喜姬抱雛,少慰慈姑九原之望」,今集亦未見。謝氏之舅祖沈恥軒贈句「學禮學詩男弟子,教忠教孝女先生」,亦賴樹梅此跋得以保存。樹梅此跋,是研究謝琯樵、謝浣湘詩畫的重要資料。 林樹梅又有《琯樵將歸詔安以佳畫留別疊前韻送之》詩,云: 愛君畫意似邊鸞,性本耽閑不好官。拓地三弓添竹石,傾心一瓣爇沈檀。交遊自昔忘形少,此道於今可語難。最是北溪歸去好,卷中山水囗囗看(《嘯云詩鈔》,林策勳編《嘯云詩鈔》附,菲律賓宿霧市:大眾印書館,1968年重印,第8頁)。 邊鸞,唐貞元中長安(今西安)人,長於花鳥畫,尤其善畫折枝花,下筆輕利,用色鮮明,頗多創意。林樹梅把謝琯樵比作邊鸞,就是說謝琯樵的畫頗有突破前人之處。此詩見於《嘯雲詩鈔續編》,也是林樹梅晚歲作品。然此詩有「交遊自昔忘形少」之句,則林樹梅與謝琯樵的交遊始于青少年之時,可能在周凱到廈門任上之前。謝琯樵詩、書、畫、篆刻數藝兼工,臨別,謝氏贈以畫。「拓地三弓添竹石」,形容謝琯樵贈送的畫,畫的是石竹。畫竹,正是琯樵所長。「北溪」,韶安謝琯樵所居之地。 謝琯樵有《寫梅答某君題詩》,云: 換畫朝朝送折枝,梅花應亦花人癡。為君寫取冰姿去,依舊晴窗映雪時(《全台詩》第六冊,台南:台灣文學館,2008年版,第351頁)。 此詩作年不詳,某君是誰?如果從對梅花的癡迷來分析,似乎較為切合林樹梅。林樹梅原名光前,「少賦梅花詩,為師所賞,贈字樹梅,因以字行」(蔡廷蘭《林君瘦云四十初度壽言》,林策勳編《浯江林氏家譜》,家印本,1955年版,第41頁),因喜梅而賦梅詩,因賦梅詩而改名為樹梅。十五六歲時,林樹梅隨父鎮守南澳,特地移植梅樹於島上,《移海》云:「不憚山林遠,移來水石旁。格道須得地,影瘦豈關霜。」林樹梅有別業在福州,多次往來于廈門、福州之間,道經莆田不知多少回,林樹梅特別留意莆田的梅妃故里,並且寫了一首《訪梅妃故里》詩:「我生素癖酷愛梅,探梅特訪江村路。」因為愛梅,愛烏及屋,梅妃故里不能不看,梅妃故里不能不入詩。在臺灣的紅螺仙館,林樹梅畫紅梅贈送友人,《紅螺仙館畫紅梅有寄》云:「絳闕兮來玉一株。」「豔雪玲瓏映水邊。」小姬學畫,樹梅教其畫梅,《小姬學寫梅花頗有意趣乞予授法並此示之》云:「憑君攜對窗前月,瘦影芳心只自知。」與詩友雅集,也不能沒有梅,《消寒雅集》云:「雁聲斷續月在水,梅影橫斜霜滿階。」為友人小照題詩,亦不離梅,《題呂西村先生小照》云:「一枝涼月影橫斜,佇立西窗傲物華。」聽琴,他自然聯想到梅,《贖琴歌》云:「寒窗小雪梅生香,梅花三弄聲鏗鏘。」「看畫,感言還是梅,《偶見亡友嚴熙純茂才書畫感作》云:「天生一副清寒骨,瘦比梅花不畏貧。」林樹梅的詩還有《梅花》、《植梅數歲始開》等。林樹梅臨終,口占一絕,乃然有梅:「歸來化作孤山鶴,猶守梅花影數枝。」林樹梅能詩能畫能篆,與謝琯樵交遊甚早,題詩于謝氏之畫,謝氏答詩,在理之中。謝琯樵詩中的梅癡、冰姿,也頗符合林樹梅愛梅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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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空下﹐我們──將此文獻給班導以及一起走過這兩年的各位
之一 兩年的時間到底有多長?說他短,他的確快得讓人措手不及。每天一睜開眼,窗外的陽光正笑著,灑了一地的金黃;一恍神,你卻發現太陽竟溜走了,換成了月亮來和你打招呼。然後在老師的嘮叨中,一個星期過去了;在朋友的嬉鬧聲中,一個月、一學期……宛若隔日一般,兩年竟然就這樣的過去了。 兩年很短,卻也很長;長到呢,足以編織一個璀璨的神話了。 該怎麼形容我們的故事呢?給我一支畫筆、一張白紙,我會用鮮豔的色彩來告訴你。也許是紅色,因為我們是如此熱情,總有著源源不絕的活力;也許是黃色,因為我們的笑容如陽光般明亮;也許是綠色,因為我們的故事像森林般清新;也許是藍色,就像海洋一樣,巨浪捲起、激起朵朵燦爛。更或許,是金色和銀色;因為我們的故事總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永不黯淡的光芒。我要用滿滿的色彩將這一切填滿,用繽紛來勾畫出一切的美好。也許其中有黑暗,不過有著更多的光亮。瞧,向天空看。也許你看到太陽、月亮、或是群星點點;也許是晴天、是陰天、或是雨天;我們的故事像天空,如此多變,每一秒都有新奇,每天都有無窮無盡的變化。 而我們的故事,更像神話,一個不朽的神話。雖然沒有轟轟烈烈的壯闊,卻處處洋溢著感動;雖然沒有史詩般的壯麗,卻在平凡中瞥見許多特別。五年後、十年後……我相信,我們都會記得曾經有過這樣的一段故事;我相信,老師們也不會忘記,曾經有過這麼一個放蕩不羈的班級,上課總是最吵,不停的嘰嘰喳喳;但像是奇蹟似的,考起試來卻是全年段最高。或許時間會沖淡很多,可是那早在心上留下了不可抹滅的痕跡。當年的狂妄、當年的瀟灑……所有,早已深深的刻在記憶中,並囂張的霸佔了一個醒目的位置。 不需一個世紀,僅僅兩年、七百三十個日子,我們已創造出一段不朽的神話。 之二 還記得好多好多的曾經,屬於我們的曾經。 記得在七年級時,我們掃體育館。男生們每天一到體育館,總是去摸來幾顆籃球就開始打,等到班導來又匆匆忙忙的收起來;那裡的鐵捲門也讓我們玩了好一陣子,總是開開關關、上上下下,有人用遙控器,有人按按鈕,還特別喜歡把別人關在裡面。在剛開學時,我們還有游泳課;每次總是拖到很晚才回教室,後果就是被老師罰站。而上課時的情形可就熱鬧了,老師在講台上口沫橫飛,下頭有些人很專心做筆記、有些就開始吵,一而十、十而百,一個挺一個,有人起個頭就有一票人呼應,常常是一鬧起來就不得了。也有人常喜歡出去溜搭,或是在班上就逛起街來;跟旁邊的講話有什麼了不起?坐在教室對角線的人都能隔空呼喊了。吵的吵、亂的亂,偶爾班長還會帶頭亂──這讓我們年紀輕輕就被冠上「全校最熱鬧的班級」的偉大頭銜。表演課時,男生總愛在資三後面的舞台玩耍,手機音樂一下,就開始跳起街舞;童軍課,我們一班霸佔了整個操場,拿童軍繩來跳繩、盪鞦韆……真虧班導還是帶童軍的,卻教出我們這群頑皮的童子軍。七年級的點點滴滴,如此熟悉的一切;至今,已成過去。 曾經,我們分組演戲,一幕幕影像在眼前飛躍,青春飛揚;曾經,我們在烹飪教室手忙腳亂、吵吵鬧鬧的,至少沒有炸了教室;曾經,我們在班際籃球賽中團結一致,追逐場上那顆橘紅色的希望,加油聲此起彼落,一顆心也懸在半空中。記得七年級拔河、大隊接力時,有贏有輸;贏了欣喜,輸了沉默。可是到了八年級,一切都不一樣了。仍忘不了在大隊接力時的緊張,以及看到最後被超過去時的失落,還有那幾乎奪眶欲出的淚水;在拔河時,從僵持不下的著急到最後勝利,那一刻,心中頓時被喜悅所填滿,排山倒海的開心向我迎來。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早已投入這麼多的情感;待發覺,早已深陷其中且無法自拔。 上八年級了。曾經,在運動會那段期間,因為提早搬音響來(啦啦隊的音樂),關起門來就開始放音樂,連樓下都十分震撼;有一陣子,一開始不知是誰帶泡麵來,到最後演變成每天下午同時七八碗開工。八年級換掃區,有時候班導找不到人,「某某同學請趕快去掃地。」許多人都因此出名。我們也長大了。不再像過去一樣愛現,隨時隨地就跳上一段街舞,不過隨時隨地唱上三兩句的習慣仍沒變;我們也成熟了、比較不幼稚了,大家也收斂很多,很多人更是金盆洗手,功成身退。雖然比較壓得住了,可是不少老師還是吃不消;這令我對七年級的老師很敬佩:他們的胸襟真的無比寬闊,能容忍我們的胡作非為(甚至還一起玩)。班導更是默默的付出;他的臉很慈祥,個性亦如。我們吵、我們鬧,他總是包容;在背後,也一直在幫我們消警告。人不輕狂枉少年,當年不懂事,現在,我們長大了、真的長大了。其實很不想長大吶,因為一長大,我們就要面對別離了;離別推著我們前進,我卻仍在原地徘徊,不忍離去。 曾經哪、曾經,好多曾經,好多好多由淚水和歡笑編織的曾經。 之三 其實永恆很簡單,只需要一個片段;而我們,擁有那麼多美好的片段。是否因為這般的奢侈,因而逼得我們早一年分離? 抬頭,我仰望。天空還是那麼藍,也許和兩年前一點也沒變;但我們,卻不一樣了。我們一起攜手走過這兩年,瞧,青空下的我們,多麼燦爛。記得在體育課時,有隻狗溜進校園,還不怕生的跑過來和我們玩;最後是體育老師追著狗跑,那隻狗才不知溜去哪了。記得在視藝課時,我們刻版畫;結果就是不管早自息、午休、甚至是某些課,大家都在刻、拚命刻,有人刻上癮了,有人還刻出心得來。記得在自然課時,曾經為了增加反應速率而加入過多材料,最後一直冒泡、像要爆炸似的,嚇得半死;並且,還不小心砸過玻璃。記得在英文課時,老師總是一貫的幽默,讓英文課笑聲連連;英聽課時,我們還看英文電影、聽外國歌曲,讓學習英文更多彩多姿。記得在數學課時,平常吵鬧的我們突然安靜下來,「老鼠遇到貓。」英文老師如此說;上課睡覺會被劃粉筆,偶爾的詼諧讓氣氛輕鬆不少。記得在國文課時,曾因為有課是「吃冰的滋味」,班導還自掏腰包買冰請我們,於是為了造福後代子孫,有人決定也寫「吃火鍋的滋味」去投稿;而若是不乖,班導就會捏耳朵,常讓我們班男生唉唉叫。記得、我記得、我都還記得…記得好多零零碎碎的片段,回憶太擁擠,視線模糊了。 一個個鮮明的身影,浮現。三十二個身影,三十二段回憶。日子多美好,我輕笑。 鮪魚有次戴著金色亮片的蝴蝶結,陽光一照,投射出萬縷金光;而笑起來如同朝陽,驅走了黑暗。二木旦總是很有朝氣的向大家打招呼,「嘿!某某老師。」偶爾也令人哭笑不得就是了。儀的個子小小的,說話聲卻大大的,常不甘示弱的與男生對嗆。Popo戴著副黑框眼鏡,挺朋友、重義氣。小明很安靜,講話聲也小小的。阿偉笑起來眼睛瞇瞇的,一顆顆紅色的違章建築肆無忌憚的生長著。連續兩年的啦啦隊舞蹈都是無尾熊編的,有次還得名喔。青蛙總是愛捉弄女生,雖然說並沒有惡意。娣是長跑健將,還曾到大陸比賽。香腸曾和組長打賭而理平頭,引起不少男生仿效。皇上手藝很好,美工佳。奇犽常去大陸,有時還會帶禮物回來;蚊子也是,一張書籤、一個吊飾……禮輕情意重。農夫是長舌公,上課時唸個不停。燕尾以後可以當哲學家,「別跟別人比,我們要和自己比。」、「零代表圓滿。」。茶杯的體育很好,短跑、跳遠、游泳……樣樣難不倒。哲很重視容貌,下課經常照鏡子;有次遲到,被好友爆料「其實是在家裡吹頭髮」。涵文武雙全,能動能靜。鬧鐘很囂張,可恨的是還很有本事囂張。蕙長髮披肩,屬於好人一族。罐頭很有禮貌,臉上和班導一樣有顆痣。布丁來者不拒;當然,在食物方面。珊總走在流行前端,時尚。昇又高又瘦,活像竹竿似的。獄太很喜歡畫畫,據說未來的志向是漫畫家。公雞外表很純樸,頭髮卻像雞冠(還是紅色的)。奕性格比較激烈,容易發生衝突。周禾有次和鮪魚打賭輸了,結果被迫戴上金光閃閃的蝴蝶結。魟魚外表很斯文,頭髮也捲捲的。桃子在一次的腳踏車意外中撞斷了牙齒,之後農夫還模擬現場狀況,引起哄堂大笑。東東有段日子迷上玩黏土──橡皮擦屑揉成的黏土;後來是黏土不見了,事情才落幕。柔的眼睛有種朦朧的美,似乎蒙著一層淡淡的霧呢。多高興能認識你們,如此特別的你們。單獨一個似乎沒什麼,可是三十幾個聚集起來,卻是驚天動地。 還記得,我還記得,那麼多的璀璨;可惜,那些已成為過去式。好希望,如果未來式也是如此,那該有多好?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