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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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壺之戀
「妳什麼時候看這部小說的?這麼厚厚的兩大巨冊,裡面的故事一定相當有趣、人物一定也不在少數吧?」 「︽源氏物語︾是一部長篇鉅作。結構龐大,組織嚴密。裡面敘述的故事,跨越三代,人物多達數百人。有人把這部︽源氏物語︾,看成是日本的︽紅樓夢︾。其實,兩部小說是各有不同背景,不同的思想主題及特色。︽源氏物語︾的主角人物,是人稱光源氏的光華公子。整部小說,就是在描寫光源氏一生的情感糾葛。光源氏畢生所愛,是他的繼母。也就是天皇之妃,人稱藤壺妃子:::。」 「藤壺妃子?藤壺,是我今天南下高雄,演講的專題──人與藤壺的戰爭,『藤壺』那兩個字嗎?」 一聽到妻說起藤壺妃子,我馬上敏感的、興奮的,聯想到「藤壺」這兩個字。 「對。藤壺妃子的藤壺,就是藤壺那兩個字。光源氏三歲喪母。他的母親──桐壺更衣,是天皇的最愛,卻因出身低微而不能封后。藤壺妃貌似光源氏的母親,年齡又跟光源氏相仿。因此,就某方面而言,藤壺妃對光源氏的情感,可以說是亦母亦姐。當然,也是一種戀人的糾葛感情。其實,他們的這一段戀情,更是一段不倫之戀:::。」 妻好像愈說愈有興趣。於是,陸續地為我介紹︽源氏物語︾中,也是整本書的主體人物之一,小時又叫紫兒的女主角──紫姬,一個一生抑制自己情感,最終早夭的年輕女性,她一生與光源氏的情愛糾葛。 我靜靜地聽著,也靜靜地想著。腦海中,不是紫姬與光源氏,也不是光源氏與藤壺妃之間的糾葛情愛。而是那年夏天,父親帶著我們到復國墩海邊,在那岩石細縫裡,尋找「龜爪藤壺」蹤跡的情景。 6 不同於西南海岸的泗湖、歐厝沙灘,金門東海岸的復國墩海邊,到處可見一大片、一大片的岩石。我們繞了一大圈,跑了一大段長遠的路程,才到達目的地。父親把他那一部已有七、八年歷史的老爺機車,停在村子裡的一處廣場上。然後,帶著我們先去找他熟識的朋友,一起朝他們熟悉的小路,走到復國墩一帶的海邊。 我們到達復國墩海邊的同時,才發現原來早有一些人,比我們更早來尋找一般人稱海瓜子的──龜爪藤壺。 「這一帶的岩石很多,潮水退後的岩石表面會滑,你們走起路來可要多留意些。」 父親話才一說完,不遠處的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就滑了一跤而哇哇哭著。一旁的媽媽,一邊忙著扶起,一邊急忙掏出手巾為小女孩擦拭。 「阿良,你們注意看岩石間的細縫。那些細縫,許多海瓜子就是附著在裡頭。眼睛亮些,只要稍微注意一點,就不難找到。」 我走到一處夕照較弱的兩塊岩石間,彎下身往細縫裡瞧。陰暗的岩縫間,果然有龜爪藤壺的蹤跡。只是,牠們都深藏在岩縫的最裡層。我手上的扁平刮刀,根本接觸不到牠們。我失望的站起身來,再朝另一處的岩縫找尋龜爪藤壺。 「阿良,快來這裡。我看到了,密密的、一整排都是。」 阿姐在我身後不遠的岩縫前,興奮的對我大聲的說。我轉過身,大約走了十來步,就到阿姐的身邊。果然是密密一整排的龜爪藤壺,就緊緊地貼在岩縫裡。不同於前者,這些龜爪藤壺就附著在我們伸手可及的地方。於是,阿姐和我一起合作,有時我用扁平刮刀挖下幾顆,阿姐拿著小鐵桶來盛。我手酸了,就換阿姐來挖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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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
對你的思念 化做一尾尾春蠶 靜靜齧食心葉 對你的想念 捲成一陣陣風暴 狂烈橫掃心湖 是平靜無聲 是波濤洶湧 是 只有我聽得見 的 夢 你說 昨晚 又被惡夢啃蝕 像月亮被天狗吞噬 你的心殘缺一片 你說因為我不在你身邊 所以連夢都要欺侮你 而我 要怎麼告訴你 在外打拚的我 只為替你築一個 更堅固美好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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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壺之戀
「阿良,你看到這些長在海邊礁石上的藤壺,會不會覺得奇怪──石頭上,怎麼長滿了那麼多的小火山口呀!這一個個的小火山口,原來都是藤壺類的一種,牠們叫笠藤壺。」 「在金門海邊的一些岩石上,經常可以看到這種密集的笠藤壺。每當退潮的時候,每一隻笠藤壺都聰明得很,全躲在自己分泌的圓錐形骨板中。這樣,牠們才能免於乾死的命運。其實,藤壺是很耐乾旱的。許多笠藤壺,往往在離水一星期後,還可以存活。你們看,夠厲害的吧!」 父親不等我們回答,又繼續高興的說著。 「我們這裡的海邊,有一些潮間帶礁岩區的石縫中,常可找到一種叫「龜爪藤壺」的,那才有人拿來當餐桌上的佳餚。牠們強壯的柄部表面,有許多細小的鱗片保護著。內層的肉,可是厚實得很。在金門許多海邊的鄉鎮,這種龜爪藤壺,還是頗具地方特色的「名產」呢!像,復國墩一帶的海邊岩石間,就有許多。以前,我也和鄰居一起去挖過。這種龜爪藤壺,因為牠的形狀相當特別,我們一般叫作龜爪、海瓜子,也有人稱牠佛手、觀音手,甚至稱為──筆架。那天,我也帶你們一起去挖。」 一整個晚上,父親細說藤壺的高昂興趣,我們吃著藤壺的快樂心情,夏日炎炎的季節裡,一種難以言喻的天倫樂,從前廳一直洋溢到大門口前,那偌大的晒榖場上:::。 4 回到家,早已過了晚上十一點了。 南部悶熱的天氣,一天下來的汗流浹背是免不了的。沖過涼後,我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書房裡,明亮的燈光從半掩的門扉,照射出來。我放輕腳步走近,唯恐吵到還在專心工作的妻。 「文良,不用怕吵到我。要不要進來,我也差不多要停工了。」 我推開書房的門,妻正好把厚厚上、下兩大本的︽源氏物語︾,從書架上拿了下來。 「怎麼,最近又開始研究日本小說來了?」 雖然,一直沒時間好好欣賞文學作品。但是,對於書架上的這部︽源氏物語︾,我早知道它是一部日本古典小說。 「也談不上研究。只是,最近時間比較充裕。感覺上,心情也清閒了許多。一些以前看過的書,突然有種想再看一看的念頭。前幾天,剛好和幾位朋友談起︽源氏物語︾這部小說,現在不自覺地就從書架上,給拿了下來。」 「噢,那是一部什麼樣的小說?應該很精彩吧!那天有空,我也找個時間來看看。」 「︽源氏物語︾,是紫氏部在平安時期寫的一本長篇小說。你想看,可得花不少時間囉!這部小說,全書共五十四帖,長達一百多萬個字,是日本近代小說之祖。」 「那應該是日本小說界中,一部很重要的經典之作了。」 「那當然。作者是出身平安時代的書香門第才女,對書中人物的心理描寫,刻畫得相當入微。對於環境捕捉的細膩筆法,也都是日本小說界前所未有的。因此,原名藤氏部的她,也因書中人物紫姬的原因,被人逐漸稱作紫氏部。而且,還一直流傳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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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金門籍作家精品書展系列———失落的珍珠忍
王浩寬將一幅寫得瀟灑有勁的字畫展開,掛到牆上去。那字畫已裱好,就是那麼一個大大的「忍」字,出自書法家大師江川忍之安老先生的手筆。其字運筆柔潤中透著剛強,整個字型結構布局嚴密,極富動感,仿如一條龍,蟄伏多時,就要脫紙而出,衝上雲霄。王浩寬瞇著眼,簡直看得癡了。 江川忍之安是日裔中國人,八十來歲了,看上去卻只有六十上下模樣。老來無事,喜歡寫字作畫。因為曾跟他學習日文的關係,浩寬和他熟稔。那日一群年輕朋友為他賀八旬大壽,江川多喝了幾杯,酒酣耳熱之際,就由女弟子磨墨,一口氣寫了許多字,皆是著名古訓。朋友們紛紛挑選,輪到浩寬選時,只剩那「忍」字。 「啊呀!」一群朋友嘩叫起來:「你還挑『忍』啊?」「浩寬,有沒有搞錯?你『忍』得還不夠呀?」大夥你一言我一語,令浩寬不免驚異萬分。已屆不惑之年,他首次明白了原來自己在朋友印象中竟是如此懦弱不堪。這足見他崇奉忍恕哲學,潛移默化,日久有功,連自己都渾然不覺了。「江川老乃忍中高手,大半生與人無爭,修身養性而道行高深,今日才能心無纖塵,活得這麼健康!」 浩寬在好朋友們的一片抗議和反對聲中,決心已下,還是把「忍」字條幅如獲至寶捲起,夾在胳肢窩和胸懷之中了:「江川老,謝謝您!」江川老先生茫然四顧,問:「浩寬怎麼搞的?給誰壓迫啦?」大家相對一笑,倒沒有說出一個所以然。 ::忍多好!凡事皆強忍才能有成功人生。佛祖面壁六年,苦苦修行,別人派來淫技高強、體態豐滿的妓女包圍他、誘惑他,他也不為所動,最終成了天下幾世人膜拜的佛。還有:: 浩寬浮想聯翩,但覺活在浮華塵世中,心境從來不曾有過這等平靜。「忍」字高懸廳堂,猶如明鏡高照,他深信每日三視並三省其身,則他做人境界必更上一層樓,進入無視無聽無怒的高層次了。 「還嫌不夠嗎?」寧靜中忽然傳來一聲嬌喝。太太從房裡走出來,一見「忍」字就笑了,笑容中包含了譏諷和痛苦。 「妳懂什麼?」浩寬不屑地。他不滿意老婆的奚落,凶凶地回敬。太太也不認輸:「你在外忍氣吞聲,回來只懂得向我發洩。我變成了你的出氣筒。有本事你就在外面爆發一次,你才是男子漢大丈夫!」 浩寬啞口無言,內心感到羞愧。老婆說的何嘗不是事實?脾氣只對妻子發,又不是她惹他的。這對她並不公平。 太太猶在嘮嘮叨叨:「真是莫名其妙!給人汙衊了,還說不要緊,不要緊,什麼公理自在人心,別人會相信你的清白。我告訴你:在我們這個社會中,謠言被重複一百次就成真理了,你脫掉褲子也洗不清了!」 「脫掉褲子洗得清,」浩寬聽到這裡,嘻皮笑臉起來:「我還剛到超級市場買了特大特好的肥皂回來!」 太太瞪了他一眼,就買菜去了。浩寬覺得一種被奚落的痛苦,寂寞無助的感覺像毒蛇在啃咬著他的心。他多想早日離開那是非太多、人事複雜的貿易機構,只不過為了兩肩擔子過於繁重,孩子尚須培育,他只好忍氣吞聲,依然做下去。上班時他不斷在想,老婆說得對,他不該如此沉默,任人奴役、魚肉,如此一來人性的尊嚴必然喪失殆盡,別人會變得越發猖狂起來。助長他人的變態心理,也是一種罪過。再說,他在太太面前的威信,最近一年也降到最低點,快要變成不是丈夫了。設若不想法改進,則活在這世界上尚有什麼意義?「有本事你就在外面爆發一次,你才是男子漢大丈夫!」太太的話這一天在他耳畔不斷響著。一想到這,他的血流加速,一顆心也怦怦跳得很厲害了。這一天和平日沒有什麼兩樣,公司裡的人依然把他當做最佳的欺凌、消遣對象。他在公司的主要工作是「信差」兼打雜。因為「打雜」的名目沒有一個明確的範圍,誰都可以指使他,把一些本份的工作壓在他肩上。「阿寬,替我斟一杯茶!」「阿寬,這堆貨放在這裡怎麼行,搬到角落去!」「阿寬,這裡掃不乾淨,再掃一次!」::要是以往,阿寬都默默承受,並不覺得刺耳,而今聽來卻猶如針芒在背,令他感到渾身發熱,「狗」的感覺從未有這麼真實和強烈。 那個平素愛講閒話、愛造謠,把痛苦築在別人身上,不如此難以快活度日的收發主任胡旦,此刻搖晃著二郎腿,觀察著浩寬異樣的神態。見浩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還沒開始做事,便忍不住了,向他喝叱:「阿寬,磨洋工,不太好哇!又想莉思啦?」 莉思是公司裡一位剛來不久的女文員,剛剛結婚,只因心地善良,對浩寬態度好一點,教胡旦看不慣。嫉妒心這東西很怪,足令人瘋狂,胡旦把這歸於浩寬對莉思存有非份之想。其實浩寬明白其中奧妙,不想多事罷了。那是有一次掃地,不知怎的,胡旦約會莉思的一張小紙條竟在地上出現,他撿拾起來還給胡旦,從此種下禍根。胡旦對他的汙辱和攻擊從此變本加厲起來。浩寬平時強壓著怒氣,他深知胡旦能說會道,善於察言觀色,目前又在得意峰上,所以平時只是「嘿嘿」傻笑應付。 但今天胡旦句句話都刺耳,像是昨晚沒和老婆同房似的,越說越離譜了:「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人家莉思有丈夫的,你想動她腦筋也不考慮考慮破壞人家家庭!」 老闆不在。前後幾個男女職員一聽到胡旦好似在爆什麼,一下子就擁過來了。胡旦一邊鄙視著浩寬,一邊向旁人訴說他的不是。「想吃嫩雞怎麼行呀!」 「喂,阿寬,近來神不守舍的,也不怕你老婆擰你耳朵!」「啊呀!阿寬怎麼會,他老婆是他女皇呢!」 ::: 「你們不要亂講。我做事光明正大的,你們把不確實的話說出去,後果要負責的。我沒什麼,人家是已結婚了的。」浩寬忍住氣,一字一頓地,脖子上顯了紅筋,顯然很生氣了。 「啊喲,還懂得憐香惜玉呢!」 「別看他是粗人一個,倒滿有一套!」 「不過,也別太神氣。我只要一句話,傳到老闆那裡去,你就完蛋!」 ::阿寬已分不清哪句是哪個說的;手端著一個大茶壺,準備到茶水間沖茶了。 「阿寬,茶要沖濃一點!」「勤力一點給我們倒茶啦!」::阿寬沒有作聲,直向茶水間走去。正在此時,一個郵差將一大疊信件送進來,胡旦便埋著頭,處理那些信,大夥散了。胡旦忽然發現了一封阿寬的信;馬上又將剛才那幾個職員叫來:「喂,阿寬這傢伙平日不大說話,信倒幾天有一封!看看他到底搞什麼鬼!」 「是不是吃裡扒外,把我們商業秘密都透露和出賣了。」「沒有那樣的能耐吧?他什麼都不懂!」 「也許,外頭有什麼癡情寡婦,寫給他的浪漫情書!」胡旦哈哈大笑起來,高舉起剪刀,問大家:「那麼,表決一下,拆不拆?」 「拆!」那幾個職員異口同聲地。這時,阿寬正好提了大茶壺走到大廳,看到了這情景,內心有些預感,便不動聲色地注視著胡旦手中的信。 他平靜地伸出手,說:「我的信,給我。」 「對不起,」胡旦已張開了剪刀,對準信的邊緣:「你不配有信。你這樣的鳥人也配有信麼?而且信那麼多,也很令人懷疑。」胡旦手中的剪刀一交叉就朝信封剪下去。 剪刀也猶如同時剪向浩寬的咽喉,他的熱血幾乎噴出來了。那一剎那間,他自身已沒有人的感覺,連肉體都似乎「狗化」了,最慘的是連狗都不如。狗遭人打還會哀嚎,可是他竟木然立著,毫無反抗的能力。妻憤怒批判他的聲音又一次像山洪爆發,灌滿了他耳朵:「有本事你就在外面爆發一次,你才是男子漢大丈夫!」 胡旦等人很失望,那封信只是三五行字,是浩寬在加拿大的表弟寄給他的,空空洞洞,沒有什麼內容,只是埋怨浩寬怎麼大半年沒寫信給他! 「對不起,這是手續。」胡旦很滿意地將拆開的信退還給他,他看過,悄悄放入口袋裡。內心升起了一股對遠方表弟的歉意。他覺得他們那樣做,對表弟是絕不公平的。可是目下不好發作,只好忍著。最近流行「變態」這詞兒,他本不太相信。如今親眼目睹,方知變態心理人皆有之,唯輕重有所不同而已。上天造男女,陰陽相輔相成,偏有人大搞同性戀玩意。有人家有嬌妻美如花,卻還愛拈花惹草,也是變態。有人不喜看到別人生活得好,也是變態。 老頭子愛狎弄心智未成熟的幼女也是變態。虐待狂、偷竊狂、殺人狂、戀母狂、奴役狂、自戀狂::無一不是畸形心理造成,無一不是變態。最可怕的還是像胡旦這類人,明明自己對靚女莉思有意染指,卻顛倒黑白,像瘋狗一樣日日咬他,必置他於死地而後快。這是分明的人格分裂。他浩寬的「忍」字策略,也是一種變態,因為忍得太過份,直接助長他人的變態,這種情況如若不改變,有一日他們會更瘋狂,將他五花大綁,像吃日本生魚片那樣活吞他的肉了。 當晚春茗。浩寬本想採取「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的打算,可是當他見到服務生向各位倒「V‧S‧O‧P」時,忽然萌生一個決定。而當他呷幾口酒下肚時,那酒的熱量一下子就擴散、燃燒起來,他渾身感到灼熱,這又使他的勇氣大增。以往的屈辱一一清晰起來,同桌對面的胡旦臉孔則漸漸模糊下去了。那是一張令他厭惡的臉孔,集中了最卑鄙惡劣的品質於他的一身。他應該向他敬酒! 菜一道道地上,未到一半,他已臉熱肚兒圓了,董事們一圍一圍地來敬酒,那以後,每圍的酒徒都以鬥酒為樂了。有好幾個職員已醉得完全失態,在大廳手舞足蹈了。浩寬知道胡旦酒量不行,一被酒刺激就滿嘴亂放屁,決定讓他出洋相,暗中鼓勵自己,念念有詞:「老婆,我今晚要爆發了!」 浩寬從服務生那裡接過還有三分之二多的V‧S‧O‧P,猛然站起。職員們見他有些失常,驚呼:「阿寬醉了!」但沒有一個人預感到什麼,大家只愛看熱鬧。 阿寬逕朝胡旦走去。「怎麼喝這麼少!」阿寬一口豪氣,掩蓋著不安跳動的一顆心。「不行了。」胡旦早已滿臉通紅,用手蓋住酒杯口。阿寬用力將他手擋開,倒滿了一杯。胡旦仍在推辭,阿寬用勁將胡旦拉起來,面露狂態,眼射凶光:「乾了它!」胡旦懾於阿寬的逼人之態,慢慢乾了。烈酒下肚,他很快就有反應,連站都站不穩了。 「我們把整瓶乾了它!」阿寬狂然大笑:「你身體這麼壯,誰也不信不會喝酒!我這個鳥人都還沒過癮呢!」 「我不行啦!」胡旦的臉又紅又白,求饒道。阿寬的心緊張得快跳出胸膛來了,他將杯子放在檯上,突然一手死命地按住胡旦的後脖,舉起酒瓶,問四周的人:「乾不乾?」 人家不知就裡,一致歡呼:「乾!」 阿寬把那酒瓶傾倒,就朝胡旦的口猛灌,酒溢得胡旦一臉,酒骨碌骨碌地倒下去,嗆得胡旦拚命咳嗽。阿寬感到了復仇的快意,一不做,二不休,最後將整個酒瓶往胡旦嘴插下,痛得胡旦大叫,旁人來勸才平息。 胡旦此刻已像火藥桶,又怒又笑,腳步更顯輕浮了。他東歪西倒走到廳中央揮舞雙手,另一圍的莉思不意被胡旦拉起來,湊起滿是酒氣的嘴將她又抱又吻的。嚇得她花容失色,不斷掙扎。 全場鼓掌,一陣狂笑。 胡旦終於放開莉思,猛然間,嘔吐物像水柱一般從口中射出,接著撲倒在地。 阿寬將他扶起,左右開弓,狠狠刮了他兩巴掌,胡旦馬上醒過來。阿寬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酒量這麼差!」胡旦睜著黏黏的眼皮,分明看到阿寬憤怒的神色,兩眼的凶光和那報復的快意。他並沒有醉。然而他在酒醉的名義下合理行事。 當晚回家,浩寬便坐在沙發上望牆上那個「忍」字發癡。「忍」字忽然一點也不瀟灑有勁了。一會兒,他矇矓中看到「忍」字已化為怒龍,衝出紙面,牆下一片空白,哪有什麼字?這到底怎麼回事?太太從房裡出來,說:「你的『忍』字使我忍無可忍,我取了下來撕掉了。」說完把撕了的紙片揚了揚,原來撕成了兩半,恰成「刃」和「心」兩個字。 「我叫江川老先生為你寫別的!」妻說。 「我今晚爆發了。」阿寬幽幽地說,如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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籃賽過後
前陣子辦理金沙鎮第三屆金沙盃軍民籃球邀請賽,之所以會承接辦理這一業務,緣起於今年三月份的單位人事異動調整,個人由民政部門調任社會課,而其實這一文化體育方面之工作,在尚未設立社會課之前,即在民政部門轄管範圍之內,斯時,個人除了承辦環保業務以外,仍兼辦文化體育、社教活動、身心障礙福利、防火救災等各項業務工作,對於文化體育業務之承接辦理已有五、六年以上的時間,社區藝文活動展、假日文化廣場、各項節日慶典活動,如端午節的金沙水庫划龍舟示範賽、中秋節的祈福天燈施放,農曆新年的縣立體育場民間遊藝活動,和有關運動方面的金沙鎮長盃羽球賽、縣運會等,其實現在再回頭來接這一業務應可說是駕輕就熟才是,可是,一方面自己年紀已經老大不小,腦中的主意就只有這麼一丁點而已,已經玩不出新花樣,心想宜由年輕人接棒,才能展現新的觀念與作法,另方面由於個人身體狀況並不好,老大不小的老小子一個,尤有甚者,由於個性疏懶,不懂得身體的保養維護之道,也仗著當時年紀輕,不管是在軍旅之中,或是在家工作的那一段歲月裡,不敢說水裡來,火裡去,但是每當在烈日高照的炎陽下為民助割,演習訓練與劇烈運動之後,在汗流浹背的當兒,總是不假思索,隨即往冷水裡一泡,讓自己脫離酷暑的牢籠,而每當在七月天、八月火的天氣裡,進行游泳訓練的時候,又每每從水中出來以後,在烈日的曝曬下,卻又毫無懼意的躺在水泥地上午休,在如此冷、熱交相侵的情形下,現在的身體與皮膚,早已失去自動調適的功能,所以現在的身體狀況是遇冷則寒,遇熱則汗,渾身溼透,苦惱不已,而承辦像籃賽這一方面的業務,是需要東奔西跑,多方協調的工作,目前在我來說,實在是吃不消的呀!所以心中總是覺得無法暢懷,舒心以待之;然而,身在公門,有時候就像武俠小說中人物所說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樣,既然推脫不了,只有勉力為之一途,而不幸的是籃球運動這一項目,個人從未涉足,完全是一個門外漢,做起來倍覺艱辛與吃力矣,而既然是推脫不了的責任,也只有盡己之力以為之了,個人知道一定是疏漏百出的,但也唯有傾己之能,做到自己能力所及的最好境界,但求無愧斯職與自己,爾今,在各位長官的指導,與全體同仁的鼎力相助下,第三屆金沙盃籃賽,總算也在還算熱烈、順利的情形下圓滿落幕,個人總算也撐了過來,也鬆了一口大氣,放下心中的塊壘,只是在籃賽期間,個人心中另有一番感觸,故聊借筆墨一紓心曲。 某天晚上,球賽結束後,當個人與工作人員正在整理場地,將物品收入儲藏室與打掃場地之時,忽然有一個保特瓶自遠方丟入籃球場,望著滾動的保特瓶,和灑滿一地的瓶裝水,我的眼睛自然的望向瓶子丟出的方向,並提聲詢問是那一位丟擲的東西,而眼角餘光處也看見一個身影躲入牆柱背面,另外則有幾位少年坐在檯階上竊然而笑,其中一位則用手指向牆後,向我指明丟擲者,待個人趨向前去,只見一位十三、四歲,長得高高壯壯的少年,無奈的從牆柱後走向檯階,並坐了下來,且先聲奪人的說:「看什麼看,已經叫人去撿了」,望著這一怒目橫眉的少年,我不疾不徐的勸誡他,工作人員已經很辛苦了,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整理的場地,怎可再隨意亂丟東西,造成人家的不便,這可是不好的行為哦,只見他再次回答說:「阿無都真無聊啊」(台語),聽了這一番話,心中暗自搖頭歎息,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只見這一位少年,卻又忽然站起身來,並且大聲的吼了起來:「你看什麼看,再看,我等一下就找人揍你」,手指並挺直的指向我的身後,個人回頭一看,只見一位較為憨直的工作人員,亦正手插著腰,瞪著一雙大眼,並回答道:「人家在做事,怎麼可以亂丟」,此言一出,更是激怒了這一少年,說等一下要給他好看,個人見此情景,趕忙喝退這一工作人員,並告知已經跟著起鬨的這一群少年,不可如此,要知所節制;當工作到一個段落後,個人見這一群少年郎仍然席階而坐,隨即趨向前去,往少年身旁一坐,左手環肩而擁這一少年,正想好好的跟他談一談,但是少年隨即跳開,說他不習慣如此,並呼朋引伴而去,待工作完後,自己親自送工作人員到停車地點,目送他離開,相安無事而過,只是事隔二天,另一位女性工作同仁卻告訴我說,這兩天夜間工作結束,各人各自返家的時候,這一群少年一直找那一位工作人員的麻煩,經過他苦口婆心的勸說才作罷,這是籃賽過程中的現象之一,少年十五、二十時,血氣方剛的他們,誰該關心他們,誰該教育他們,他們的正確疏通管道在那裡呢? 再者,籃賽期間,大會總會為各球隊及工作人員準備茶水、以供解渴,剛開始的第一天,情形還算良好,不會有人隨便前來翻箱倒櫃(冰盒、冰桶)取用飲料、茶水,但是第二天開始,大至十幾歲的少年,小至四、五歲的小孩,總是自動自發,不用向你要就自行取用(當然也有很多很有禮貌的啦),個人剛開始基於職責,不注意便罷,只要見到這一情形,總會喝令不得如此,一方面擔心不夠當天球賽使用,另方面,這一些孩子們,不但不懂得禮貌,取用東西,至少也要向管理人員說一聲呀!而且是漫無節制的拿了再拿,真讓我好生煩惱;第五天吧,當天又有一位十來歲的小孩,又是自動自發的前來取用杯水,而且一拿就是二、三瓶,又正巧的讓我看見,個人直覺的反應,就是大聲的叫說:「放下,怎麼可以沒有說就自行取用呢?」此舉卻引來了一位不滿的民眾,大聲的回說:「小孩口渴,拿個水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那麼聲色俱厲呢?」個人回以:「我只是叫他放下,又沒有責罵他啊!況且又未經工作人員的同意,小孩子怎可自行取用」,這一位熱心的民眾又回答道:「就因為他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又何必那麼大聲呢?」並悻悻然而去,個人隨即心頭千迴萬轉,心想真是做人難哪!或許我的聲音是大聲了一點,可是重點是為人應有的禮節與禮貌呀!我們的孩子現在都是這樣教育的嗎?這是籃賽之中的現象之二。 第三樣讓我感觸良多的是,這一些不管懂事與否的孩子們,總是茶水喝完以後,隨手一丟(當然不全是如此),滿地到處都可看見隨興丟棄的空杯子,和灑落滿地的水漬,在球場的四週,至少準備了五個大型的垃圾箱供大家使用呀!為什麼每日球賽結束,大部份的垃圾箱總是空的呢?可知道,當球賽一結束,當大家拍拍屁股走人的當兒,工作人員又增加了一項吃重的工作負擔呀!我們的環保教育呢?我們的將心比心呢?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呢? 第四樣讓我憂心的現象是,每當球賽進行中,裁判總會突如其來的吹哨子,喊暫停,原因無他,只因有一些年紀尚輕的小小孩子們,無憂無慮、大搖大擺,自由自在的穿梭在比賽場地中所造成,個人心中一直在想,這一些孩子的父、母親們可真是放心呀!竟然放心讓孩子如是遊盪穿梭,在激烈的球賽中,要是真的不小心讓球員給撞上,是球員們會受傷呢?還是孩子們會受傷呢?這傷到時是由誰負責呢?是球員?是大會?還是把孩子當心頭肉的父母親呢?為什麼不防範於未然,要等事發生了以後再來爭吵,再來遺憾,再來後悔呢?我茫然了。 其實,怪現象還有很多很多,個人實在不想多言,僅擇其大者,擇其重者略事檢討一番。一個十來歲,無聊又血氣方剛的少年,誰該去關心他,引導他,在徬徨的歲月中走向正確的人生道路呢?是家庭、是父母呀!一個越來越無所謂,東西拿得到先拿了再說,缺少禮貌與尊重的社會與個人,是正確的嗎?如若不是,那又是誰的責任呢?是家庭、是父母呀!一個開明進步的社會,環保工作推行有年的社會,又怎會是一場活動下來,垃圾滿地呢?是誰的責任呢?是家庭、是父母呀!小孩的安全,是誰該維護,是誰的責任呢?是家庭、是父母呀!由微知著,由小可知大,現在的社會,那一個地方不都是瀰漫著以上所述的各種情形呢?我們的基本生活倫理教育呢?唉!其實或許是我太杞人憂天,太多心了吧!這些都只是一時的現象,孩子們長大了就會變好了吧!唉!也或許是我太矯情了吧!這一些事又與我何干呢?干卿底事,何必吹皺一池春水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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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寫信兩則
1 單音節奏的三行承諾句法。修辭 字和字間隙挖墾空澀龐大天涯 我在自言自語的岸邊叫您。奔逐 深沉唏噓彷彿吟吟流言探路 枯筆難寫情深壯闊以及洄瀾 只是滑鼠仍搖晃湧動無法靜息的心 在彼此虛擬遺留下的滄桑。各自寂寞 2 密密麻麻的一生盡頭。索求 我們字行間少了棲止踉蹌浸透的句點 筆墨遺骸腐腐埋入暴雪封底。萎謝與重生 滿腹反芻撩撥灼傷語彙 結論。時間擄走您我盈滿心房 像被告知的冷冷末梢神經。吐露預言 一節一節蒼老酸痛。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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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壺之戀
阿姐一邊說著,一邊蹲下身,用手在沙灘上摸索,試著幫我找尋長鼻螺的足跡。 「是呀!我想看看上面的藤壺。」 「噢,原來你想看的是藤壺呀!這還不簡單。走,我帶你去別處找看看。」 阿姐拉著我的手,朝另一處的海邊走去。 黃昏落日,把美麗迷人的橘色彩光,柔和的撒在遼闊的海面上。海風,吹在身上,依舊是潮潮、鹹鹹的黏膩。沙灘上,偶而便飛來一群海鳥,停下來覓食。 阿姐和我邊走邊找。有時,我們會停下腳步,看看沙灘上出現的其他貝殼類。最後,在海邊的幾處岩石上,我們居然看到了──密密繁生在岩石表層的藤壺。 「哇!好大的一大片呢!」 一看到岩石表面密生的藤壺,我興奮得大叫了起來。 「阿姐,我們挖一些回去。好嗎?」 「那有什麼問題。不過,一點點就好。我們還要拿別的。」 岩石上,密生的藤壺實在多到數不清。看到這樣的景象,想想那些附著在長鼻螺上的藤壺,實在不算什麼。 我把手上帶來的扁平刮刀,放在岩石上。然後,朝著藤壺緊貼在岩石上的地方,用力挖下去。被挖下的藤壺,厚厚的硬殼,掉落在我們小小的鐵桶裡。叮叮噹噹的響聲不停,一種滿足的快樂感覺,便在我小小的心中洋溢著。 「阿良,回去我們煮來吃吃看,好嗎?」 阿姐的提議,我自然是舉雙手贊成了。 當天回去,我們先把沙灘上挖到的花蛤、長鼻螺,泡在海水裡讓牠們吐沙。再把藤壺一顆顆挖開來,小小的藤壺裡面的個體更小。挖了大半天,放在盤子裡的藤壺肉,真是少得可憐。之後,我們又幫母親把清洗的海菜,再分別攤在扁平的圓形大畚箕上。一片片薄薄透明的海菜,翠綠欲滴的顏色,相當引人垂涎。晚上,處理過後的海菜,母親拿一部分去做海菜湯包。餐桌上,豐盛的晚餐中,有鮮美可口的海菜湯包,有蒜味撲鼻的香辣花蛤及長鼻螺,還有少少的──藤壺肉。 「咦,這是什麼?」 父親夾了一小口藤壺肉,放入口中,突然訝異的問我們。 「你猜猜看,這是:::是他們姐弟倆一起挖的──藤壺。」 母親慈祥的笑著,故意放慢說話的速度,讓父親也猜猜看。 「藤壺?那小小的東西?硬肉又少,很費工夫的。這,花你們姐弟倆不少時間吧!」 父親看了我們一眼,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是花不少工夫和時間。阿良很有興趣,我們便一起挖來嚐嚐看。」 阿姐邊說邊看著我,高興的眼神好像在告訴我,明天我們再去拿些回來。當然,我也一樣回她一個會心的微笑。 那一晚,父親心情特別高興似的,還倒了一小杯的金門高粱。 「吃海鮮,要喝點我們的高粱酒。這樣,不僅味道更好,還可以殺殺菌呢!」 一小杯的金門高粱,更助長了父親的興致。那晚,他還告訴我們,一些他知道的藤壺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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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成就歷史的肯定
─恭賀湖中、沙中創校四十週年校慶 接到金湖國中校長王世宗的來函,要我為湖中創校四十週年校慶特刊題字,方知湖中校慶定於下(十二)月二日舉行,正好與我要代表金門地方法院調解委員會,參加司法院主辦的「調解委員調解業務講習會」撞期,致使我無法前往參與湖中創校四十週年的盛會,向湖中師生恭喜道賀,說聲湖中生日快樂,真是不無遺憾。昨(十四)日閱讀金門日報副刊,前國代、前沙中校長謝炳南撰文,祝賀沙中四十週年校慶,才想起沙中校長鄭啟超曾口頭邀我,十二月一日參加沙中四十週年校慶,我當然會去參加後再赴臺講習。也想起我也應寫篇文章向學校表示祝福與感念。 王校長要我題字,我稍加思索,馬上就研墨提筆為湖中四十週年校慶特刊題下「敬業好學,發心成聖」,「敬業好學」是我以前擔任湖中小校長時,在學校大門旁的看板上所寫的標語,與湖中小校訓「誠正勤樸」(母校師大的校訓也同)都是我經常一再向全校師生勉勵的話;敬業,不只是教師要敬業,要教好書,學生也應敬業,扮演好學生的角色;好學,也不只是學生要好學,教師也必須要好學,才能不斷提升自己的專業能力,與時俱進,把握社會的脈動,作為學生的經師人師之典範。至於「發心成聖」是我退休學佛以後,自己努力的目標,希望一併提供師生分享,作一些法布施。只不過我是把「發心成佛」的「佛」,怕一般人不能接受,才改以「聖」字替代。發心就是我們所說的立志,佛是梵語,我們譯釋為「覺者」,即是指能自覺覺人、覺行圓滿的「聖人」。 湖中、沙中創校四十週年,進入了孔子所說的不惑之年,象徵兩校有成熟的歷史,進而對社會有奉獻的成就,是值得我們的肯定與讚嘆。我在湖中小服務九年半(自民國七十二年八月至八十二年四月),將近湖中創校四十春的四分之一,感謝昔日的長官、家長、師生對我的支持與協助,所謂有眾善緣的聚合,才能成就我在湖中小的事業。只是在歡欣慶祝湖中四十週年校慶的歷史過程中,回憶當年曾經與我一起為學校打拚的一些得力幹部,如今都提前往生西方極樂世界,滅諸一切煩惱,諸如教務主任吳佐信、訓導主任黃金魁、呂德居、總務主任陳天有等老師,他們的了生脫死,超越時空,物我兩忘,自由自在,功德圓滿,當然是學佛的最終境界。但對世俗塵緣還甚重的我,仍然無法忘懷與疼惜他們,因為我們都曾經有過同患難、共奮鬥真摯的革命感情,如今天人永隔,怎能不傷痛而徒嘆唏噓? 民國六十八年八月,我從金門縣政府民政科科長,調任金沙國中校長,也是我調養生息,生聚教訓,再充電、再奮發的關鍵時期,七年多的縣府民政科長,做得太辛苦太勞累了,調沙中好像投入了愛我的母親懷抱,既溫馨、安全又快樂。感謝沙中當年的老同事、諸家長對我的愛護,教導與協助支持。回想在沙中時,當六十六年起,大金的其他鄉鎮三所學校,都陸續改制為中小學的型式,如金城、金湖、金寧等中小學,只剩沙中尚末改制。有一次,金門政委會秘書長曹興華將軍蒞校視察,提問沙中為何不與沙小合併為中小學制呢?我對答,以城中與莒光國小合併的先例,現在已經產生校方管理的困難與困擾,如果沙中與沙小又實施合併,勢必重蹈城中小的覆轍,對沙中與沙小不見得有利,反將蒙受其害,曹秘書長就不再表示意見了。七十二年我調任金湖中小學,工作的確是一項很大的挑戰,湖中小從幼稚園、國小到國中不僅是九年一貫,更是名副其實的十一年一貫,我等於要做國中校長,還要兼幼稚園園長與國小校長,好在我已有沙中四年辦學的寶貴經驗,以此經驗,再學習精進,很快就進入情況。因為三個階段的課程不一,生活學習作息的時間也自然不同,如此勢必難免相互干擾,我運用彈性領導統御術,發揮行政管理的力量,統合地讓他們能夠「和諧共生」,進而各自「發心發展」。當然我們要把相互干擾的缺點降到最低,卻要把合併的優勢,諸如人才互調支援、教學資源相互支應與分享的好處,發揮到極至,以追求卓越,創造湖中小的特色。 金門中小學的體制,因只是形式合併在一起,實質上中小學課程並不連貫,不久後就引起學者與社會人士的關切與批評。有一次,縣府文教科李督學蒞校,與我洽商要就地分割湖中小這個連體嬰,我堅決反對,因為就地分割干擾還是干擾,而教學設備分配使用,馬上就產生很大的問題。我行文做案向縣府文教科分析建議,要分割,就要把國中遷出去,才能徹底解決問題,提升教學品質。但要遷校談何容易,我等於給上級製造一個難題。因此,這個案子就這樣暫時擱置了。八十一年四月,行政院長郝柏村蒞金巡視指示:要建設金門成為全國國教示範區,以作為全國國教的借鏡,我認為分割湖中小的大好機會來臨了,於是我就以鎮黨部委員的身分,在黨委員會提出:湖中小遷建的提案,並尋求爭取當時鎮代表主席陳再權委員(也是當年的縣諮詢代表,即縣議員的前身)等委員的連署與支持,建請縣黨部轉請縣政府主管教育同志研究辦理。當年主持會議的常委就是陳永財鎮長,他表現出充分贊同與熱烈支持,以後他也不斷的在縣府主管會報,為湖中遷校向陳水在縣長建言,也贏得主持人陳縣長的認同,並指示陳鎮長先找好建地的校址,於是陳鎮長立即就召集學校與地方政要,如火如荼地尋找校地,表現得非常積極,反而引起部份人士的質疑,問我,湖中建校是校長主導?還是鎮長主導?我說陳鎮長是民選鎮長,地方人脈很廣,又承陳縣長的指示找校地,建校是地方大事,他多為湖中建校付出一點心力,我們應該表示感謝,給予支持、肯定與掌聲。由於地方民眾熱切建校,已成全鎮大家的共識,所以土地協議收購協調會只開了幾次,就圓滿決定在金湖國中的現址興建。當縣府行文下令要湖中小推薦建築師為湖中新校規劃設計藍圖時,我先與各處室主管研討,列出興建湖中應具有的金門特色以及必要的設施要項以後,批示發文呈送縣府,建請採用競圖方式辦理,誰家設計得最具金門特色與規劃完美,就交由誰設計規劃,不必先指定建築師辦理。只可惜我尚未真正參與設計與興建湖中新校的工程,八十二年八月就奉令調掌金寧中小學,依依不捨地離開湖中小,滿心歡喜再返栽培我的故鄉,回饋報恩另打天下。 金湖國中的新建校舍,建築得美輪美奐,與太湖美景相呼應,鍾靈毓秀是地區最新最美的學府,不但金湖鎮引以為榮,金門縣也引以為傲,希望我全校湖中人能夠在一流的校舍讀書,當以成為一流的人才自許,才不辜負政府投資四億四千萬元,為湖中建設這樣完善的學校。 佛門講究因緣,緣生緣滅必有其因,花開花謝都要感恩,因此我們應珍惜因緣,也應不變隨緣,才能生活、工作地自在安欒,因緣成熟水到渠成,因緣聚合則事必成,否則徒勞無功反生煩惱。試想:如果不是國教示範區,郝院長要送金門一個大紅包,我們哪捨得花如此龐大的經費,重新建校?如果不是當年的陳水在縣長、盧志輝科(局)長、陳永財鎮長、鄉代會陳再權主席,實際參與建校的李再杭校長、翁志勵校長等湖中小各位承辦同仁,以及地方各界父老的通力合作,努力促成新建學校,哪有今天雄偉亮麗的金湖國中校舍與校園? 欣逢慶祝湖中、沙中創校四十週年校慶,湖中人與沙中人,你們應感謝眾緣的成就,你們應珍惜現在的擁有,努力學習成長,健全自己,將來才能回饋社會,報效國家,學校將會以你們為榮。最後,敬祝湖中、沙中四十歲生日快樂,校運昌隆,人才輩出,共生吉祥!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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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味道
我給讀小二的兒子出了幾個詞語叫他造句,其中『幸福』一詞他是這樣造的──因為我考了一百分,媽媽買了電子錶送我,我覺得好幸福。 呵呵,我不禁啞然失笑,兒子對幸福的期待,竟是如此簡單。 幸福,就像連續槓龜的樂透頭彩,看不見也抓不著,卻使人趨之若鶩、不辭辛苦地追逐。人人都在期待幸福,有的期待大,有的期待輕,而我,在看了兒子的『幸福』造句以後,開始羨慕兒子的容易滿足,因為已經長大了的我們,早就習慣了埋怨而遺忘了珍惜,常常在不經意之間,讓幸福從指縫中溜走。 某晚,好友婷約我去學校散步,邊走邊聊,各自說著自己的近況。婷來自台灣,小我六歲,是我無話不談的麻吉。走在操場上,婷的電話響起。『我媽媽打來的』。婷跟我一樣,都是以來電鈴聲確定來電者。她接起電話:『媽,什麼事?::』婷開始講電話,我開始想念我北京的媽。 從上次過年自北京回來到現在又快要一年過去了,也真的又開始想回娘家了,北京現在是深秋,媽媽一定已穿上棉衣了吧?媽媽的高血壓控制的如何呢?每次電話中媽媽都說很好很好叫我放心,可是沒常常回去,沒親眼看到,做女兒的怎會那麼容易放心呢?真的很羨慕婷,每個月都回台灣一、兩次,她跟父母的距離只是一張機票外加五十分鐘的航程,不像我跟娘家隔了千山萬水,回去一次證件、手續、機票、傳票,外加一整天的舟車勞頓,此時的我,給幸福的定義是:可以輕而易舉的經常看到父母親。 『厚!快被我媽煩死!』婷講完電話,馬上開始抱怨,『艾琳,妳猜我媽打給我說什麼?居然問我有沒有在吃她買給我的保健品!我那老媽每天準時提醒我一次!』我一頭霧水:『這有必要讓妳煩嗎?』 『怎會不煩,我都幾歲的人了?還把我當小孩子在養,事事過度保護,有時真受不了哪!』婷鼓著嘴繼續生悶氣。 『死小孩,真是大逆不道!』我輕輕一拳敲在她肩上,繼續說:『妳沒打回去也就算了,妳媽打來找妳妳還嫌煩?妳看我,離娘家這麼遠,要打電話給我媽是國際長途ㄟ,以秒計費的妳知道嗎?我要看我爸媽要坐船到廈門,再從廈門飛到北京ㄟ,哪像妳,想回家不用一小時就OK了,妳喔,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其實,我也知道我媽是關心我::』可能我太大聲,致使婷的聲勢漸弱。 呵呵。 我乘勝追擊:『妳知道?妳知道才怪!哪天妳真的當了媽,妳才會真正的感同身受,還有什麼事是比媽媽的牽掛更幸福的事情?』 『好啦,別說教啦,我承認是我這死小孩說錯話好不好?』婷做勢抱拳低頭,終於「俯首認罪」:『仔細想想,我平時真的該多打電話回家,也許真像妳說的,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看來「死小孩」還不是無藥可救喔!呵呵::』我又輕輕一拳敲在婷的肩上,希望這前後兩拳有助她撿回幸福的味道。 隔天,冬至。 下午我還沒下班的時候,接到大姐打來的電話:『ㄟ,妳爸叫妳晚上不要煮了,下班後全家回他那裡吃晚餐,妳爸煮了一大鍋羊肉給妳們補冬。』我這大娘姑,跟我相處的像麻吉,我們之間總是嘻嘻哈哈的開玩笑,這不,明明我公公也是她爸,她卻偏偏跟我說『妳爸』,呵呵,我真拿她沒辦法。 話說我們的老爸──我的公公,煮的一手好料理,從我們搬來金門後,公公的好廚藝造福了我這嘴饞手拙的笨媳婦,三不五時就會煮一鍋「好料ㄟ」犒賞我們的五臟廟,最令我感動的是有一次,從來不吃牛肉的公公,知道我喜歡吃牛肉麵,特地為我煮了一鍋牛肉麵並附帶一鍋紅燒牛肉,那次大姐還開玩笑的說:『我當了妳爸四十多年的女兒,他也沒煮過牛肉麵給我吃,他這麼疼妳我會吃醋哪!』記得當時我有感而發,寫了一篇︽加味牛肉麵︾,登在本報副刊筆者的小小專欄──︽心靈哈拉館︾,以抒發我對公公的無限感激。 今天又要補冬嚕!一下班,我趕緊帶孩子們到公公家,果然一大鍋香噴噴的清燉羊肉早在等候我們,我立刻忘記了自己正積極執行的減肥計畫,坐到餐桌旁,撈起一碗就開始了大快朵頤,老公和孩子們邊吃邊不停的讚美『好吃好吃』,而我,在這碗好吃的羊肉中,還另外嚐到了『幸福的味道』。 很喜歡蔡健雅的一首歌,其中有句歌詞「手中握住淡淡的幸福」,仔細體會,幸福的味道無關濃度,而在你有沒有把它的美麗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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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
人至少有兩種憂傷,這兩種,都可以歸咎歷史。這兩種,不過就是現實跟想像,如此簡單的二分法,卻是歷史帶給所有人的艱難。我常想,是什麼樣的偶然,讓國軍在退守台灣之際,趁機佔領金門、馬祖?小時候,我常會勾勒國軍沒有退據金門,我會過什麼樣的生活。我不再背誦三民主義,卻要熟讀毛語錄,不用躲防中共砲彈,卻可能會大剌剌掄起棍棒,搗毀島上所有的風獅爺。那個遙遠的、不明朗的偶然,如今仍站在一樣遙遠的未來,像無可動搖的終點,不想、也不能詮釋什麼。 難免要想,這會如何、那又如何? 九三年八月中旬,我有機會返回金門參加文藝營。營隊已是第二屆辦理,前一年,故意擇在八月二十三日舉辦。八二三砲戰正式把金門推為舉世皆知的戰地。我們沒再提戰爭的殺戮,然而,硝煙卻會依著文字、言說,說起就起。要通過煙霧四起的茫茫戰地依然困難,煙霧後頭,還藏躲著金門人何以得過戰場生活的疑惑;要通過的,豈止是煙是霧,還是那不可解的歷史,以及歷史之後所能窺探的另層深意。 而這突發的偶然卻會形成洋流,拍擊許多人的命運,金門人遠入南洋,遷居台灣,島嶼人氣漸乏,島嶼半空漂浮。歷史的偶然當可不斷追蹤,跟上一步又一步,但我覺得,追溯需要勇氣與格局,追到底,或將追到原始生活、追到物種起源,當一切差異性泯滅時,卻又會凸顯現今差異性的荒謬了。於是,我們會不約而同地選擇一個停泊點,當作生命的最初。我跟許多人一樣,都選擇生我、育我的故鄉。 我常窺探的他方在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已有說明。張生動地用蚊子血跟明月光,飯黏子跟硃砂痣,來傳遞人只能有一種軌跡的真實、美好跟遺憾。︽愛因斯坦的夢︾是一本討論時間偶然、突發等情境的小說集錦,它觸發無常這個命題,但無意為此解答,它述說時間無可商量的魔力,正因為人生只有一次,一種軌跡,他者才擁有煥發生命力,如果不是這種遺憾,藝術、文學可能要喪失最有力的依託。 窺探無助事實,我卻常悄悄歸納自己生命的重要轉折,比如說遷居台灣、提前入伍、考大學、到綜藝節目上班、任職佛教機構、轉進藝文雜誌。仔細推論,「我」正是所有偶然的總和,但是,這些看似自然的軌跡,又有那一個真正合乎客觀、真正遵守自力判斷的原則呢? 人生是常被勾勒的他方,我也常做眺觀。曾想,如果早生十年,我會是台灣經濟起飛的推手之一,房地產尚未飆漲,股市還沒有跳上萬點,我是低點買入,還是高點套牢?如果晚生十年,正逢網路工具化,我在藝文界的崛起終將擺脫文學獎的壟斷,或能匯入網路巨流,且茁興、且享受價值消費化的好處、難處。 愛情,更值得勾勒。我或將認識一形貌白皙的女孩,且稱她「細明體女孩」。我跟她在記者會認識,她就讀國貿系,剛剛畢業,還沒適應西裝跟套裝穿著文化,穿著大四畢業前,到處應徵穿的洋裝,以及學生慣穿的牛仔褲。不管穿裙或褲,她都能一展修長。她的肩胛是超過了女孩纖細的標準,卻明顯地有股明朗;有雀斑,在眼瞼下方,像星斗排列,我要好奇,何時是雀斑如星雲乍生的初刻?誰會發現,她右邊側臉低垂四十五度角,卻會照出光來。我的眼睜不開,卻還盯著看,像舉目望日,越看越炫,終於有了一點頭暈,才訥訥問自己,這到底是真實還是想像? 如果這是真實,那麼,我將以何種真實面對她的真實?若是想像,那麼,如此深刻的想像畢竟已形成意象的彼岸,我游了過去,但,游得回來嗎?我也想、落入歷史深淵地想,如果我能變造時間加諸我身上的改變,如果我不生在金門、不到綜藝公司上班,或能推翻現在;如果我多年前不到佛教機構上班,也沒了因緣到藝文雜誌社,現實更要改寫,一切都會不一樣。這代表,我也將跟眼前穿牛仔褲參加立委新書記者會的「細明體女孩」緣慳一面,我還有機會看她的側面、低首,並欣賞她細說的落枕痠疼、用電梯夾表弟的惡作劇,以及緊張而起的肚疼、爬十一層樓補托福的喘息? 我這樣想時,無疑會看到:人是時間主題裡,弱智且無能為力的演員,儘管不想主演,依然在臨將上場時,倏地粉墨而出,說該說的話,做該有的動作。當下的時空,隱然客觀了,它成了最主要的觀眾,沈默,不論好壞,都不予置評。而沈默卻是最奪命的聲音,演員在台上,睜著另一隻眼睛打量還有退場重來的機會嗎?還能化另一副妝,說另一種台詞嗎? 美國歷史學者貝克說,「每個人是自己的歷史學家」,潛藏我們內心的,除了妥善打理的現實歷史,卻還覬覦另一種時間流痕,如此劃分,現實的即是真實,覬覦的便是虛構,我們究竟願意用真實還是虛構,去寫下自己的歷史?那一種記法寫下的歷史,才真正符合內心的最大渴望? 有一次家族旅遊,媽媽在台南一間狹小的旅館敘述她的年輕遭遇。一士官長愛慕年輕媽媽,求愛不成,放槍,子彈穿過媽媽下腹,媽當場昏死,醒來已在醫院。媽向來封閉了關於金門島嶼加諸在她身上的傷害跟流言,一開說,竟是血流歷史。媽不說,維持了我對金門島嶼的純粹想像,媽一說,故鄉恰多了破洞。我知道,慢慢得把過於浮面的、流於惆悵的記憶,謹慎地抽離出來,像骨折患者取出支撐身軀的鋼材;然而,這抽取手術畢竟依附著肉體跟心靈,如何從心裡抽出一段鋼材,然後說,我不要它了?媽的左眼、嘴唇、大腿,都還留著電光火石的剎那,儘管心靈願意淡忘,肉體卻仍聯繫著當年的一場敘述,且不斷以微微的痛楚,刺激著、還原著。記憶之於肉體跟心靈,都有一樣的重量。 媽媽是說清楚了嗎?還是,這隱藏太久的事實竟像另一種歷史,隔得遠、看得朦朧,我只能站在不容改變的這個時間點上,想像我不在這世界,到底會損失什麼?然後,從媽媽倒下那一刻起,時間產生另一種流法。我若含願而生,也會是另一個姓氏,屆時,我未必生於金門,極可能生在竹東,且比真正的年齡少了十歲。也許正與「明細體女孩」隔個村落,我於是有機會看她在國小五年級朗讀英文的模樣,還沒長得俐落可人之前的清湯掛麵髮型,我不再悄悄看她,而是直視,直到我的愛意激怒她,或者被她憐惜。 人站在時間後頭杜撰,也像是一種後設演練,人生究竟不同故事搬演,一言一行,盡可拆解、還原,且以另一副形貌現世。 我的疑惑並不會比前人多或較後人少,關於這兩種憂傷,瘋狂的科學家跟傑出的文學家早已敘述多時,這只是一個庸問加入時間巨流中,也知道它會淹沒而去。 是時間,讓我們不同前人或後人。這是你、我活躍的現在,因為它的無法取代,我們就可以活得霸氣。因此,若能見著「細明體女孩」,我或會說,「借你一口氣用用」。她狐疑不語,我接著說,「借你的一口氣,杜撰另一個故事」。她肯或不肯,都無礙她在那裡、我在這裡這個事實,我會說,真能杜撰一個故事來,卻也是歷史的偶然啊! 若說,人至少有兩種憂傷,便也說,人至少有兩種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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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友贈書錄楊清國贈《寫作協會會員專輯》
或許因為研究物件所制限的原因,或許還有個人興趣的緣由,長期以來,我一直在中國古典文學的範圍裏兜圈子,很少關心過當代作家的寫作。間或也有一些朋友送我他們的創作,大多也是隨便翻翻而已,很快便束之高閣,當然也就談不上深入思考或研究了。最近,似乎稍稍有了改觀。但是,改觀是改觀了,卻出現另一種偏嗜,即所讀當代人的作品,基本上又是金門人所寫。究其原因,大概有二,一是回去幾趟金門,友人贈書甚多。原廈門市旅遊局局長彭一萬先生說他金門的書有70多本,我沒有細細統計過,但相信我只會比他多,不會比他少。讀金門作者的作品往往有一種親近感和親切感,這種親近感或親切感或許是金門鄉親特有而他人所無的。二是小女陳茗在讀的是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士班,碩士論文的選題就是金門原鄉文學。我在「紀念金門建縣九十周年暨世界金門人日」的講演中提及過此事。小女常常與我討論,所以也不能不讀。讀得多了,興趣也就濃了;興趣濃了,就越想多讀,這就是所謂「良性迴圈」吧。有朋友或學生問我最近在做什麼,我說在看現當代的書,弄得他們將信將疑,還以為我是在說說笑話或調侃呢! 我知道金門有一個寫作協會,最早是在2001歲杪,第一次回鄉之時。準備搭船回廈前夕,有一位叫陳延宗的鄉親,說他認識劉登翰先生,讓我稍點東西給他。經他人介紹,知道延宗兄是寫作協會的會員,因此我也才知道金門有一個寫作者協會的團體。2002年第二次回金門,延宗來看我,贈了兩冊的金門寫作協會會員專輯;2004年歲末,又贈我第三輯(延宗贈書,擬另文敘述)。說來不太好意思,如前所說的原因,對這三部書,我並沒有太多的留意,很慚愧,實在既對不起延宗鄉親,怠慢了各位文友。儘管我未能及時閱讀,但還是推薦給小女的,既然研究金門文學,寫作協會會員的專輯是必讀之書,不能遺漏,我想小女是一定明白我的用心的。 聽延宗說,寫作協會的理事長是溫仕忠先生,可惜未謀過面。今年初夏,延宗寄來新一期的︽金門文藝︾,知道寫作協會換屆,新任理事長為楊清國先生。巧得很,清國先生以理事長的身份,今年8月底帶領了寫作者協會的部分會員到同安讀書,而且盛邀我前往。大家見面,新朋故知,「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親切有加。清國理事長雖略顯清臒卻透露出岩島的剛毅氣質,登山步履健捷如飛,揮毫力似可穿透紙背。讀書會期間,楊清國理事長贈書數種: 1、︽仙洲群唱︾,金門寫作協會會員專輯一,1999年6月版。 2、︽浯島海吟︾,金門寫作協會會員專輯二,2001年5月版。 3、︽浯江曲調︾,金門寫作協會會員專輯三,2002年1月版。 4、︽貴島雅集︾,金門寫作協會會員專輯四,2004年12月版。 5、楊清國︽金門教育史話︾,︽金門學刊叢刊︾第三輯之一種,2001年版。 ︽仙洲群唱︾、︽浯島海吟︾、︽浯江曲調︾三種,已得過延宗兄饋贈,因小女需要,三書已歸她所有,故清國先生贈書,仍一如延宗當日所贈,同樣珍惜。︽金門教育史話︾,2003年隆冬,金門文化中心贈︽金門學叢刊︾三輯,計三十種,已在其中,但此次所贈,有作者簽名,收藏價值自不待言。 現在,金門寫作協會會員專輯一至四冊全數在手,作者是家鄉人,書是家鄉書,其他的書可以少看,寫作協會同仁的著作是再也不能不讀的。省內很多人知道我是金門人,省外的許多學界師友也知道我是金門人,他們常常問我金門這,問我金門那,我會跟他們說,金門這個島縣歷史上有多少多少的進士;會跟他們講與鐘惺、譚元春倡和的蔡複一;會跟他們說魯王並沒有被鄭成功沉海,他就葬在古崗湖畔;我還會向他們介紹金門高粱,說連我這樣不勝酒力者一杯下肚如何有飄飄欲仙之快。但是,如果有人問我當今金門的文學和文學的金門呢,我能吱吱唔唔顧盼左右而言他嗎? 金門寫作協會成立於1998年3月29日,其初,會員60餘人。同年10月10日,創刊︽會訊︾。寫作協會有四大宗旨,即寫作、讀書、著作、文化交流。近代金門作家(指金門籍或生在金門長在金門、雖非金門原籍的作家)以新文學的形式創作的文學作品從何時開始?據黃振良先生在︽回首來時路──︿寄給異鄉的女孩﹀增訂三版代序︾(︽仙洲群唱︾216頁)的說法,當始于1972年陳長慶的︽寄給異鄉的女孩︾出版之時。如果這一推斷不錯的話,新文學創作才走過三十幾個年頭,而且在1992年「戰地政務」解除之前,似乎成績很有限。金門文學的成長、發展主要在1992年,尤其是在寫作協會成立之後至今的數年間。會員們寫作非常勤奮,除了這四冊會員專輯外,他們在︽金門日報︾等還發表了大量的詩歌、散文和小說,出版了一批個人的專集(其中包括收入︽金門叢刊︾第一輯的著作),數年之間的成績大大超過以往的數十年。 金門四周都是海,是一個巨浸駭浪中的島縣。四冊寫作協會會員專輯,可圈可點之處很多。專輯的作者都是島縣地方作家,作品有新詩、小說、散文、遊記和隨筆;有的寫戰爭,有的寫親情,有的寫島嶼的歷史、山川、生態、民眾的生活,還有寫到大陸旅遊尋根訪祖,等等,但大多離不開兩個字──「海」與「島」。︽仙洲群唱︾、︽浯島海吟︾、︽浯江曲調︾、︽貴島雅集︾,「仙洲」,海上之仙島也;「浯江」,就是浯島,哪一部書能離開「海」與「島」兩個字?中國海岸線很長,島嶼很多,僅島縣(市)就有十多個,遼寧有長海、山東有長島,上海有崇明、浙江有嵊泗、舟山、岱山、洞頭,福建有平潭、金門、廈門(現為半島)、東山(現為半島)、廣東有南澳、臺灣有澎湖等。10月間,我在四川南充西華師範大學有一個題為︽海洋文化視野下的中國文學︾的講演,主要的觀點是中國的海洋文學不夠發達,島海文學也不夠發達,學者的研究也很少關注海洋文學和海島文學。金門島離不開海,沒有海就沒有金門島;金門文學不能不寫海,不寫海就沒有金門文學的特色。當我們打開會員專輯,撲面而來的是海洋和海島清新的氣息。讓我們以第二輯︽浯島海吟︾為例吧,目錄上駭然地寫著:︽在許白灣──沙白水清的海域裏︾(陳長慶)、︽海洋之子︾(陳為學)、︽我愛金門,更愛海︾(吳啟騰)、︽流動的希望──金門島嶼海洋生物的生命力︾(陳秀竹)、︽養蠔人家︾(黃裔)、︽煙波藏身累家計──清風送爽樂逍遙│閑說伯阿釣郭仔魚︾(王建城)、︽掘「沙」翻「蟲」話海珍︾(君影)、︽後湖海醮︾(葉鈞培)、︽漁鄉故壘海洋情︾(溫仕忠)、︽海山第一︾(陳文慶)、︽海洋與金門的關係︾(林文鍊)、︽海、金門、鄭成功︾(倪振金)、︽海島女兒︾(洪春柳)、︽海洋的家書︾(品妍)。以上14篇是從本輯目錄1│15摘錄下來的,第9篇︽古厝.遺照.親情︾(蔡發色)未列入,因為從題目看不出「海」,其實本文寫的是金門先民飄洋過海,又從海外回來建房諸事,仍然離不開海。接下來的第16篇︽浯江的的徘徊︾(林金榮),題目也未見「海」字,但寫到浯江人在海上以捕魚為生,亦離不開海。其他各輯,即使是小說、新詩、小品,很多也離不開海、離不開海島。再擴大一點說,︽金門文學叢刊︾第一輯10冊,哪一種離得開海,哪一種可以離得開海島?所以我說,寫海,寫海島,這是金門文學最大的特色。 現在金門人到臺灣,可以在尚義機場乘飛機前往,不用再受二十多個小時海船的顛簸了,但是,一旦海上起了大霧、刮來颱風,飛機飛得起嗎?將來有一天,大小金之間架起長橋,金門與大陸之間也架起了長橋,但是這橋仍然是海橋。誇大一點說,即便是地老天荒,金門仍然還在海上,繁衍生息在這個島嶼上的居民,依然要與海共舞。讓我們愛護這個島嶼,讓我們熱愛這個島嶼。我在專輯和其他的場合,注意到陳秀竹女士一篇篇關於金門海洋及海島生態保護的描寫,陳女士以她特有的細膩的文筆打動著我們每一個人,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愛護金門的海洋和海島的生態。她的描寫,不僅開拓了文學的題材,而且警示著我們每一個人。我們應當感謝她的不斷提醒,應當向她致敬! 8月29日,楊清國理事長,率著他的會員,循著海路,回到金門了。再過些時候,楊理長將應福建省文學學會和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之邀,帶著會員從浯江口來閩江口讀書。楊理事長師範大學畢業後返鄉執教鞭,任過多所中小學的校長,當過鄉鎮長和科局長,閱歷豐富。尤其令人欽佩的是,在年屆花甲時勤奮攻讀,榮獲碩士學位。楊理事長不但自己能寫,出版過若干著作,而且有組織幹才,在他的主持下,特別是寫作協會許多會員都那麼勤奮,都那麼有文學的素養,將來一定會有更多更好的作品問世。我期待著下一次寫作協會的贈書,也期待著重返故鄉,伴隨著潮起潮落,到許獬的叢青軒、到太武山的石室靜靜地讀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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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金山各界中秋勞軍
金門縣金山鄉各界中秋節勞軍,憶往此事,是在民國四十五年九月二十一日,這一天,也是中秋節過後的第二天,且在這幾天,金門濫雨,因有颱風,所降之暴雨,實能驚動農夫之心情。原平素之農夫,最喜歡的是下雨天,但因這幾天,老天爺所來的狂風怒號,並非平常,而是狂風暴雨,難怪除了農夫之外,金門各界人士,同樣仍會引生心驚。 金門,原本是島嶼,根本不會鬧水災,而農夫的心意,不是怕雨水之多,而是怕偶而狂患,因此種雨,不僅無獲其益,且有害農作物,產地若被掃過,受害之慘,有之被狂風吹損,有之被急水沖垮,見到這種不正常之暴風大雨,濫橫之沖,農夫雖然喜愛雨水,而所來之水,不是誠意的供水量,而是破壞性的供給法,原是乾旱的金門田地,得水之情,因來之太急,變成有害無益,原有喜變無喜,原無害變有害,原有益變無益,這就是老天爺贈水給農夫作法之不對。造其民無怨變有怨,民有樂變無樂。 民國四十五年九月十九日,是中秋節,這一天,不但沒有月亮可欣賞,且兩天以來,落水之情,除部份零星之降外,而昨今兩天,足足降有四十八小時,毫無頃停,雨水之來,因是連續,凡地基不固者,或露面不穩的,造成舊屋倒塌,新路沖壞(土路),巨水橫濫,似此之禍,使得農民,造其貧害,實太可憐。 暴風大雨,狂來之進,應付尚難,故在近日,農民受損物量,不計其數,除了所種之植物被損壞,有些飼養之家畜動物,乃受一網打盡,有此之情,不僅農民有憂,就是金門士農工商之各界,在行動上,在工作上,也造成很多不便之處,學生與公教,課務與作業,工作進度,無法如期完成,原因公教人員,辦公時間無法如期到,學生上課時間也無法準時到達。 因情勢特殊,於當天,故各單位自定例假,於急勢之情形下,各崗位工作者之想法,唯望老天爺能停雨開晴,方有可能再作各務之復行。 金門縣金山鄉,各界欲舉辦中秋節勞軍這件工作,並非臨定,而是日前於協調會議中,早作討論,經議決通過,欲行之事項、工作計分兩務,則是精神與物質兩方面,精神方面,採用組團往軍營歌舞表演和獻錦旗供留念。以鼓舞士氣為出發,物質方面,是以送月餅為主。 各務之工作分配,早在前幾天,亦已安排就緒,只要總領隊一聲出發,各組就會立即動身。 這一次的組織,計分一隊兩組,總領隊是由鄉長董群鐵擔任,以下兩組的領隊者,一組是由鄉公所總幹事楊耀明負責,另一組是由鄉公所軍事幹事符文敏負責。 那段期間,因受了氣候的影響,雖然隨時隨刻,都在注意天氣,企望雨天轉陰或轉晴,但仍待久無望,不出發也是很難可再等了,這時候,總領隊和分組的領隊及各組員之分配任務,均已就緒,所有原定之計劃,是以精神與物質並重,原定之中秋節當日,就要依分組出發,但因該日,本島(金門)大颱風,故所準備之歌舞節目,無法依所計畫進行。 勢迫無奈,風雨尚是不停,延至民國四十五年九月二十一日(農曆八月十七日),雖然乃是風雨交加之天氣,但因若拖延太久,所有已備之中秋月餅等物,有些不可再續存放,因之,在這一天,就由董總領隊董群鐵之發佈,兩個勞軍組同時出發。風雖狂,雨雖暴,而工作人員隨車行前進雖困難,而大家都是負責到底,抱定決心,仍無考慮一切,也無想起安危與後果,為了勞軍,提振真心誠意,繼續前進,直達部隊之軍營,計贈錦旗四面,月餅若干,有了這種風雨無阻之精神,也是代表了物輕意重,敬軍之表現,尤其年輕的薛碧月小姐,她當時是在金山鄉公所擔任婦女會的幹事,也穿著雨衣,仍勇敢與隊伍一齊前進。 這一次的勞軍計畫,原是以精神為主,準備了精彩的歌舞,要在中秋節當天晚上,表演出美妙之節目,但因天有不測風雲,雖然是準備了,還是用不出去,結果,是以錦旗代表精神,月餅代表物質,加上用冒風雨之誠意,也可以說勞軍敬軍均有達到。 回憶當時的金門精神,無論是軍是民,是公教人員,或是學生,不論是風大雨大,是砲戰或是子彈之臨危,什麼都不怕,什麼工作都照做,每當事至,說幹就幹,每當行間,說進就進,每有決策,說行就行,沒有畏縮、沒有怨言、沒有貪生,也沒有怕死,總是團結一致,才能使得金門的民心士氣,非常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