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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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花城之春
那年五月,呂建在馬尼拉結婚,她陪同繼母南施去主持婚禮。十多年的變化,呂建不是過去愛打球、愛喝汽水、愛睡覺的小胖子了,如今已成為著名的建築師。他的對象就是新民企業公司董事長的最小女兒,美國南加大的藝術碩士陳媛。 呂素姍臨動身前,曾計畫到馬尼拉後,和冷孟見面,並且選購一批書刊。同時,她剛完成的一個中篇小說《花之海》,也想順便給「公理報」副刊主編何星帶去。等她登上客輪,便覺頭疼發燒,南施給她吃了阿司匹靈,讓她睡覺。盤算著兩晝夜的航程,等她出了汗,不到馬尼拉便會霍然痊癒。 她的體溫一直不退,而且右腳踝疼痛、腫脹,不能走路。到馬尼拉,送往醫院檢查,醫生診斷是蜂窩組織炎,也就是俗稱丹毒。如不住院醫治,則會發生危險。南施忙著小兒子結婚,呂福在台北作醫師,適巧他太太分娩,無法趕來參加婚禮。她只得一人住在醫院。 若是人不生病的話,即使一輩子不結婚,也不發愁。病中,呂素姍嚐到了孤獨的苦味,她默默流著眼淚。高樹啊高樹,我已經三十七歲,你也四十出頭了吧?你們男人拖到六十當新郎,也不要緊。可女人到我這個年紀,找對象實在困難。尤其是中國的大男人,找女人就像買牲口,挑三揀四,一要漂亮,二要屁股大,三要老實得像個啞巴……呂素姍想東想西,最後笑出了眼淚。 她睡得朦朦朧朧,不知是白晝還是黃昏,只記得打針、吃藥,永無停止地靜脈注射…… 忽然,有男人在她耳邊輕聲細語: 「Susan!對不起,我來晚了。剛才參加你小弟結婚喜宴,我才聽說你住了醫院。不要緊,我太太也得過這種病,她比你的病還嚴重呢。不到十天就完全康復……」 她聽不清楚說的什麼,但她漸漸清醒以後,已知道是杜岳漢來看望她。帶來了一簍水果,一束鮮花。杜岳漢的小鬍剃掉,顯得年輕,只是頭髮比以前少了些。 「你怎麼知道我住醫院?」呂素姍問他。 「剛才在吃喜酒,新郎告訴我的。」 「誰是新郎,是你?」 「呂建,你小弟。」 「不要緊,謝謝你,我七八年沒見你了。」 「不,我們分別十四年,想不到你還沒有結婚。」 「你結婚了?」 「我有五個孩子了。中文程度愈來愈低,連一封信也不會寫。我真想把最小的送到花城,請你教他。」 「他母親捨得嗎?」 「她當然捨不得。離開兩三天,就想的掉眼淚。孩子是她的命根子啊。」 她不願再聽下去。湧起了妒忌的心理。 杜岳漢見她擺過頭去,看了一下手錶,急忙說:「素姍,我有空再來看你。你休息吧。」他說著輕輕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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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詩抄三題
〈刀說〉 切開疼痛的往事 以無數切、割、剁、刮 刺、剖、剜、剮 種種陽剛的姿態 狐媚的身影蠱惑眾生 刀說 你我的骨血中一直儲存 好戰的殘忍殺機 打鐵師的脈搏一直敲響 試煉鋒芒的野心 再也切不出一片 溫柔的月光取暖 刀說 無須集合爆炸遺留的碎片 或以手工鍛造新款式 只需提醒世人 戰爭 是一朵野蠻的紅花 〈掃雷〉 迷彩的島嶼遍佈 致命的隱形殺手 沖不去的陰影暗流 將人們最初的信任推開 在模糊的三角旗幟下 花草的血管不斷引爆 我們必須小心翼翼 保護每一條敏感神經 威脅中仍需尊嚴的活著 將邊陲隱藏的謎思化解 才能打開血與寂寞 替倖存的一隻腳穿上鞋子 〈木麻黃〉 以纖細的披針形單葉 向貧脊的土地 預約一場溫柔的革命 抗風、耐旱的個性 適合在島嶼、雷區 戰與非戰之間 培育理想的毬果 以剛強的表徵 把艱困和希望縫在一起 凝結每一滴珠露、血汗 在飢餓的邊緣遍植 綠色隧道的夢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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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
有一時刻,你在等待那全然的崩潰,或者更嚴重的昏眩來吞噬你,然而,壁上鐘聲與心跳的呼應,正製造著一股末日來臨似的陰霾,在掛鐘那沒有起伏的響聲中,一切都可能突然靜止,你有時很緊張的在等待那馬上就會來到的停止,你一直在想這個古老的鐘必是快停了,你告訴你自己不能再等待靜止。 朦朧間,你覺得這個村莊對於你是多麼的不尋常,你不知道你已作了如何的歸屬,你依稀記得那窗外暴風雨來臨前沉鬱的綠樹,藍得多麼深,那樹後的空隙多麼的蒼白,在濃雲沈沈的覆壓下,你的心在下沈,一切響聲都被摒棄,力量總是在極度的寧靜中爆發出來,然而一場暴風雨的宣洩豈是你期待的?你期待著一個鮮活的未來,那個未來如今已被一種病的蒼黃塗抹,在那日漸乾枯的心神裡,再也沒什麼好醞釀的,如今你才明白昨日淹死的小孩那種死亡的奉獻是多麼單純。這個庭院式的房子竟然像要成為你最後的家,你想起母親的童年,在這裡母親是幸福的。想著,你彷彿又回到母親的懷中幸福的睡著。 阿昇伯放水燈回來了。他慈和的臉──那種老年人特有的丰采,使你感到從來沒有的慰安,你不能明白,一個老年男人會給你這種滿足,於是你企圖猜想父親當年的容貌,但你視自己是長得像母親的,為什麼總沒有人提起父親? 「你好好睡吧!不要多說話了,你看你的臉多麼黃!」阿昇伯走過來。 「謝謝您──放水燈好──。」突然你覺得不該問好不好玩,一時就接不下去。 「已經放好了,平頂灣那一帶擠了好多人,你不曉得那些小傢伙壞得很哪!用竹竿把人家水燈拉過來拿上面的錢,所以一路上我都守著水燈讓它漂遠些,放水燈是要放得愈遠愈好的。」 水燈的樣子你是見過的,用兩三枝小芭蕉樹幹連在一起,上面插了旗子放些硬幣,你認為這應該是與那些亡魂有關的。 「哦!」你輕輕答著「阿昇伯,我想,我應該回去了。」 「嗐!嗐!你可別見外,以前你媽還不是常住這邊,無論如何病好了再走,不然也過了節再走。」 其實你怎會不知道你是走不了的,只是你不能讓那最後的時光全然委頓在這裡。 一陣昏眩襲來,你闔上眼睛,阿昇伯走了。 ……… 那天給張的信還沒有回音,或者早已寄到家裡了吧!張,在那個夜晚我們何必裝得那麼高興,無邪的歲月早過去了,我怎能再用笑臉與妳作別………。 黃老師何必要我回去呢?做個助教又要在學校蹉跎歲月,當初就想到外面去混一陣的,反正我已一無牽掛,唉!黃師母不該問起母親,她不該表示對我同情,我不是仍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園? 你們都準備當預官去了,當初還說要到成功嶺看你們,何必呢?總會有人去送你們吧!那個餞別會那麼遙遠不可期啊?我實在很難想像你們穿軍服戴鋼盔的模樣,其實我也很難想像自己戴鋼盔是什麼樣子,要不是這個病,照樣是甲等體位………。 劉醫師說:你這個病不是藥物一時可以治好的,總之,多休息更勝於吃藥,畢業後休養一陣時間吧!劉醫師,你不必隱瞞了,為什麼不乾脆在病歷表上填上一個明確的絕症?從高三起,我就曉得這個病是沒有辦法的,父親也是這麼死的吧!還有母親………。 黑暗中你聽到遙遠處大戲已經唱得熱鬧,花旦尖細的嗓音傳來很清晰,無端的你想起那隻沈鬱的歌: 「到那死的辰光啊!留給我的只有寂寥。」 你奮身而起,一支五燭光的燈有些昏黑,過門時,你不由得撞上板門。阿昇伯一家人已經出去了。 走出門,你投身在雨後沒有星月的一團漆黑裡。只有田間的蛙鳴唱著一個遙遠世界的歌,在你昏暈的腦際響成一種呢喃。沒有一點是真實的,這個身子或者是茫然的思想。你必須走,走出那慘白的房間,你不能等待那全然的崩潰。 母親死的那個夜晚,暗路中,你一個人跑數百公尺的路去叫叔叔,在那種漆黑裡,只有遠處的一排燈火給你一些暖意。此刻,你望著竹林後那山城連綿的燈火,同樣有一股暖意,於是你在暗路中踉蹌行去。 走完這一段暗路,你的昏暈有些承受不住那突然面對的另一個通明世界,人群像是被安置在這裡,把一條路擠得滿滿的,叫賣聲、車聲、戲臺上的鑼鼓聲織成一片交響,透過你昏暈的腦際傳來,你發覺像一種交響的樂章,而不是一種吵雜。 很快的你擠身人群,一切顯得多麼自然,人群自然的帶動著你,有時,你撞上了前面的人,但是你發覺人們專注的在做他們的張望,根本沒有注意這回事,於是你漸次清醒起來,你自覺到你的穿梭是的多麼孤單,人潮中誰也不會注意到你的存在。 人們真高興,不停的說著笑著張望著。經過了許多年沒有再參與這種熱鬧的祭典,你覺得那種人豬相望是多麼的滑稽。 你看到兩個啞巴站在一隻得獎的神豬前,比劃得很高興,不用言語,那神情全都洋溢了。幾個小孩在人群中嬉遊,一個從身後把你推向另一追趕他的小孩,你踉蹌地幾乎跌倒,他們又嘻笑著去了;一時,童年那鮮活的記憶全湧上來,你定神隨人潮而去,你覺得那股喧囂已完全能夠明白了,和市區鬧市絕不相同的一種喧鬧,你可以理解人們的歡樂,少小那互牽衣袂嬉戲的時光,家家宴客傾注狂歡………。 只有在這裡,只有這個帶墨鏡的算命先生才是清明的,你可以想像那烏黑墨鏡下閃耀的是怎麼的光彩,你也在那個暗角的柱子靠下來。只有那隻在僻角不受人注意的豬面對著你,那種被安置在架上的孤寂你完全能夠了解,牠頭上插著慶讚中元的小旗,口中含著的鳳梨使牠張大的嘴像是在開心的笑,然而那僵止的笑容多麼落寞與滑稽,然而,如果每隻大豬都緊抿著嘴,那苦臉要叫人們多麼的惶恐呢?今天是這些神豬的日子,歡笑的卻是來自各地的人群,他們笑著擠過去,恍惚在你面前,又退得遠遠地。人們不停的湧現,人們盡情的喧囂,你奮身擠入人潮,你回望那打著瞌睡的算命先生,他漸漸的遠去,消失在洶湧的人群背後。 年年的大豬都是那個裝扮,作為犧牲的悲哀豈是那五光十色的彩燈以及人們的歡笑所能掩飾?年年,簫管吹奏著昇平的盛世,你想到母子相依的那段苦難,是屬於那一年代的故事呢? 街道上沒有一點風,空氣被人群壓擠得膨脹開來,一時你也輕飄起來,一支支慶讚中元的旗子也飄動起來。你快步的走去,不知走到那個方向,每個方向都擠滿了人,一張張陌生的臉。 擠過了長長的人群,你回過頭,那個夜空下燈火輝映的夜市已成另一個世界,只有戲台上仍傳來花旦尖細的嗓音,你不知道,上演的是一齣多麼的悲歡離合,夜空下那浮動的蒼茫多麼虛渺──。 你走到那日來過的堤上,經過們的這一陣狂歡後,你再也無法定下心神,那日人群散後失落的獨坐又從記憶中回來,多麼戲劇化的拜訪,一幕幕過去的舊事都紛雜的湧上來,而那種逐不去的昏暈又沉重的吞噬著一切。 「你願意再考慮嗎?」 「我會的,黃老師,我在想,呆在學校已經很久了,真想出去走走,到外面同樣可以過得很好,你知道我已一無牽掛。」 「當然,我能夠了解你這份心情,說實在黃師母也希望你能夠留下來,她覺得你太孤單了。」 「謝謝您!我想還是再考慮幾天吧!再見,黃老師!」 為什麼一定要留在學校或者一定要出來呢?其實自母親死後我一直都沒有認真過,如今出來就是決定了,或許有一天我會回去看黃老師吧! 張,別來可好?四年來我一直覺得妳我在以前就似曾相識,母親死後,我才知道妳很像母親………。我真想帶妳來看看阿昇入籍他是個好人,或者明年吧!明年的中元—— 你面對著那份回想的孤獨,奇怪每次總想起黃老師與張,一個是關心你前途的人,一個是讓你在失意時找到慰藉的人。還有家,此刻家是多麼遙遠,同樣的幾近於虛渺,你望著隔岸的燈火,它又給你這蒼茫的遙望一點暖意。只要過了水底橋,只要過了山城,明早就在回家的道上了——。 你從堤下走去,水底橋靜靜的在水底,河水仍從橋上流過。 那個午後,那個孩子是怎麼死的?那個婦人的傷心——。 今晚那些亡魂都往街上去了吧?這個普渡真好!人鬼同饗——。 那個趕鬼的道士多好笑,趕走了還不是可以回來嗎?這個安祥的世界多美,阿昇伯口中的女孩多美,這個村莊多奇特,彷彿是你的家鄉——。 你往水底橋走去,雨後水水漲了。北斗七星隱約可見,家就在那個方向。 張,明年的中元妳來嗎?妳可以看看這個人鬼同饗的普渡,妳可以認識叫阿昇伯的老人,他必定會喜歡妳的,因為妳像母親。我不該忘了告訴阿昇伯明年再來看他。 你往水裡走去,踏上水底橋,你看著漆黑的寬廣河床,你想這段夜路必定很長很長。 明天,將會走到那個所在? 你看看下游的平頂灣,朦朧間似乎真有許多鬼火來來往往,他們在那個世界召喚著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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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札記71 虎牙
政府一九八八年開放兩岸往還,在開放的前十年吧,不少單幫客到大陸搜購土產。就在那段時間,我在某夜市地攤上看到十幾枚老虎的犬齒,問攤販從哪裡買到的,他只說是大陸,沒說出明確的地方。我買了兩枚,一枚已經遺失,現在還剩一枚。 這枚虎牙長十‧一公分,牙冠佔二分之一強,牙根部份刻成一隻蹲坐的老虎。在食肉目中,只有老虎和獅子有這麼長的犬齒,中國不產獅子,這枚犬齒顯然是老虎的。 中國是個多虎的國家,根據大陸學者何業恆先生研究,直到一九四九年,全國仍有五二九個縣產虎,其中華南亞種佔三七○個縣,可說是中國虎的代表。 然而,在毛澤東統治期間,曾經多次發動「除害運動」,單單是湘西南的通道縣,就獵殺了一千隻虎!在全面捕殺下,野生的華南虎已經滅絕。我買的那枚虎牙,大概就是「除害運動」的遺物吧。 武松打虎 一般的老虎是不吃人的,只有病虎,和老得抓不到其他動物的「老」虎,才會吃人。根據《水滸傳》敘述,景陽崗上的老虎「晚上出來傷人,壞了二三十條大漢性命。」這樣看來,景陽崗上的大蟲不是生病就是老到不行,否則縱使武二郎天生神力,恐怕也打不了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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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花城之春
呂素姍將自己和廈門失去聯絡,以及高樹退信的事,告訴冷孟。由於文藝座談時間已到,他倆便停止了談話。這次座談討論有關華文文藝寫作,由於與會人員多為教師,談的盡是華文教育問題,南轅北轍,居然還講得面紅耳赤,激昂高亢。呂素姍禁不住捂嘴想笑。最後,詩人冷孟作了總結講話:他指出華人是菲律賓民族的一部份。用華文從事文學創作,不僅要反映華僑現實生活,更要反映菲律賓人民現實生活。在寫作形式上,今後應吸收西方文學的新技巧,但仍應具中國傳統的寫實主義風格。總的來說,內容決定形式,是目前菲華文藝界,努力的正確方向。冷的簡短講話,贏得了全場熱烈的掌聲。 座談會結束已經七點半。全體與會人員開始進餐。花城宴會多半是自助餐,任君選菜,豬肉粉絲、炸雞腿、白菜炒菇、洋蔥牛肉、蛋炒飯,另外有烤豬,還有甜點、水果、汽水。客人隨意選座,以便交談。呂素姍剛選好菜,冷孟及時走近她,邀她同座,並且把自己盤內多拿的烤豬皮分給她。「你嚐嚐,這個最脆最香。很多菲律賓人愛吃豬皮。」呂素姍嚐了一片,果然好吃。她笑道:「我來花城一年多,每次參加宴會,就是這幾樣菜。」冷孟說:「四百年前,西班牙統治時期就是這幾樣菜;我敢打睹,再過四百年還是豬肉粉絲、炸雞腿,變不出新花樣來。」 談起高樹退信的事,呂素姍認為高樹可能參加了工作,離開廈門。冷孟也同意這種論斷。冷孟說,廈門變色以後,今後通信可能越發困難,而且會給對方惹來麻煩。呂素姍聽了這句話,心情沉重起來。 冷孟在馬尼拉經營一家書店,出售中英文書刊、文具和體育用品。他的志趣乃是文學,他已出版了不少詩集,他勸導呂素姍也走寫作的道路。 冷孟隨同菲華文藝訪問團在花城停留三天,便返回馬尼拉。不久,冷孟寄給呂素姍不少書刊,並且告訴她廈門變色前夕,他收到高樹的信,提起呂素姍到了花城,盼望冷孟能照顧她。冷孟在信上說:「高樹非常掛念你,他希望你在不久的將來回到祖國。」 過了數日,冷孟又將高樹的原信寄來。她看過以後,不禁熱淚盈眶,懊悔莫及。高樹啊高樹,早知你如此愛我,我是不會千里迢迢,跑來花城的。可是如今關山重重,音訊杳然,高樹啊高樹,你到底在哪兒呢? 她想搭海輪返回廈門,再去尋找高樹。但是她總覺得這是冒險的事,萬一找不著高樹怎麼辦?在廈門,她已失去了親人,她也失去了工作,她像一個水中的浮萍隨波逐流,將來流到什麼地方,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想,過去和高樹相交兩載,也只是一個朋友而已。高樹從未向她表示愛意,這怎會發生愛情?何況兩人志趣、奮鬥方向也不同,為了這麼一個異性朋友,投奔廈門,未免有些滑稽可笑吧? 呂素姍喜歡冷孟的心,恰像夜空出現的一顆彗星,眨眼工夫便被黑暗吞噬。再加上冷孟是高樹同父異母兄弟,她那剛燃起的一點火花也被一桶水澆熄了。呂素姍只是感激冷孟,因為他寄來的文學讀物,是她需要的精神食糧。在菲律賓,找尋這樣一個文學朋友是很困難的。 從此,她在工作的空暇,也學習寫點詩或散文,投寄馬尼拉華文報副刊。她以司圖作筆名,陸續出現在菲華文藝界。不少人開始注意這位「男作家」,只有編輯一人知道內情。由於作品的發表,鼓舞了呂素姍的創作熱情。副刊稿酬很少。她和一般寫作的朋友一樣,並不在乎稿酬,而是像貝多芬所說的「心底的話要說出來」才獲得愉快。 呂素姍養成了寫作的習慣,她的生活充實起來。平常上課日子,她把全副精神投入教學業務,遇到假日,她便埋首從事文學寫作。她的散文題材,都是身邊瑣事、見聞、讀書札記或生活感想,她牢記著梁任公的話,「筆鋒常帶感情」,她是帶著感情去寫作的。 生活過得充實,歲月便如同流水般地過去了…… 她的散文、詩寫的細膩、動人,受到廣大青年的歡迎。漸漸的,她也向香港、台北、馬來西亞報刊寄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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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二○○六年十二月三日的這一天
1、煮飯 抽油煙機轟轟的輸送長短句 燒滾熱湯撥弄起粗啞歌喉 鍋內煎魚囈語不斷練習轉換詞意 半斤牛肉肥肥瘦瘦翻騰一盤的拚貼 炒好青菜安分收藏自己的寂靜 等候擺好的心情及以口腹匯集 嚐嚐生活裡油膩滿滿蹎躓的結局 2、讀報 社會版三兩行小字在耳畔嘶鳴 災變信號吻醒我的肌膚 微弱聲息傾斜而染上疥瘡蔓延 我疾疾逃出江湖齒輪胴體的廝殺 途經鐵質過量的頭版峰頂 目睹歲月江河另一齣旗笙後裔 在靠近流亡的叢林山野狼狽走失 彷彿這是巫術中神秘的寓言: 豢養火苗者必與星夜爭光 3、作畫 只想把寂寞潑洒在赤足紙頁 然後走進畫中那條有雪歧途 和自己的從前餵食魂魄 種植少許體溫給今天最後的冬季 再把創世的顏色歸還大地 4、洗衣服 一件件厚重衣服秘密記事著污穢日子 喧嘩衣袋藏有穿越事物和事物的口信 所有扣子動搖了青春乾燥耳語 赤裸祼剖開肉身荒原 過長褲管拉不平多曲折的入世岔路 老是留下駁離奔過的腳印 背對日日月月陽光的處方療治 洗也洗不掉這些僵硬縫補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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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
你看著對岸,看著長堤,天色仍是晌午高照的艷陽,一切又回到午後的靜悄,河流也依舊安祥的淙淙流著。河床的泥沙已高過河流,舊有的一條水泥橋淤塞後,橋上方積成一個小潭,水便從橋上流過,把橋下方沖成一股迴旋的急湍,像一個放水的水庫,你想起母親告訴你的那個橋名:水底橋。你再重覆這三個字,覺得很興奮,這個橋名很美,美得有些淒楚,多麼悲劇性的一座橋,它挺立水中像一位悲劇英雄。 在下游的地方,你看到了一座大橋,長長的橫在水流平緩的地方,由那裡可以通到對面的山城,因了它,水底橋人車熙攘的繁華年代過去了;你一直告訴自己說:這不是沒落,只是不得志而已。 遙望大石錯落的寬廣河床,稀疏的蘆葦叢散佈著,你望著對岸的山城,漸漸地,你覺得一切都自然而且熟悉,你不知道那是否因為母親的關係。 你起來叫住位小男孩,然後往人群散去的方向走去。 那天,你來到這個村子,你沒有想到這個村子只是一些無人的房舍。那時,你覺得是走入一個沒落已久的部落,你被那種沈寂拒絕了,甚至,你還覺得你是被母親遺棄在這無人的地方,那個叫阿昇伯的老人,連鬼影都沒有看見。 你也沒有想到在你納悶的走完這村子唯一的街道時,你卻碰上了一件意外的事,在那河堤上人群的觀望中,你知道河裡淹死人了。 你在人群外想找一個較好的立足地,但那狹長的河堤擠了那麼多人,似乎再也容不下你了。你的出現沒有受到絲毫的注意,你的存在更不如那河中死人的存在。你看了這幾乎是全村子的人,卻不認識阿昇伯是誰。 你看到四個年青人把淹死的孩子抬上岸來,在大家細細的議論中,你知道這條河流每年淹死一個人,那口氣是那麼平淡而且帶著命定的意味。不管是誰都會有淹死的可能,那時你竟然這麼感覺,在那一套鄉土傳說裡,人們是如何的肯定死亡呢?每年都會有人淹死在這河裡,他們重覆著他們的話,使你覺得那裸著身子的男孩,就在這種人們的宣告下被犧牲了。他那挺直的身子,再也不能看到所謂的生命以及所謂的死亡,只同於一個木刻的俑像。 你想起古代那以人祭河神的故事,你告訴自己: 「在這個肅穆的儀式裡,這孩子正受到全村人的致敬,因為他為全村人犧牲了。」 在一段時候,你覺得黯然,靜立在人群中你感到孤獨,你不能明白這種觸發是因何而起,彷彿你在參加一個葬禮,但那種悲戚是不屬於你的。 那個聲音沙啞的婦人想是哭得很久了。一個小女孩拉著她茫然的看著人群,那婦人就跪在小孩身旁,她的嘶喊是一種無助的抗議。 「陳老師來了!陳老師來了!」 在眾人回頭望去的方向,你看到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在一條小路上跑來,臉上有些著急,他爬到堤上,慢慢的走過來,眼神有些遲鈍。那個婦人望著他丈夫,停止了哭泣。 「你是怎麼當老師的?孩子逃學了都不知道!不是早告訴你嗎?七月初一就開鬼門了,不能讓孩子到水裡玩——」她撲倒在孩子身上:「都是你哪!我的乖兒呀!」 她再度的哭聲,壓住了一切沉默,男人默然的蹲下身子,探著孩子的鼻息。你聽到有人噓唏,「唉!這是陳老師唯一的兒子呢?」 你黯然的退出人群,你只覺得這事情多麼與你無關,你又回想起母親彌留時那個靜悄的夜晚,你曾是多麼的孤獨。 你看到一群小學生圍過來,在人群外鑽動著戴黃帽子的頭,輕聲的在傳說:「陳老師在流淚。」 警察來了,人們帶著屍體往村子裡走去,你獨坐在堤上,只有幾個遲來的小學生仍戰戰兢兢的走到岸邊在指指點點,你有些失落,你不知道那是一種喧囂後,突然的寧靜或是擁擠突然散去後所產生的空虛,還是被納入陌生的情境而又無法進入的惶恐。 你想起畢業典禮散會後,一個人獨坐禮堂的空虛。此刻人們失去他們的親友,而你又失落了什麼,你自己也無法明白。或者只是人生舞台的幕開幕落以及觀眾朝聚暮散的那種悵惘吧! 許久,你仍奇怪自己的無法進入人類死亡的哀傷。 阿昇伯人真好,他親切的告訴你母親的年青時代,他用朗爽的笑聲告訴你: 「你應該叫我伯公才對啦!你媽媽就叫我阿昇伯了。」 但是你一直還是叫他阿昇伯,你覺得這樣來得順口而且親切。 你告訴阿昇伯母親問好之意,但你沒告訴他母親已經在一年前過世了,在你極大的激動下,你仍抑制住那即將脫口而出的衝動。在老人口中,年青總是金色的,你想著阿昇伯口中那年青的女孩,你卻不敢想像母親那日漸憔悴時的影像,作了很大的努力,你仍無法從那乾皺的面孔中找尋到一些青春,在這些年的苦難裡,不管誰的青春都是要被埋葬的,只有死去,只有那逝去的遙遠回想才能多少帶點美感;最後,你終於在父親逝世時的許多年前,母親帶著淚的淒楚中,想及一個最美的影像,只有那瞬間,你又想起河堤上那哭泣的婦人,人只有面對死亡的傷痛才是最真實的感受。 你終於流下了淚,母親死後,你不是很堅強的沒有流過淚嗎?終於你發覺,在這老人面前你無須再有任何的矜持。 母親活了,活在老人心中,就讓她永遠活著吧;阿昇伯怎會了解你心裡那股悲哀呢?從小失去父親而今又失去母親的無依,怎是阿昇伯所能知道的呢?雖然,他也禁不住流下了激動的淚。 在一陣沉默中,你想起畢業典禮後本班的惜別會上,想起母親的那股淒楚,那不是因為同學都有父母陪同的緣故,你知道只有在生離的感觸中才能進入死別的回憶裡,只有在那失落的時刻,母親的影像是這沒落的家族中唯一鮮明的色彩,可以填補你自己所謂的蒼白,惜別會後,你和那個你喜歡的女孩出去,兩人竟嘻嘻哈哈的只講些戲耍的話,好像分離根本不算什麼,其實你心裡明白,兩個人只不過要沖洗掉離別的氣氛,不願去面對罷了!當時,你自己也清楚,你根本無法從心中的矛盾中掙脫出來,告訴她你曾喜歡過她,依稀有母親的影像一直在你腦中。 惜別會後的第二天,你匆匆的趕回家去,沒有和任何人說再見,家曾在任何你失意的時候召喚著你,而今,走回那冷清的院落,你又孤獨起來,你想起母親臨死前那個很長的故事,那個村莊,那個叫做阿昇伯的老人。 這位曾給母親年青時溫暖的老人,此刻你抹去眼角的淚,告訴你村中發生的許多事,以及今天淹死的小孩,在阿昇伯那長年的記憶裡這一切都變成一個個很美的神話。死亡,彷彿在老人的信仰裡變成一個遙遠的天國。 「………在這鄉下,人們總相信一個人的凶死,一定是由於另一個鬼魂作祟,這個孩子淹死後,去年淹死孩子的母親就會偷偷的到土地公廟去拜謝土地公,然後燒些銀紙,好讓兒子帶去投生。村裡的人還要請道士來把新淹死的鬼魂趕到下游那個“平頂灣”去,聽說許多人在晚上都看到“平頂灣”那一帶有鬼火來來往往呢!明天晚上他們就要趕鬼了,所以千萬不要到壩上去,碰到了可要走衰運的呀!」 你聽著,一個聊齋的世界出現了,你可以想像每個夜晚那忙碌的另一世界,過著月升月落的生活,你覺得在鄉土的傳奇裡,人與鬼多麼的親近。 「………不過,大後天就是七月半了,大家都殺大豬普渡,鬼魂就會安靜多了。」阿昇伯說。 火光中,你看到頭綁紅巾裸著上身的道士念念有詞,幾個壯漢也是頭綁紅巾,手持木棍火把,在堤上分開站立,案桌上供著法旗和祭品,一卷經念完了,一個年青人蹲在地上燒銀紙。 你抬頭望去,對岸山城那一長帶的房屋變成了連綿數里的燈市,在隆隆的水流聲中,你覺得夜晚螢火蟲飄忽的鬼域,竟是一個很美的很安祥的所在。 火把的焰舌上下竄動,道士的臉孔黑影閃爍,第二卷經快念完了,沒有一些動靜,你覺得對岸輝煌的燈市在夜空的淒清裡,顯得溫暖,遠近的家犬把吠聲拉得很長很長,此起彼落。火把的陰森漸濃,火勢小下去了,道士的誦聲漸小,當他們點燃另一隻火把時,焰舌又上竄起來,道士的聲音提高,他全身顫抖著,幾個壯漢瞪大眼睛輕聲的說:「來了!來了!」道士揮起七星劍,一手拿著一面鏡子,在堤上跑圈子,一聲大喝,幾個漢子也跟著大喝起來,揮動著棍子,散開在道士的兩旁,吆喝的往下游去了。 火光隱去,吆喝聲隱去,只有狗吠的長聲仍激盪在夜空裡,農曆七月十三的月,突然的透出來,照著水底橋的水流,照著寬廣的河床,照著隱隱的對山,山城的燈火仍連綿數里,北斗七星很突出的掛在天上,你在岸邊坐了許久,才回到阿昇伯的家裡,想像中你覺得下游真有鬼火往來,你再度覺得,在這純樸的鄉土上,生與死的世界竟是那麼的接近。 你依稀記得阿昇伯告訴你好好的睡覺,你說你已經醒來了,你很想知道這是什麼時刻,你很想爬起床來,終於你知道你什麼也不能做了,頭痛欲裂的昏暈,叫你只能在這可以睡好幾個人的大床上躺著。在你稍稍清醒的時候,你害怕粉刷石灰的四壁以及白天花板,它們總以那種慘白在壓迫你,在這種蒼白的脆弱中,你不敢去面對心靈深處那黝黑的部分。剛一醒來,你已明白這一切,你再也不能隱遁這個事實,你用手撫摸心窩下鼓脹的肚皮,在這種觸及下,你再也無法隱遁了,你可以想像醫生在病歷表上會怎麼填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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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花城之春
「呂小姐,聽說你去年從廈門來的,我打聽一個人,你知道麼?」呂素姍問那人是誰?冷孟說:「高樹。」 「你怎麼認識他?他不會寫詩呀。」呂素姍的心噗噗直跳。索性走向長方形會議桌前,坐下談話。 冷孟也坐下來,用著充滿感情的聲音,低聲問:「你認識不認識他?他到底跑哪兒去了?從去年八月,我連續給他寫了四五封信,都被退回來了。我擔心發生什麼事情。」 她靜下心來,凝望坐在眼前的詩人冷孟。他比高樹稍胖,臉腮也很豐滿,眉宇之間流露出堅定的信心,這份表情和高樹一模一樣。呂素姍問他:「高樹是你什麼人?」 「我小弟。」 「學弟?」 「同父異母兄弟。」 「你姓冷,他姓高,怎麼會是兄弟?」 「我叫高林。冷孟是我的筆名。」 呂素姍喜出望外。怪不得從見到了他,便湧泛出一片喜悅心情。她記憶起高樹曾談過家世,他父親年輕時在馬尼拉愛上一個菲律賓女人,而且有了小孩,因為家中長輩反對,最後只得回了廈門,和晉江一位農家女結婚。那就是高樹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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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札記70蘭
一說起蘭花,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各種蘭花的身影,諸如國蘭、東亞蘭、石斛蘭、蝴蝶蘭,拖鞋蘭、文心蘭、加德利亞蘭;如果稍具植物學觀念的話,還會想到蘭花的一大特徵——三枚花瓣中一枚特化成唇瓣。不過這是今人的觀念,古人可不這麼想。 在古人的觀念中,只有草蘭(國蘭)才是蘭,其他的都不配稱蘭。古人當然沒見過原產美洲的文心蘭和加德利亞蘭,然而,東亞蘭,大陸現稱蕙蘭,古人只稱「蕙」,吝於加個蘭字;石斛蘭,古人稱石斛,其莖入藥,古人才給它取個名字;蝴蝶蘭、拖鞋蘭竟是無名野花! 中國原有一套自家審美標準,重視含蓄、典雅,不尚濃妝豔抹。文人更重視花的象徵意義,蘭象徵君子,淡雅的「王者香」,象徵君子不求人知的高貴品格。 四君子 梅蘭竹菊稱四君子,是明清畫家最喜歡的題材。這四種植物都象徵君子,梅象徵君子的不畏強暴,蘭象徵君子的不欲人知,竹象徵君子的虛心正直,菊象徵君子的隱逸節操。南宋畫壇已出現「歲寒三友」(松竹梅),四君子顯然是從歲寒三友衍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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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骹記
二○○六年二月中旬,因楊樹清兄居中介紹,得於電話中與鄉先輩洪乾祐先生一談,並獲贈所著小說《金門六傳奇》暨《金門話研究》兩本書。對於洪、楊兩先生之盛意,至今銘感於心,不能或忘。惟當時個人在澎湖任職,不能專志於讀書問學,對於前輩贈書之雅意,內心只感愧疚難當。年來,讀書稍無節制,偶爾遂似王荊公初及第、為簽書淮南東路節度判官廳公事之狀:「每讀書達旦,略假寐,日已高,急上府,多不及盥漱。」(邵伯溫,《聞見錄》卷九)兼以稍有餘貲,悉以添購書籍,乃又購得乾祐先生另一書《金門話考釋》,遂一併乘暇而讀之,益覺先生之惠我良多也。 對於不解聲韻訓詁之學的我來說,乾祐先生《金門話研究》、《金門話考釋》的精奧之處,我只能像游夏之徒一般,不能贊一辭耳。然而,誠如先生在《金門話研究》的代序〈小島苦難無盡時〉所言:「讀者如把本書從頭到尾讀一遍,必可於金門文化水平有深刻的體認。因為『語言』這事物,能自其中得知造詞者的見巧拙、修養深淺。」我深信,這種寓金門史於金門話研究的寫法,實亦先生個人對金門故鄉的愛憎情愁所寄,正待有識者抉其幽而闡其微,此又不僅如先生所謙言「本書如能傳世,當可作為史料之用」而已矣! 至於先生所擅長的金門話考釋,我想,在今日閩南話備受重視的時候,應該也可以有一本《金門語典》的專書出現才是,而此書之撰述或編輯,勢又非參考乾祐先生之著作不可。謂予言不信,則請姑舉「五骹記」一語為例! 合乾祐先生《金門話研究》與《金門話考釋》而觀之,其中有「四骹(腳)帳」、「接骹(腳)查某囝」、「牽骹(腳)」、「骹(腳)手肉肉」、「骹(腳)較大身」、「低骹(腳)狗想食高桌肉」、「六骹(腳)全鬚」等條目。而乾祐先生特於「骹(腳)梢」條下別有說明,曰: 《廣韻》下平聲五〈肴〉:「骹(跤),脛骨近足細處,口交切。」「腳」字的意義相同,但讀音有異。《廣韻》入聲十八〈藥〉:「腳,(東漢劉熙)《釋名》曰:『腳,卻也。以其坐時卻在後也。』居勺切。」 由上觀之,「骹」者,雖意義同於「腳」,惟若必契合古經舊典、以漢字來拼寫閩南話(或金門話),則仍作「骹」或較為妥當。蓋近日聞教育部正著手編定「閩南語漢字三百字詞」,則吾人對於閩南話的「漢字」似亦不可不詳究矣! 又檢林寶卿《閩南方言與古漢語同源字典》「骹:足,腳。《說文》:『骹,脛也,從骨,交聲。』方言指整隻腳。」「骹」亦指「器物或物體處所的下部、下端」,如「桌骹」、「椅仔骹」、「床骹」等是也。而涉及南洋傳來之建築形式者,則有所謂「五骹記」也,「kaki:馬來語指英尺、腳。按南洋習慣,騎樓需五英尺。用五+kaki」。(詳上揭書,廈門大學出版社,二○○二年初版二刷,頁十、頁四三二) 案「五骹記」者,屬外來語,定名本不易,而今之建築史學者或寫作「五腳基」,如李乾朗《台灣古建築圖解事典》中即是用「五腳基」一詞。而本篇小文之目的,意不在於對「五骹記」建築形式的起源與傳播做任何評述,只是因為讀了乾祐先生的書,遂想提出一個問題:吾人倘欲為閩南話求一正確的漢字書寫形式,是不是也可考慮前述語言學專家的研究,把「五腳基」的「腳」寫做「五骹記」的「骹」來得妥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