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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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談「楓橋夜泊」中的那枚「月」
唐朝詩人張繼,在「安史之亂」後的次年秋冬間,經水路到了蘇州,並在「夜泊松江」的午夜時分,觸景傷情地寫下了那首千古傳唱的〈夜泊松江〉,也就是被後人將詩題改作「楓橋夜泊」的那首七絕: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雖然,這是一首「很白話」的詩,惟自歐陽永叔對詩中的「夜半鐘聲」,提出了「其如三更不是打鐘時」的質疑以來,此詩就頗不寂寞了。即使到了一千二百年後的晚近,仍被人炒出了「江、楓是橋名;愁眠、烏啼是山名」的新聞。另外,也有說詩者誤用「月輪非常明亮」來描繪詩中那枚「月」的形貌,真是熱鬧非凡。 以上各種話題,除「月輪非常明亮」一節尚無人問津外,其餘都已有人討論過了。所以,現在就單單來談談那枚「月」吧。 顯然,用「月輪非常明亮」來描繪那枚「月」的形貌,就已先驗地將那枚「月」標定為「月望」時﹙農曆每月十三至十七﹚的「滿月」了。因為,只有在那個期間的月亮,形狀才會像「輪」子那麼圓﹙古人以「玉盤」、「冰輪」來形容﹚,而月亮所反射出來的光度,也才稱得上「非常明亮」。不到或超過了那個期間,月形就缺了一塊,光度當然也就「不非常明亮」了。 但是,上述的「標定」有沒有討論的空間呢?答案是:「有!」。因為,詩中的那枚「月」,是「夜半」時的「落月」,而不是天明時的「落月」,兩者的差別很大。然則,那一種「月」是「夜半」時「落」土的呢?答案是:「上弦月」。 證據一:《環華百科全書·月球》條說:「上弦月時,月球中午才升起,半夜即落下。下弦月時,半夜月出,中午月落。」 證據二:軍事訓練課程中,有「方位判定」的科目。筆者早年受訓時,教官就研發了一隻口訣,其中有「上弦缺東中午東,黃昏正中午夜西。下弦缺西中午西,黃昏不見午夜東。」 證據三:交通部中央氣象局編的《天文日曆·月出月沒時刻》。以二00九年台南的「月出月沒時刻」為例,十一月廿五日,農曆十月初九為「上弦」,「月出時刻」為十二時十九分,「月沒時刻」為廿四時廿二分﹙實為零時廿二分﹚。 ﹙按:本年農曆九月初六為「霜降」,重陽節為「上弦」,是日「月出月沒時刻」分別為「12.40/23.59」,也接近「中午月出,午夜月落」的說法。由於詩中有「霜滿天」,故推進到以十月初九的「上弦」為例。又,「月出月落時刻」與該地區所處經度有關,因蘇州和台南同在東經120度12分左右,故以台南的「月出月沒時刻」來代替。﹚ 以上三條證據,無論從那一條證據來看,〈楓橋夜泊〉詩中的那枚「月」,都可確定是「上弦月」。既是「上弦月」,月形便是鐮刀似的半圓形,而光度也就較「滿月期」少了一半了。因此,用「月輪非常明亮」來形容這首詩中的月形月貌,便大大的失誤了。而說詩者之所以有這樣的失誤,原因之一,是誤把這個「月落烏啼」,和曹操〈短歌行〉中的「月明星稀,烏鵲南飛」聯想在一起,並把張繼筆下的那枚「月」看成了「滿月」。原因之二,是說詩者在賞析「月落烏啼」這個景象的時候,忽略了此詩末句中「夜半」這個點明了時間,且能影響全詩賞析深度的關鍵詞。或者可以說,是說詩者在面對「月落」這一景象時,缺乏對時間的敏感度。這可能是因為他不是職業軍人出身的緣故﹙軍中幹部,尤其是主管情報、作戰業務的參謀,及營級以上指揮官,對時間、氣象的敏感度特別高﹚,故就這個層面來說,所謂「失誤」,也算是「非戰之罪」,不以為過了。 綜上所析,由於這首詩中的那枚「月」是「上弦月」,即使天氣好,月亮未落之前,光度也不會「非常明亮」。而當月亮落土之後,因月光只可照到約半個天空,所以,大地就轉為灰朦朦的一片,然後,越來越暗。不過,此時松江上的點點漁火,松江驛附近碼頭上的燈光,以及被漁火、燈光照得暗紅的楓葉,反而顯得更為突出、驚怖與深邃,而能使「江楓漁火對愁眠」的蕭颯畫面更具感染力。假若是「月輪非常明亮」,對表現鄉愁的詩或有加分的效果,如李白〈靜夜思〉裡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便是個顯例。但張繼當時的「愁」,是「火燎原猶熱,風搖海未平」﹙張繼〈送鄒判官往陳留〉﹚的「國愁」。所以,用寓意圓滿、光明的「月輪明常明亮」的景象,來詮釋詩中的「月落」之情,這就破壞了整首詩的意境的統一性了。何況,詩中的那枚「月」,是「上弦月」而不是「月團圓」的「滿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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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穿旗袍的女人 她是個愛穿旗袍的女人。 從大門進入,在收發的地方,看到了一個穿旗袍的女人。特殊的髮型、細緻的肌膚,搭配一襲合身的旗袍,在這顯眼的地方,不多看一眼也難。 諸多活動,擔任主持人,在很遠的地方,就看到了她的標誌,一個愛穿旗袍的女人。 每件旗袍的花色,都讓人有驚艷的感覺;剪裁的合身,顯露軀體的美感;一雙細跟的高跟鞋,襯托修長的雙腿。尤以特殊的髮型,搭調特別的造型,在島嶼首屈一指。 纖瘦的身影,穿梭在意境相同、背景不同的活動中,總是吸引了他人的目光。手持麥克風的鏗鏘有力,豎耳凝聽是眾人不二的選擇。 愛穿旗袍的女人,為什麼愛穿旗袍,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好奇於她的與眾不同。 五、補鞋 說話的腔調與我們不同,在菜市場擺攤縫補鞋子的陸籍女子,在偶然逛街的機會,路過了菜市場,看到了她自給自足的自在。 孩子的一雙知名度不錯的運動鞋,穿在腳上沒多久,鞋頭破裂,靈機一動,就送去陸籍女子那兒補補看。以前鞋子壞,買瓶三秒膠黏一黏,能穿則穿,不能穿就丟棄。遇到好一點的鞋款,走一趟補鞋店,第一次送鞋、第二次拿鞋,那間補鞋的店家關門不做了,要老遠跑到城區,諸多不便。 她看著鞋頭,指著機器說:「那個沒辦法補,要用手縫。」 抱著能補則補,不能補則丟的心態,讓她處理。 她輕巧地將一條黑線穿過一支縫針,再熟練地補過黑鞋,一針又一針地縫過,邊縫補邊閒聊。來自對岸的她,年輕時候,即從事這樣的行業,在她們那個地方,補鞋攤位多如過江之鯽。但來到島嶼之後,發現這裡缺少這樣的行業。曾經做過永續的她,當無緣抽中,興起了擺攤的念頭,一擺已經好幾個月,生意還算不錯。 丈夫過世,育有兩個孩子,老大已經二十來歲,她在經人介紹下,嫁給了老榮民,尋覓了第二春。 常回去探親,難得的是,將手藝帶到島嶼。補鞋行業逐漸沒落的今日,造福了許多人群。 閒聊過後,鞋也縫好了,她說:「三十塊錢。」 「是台幣還是人民幣?」縫了這一大段,和以前的店家相比,真的太便宜,不禁懷疑。 「我來到這裡,講的當然是妳們的錢囉。」她說。 我迅速地掏出皮夾裡的零錢,付帳後,滿意的離開。 不起眼的路邊攤,實在的價格,做的是熟客,當口耳相傳,生意不好也難。 六、玩布偶的男人 從小耳濡目染於九甲戲、拉胡琴、撿桌,無師自通的製作戲服,年近八十歲的男人細說著他的往事。 走入市場的一間小店面,樓高四層,月租六千,戴著黑框老花眼鏡的男人,在那裡經營起春捲皮的生意。我買了兩斤春捲皮,情商他擦小張一點,我要將餡料包妥後,以麵糊油炸,寄到台灣。 正在瓦斯爐烹煮枸杞雞的他立刻脫下外套,戴上護套,啟開另一頭四個煎盤並排的瓦斯爐,叫我等一會兒,並且說:「妳幫我顧瓦斯,煮好後把瓦斯關掉。」 枸杞雞已經煮熟,我告訴他趁熱吃,我不趕時間,等他吃好後再幫我處理。他說不餓,兩斤小張的需要時間比較久,客人至上。 一人掌管四個煎盤,右手擦春捲皮、左手撕春捲皮,不需要助手。十二歲就習了一身手藝,曾經赴台開店,鄰近三戶人家都同行,大家感情甚篤。當孩子成人,留在台灣發展,他回島嶼繼續耕耘,感嘆人心的腸子太窄,同行忌妒,說他的東西下藥。他說生意各憑本事,不去理會,但如果下藥,喜歡清吃春捲皮的兒孫早就中毒。 生意上門,看他要管煎盤,又要稱斤兩,我從他手中接過春捲皮,「我來幫忙。」 「妳會不會看斤兩,五百克是一斤。」他告訴我斤兩的看法。 他不知道我年輕時候就是生意腳,現在只是手癢,重溫一下舊夢,「這個我會。」 他指著牆上撿桌的照片,栩栩如生地擺在盤中央。玻璃框裡,楊宗保與穆桂英的招親戲偶,生靈活現。問他這樣一組的價碼,純手工,價值四千五。 曾當選過村長,人生以服務為目的,人人好,是他與人相處的哲學。現在的他,活到老學到老,遇喜事,湊一腳;逢喪事,也看得到他奏古樂的身影。 已逐漸式微的手藝,他不放棄。堅持做自己的主人,快樂就好。 七、賣燒餅的老闆娘 曾經被顧客上網投訴服務態度不好,這不但沒影響她的生意,反而越做越好。 「父母生成」,生來就是很安全的一張臉蛋,說話嗓門也大聲,客人說她不好,她也委屈於天生就是如此,要怎樣才能符合客人的要求。 一樣米養百樣人,在她的店裡看到千奇百怪的人生。有人大批訂購,約定好的時間不來取貨,現做現賣的東西,讓她制定了規則,超過二十分鐘未取貨,視同放棄,先賣他人,已過了的時辰,重新排隊。台灣訂貨,依訂單多寡、先行付款再寄貨。 身裁與長相,相似度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夫妻倆,在燒餅業打響了知名度。一間不是很大的店面,劃分為二,前面是門市,後面是廠房,中間以一面透明玻璃作內外的區隔。完全手工的燒餅製作,傳承於一家多口的手中,書讀到一個程度的兒子返家習藝,習得了一技之長,終身受用。現在,除了兩夫妻,還有兒子跟隨身邊一起做事。 能財源滾滾的店面不必大,一個木板桌,一台烘爐,就是他們一家人生財的器具。 戴著口罩,低頭做燒餅的老闆娘,聽到了我的腳步聲,站了起來,要我等一會兒,再五分鐘燒餅就起爐。 以手藝取勝的老闆娘,客人是她的衣食父母,她不能挑剔客人的嘴臉,但希望自己生來的這張臉,在顧客面前,也能有一絲尊嚴。 八、她是別人的老婆 不解於她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動作。 兩岸聯婚已一段時日,已有一次婚約的她,婚後的兩張老臉越看越無趣,選擇離開,恢復自由身。 多年後,經他人介紹,再覓第二春,對象老榮民。入住了島嶼,租屋而居,生活還算愜意。 老榮民有就養金,她也賺外快,兩人生活無慮,逍遙過日。 有天,她認識了另一個獨居的老榮民,仍然領有就養金。夫妻與他認了同鄉,表示互相照料,有天帶他回家鄉。 夫婦倆先是要老榮民將戶籍遷入他家,再是要與老榮民同住。同樣租屋的老榮民沒有權利讓他人入住,於是作罷。 某天,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抵達老榮民家,表示夫妻吵架,她再也不回那個家。要求老榮民收留,或另覓住所,她將與他同住,兩人共度一生。 很雞婆的告訴榮民伯伯,她是別人的老婆,於法有據,你豈能擅自收留,甚且不知背後有否陰謀,千萬別拿一條蟲在肛門搔癢。 老人家已花了不少冤枉錢,都是在女人身上。自己省吃儉用,花錯了地方。 苦口婆心地告訴他,已經幫他擦了這麼多次屁股,別再無事找事做。如果想要女人,在法律保障的前提下,再幫他找一個,至少不會看得到、吃不到,還要浪費一大筆鈔票。 九、住屋 便宜買進古屋,整修後高價出售。 生意人的頭腦總是靈光,一買一賣間,賺進利潤,錢滾錢、利滾利,投資成功,奠下根基。 不起眼的屋子,經過巧手的裝修與佈置,轉瞬間,利潤百萬。動腦企劃,動手執行下,立即看到成果。 便宜的法拍屋、無人繼承的遺屋、欠一屁股債的抵押屋,買來都比市價便宜許多。聰明的人,買了之後,重新裝修與粉刷,連鬼看了都怕的格局,一躍身價千里。 很多人都怕買到「死人直」的房子,慘痛付出代價的口耳相傳,望之卻步。其實,福地福人居,心存善念,人鬼同處一個屋簷下,也能相安無事。 鬼屋沒有那麼可怕,你不去惹祂,祂還巴望你給祂一炷清香呢!倒是人間的小鬼,總是出其不意,那才要提高警覺。 十、不解 十歲以前的求學過程,他的老師讚嘆表現好,家長吃了一顆定心丸。 十歲以後,老師說他有行為偏差的跡象,父母的心情從天堂掉到地獄,寢食難安於孩子的改變。 親師間幾次的電話聯繫,平日要求完美的母親無法理解一次又一次的心傷,引爆點來自何處?為何一個在家表現不錯、在校學習良好的孩子,會有這種「顧人怨」的性格,令她百思不解。 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她傷心又落淚地責怪自己未能善盡母職。不怪他人,檢討自己、下定了決心,倘若孩子真變壞了,持續的結果,不造成他人的困擾,只有轉學一途。 他人轉學,總怪師資不佳,她則怪罪自己的孩子不努力。尤其遇到一位嚴謹的老師,求好心切地愛之深、責之切,而孩子的主觀意識強,溝通出現了裂縫。 在校成績佳,人緣也不壞,各項的表現均不差,當遇見了偏頗的同學,優良的沒學到,不佳的攬一身,久而久之,成了師長心中永遠的痛。 閱讀優良讀物是促進作文的良好基礎,但閱讀太過,一頭栽進,將心思火力集中,忽略了課文重點,學習力打了折扣。 夜晚,小男孩坐在電腦前,盯著無助的鍵盤,無力完成老師交代的作文,情急地紅著眼眶。這樣的情景,也在其他同學身上發生,他們的父母適時適地、先行放下。 小男孩的母親快刀地砍了他過於集中的閱讀史,暫時觀察,也阻斷了他從同學處所得資訊的電腦遊戲,期望拉回在師長眼中危險邊緣的他。 啜泣的母親,難過於孩子的異樣。過去與現在,同樣付出心力,不解於師長對他的評語。第一次師長訓誨,男孩哭了,師長問他:「你哭是覺得自己受委屈,還是自我檢討?」男孩回答受委屈。師長認為他不思檢討;第二次師長再次訓誨,男孩又哭了,師長如是問,男孩回答自我檢討。但師長認為他只是嘴巴說,心裡沒有真的在反省。 教育的背後,無助的母親,不解孩子有沒有救? 十一、沙塵暴 天空如霧一般地灰濛濛,出入家園不輕鬆。清晨剛拖過的地板,下午就看到厚厚的灰塵。 早在數月前,一位優雅的大姐就曾經告訴我這項危機,那時的天空已出現霧濛濛的景象,她說這是危害人體的浮粒,出門最好戴口罩。 外行人以為是霧鎖天空,內行人看出了端倪,健康的掌控,以少出門、勤洗手、多戴口罩防護。 沙塵暴來襲,眼睛出現了不舒服的感覺,乾乾澀澀地,呼吸道也不暢通。喉嚨的乾癢,連續喝了友人贈送的潤喉茶好幾天,才稍稍紓坦。 這個時候,忽聞孩子的同學,一個個染上了感冒病毒,頭痛、喉嚨痛、發燒、流鼻水………,夾雜這一波的流感,女兒班上,幾乎中獎。醫生說會傳染,基於道德觀,我將發燒的女兒帶回家中休息,健康與課業之間,選擇健康。 其他學校的小朋友,也紛紛傳出了這波流行,連大人也逃不過。病毒的散播,連平日看來好端端的親友也被襲擊。彼此除了相互道安慰,遠離病毒,是大家共同的心聲。 勤戴口罩、勤洗口罩,最好配戴拋棄式,以免病毒反覆感染。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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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佟桂猶豫不決,我也猶豫不決。但是,老施這個「狗屎參謀」,總是鼓勵參選,而且鸚鵡學舌:「今天不做,明天就後悔。」 五四文藝節,潘璉在電視新聞訪問節目,朗誦去年巫鎮長寫給她的情詩,台下是全鎮愛好文藝的男女小青年。 潘璉露出貝齒,發出充滿濃情蜜意的嗲聲: 四年情意深, 甜吻知多少? 愛你以心肝, 愛你似珍寶。 七天遠別離, 令我相思老。 少女滿眉埔, 哪有潘璉好! 電視播出後,確實轟動了濁水溪的廣大觀眾。三秋茶館的客人,嘖嘖稱讚,都誇獎這個女人若出來競選,不用吹灰之力。施良貴記憶力特強,他說潘璉朗誦的這首情詩,應該是上世紀三○年代汪靜之寫給竹英的情詩。巫時賢這個恬不知恥的鎮長,竟然改了兩三個字,變成他的作品。可是咱台灣是不問是非的地方,誰認識汪靜之,誰知道汪靜之是詩人?即使施公寫出「讀者投書」,你朝哪兒投?哪兒有版面登?豈不是自討無趣?編輯一定罵他「神經病」! 六月,在報名參選鎮民代表前三天,施公打來電話:「請轉告佟桂,不必參選,沒有希望!」 這次,施良貴作了沙盤推演,無論從各方面條件,佟桂參選鎮民代表,十拿九穩,應該絕對上榜,而且高票。正在躊躇滿志之際,縣裡傳來緊急通知,為了維護競選人的士氣,不受打擊,趕快勸促佟桂懸崖勒馬,放棄參選。因為潘璉的壓力太大,執政黨勢在必得,而且潘璉擁有龐大的助選力量。 她不過是鎮長的老婆而已,怕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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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
她腫得像胡桃似的雙眼,已令人無法分辨出表情。面對尷尬場面,更不知該失過去安慰妻子,還是先平息父親的怒氣。而母親也因不知所措,默默將眼光移向別處。 令人窒息的靜默後,敬茵再度以雙手掩面,低低地啜泣起來。他走到敬茵身旁,扶著她的手臂,略為不悅地說:好啦!好啦!不要再哭了。」 敬茵卻是倚著文健,越哭越兇,終至於放聲悲泣,跑回臥室裡。 公婆倆相對無語,長長地對嘆了一口氣。 往後的日子,平靜得像不曾發生過事情一般。 敬茵依然早出晚歸,買回來的行頭更多也更貴,見了公婆淡淡地喊一聲,見了女兒輕逗兩下,對於文健,也依然經常帶著身不由己的愧疚。 兩週後的一個晚上,文健剛幫母親洗好碗筷,敬茵出奇地早回來。 一進臥室,就遞給他一支鑰匙:「文健,要不要試開我的新車?」 他驚訝不已叫著:「妳什麼時候換了新車?」 敬茵高興地說:「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下個星期一開始,我要接業務部經理,新車是洋公司買的,油錢完全由公司支出,我又何樂而不開,而且…。」 好久不曾看見她這般高興了。眼前這個意興飛揚的小女人,令他再度陷入煩複的情緒中─敬茵肯定是越來越強了。她也明顯不再需要丈夫的保護和幸福家庭的撫慰。 他一直擔心妻子太純真柔弱,易受人欺,如今,這個心是不用擔憂了。 他沒有喜悅與放心的感覺。抓起敬茵的手,語意深長也憂心地問:「妳升到了新的高職位,又有了新車,一切要慎重小心,不要再讓我們一家老小為妳操心。」 敬茵只是一笑。 升了經理,她明顯瘦了很多。 兩個月後的週末,敬茵一反往常加班到八、九點的習慣,下午三點就回來。 她臉色蒼白,步履蹣跚,一進臥室,倒頭就睡。次晨醒來時,竟在客廳摔倒了。避開公婆疑惑的眼光,堅持要單獨帶圓圓出去。女兒受寵若驚地跟著母親上了車,留下憂心忡忡的文健。 中午時分,文健接到醫院的電話:敬茵在急診室裡。 出了車禍,敬茵大腿骨折,敷上厚厚的石膏。圓圓面頰擦傷,險些傷及頭部。洋公司的車子半毀。 主治醫生說她在車禍前兩天因動過人工流產手術,身子十分虛弱,精神狀態也不穩定,以致開車分神出事,未成殘廢已是大幸了。 第二天下午,敬茵公司的外籍董事長夫人帶著鮮花卡片,交給文健一個信封,用優美流利且婉約的英語微笑說:「我們真抱歉聽到尊夫人受傷的消息。她公認是能幹的女孩,和她長期共事更是愉快。但是最近她身心都很疲憊,又失去了小寶寶,接著又發生了車禍,真是令人傷心。業務部經理的壓力公認最重,她即使痊癒,短期內只怕也不適合工作了,所以─這是我和外子的一點心意,是六個月全薪的支票,好讓她完全沒有心理負擔靜養,也虔誠祝她早日康健。」 送走董事長夫人回到病房,文健發現她眼角旁,仍掛著兩行淚珠。 文健憐惜地用手帕將它抹去,體貼地說:「親愛的,靜心地躺著吧!」 「不!不!文健,你知道嗎?她進來根本是貓哭耗子。前天下午,我才因為她老公堅持要把我降調回原來的位子,兩人大吵了好久……」說到這裡,敬茵又激動了起來,她努力了很久,才使自己平靜下來。 「文健,你記得嗎?讀大學的時候,我膽小又很保守,內心想著的,只是畢業後做個賢妻良母。但是,啊!這八、九年的光陰,很遺憾竟幾乎將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兢兢業業努力工作了這許多年,越來越覺得自己在能力和專業上足以和任何人一爭長短,好不容易升級當了業務部的經理,原以為今後可以順利地發揮,結果卻是什麼呢?啊!不但男同事難以接受我這個來自『第二性』的上司,就連一向與我融洽無間的女同事們,一旦成了我的下屬,也聯合起來想盡方法排擠我。文健,真的,我好孤單又無奈,這些日子以來,我把自己變成一隻刺蝟,上班在洋公司就把全身都武裝起來,進而,小小翼翼地保護自己,也隨時防範任何人;回到家裡,依然不敢拆下身上的厚甲冑,因為我實在心虛得厲害,我時時得為了自己的從未盡妻子與母親的本份找種種理由,來掩飾心中的不平衡。太多的壓力與阻力,逼得我心力交瘁,最後甚至賠上了腹中的小生命,為的是它肯定會斷送我日後有再升遷的路,結果哩? 「文健,我太貪心也太不知道滿足與幸福。平日,經常以為把事業弄好了,錢賺多了,可以讓全家過得更好,如今方知道想錯了,我只有一雙手,卻異想天開想拿盡世間各樣貴重又易碎的東西,結果是力有未逮,反而將所有的東西灑了滿地,只落得件件都支離破碎,早知升級會帶來這般……這般的結局,我也醒悟了,世界最最可貴也應牢牢把握、珍惜的是親情呀!我……」 文健流下愛憐又不忍的眼淚。 他緊緊地摟住愛妻的肩頭,不許她再說下去。 厚實而體貼的手掌,溫和地輕拍著她。 是的,敬茵沒有升級成為業務部的經理,卻可貴能在一夕之間醒悟出了一些許久以來世上人間很多人都沒法子看破的事情。 或許這也是古人常說的塞翁失馬吧! 文健輕拭眼角流下了的眼淚,將敬茵摟得更緊。 由醫院窗口俯望著馬路上匆匆趕著下班回家的滾滾人潮與車潮,文健和敬茵兩夫妻有一股堅實的失而復得的感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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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車禍 農曆正月的最後一天傍晚夫妻一同出門,就在山外,我們的車子已進入圓環,突然發出「碰」的一聲,我們的轎車莫名其妙地被撞了!當時坐在副駕駛座的我,頭部一個撞擊,疼痛異常,眼前黑壓壓一片,暈得厲害,但意識清醒。 另一半到附近的金湖派出所報案。肇事的女孩將車駛往太武山的方向,停在馬路邊,走到我們車旁:「車子是妳開的嗎?我的車子已經進來圓環了,妳撞了我的車子,我的車子新買的,車況比較好,沒有怎樣,你們的撞壞了。」她邊說邊打電話,聽她跟對方說沒隨身攜帶相機,無法拍下現況。 「我不會開車,是我先生開的。他已經到派出所報案,如果我們有錯,願意負責任。」突然出事,還弄不清楚狀況的我,不規避責任,第一個念頭就是先確定她的人和車有沒有事,也請她保持車禍現場的完整,留待警方的處置。 「我還有重要的事情,我是學生,白天上班,晚上還要上課。不過,我先倒車送妳去醫院。」她急促地說。 「如果妳有急事,先走好了,醫院就在附近,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雖抱頭痛哭,但仍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設想。 警方趕到,路人也叫了救護車,離醫院雖有一段距離,基於不浪費社會資源,我告訴好心的路人,自己走路去就可以了。話剛說完,救護車來了,昏沉沉的我,先確定對方無礙之後,撐著上了救護車,消防人員除心理支撐,也做了初步檢查。另一半與肇事者則留在現場。救護車上,我起初還能清醒答話,但越來頭越昏,消防人員要我保持清醒,千萬不能睡著。 幾乎癱軟的我,在消防人員的攙扶下,進了急診室。沒有明顯外傷,但頭暈、頭痛、嘔心、胸悶的不舒服,打了一針止暈,候診椅休息。 約二十分鐘後,工友推來了輪椅,要推我到地下室照X光片。平日帶人看病,此時讓人服務,同樣的場景,不同的心情,感觸良多。但一路走來,能自己做的事,絕不麻煩別人,而婉謝了他人的好意,堅持自己走。但醫護人員說我頭那麼暈,還是讓工友服務一下。 坐上了輪椅,直達地下室。要照頭部,需取下耳垂上的耳飾。頭一陣晃、手一番抖,砰地一聲,掉了一邊固定耳針的金子,多人幫忙,遍尋不著。「活耳」的我,開春之後,注定要花錢消災,再買對新的來戴。 撞擊後的腦震盪,擔心怕出狀況,醫護人員給了一張安靜的床,急診留觀。 吊了點滴,抽了血、驗了尿,在急診留觀床休息,一心惦記家中的孩子,他們可好,有沒有乖乖的、有沒有踢被子。今夜起風,寒流又要來了,被褥沒蓋好,會著涼的,尤其是過敏體質的他們,更讓我擔心。 肇事的女孩掉著眼淚,我安慰她別哭。她說我從頭到尾都沒怪罪,她的哭是因為難過。看女孩在我面前淚流滿面的懺悔,心都碎了。她的男性友人將她摟在懷裡,輕拍肩膀,溫情地幫她拭去眼角的淚痕。當她的母親前來,告訴我家中務農,孩子生得多,經濟不穩,孩子需半工半讀,我則幫她求情於她的母親,別苛責,以後叫她開車小心就是。 做母親的告訴我家中經濟不好、當女兒的跟我說她要上班賺錢。從頭到尾,我不怪罪、也不要求賠償,大可不必哭窮。相較之下,我沒上班,家中經濟一人負擔,才該哭爹喊娘。但是,人要活得有尊嚴,不要他人來資援,數次的受傷,我從未要求他人一分半毫。如果要以此賺外快,早就成富豪。我始終認為,平安即是福,今日放他人生路,明日自有上蒼保護與貴人相助。 做錯事能勇於認錯才是乖小孩。當路權的丈量,路口監視器的畫面調閱,她的車頭撞我們的車尾,我們是受害的一方。我不忍苛責於年歲尚輕的她,不計較於先前對我所做的傷害。大家都平安,這是上蒼的恩典,給予她改過的機會。 凌晨拔掉點滴,欲取回健保卡,請櫃檯小姐幫忙尋找,一句不知道、兩句沒交代、三句沒辦法,坐在位置如菩薩,不理我的千萬個拜託。 我的健保卡千真萬確地放在急診室,掛號櫃檯直說已還我,最後氣不過地告訴她,皮夾讓妳搜,並且無奈與無助地將無辜的眼光望向醫師的診療桌。終於,一番尋找下,在桌上找到了我的健保卡。 現在是什麼情況,車被撞、人損傷、走入安全地帶的醫院,心也不舒坦。 隔日,我在家中休息,另一半上派出所做筆錄,肇事的一方則由一位女性友人陪伴她前往。沒有於車禍當時在場的女性友人,引導她作答。 我頭部的損傷,一時半刻好不了,休養也需要時間,不因此而獅子大開口,反而選擇原諒、不追究,給年輕人自新的機會,同時分毫未取。 就要和平落幕,忽聞四面八方傳來的訊息,指我們車速過快、沒有煞車、撞人反咬被人撞………。不實的指控與造謠,深深刺傷我的心。路口的監錄系統,已調閱畫面,道明真相,而我不追究地選擇原諒,卻換來子虛烏有的謠傳,似乎要將我們毀於一旦。我們還要在社會立足,亦將繼續服務人群,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情何以堪。 一場車禍,沒有奪去寶貴的性命,感恩上蒼賜平安,而平安就是福,心存善念放人一條生路,由始至終不怪罪地選擇原諒,自己卻沒有好下場,頭痛欲裂胸口悶,感嘆人心走了樣,善良的社會風氣已變調。 稍早一個不追究的承諾,無論他人如何對我做出傷害,已答應了的銷案,信用擺第一,決定前往。肉體的痛,我能承受;心底的苦,無法釋懷。那日,我很失望地在派出所跟她上了一堂課,告訴她,我的外觀無損傷,但心在滴血,如果今天是別人撞她,以她及家屬一路的作風,捫心自問,可有如此的雅量寬容?要她與她身邊的人自律,不要人前人後各一套,馬上將嘴巴的拉鍊拉起來,已經對我們二度傷害,我不希望事件重演。而我一顆真誠的心,換了她們無情的毀謗,警方也當場說明監視器已經證實一切,要她們別造謠。 她的聲聲道歉稍稍緩和了我二度受傷的情緒。但是,天理與良知,究竟在哪裡? 被冤枉的人,心裡總是不舒服。夜晚,輾轉難眠,手機那頭傳來了簡訊:「對不起,我今天有去××跟我姐說,並請他們不要再亂造謠,感謝妳多次的原諒與不計較,請多保重自己的身體,我運氣真的很好,謝謝你們。」 看了這則簡訊,如果讓我選擇,我仍然願意相信人性本善。女孩原始的心,應該是純淨而善良。 車禍過後,身心的受創,每日的頭部疼痛,人總是昏昏沉沉,全身無力又發麻,將來的後遺症,沒人可以告訴我。我變得看到車子心就慌,上車神經很緊繃。我寬恕別人,把痛苦留給自己,唯一的希望,只願晚上見月亮、白天見陽光,能心想事成地一路陪孩子成長。 語重心長地期望山外圓環,這容易出事的地點,除駕駛人出入小心,相關單位亦能裝設紅綠燈,提醒來往車輛行的安全,以免禍事連連。 睡夢中,聞到一股濃醇的豬腳香,眼前為我們準備一鍋豬腳麵線的兄嫂,在我忘了民情風俗裡的吃豬腳、去霉氣,他們已貼心備妥。泛紅了眼眶,低頭品嚐,腦海裡盡是親情無限。 感恩另一半的長官及同事和親友的慰問。有你們的關懷與扶持,我這顆脆弱的生命,將活得堅強而勇敢。 二、天龍鬥地虎 一山容不下二虎,都有兩把刷子的人,各有主觀意識,在同一屋簷下共事,意見的分歧,隨時都會引燃導火線,甚且週遭的人也會無故受災殃。 「我相信妳不是故意要陷害我,妳一定不知道做了這樣的處置,會造成這樣的後果………」電話響起,我拿起了話筒,那頭傳來女人的說話聲,確定接電話的是我,對我如是說。 我聽後滿頭霧水,「我與妳無冤無仇,為什麼要陷害妳呢。我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何來陷害之說?」 「是妳要把我換掉的是不是?我要被停職半年,我相信妳不是故意要陷害我:………」女人說。 「我沒有那麼大的權利,我也不會害人………」我解釋著。 「請妳救我………」她懇求我幫忙,同時道出了團體中許多不為人知的秘辛。 「妳們之間的恩怨,我沒興趣。但我答應妳走一趟,能不能救得了妳,就看妳自己的造化。我不護短,有什麼說什麼,如果我的出現,幫了倒忙,可別怪我………」她娓娓訴說原由,我簡單道出想法。 她再三的道謝,旋即掛了電話。 說好了的時間與地點,我依約前往。 她的上司已在辦公室,該來的人一一到來。 曾經一位榮民身體微恙,我們將他送進醫院,沒有親屬的榮民,幫他找了看護,我這路人甲曾經目睹的過程,清楚地做了說明,在上司所記的違紀點數當中,幫她劃掉了一個。但其餘屬實,不偏頗地就事論事。 由來已久的兩虎相爭,只有當事人最清楚他們的情況,我一個局外人不便說什麼。但第一次見面,直覺告訴我,此間存在著不單純的問題。我將個人看法提出了幾點作參考,同時要她放下心中的不快,並且歡喜做、甘願受。 見面不是長時間,說話講重點,大家都有事情要忙。 「從妳身上,我看到很多,也學了很多,謝謝妳幫我上了一堂課………」女人與我面對面,「我出門前打一通電話到妳家,沒人接,本來要叫妳不要來,看事情談怎樣,再打電話告訴妳。」 「我已經出門了,而且既然答應妳要來,就是颳風下雨,我也一定到,這是一個承諾。但能不能幫妳,真的要看妳自己的造化。」我說話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 「讓妳走這一趟,不好意思。」上司與她均如是說。 「沒關係。」我說。 「不好意思,我不是要遷怒妳………」她誠懇地說。 「沒關係………」我說。 揮別了她們,步出了這個大型的地方,不再回頭看,今年沒有卜卦,已知運勢不佳。至於有沒有幫到她的忙,不去追問。去與留,相信她的上司會有一個明智的抉擇。 三、遲戴的眼鏡 近視三百五十度的大兒子第一次戴眼鏡。 帶他看了幾次的眼睛,也點了幾回的藥水,忽略了配戴眼鏡的需要。 過敏季節來臨,看他每天揉眼睛,帶去眼科診所看究竟,先是點眼藥水,再是不容忽視的近視度數有加深的趨勢。治療一段時間,遵照醫師指示驗光配鏡。 急急地帶他走了一趟有學生優惠的眼鏡公司,大、小女兒都在這家配戴過,服務不錯。 職員先是端來兩杯熱茶,再幫大兒子驗光一次,確定了度數,拿出了產品目錄,從規格到價格,一一說明。他說,都是金門的鄉親,牽來牽去,不是親戚就是朋友,做生意雖然賺得越多越好,但他選擇品質的保障與售後的服務來招攬顧客,生意不想只做一次。 選好了鏡架與鏡片,突然看到牆上張貼「控制度數」的廣告,蠢蠢欲動。不過他建議第一次配鏡,要先適應,等三個月後再做評估。同時最好每三個月回去複檢一次。 約定隔日取件,順道將二女兒的眼鏡拿去清洗,女職員雙手接過,立即處理。當清洗完畢,告知鏡片的朦朧,來自刮傷的痕跡,建議將鏡片換新,視力比較不會吃力。 大兒子試戴後,突然臉上多了一樣東西,起初有些不適應,在店裡走一遭,逐漸習慣。 男女職員送我們走出店門,邊提醒有需要服務的地方隨時到公司,也不忘叮嚀時間一到要記得回去再量度數。這樣以客為尊的服務態度,才是消費者的需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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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我和佟桂笑起來,真逗。 錢多少,不是問題。誰願意灑骨灰?如果找不到人做這種事,咋辦?施公,對不起。那只有你自己起來灑吧。 我這番話,把他怔住了。 那……我再另外託人做這件事。 預約公司,目前台灣好像還沒有。 你別嚇唬人。這種事,好辦。到了那個時刻,病入膏肓,我投河自盡,一毛錢不花,哈哈! 大伙兒笑過一陣,施良貴切入正題:這種話,不能說。你們做生意,固然不計較,可是我也不能胡扯八道。佟鎮長,我向妳保證,只要妳有心為眉埔鎮鄉親做事,今年十月,鎮民代表選舉,妳可以參加,我為妳當助選員,妳絕對有當選的希望。 當選,有什麼作用? 把巫鎮長這個二十來歲的晨跑健將,拉下來,解恨。 巫時賢上任以後,愛作秀、出風頭,他時常帶著他的同班女同學、也就是他的老婆,在電視新聞中露臉。電視台女記者肉麻兮兮地稱她為「鎮第一夫人」,還插播他倆的戀愛史,讓人聽了噁心。 若是聽到這些新聞,使人恍若置身在清道光年間一樣。 這時,林邁走近,指著電視機說:「你們聽,巫鎮長和鎮第一夫人正合唱流行歌曲呢。」 啥歌? 〈月圓花好〉。 關掉!佟桂厲聲地吼起來。 鎮第一夫人潘璉,和鎮長同歲。政治系畢業。原想留美,卻被巫時賢追上,結婚。她時常在媒體出現,有她的從政計劃。今年十月,潘璉決定參選鎮民代表,執政黨已內定推舉她出任鎮民代表會副主席。郎才女貌,一對雙人枕頭,學歷高,家世顯赫,妳一個政治犯家屬,開茶館的高中畢業生,想跟「鎮第一夫人」競選,真是不自量力!施良貴這位助選員,應冠以「狗屎參謀」的封號。 歲月如濁水溪水,轉眼又到鎮民代表選舉緊鑼密鼓階段。佟桂已過不惑之年,比人家年長近二十歲,還敢競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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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我緊挨著電話機,等待施良貴的消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直到開票時刻即將來臨的時刻,才聽到老施的河南鄉音:毛澤東說過,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在戰術上要重視敵人。這話真有道理啊。這次,我們在戰術上過份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老施,到底有沒希望,你只說一個字兒就行,有或無,其他不要講了,你也夠辛苦了……半晌,施良貴說:張楠,看電視新聞吧。現在開出佟桂有兩票,巫時賢九票……他掛斷了電話。 林邁正忙著打烊,我向他打了招呼,騎車回家。發現阿桂正坐在電視機前,流淚。 我到廚房,沖了兩杯牛奶,一杯遞給了她。 別看了,休息吧。 我真納悶,為什麼巫家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別說了,妳的喉嚨…… 電話聲。拿起話筒,是于瑞的聲音:「告訴佟桂,別難過。難過是傻瓜。」 我趕緊說:「對,對。」 佟桂接過話筒,喊了一聲「老師」,哭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巫家的財力雄厚,若想將其擊敗,確非易事。二十三歲的屌孩子,剛走出大學校門,就做了鎮長,這就是民主政治。兩百多年前,揚州的畫家、詩人、書法家鄭板橋,在山東濰縣當過縣令,還比不上巫時賢管轄的人口眾多,經濟發達,封建制度並不比民主制度差呀! 我安慰阿桂,安份守己做生意,別腳踏兩條船,徘徊在學術與政治之間,像胡適之一樣,啥也不是,挨罵,他還不知道。 次日清晨,佟桂開始上班,似乎並不在意。施良貴來店飲早茶、吃飯。談起新選出的巫鎮長,選舉前後,傳播媒體把他宣傳成電影明星。他愛晨跑、游泳,露著白腿故意給女人看。他還在人群中唱歌,年輕時會寫小說─ 什麼,他寫小說? 武俠小說。 照你這麼說,這個屌孩子詩書畫都行,文武全才,跟鄭板橋一樣啊。 鄭板橋醜八怪,怎比上他?他是帥哥,美男子,很多婦女投他的票,連反對黨女性也喜歡他,你說怪也不怪? 我耐不住性子,火了。建議在眉埔找一個黑旋風-李逵,競選這一屆鎮民代表,每次開代表會都轟他,把這個二十三歲的巫鎮長轟下台,氣死。 這種人死不了,他會萬壽無疆。 照你這麼說,咱們沒有希望了? 施良貴是魯迅迷,談到「希望」二字,他背誦起魯迅的小說〈故鄉〉結尾的話:「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既然咱有希望,便不會灰心喪志,朝前看,繼續走革命的路。上世紀二十年代末期,中共少數武裝力量到了江西井岡山,他們作夢也不會料想不過二十年,就打敗了國民黨,建立了政權。何況當前台灣反對黨中間,有很多優秀知識分子,只要百折不撓、再接再厲,怎麼不會取得政權? 老施喝著茶,苦笑。像神經病似的。 旁邊的人怔忡地凝望他,感到茫然。 你笑什麼?佟桂問他。 我是開封人,服務公職已超過二十年,已經接近退休年紀,執政黨的官僚恐怕作夢也想不到我是反對黨吧!哈哈,你們說,他們為啥還不覺悟,還作大頭夢?我一想起這件事,就想笑。 旁邊的人肅靜起來。 過去,我年輕不懂事,讀歷史,覺得林覺民、方聲洞這些青年才俊,為啥朝砲口裡鑽,自取滅亡,真是一些傻子!直到現在,我才恍然大悟。他們有理想,為理想而奮鬥,為理想而犧牲。 施公,你說誰是傻子?佟桂問他。 執政黨才是傻子,他們培植巫時賢這種人,有眼無珠,怎麼會得人心? 老施從課員做起,奉公守法,敬重長官,愛護團體,因為過份老實,不會逢迎拍馬,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他激動地說:「你做模範沒有用,沒有背景、沒有後台,即使你累死,執政黨也不會買一口棺材,我真是把他們看透了!」 我安慰他,讓他安心生活。將來退休,我會照應他,把他當兄長一樣看待。老施把生老病死看得瀟灑,他愛濁水溪,等嚥氣之後,燒成骨灰,讓人把骨灰灑進濁水溪,順流而下,淌進台灣海峽。他問:「依照目前的行情,五萬台幣,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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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喜悅
四月初,春寒料峭。 過敏的鼻子早早已嗅出大地蟄伏的萬物,甦醒、萌芽、掙脫、成長。室外一路行去,青草的芳香,泥土的濕潤,再再撲鼻而來。這季節,總是那樣的生機盎然。 生老病死,人生旅程中唯有前者-生,能帶來幾許的喜悅。就在呱呱落地剎那,誰能抗拒了那軟綿綿的小東西,自產房抱出,牌子寫著李幸容之男,3965公克,52公分。裹著帶有些微血絲的毛巾,急著與產房外等著心焦的親友見面。雙眼緊閉,大概是努力奮鬥大半天為來這世界疲憊已極。濃密烏黑的頭髮,粉粉嫩嫩、蠕動的身軀,五官呢?產婦娘親驚呼:啊!像姐姐,像爸爸。原來這就是奧妙生命的初始。 女人聚在一起談論生孩子,是否像男人談論當兵,話匣子一開,滔滔不絕,沒完沒了。何況洪家這三個女人,八次生孩子,八次經驗,戰蹟不能不說有點兒彪炳。生命就是這麼奇妙,三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人,因一個小生命聚在一起共同努力,且在邊痛邊歇空隙裡交換生孩子的經驗與心得。 話說兒童節前夕週六的早上,如常踏入辦公室,才打開電腦便聞訊身懷六甲的大弟妹容已於昨晚進入醫院待產。腦海中閃過她上一胎生產的經驗,那時在醫院陪產的大弟來電告知,我回答說正要往銀行辦點事,馬上就來。約一小時光景後急奔醫院待產室,撥開布幔,只見容躺在床上,情急之下,一見面劈頭便問什麼時候可以進去(產房)?沒想到她卻回答已生完,這是恢復室。原來此家醫院待產室與恢復室是連在一塊。喔喔,真真見識了這女人生孩子的威力,無人能比,自嘆弗如。 這時距離她的上一胎整整有十年之久,老蚌生珠,雖有些擔心但當她是很會生的那種,彷彿這次她會上演電影情節般快速的生在往醫院的車上。再三叮嚀有臨盆徵兆時要趕快通知好陪產。這是她意外的第三胎,據說一開始得知很不能接受,每日與大弟兩人楚囚相對、憂愁滿面不知如何是好?究竟現在社會不婚或少子化情形普遍,遑論能生得了第三胎?有一天大弟對她說走走到醫院去解決吧。這下換容猶豫了,不忍一個成形的小生命,毅然決然決定生下來,因此,小弟早早就為未出世的孩子取個名副其實的名字-Wilson (為兒而生) 。 當我急急趕到醫院時,容已躺在床上與她的陣痛搏鬥,小弟妹琴隨侍在旁。當陣痛來臨只見容雙眼緊閉,臉色蒼白,鼻子吸氣,嘴巴吐氣,一吸一吐,節奏有致。沒有喊叫,只有粗聲的呼吸聲,從昨晚子夜入院到現在持續的陣痛子宮頸只開了二公分,距離臨產還有些時間。 「捺ㄟ按尼?她不是超會生的嗎?」我與琴不解的面面相覷。 時有醫生或護士進來檢查,子宮頸開的速度極為緩慢。但是陣痛似乎愈來愈密集,時間也拉長。每一波陣痛來臨時,都可以感受到容咬緊牙關,仍然一吸氣一吐氣極度的忍耐著這巨大的「痛」。我與琴噤聲不敢語,一人忙著用棉花棒沾水濕潤她雙唇;一人緊握她的手以表打氣鼓勵,共同的心思:哎,這等待、不忍、緊張之心,怎麼比自己生時還難熬。 琴說自己的第一胎也是痛超過二十四小時以上,還打了無痛分娩針,因為她又瘦又高,骨盆小,痛得她呼天搶地,痛得她嚇壞了,發誓沒下次,哪像容痛得那麼斯文。但是不知是她健忘或是愛的力量,經過首次恐怖的洗禮,後來她的第二胎、第三胎就像老母雞下蛋那樣輕而易舉。 至於我呢?記得兒子曾在他的自傳裡是如此的描述著:「有一年的除夕夜裡,在醫院的待產室裡,有一群大腹便便的媽媽痛得哇哇大叫,其中有一個是我媽…」沒錯,那個遙遠難忘的除夕夜,下午兩三點許,大掃除到一半,似乎有些不對趕緊到醫院,兩手空空什麼也沒帶,心想一下就可回來煮年夜飯。沒想一進醫院不給回來要準備生產了。 當那宛如身體被撕裂的巨痛,一波又一波襲擊我時,我那脆弱的意志力瞬間瓦解殆盡,早早豎了白旗。尤其那名喚「先生」的那人,看著妳的痛居然束手無策,遠遠的坐在床尾那角落,恨不得當時手中有把箭對那人飛射過去。慌亂緊張之餘,當陣痛來臨雖不至於呼天搶地,但是對於護士的耳提面命:「呼氣吸氣,要用對地方」卻充耳未聞。因為,劇痛當頭,已亂了方寸章法,已招架無力,我哪曉得怎麼呼吸?心中大喊饒了我吧!不要再逼我了! 當時,只有一個唸頭閃過:早知道生小孩這麼痛,像我這種貪生怕「痛」鼠輩,打死也不生啊!進入產房時,那排山倒海的痛真令人無力招架,喘不過氣來,又閃過另一個念頭;哇!媽媽姐姐,妳們好厲害,到這一刻我才知道。 那年代的產房,尤其是龍年的最後一刻,眾多產婦哀叫聲伴隨著嬰兒天使般宏亮的哭叫聲,熱鬧非常,哪管什麼過年除夕的。尤其送子娘娘頑皮的玩著她的遊戲,種子一撒,晚上九點以前報到的都是男孩,九點以後姍姍來的都是害羞的小姑娘,奇妙奇妙,當時產房裡人人如此紛紛議論著。 更令人刻骨銘心的記憶是一生完,第一次上廁所,下了床感覺天旋地轉,身子一軟便不省人事。 醒來,醫院四周的店家在過年除夕黑漆漆一團,溫熱的香菇雞湯是當時最渴望的食物。 時間,滴答滴答,分分秒秒,令人心焦難耐。容仍繼續奮戰著。 開到六公分以後呈膠著狀態,陣痛仍絲毫未間歇。看得出她強忍著依然一吸氣一吐氣迎戰她愈來愈劇烈的痛,原因胎兒太大頭下不來,恐怕產程需耗久些。一聽整顆心往下掉,護士建議說要不要打無痛分娩針,有經驗的琴說不好,那只是暫時的解痛並無助於產程的快速。氣息奄奄的容,囁嚅的擠出一句:「如果生不出來,給我開刀好不好?」醫生搖搖頭,進展困難度超乎原先的想像,令人心神不寧躁動不安。勇敢的容只好再咬緊牙根繼續努力,呼吸聲更大,臉部因出力而發熱且疲乏,母愛的光輝在此表露無遺。我與琴不由得輕喟:若有子女不孝者,真該抓來產房見識這一幕。 布幔裡再檢查,終於進步開到九公分,但是頭還是過高下不來。推床在旁隨候,仍然時候未到進不了產房。布幔外依稀聽得到婦士小姐緊迫釘人的催生聲:「快!快!呼氣,吸氣,要對,像解大便那樣把它解出來……」一次、二次、三次…,是倒數計時的時候了,心頭撲通撲通的跳……許久。終於,推入產房。時鐘指向下午一點半。 後記:見證了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是多麼令人喜悅與感動。順便告訴遠方的孩子們:瑄,Mai暫無照片,僅以此文為另類的照片,因為這過程告訴我:什麼是生生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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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
時鐘敲過十下,長沙發裡的二老一小,都沒有把視線從電視移開。 小圓圓顯然睏了,半坐半躺歪在沙發,猶自強撐著沉重得快要闔上的眼皮,手裡緊緊地握著那根從晚飯前就一直不放的棒棒糖。 爺爺起身如廁;奶奶抬眼看了下鐘,再看身旁的孫女與坐另一張沙發上的兒子,欲言又止再輕嘆了一口氣。 文健一直心不在焉盯著電視,廣告時間如獲大赦地立起身來,走到女兒前,微帶不耐揉了一下女兒的肩膀:「上床去睡覺啦!小孩子這樣看電視怎麼得了?」 圓圓苦著臉,索性把身子一滾,躲進奶奶懷裡。 爺爺剛好聽見兒子的後半句話,不高興地說:「只三歲多的小孩,對她這麼兇?她不看電視,又有誰陪她玩?」 文健聽出父親話中有話,撈起椅背上的外套,訕訕地說:「我到巷口買包菸。」 夜來寒意更深。文健點著口袋中僅剩的一根菸,朝著眼前已空無一人的暗巷中吐了幾口煙圈。這麼黑的夜晚,敬茵一個人回家,難道不怕嗎?唉!她真是越來越能幹了,也肯定令他有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記憶中,敬茵相當膽小而保守,她不敢開車,不敢走夜路,更不敢一個人坐計程車。 尤其在初嫁進來的時候,甚至不敢晚上一個人留在家裡。讀大學的時候,兩個人都窮,文健一放假就努力打工,她則一星期要趕三家的家教,九點多鐘下課,總要文健去接,偶然幾次他有事無法去,她居然一路哭著回來。 唉!如今那個保守膽小又愛哭,更是公認寶裡寶氣的敬茵,究竟到那兒去了呢? 一輛賓士車擦身而過,好亮的銀灰色,在寂靜而幽暗的小巷中,更顯出身價不凡。文健買好菸,又等了一陣子,只好無奈踱回家。 開得門來,客廳裡空無一人。臥室妝台前,赫然坐著敬茵。 他很奇怪地問:「我在巷子等了妳半天,卻沒等著妳,妳是怎麼回來的?」 她用化妝棉沾了一點兒油,再用力抹去眼皮上的藍影,微笑地說:「坐麥克的便車回來呀!」 文健想起了那部灰色的賓士後問:「他以前不是開福特車子嗎?」 「最近換了車子。」她回答,指著床上大大小小漂亮紙袋說:「珊蒂從香港出差回來,帶給我幾塊上好料子,還有二件披風,她只算我成本,實在很划算。」 他靜靜地望著卸了妝的敬茵,不知是不是化妝慣了的緣故,一旦少了化妝品的點綴,眼角與眉梢似乎都蒙上了一層風霜。她原是一張娃娃臉,剛上班的那幾年,總是故意把頭髮燙起來,好教自己看起來老成一些。 平日,她很愛問:「文健,人家老是說我看起來像個小丫頭,你說我該怎麼辦?」如今,三十三歲的敬茵,依然經常用類似的問題來問丈夫。只是,十年前是徵詢意見,十年後的她卻是在爭取一件對自己而言不再有信心的事情的認同與肯定。 文健為此經常覺得不忍心作答。 現在,他捻熄了菸頭,說:「圓圓呢?回來看到她了嗎?」 敬茵依然面對著鏡子。搖搖頭,用力刷著長髮,生氣似的說:「大概又跟奶奶一塊睡了。我每次回家想抱抱她,總是見不著她的影子。」 他想說什麼,卻忍了下來。一會,半倚在枕頭上問:「公司的旺季,幾時才會結束?」 敬茵脫去套頭毛衣和窄裙,一邊扣著睡袍的扣子,一邊搖著頭無奈的說:「恐怕還有一段長時間喔!」她把扯下的玻璃絲襪往洗衣籃一丟,轉進浴室前,揚聲對文健說:「你知道嗎?大衛要派駐國外了,現在還不知道誰接他的位子…」 「會是妳嗎?」他知道敬茵的習慣。她老是喜歡留下半句話,再等人家去接。 「嗯─我是最有可能的人。不過最近大家都一副神秘又心懷叵測的樣子。像珍妮拚命想接近麥克,琳達也使出渾身解數,另外…」 敬茵外商公司的同事,習慣以英文名字相稱。文健雖然聽多了,依然有些刺耳的感覺。 「這麼說來,妳很可能要升官了。往後接了大衛的位子,不是就得經常出差了嗎?」 她輕旋開了水龍頭,隔著門微笑著回答:「所以啊!我心裡也很矛盾─但是已經走到這一步不升上去,別人也會努力爭取。我總不能一輩子都留在原地,讓後生小輩當我的上司吧!唉,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又是這句話,文健聽了,不覺有氣。 浴室開門處,洗了澡後的敬茵,顯得輕快多了,捲髮打濕了,黏在額上和頸際,使他想起大學時兩人一塊去海邊嬉水的愉悅情形。 敬茵其實是十分直率而胸無城府的女孩,從前是,現在也是,所差的只是目前環境逼得她不得不為了保護自己而要小心翼翼,再步步為營。文健心理,不覺又升起了幾許同情與憐惜。 他體貼地伸手拉過敬茵,再輕撫她微濕仍帶著熱氣的長髮和頸項。 她轉過臉,將整個頭全埋進了文健胸口,柔順地任由丈夫擺佈。幾十秒的靜默後,她突然擺脫了丈夫,把頭埋進枕頭裡,低低地啜泣了起來。 他有些掃興,但是並不意外。近幾個星期,她這種情緒化的表現,已經好幾次了。 她抽噎著說:「文健,你說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真的,我身心好累,也好厭煩啊!我知道全家人都對我有怨言,但是─唉─長江後浪推前浪,我不能也不願滯足不前啊!公司洋老闆對我還不錯,我得趁著這一兩年的努力往上爬,我也知道冷落了你們,這實在不是我的本意,你能瞭解我的壓力和苦衷嗎?你能嗎?」 他木然地點頭。她已哭成了淚人兒,甚至有些神經兮兮了。 這樣的局面,是一而再,再而三。文健原先的憐惜,都變得麻木,甚至有些許厭煩了。 好不容易等到妻子哭累也睡著了,他重新點起菸,打算到客廳清靜一下。一進客廳,發現父母雙雙在座,看兩人的表情,顯然已經聽到剛才臥室裡的一切。 文健故作輕鬆地問母親:「圓圓睡了?」 答話的卻是父親:「敬茵回來了?」 「噯!最近公司有些重要的業務,累得先睡了。」 「一個女人家,有什麼事情比丈夫和孩子更重要的?」父親不高興地說:「三更半夜讓人家開車送回來,回家又在房裡哭鬧,成什麼話?」 文健無言以對,求助地看著母親。 不料一向不多話的母親,竟也幫起父親的腔來了。望著兒子,她冷冷地說:「敬茵從前不是這樣的,如果工作太辛苦,不做也罷。現在你又不是養不起她。」 文健默不作聲。從前,敬茵的確不是這樣的,剛結婚的那兩年,他在唸研究所,她的收入是維持兩人生活的主要來源。他的課業很忙,她總是一大早忙著家事,也忙得沒有片刻空閒,他完全看在眼中,十分不忍,敬茵卻似乎樂在其中毫無怨言。如今,那段胼手胝足的日子肯定已經成為過去,他早已升成教授,現家務事多半由母親料理,圓圓逐漸長大,也不再那麼煩人。為什麼從前那種快樂滿足的感覺,卻反而日漸消失了呢? 父親見兒子沒有絲毫反應,說得更加激動了:「文健,牢牢記住我們中國人,一直主張男主外,女主內,這絕對不是沒有道理的。兩個人都往外跑,誰來照顧家事和孩子?以前敬茵上班是不得已,你媽媽年紀大了,圓圓一個星期難得見到母親,她沒日沒夜的工作,這又何必呢?」 父親憤怒的眼光,巡過客廳裡的每一個角落,最後落在他們夫妻臥室門口,停頓不再說話。 文健循著父親的眼光望去,敬茵不知幾時,已悄然站在門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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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由於連續競選失敗,她已經倒下去了。談到何敏芝,我心裡實在難過。 何敏芝一定會站起來的。老施堅定地說。 話是這麼說,但若何敏芝打敗巫時茂,東山再起,何等困難!巫家是眉埔的地主、惡霸、財主。日治時代,台灣總督路過眉埔,就曾在他家住了一宿,那是何等榮耀的事!台灣光復,陳儀有一次視察濁水溪,巫時茂的父親陪同,為陳儀長官用日語解說,這些照片如今還保存在鎮公所的檔案室。 老施內心比我清楚,三秋茶館的往昔客人,有些都被批評執政黨、講福佬話的客人嚇跑了。他們怕帶來麻煩,索性躲到家裡,或是去別的地方聚會,免得發生摩擦。其實,即使雙方坐在一起,也不致造成衝突。你是納稅人,我也是納稅人,彼此如同手足兄弟,有什麼芥蒂呢!每逢施良貴聊起此問題,心情總是非常沉重。 施良貴服務公職已超過二十年,原可以申請自願提前退休,他所以安於現實,不願離開眉埔,則是感到內心不安,對不住何敏芝,讓好人出頭的理想,化為泡影。他盼望何敏芝當選立委,結果卻依舊敗在巫時茂手上,這是一件怪事。 上次投票,老施做了統計,竟有六個投票區,幾乎都是巫時茂的選票。作為參與選務工作的他,覺得詫異,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執政黨的團結力量如何鞏固,也難以投出這種結果。 那日,施良貴作了客觀而科學的分析,若是下次民意代表選舉,反對黨的選票可以有絕對把握,擊敗執政黨。依照候選人的背景、聲望,以及號召力,眉埔鎮有兩位適合的人選,一是何敏芝,二是佟桂。他耽憂的則是何敏芝的憂鬱症,是否真已痊癒,同時她的參選意願是否堅定,最後是她的房子已經賣掉,若參選的話,她應返回眉埔定居下來。施良貴說:「按照年紀和精神體力來說,我盼望佟鎮長作準備,站出來,她一定可以為濁水溪爭光榮!」 掌聲四起,那是發自內心的擁護。 眼看眉埔鎮的四週,建立起工廠,像春季雨後的野菇生長起來。它已成為全縣被矚目的經濟中心。眼看第七屆鎮長選舉日期,尚有六個多月,有人也躍躍欲試,開始活動起來。巫時茂的胞弟巫時賢,大學政治系剛畢業,便耐不住寂寞,想出來為眉埔人爭一口氣,競選鎮長,首先發出的心戰口號:「巫時賢,二十三,年底要出山,穩高票當選!」 這件新聞,在三秋茶館傳播開來。 有人笑,有人撇嘴,難道巫家真有把握,穩會當選?這未免太自負了吧! 何敏芝決心不回眉埔,她的精神很好,常給佟桂打電話,問候眉埔老朋友的近況。 許多人關心佟桂出來參選的事,卻始終摸不著真實情況。直到鎮長參選報名前十日,報紙才揭露一則石破天驚的新聞:佟桂在反對黨全力支持下,決定參選鎮長。眉埔人眉開眼笑,濁水溪鄉親樂翻了天!這回,巫家應該落選了吧。富不過三代,好事不能總朝你巫家跑吧? 然而,大幅的巫時賢的照片海報,高掛在眉埔通往縣城公路旁。凡是車子駛過,人們總會瞪大了眼,朝海報張望:「這個人是競選總統,還是競選鎮長?」 競選車,在濁水溪兩岸穿梭不停,「巫時賢,二十三」叫得耳朵疼。有人簽賭地下愛國獎券二三,結果輸慘了,暗地跺腳罵娘。 佟桂穩紮穩打,深入群眾拜票,她的經濟實力比巫家差得遠,比濁水溪還遠,只有靠反對黨的力量,以及自己當年做鎮長留下的政治資源,行麼?她的嗓子都喊啞了,她的兒子秋生時常躲在房裡拭淚……每天跟她一起拜票的三秋茶館服務員易淑珍,已經瘦成火雞了…… 施良貴忙得不見人影,但他仍是傳來有關競選的消息,依照目前的選情,參選鎮長的四人,仍以佟桂、巫時賢二人搶先;他所獲得的估計,佟桂和巫時賢兩人的實力很近,五五波……總之,佟桂有當選希望……我不耽心她的當選,只關心她的健康,她若倒下去,三秋茶館整個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