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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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高二氏循蔡廷蘭行跡石曉楓孕育出臨界之旅
●陳益源高啟進循蔡廷蘭行跡 三月底,金門縣長李炷烽及金酒公司一行帶著「陳高」前進酷熱的越南,考察、訪問,盼能在東南亞打開金酒市場。李縣長之前,「陳高」已悄悄進入越南了!「陳高」不是酒,而是人,文史學者陳益源、陳英俊、高啟進,二陳一高,號稱「陳高」,組了一支「蔡廷蘭越南行跡考察」,於二○○四年八月十五日至二十二日行腳越南,沿著金門籍瓊林社開澎進士蔡廷蘭︽海南雜著︾著作中的路線走一遍。蔡廷蘭是清道光十五年(一八三五年)落第後,由金門料羅灣乘船回澎湖途中遇到十月秋颱,船隻一路漂流,在越南廣義省思義府菜芹汛處登岸,歷經一百多天的水、陸跋涉,受到越南官方的協助才得以重回中國,依路途見聞寫下第一部台灣人在海外的遊記︽海南雜著︾。時隔一百七十年後,澎湖組織踏查隊伍,來到他的金門瓊林祖鄉,也到達越南及他中舉後任官的江西省,並重新校正︽海南雜著︾,二○○五年十月完成︽開澎進士蔡廷蘭與海南雜著︾圖文並茂專書,時任澎湖縣長的賴峰偉作書序,寫道:「這三位作者(陳益源、陳英俊、高啟進)以其專才,遠赴金門、越南、江西去踏訪先人行跡。他們的姓氏合起來是『陳高』,這不就詳明的告訴我們,這本︽開澎進士蔡廷蘭與海南雜著︾就如金門陳年高粱酒一般,會越醇越香的!」 ●董智森自爆去過榕園兩百次 「榕園?我去過兩百次了!」四月五日清明節,媒體爆料大法官兼司法院副院長城仲模帶著王姓女子到廉價汽車旅館「榕園」的八卦事件,當晚TVBS︽新聞晚餐︾主持人董智森也自我爆料「去過榕園兩百次」,他趕緊又說去過的榕園是金門家鄉的太湖畔的風景名勝「榕園」,間接為金門的景點打廣告。多次來過金門的城仲模有不少金門朋友,前省府委員陳水賜及他任職考選部科長的胞妹陳明燕都與城熟識。古崗人,一九七九年畢業於金門高中的董智森,先後任職︽中國時報︾、︽聯合報︾記者,也編過︽聯合報︾鄉情版,多次回金門採訪文史掌故、鄉野傳奇,現主持TVBS︽新聞晚餐︾、︽搞董新聞︾,憨厚的外表,犀利的評論,加上鄉土味十足的「金門國語」,新聞舞台自成一景。每隔一、二個月就坐飛機回金門理頭髮的董智森,在金門高中的同學,一班出了四位新聞人,李木隆是︽聯合報︾金門記者,黃天強是︽中國時報︾攝影記者(去年發生重大車禍,康復中),季青(蔡海清)是︽聯合報︾新聞漫畫家,還有陶藝家吳惠民、早期的文藝少年陳長佳等,也算「金中傳奇」。 ●洪國興洪秋木催生士校史稿 早年位於太湖畔的第三士校,是金門人從軍報國的灘頭堡,有著「一○八條好漢」的傳奇,士林官邸、七海官邸,都留下他們的足跡。昔時的少年兵,今日分佈各行各業,有將軍、有學者,也有企業家;取得交通大學博士,現任職監察院綜合企劃室主任的洪國興,與同樣出身於士校的旅美金門同鄉會副會長洪秋木,目前正積極串連金門第三士校同學進行口述歷史及書寫計劃,盼能把那一段歷史記載下來,他們冀望這個計劃能獲得金門縣政府、金門文化局的支持,共同來完成金門人從軍史。 ●王鴻湖一場中風人生大轉彎 「送報的阿湖怎麼不見了?」去年四月,一場中風,讓日日工作,不曾停步的王鴻湖的人生轉了個大彎。一九七六年投入金門地區派報業的王鴻湖,西半島的鄉親,無論晴天、雨天,或者濃霧過後,都會從他手裡接到報紙,一送三十年,「一份報紙,一世情」,又讓加入新黨的他當選金城鎮民代表。不只送報紙,熱愛攝影的王鴻湖也是位默默的文史耕耘者,一九七九年,他已結合同好在︽金門日報︾副刊發表過︿根─東廟尋根﹀、︿淒風苦雨得月樓﹀,也為︽青年日報︾、︽中華日報︾持續拍攝,介紹金門風情,古區燕南書院與太文巖寺得以重建,他亦是長期催生者之一。去年清明期間,王鴻湖在東沙村家中中風,濃霧航班受阻下,經由縣長李炷烽、立委吳成典的連夜協調下,緊急以直昇機後送到台大醫院動手術,在加護病房期間,地方首長及文化局長李錫隆都前往探視。搶救得宜,目前在桃園復健中的王鴻湖已能拄拐杖走動、餵食流浪狗。只是,不知鄉親何時才能再從好人緣的王鴻湖手中接到熱騰騰的報紙了。好久不見,王鴻湖希望老鄉們、新黨老同志們,有空打個電話和他話家常:(○三)三七七一五三○。 ●石曉楓散文臨界之旅誕生了 千呼萬喚始出來!二○○四年完成師大國文研究所博士論文︽八、九○年代兩岸小說中的小年家變︾、升等為師大國文系副教授的石曉楓,經過長期孕育、煎熬,也終於有自己的第一本散文集︽臨界之旅︾,納入︽金門文學叢刊︾第三輯,四月八日在台北誠品書店新書發表會。一九六九年生於後浦的石曉楓,就讀金城國小時即在︽金門日報︾金門兒童版發表習作,金門高中畢業後來台就讀師大,得過粱實秋文學獎、中央日報文學獎文學評論獎等,是文學才女也是文壇氣質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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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言寓言之十七
一、 年青時,活在對未來的幻想裡;青壯年時,活在追逐權名利的狂熱中;年老時,卻又活在對過去的回憶之內。從未活在「現在」的人,也是一個沒有「自己」的人。 二、 不管是「吃到老學到老」還是「活到老學到老」,在社會急速轉型與知識不斷更新的情形下,誰也無法否定,不「吃」就不可能「活」到「老」,不「學」很快就會「老 」。 三、 老手之所以失手,是因為他倚老賣老,完全以過去的知識、經驗與方法來處理如今的事。 四、 得意之時,目中無人,傲睨一切;失意之後,就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五、 倘若一個人能將「屢戰屢敗」視為人生的必然,那麼,他就可能衍生「屢敗屢戰」的勇氣。 六、 在風平浪靜的海上,若是處身於平穩的船倉裡,那你就如靜坐於陸上的房間之中,沒有絲毫搖晃的感覺。同樣的,在平坦順暢的人生旅途上,如果從未遭遇到任何挫折,那你就與未曾來到這個世界並沒有兩樣。 七、 曾記得以前在街頭行乞的殘障者,路人總會伸出援手,投下些許錢幣予以救濟,但是如今卻極少看見有人對地下道的行乞者有所施捨。這有可能是很多人發現某些行乞者,根本就不是真正身體機能有障礙的人。人們之所以不肯再伸援手,也許是因為他們不甘願做一個容易受騙的傻瓜。 八、 當媒體報導市面上某一貨物有假的混入真的之中,消費者為了避免受騙,只好拒絕購買。在真假莫辨的現實下,吃虧的必然是「真的」,獲利的一定是「假的」。但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假的」也就無利可圖了。 九、 不論任何人,慈悲之心若是一再被愚弄,惻隱之心如果不斷受欺矇,那他熱切的同情心必然逐漸降溫,轉向冷淡甚至冷酷。也因此,他們對表面上看來值得同情的人或事,都存有一種懷疑其真實性的心態。 十、 單純以二分法來作區分,國家的領導者可概略地歸納為兩類,一為「民意即吾意」者,一為「孤意即民意」者。這裡暫且不談前者,而後者通常是假民主之名行獨裁之實,這類領導者所謂的「民意」,只是一條矇住眾人眼睛的黑布,讓民眾看不到事實的真象而已。 十一、 一般說來,群眾掙脫統治者封閉言論自由的枷鎖,大致上可分為以下三個步驟:第一個步驟為民眾沒有說出自己想說的自由,也沒有不說出自己不想說的自由。第二個步驟是民眾仍然沒有說出自己想說的自由,但已有不說出自己不想說的自由。第三個步驟為民眾有保持沉默的權利,也有說出自己想說的自由,唯一的條件是不可涉及誹謗、詐欺或侮辱他人的人格。但這三個步驟並非完全是依序漸進的,因為在進行的過程中,如果出現一位顢頇又蠻橫的統治者,那以上的順序就有可能呈現不進反退的現象。 十二、 在探索知識的領域裡,懷疑是一種求真的積極態度,然而在威權統治的社會中,懷疑卻被視為對統治者不服甚至反判的意圖。 十三、 據報導,某大廈徵求一名管理員,月薪兩萬一,就有五十三人前往應徵,其中有軍中退役的軍官,也有警界退休的分局長。另外,某鄉鎮徵招清潔隊員,聽說有兩位擁有碩士學位的人去報考。看了這兩則新聞,不得不佩服台灣民眾的高教育水準。只是令人覺得那些軍官、警官與碩士也真奇怪,不是說「台灣的錢淹腳目」嗎?那隨便伸手一撈,大把鈔票就可以入袋,幹嘛去搶那區區的兩萬元? 十四、 美國布希政府前內政顧問艾倫,在大賣場購物,付款取得發票後,即將所購之物推到賣場外放在自己的車上。不久,他又回到大賣場裡,拿下與剛才所購買的同樣貨物,再到櫃台出示發票,聲稱所購之物不合意或太太來電告知他在另一處大賣場也買到同樣貨物,要求還貨退錢。據說,他運用這種手法詐騙數次,獲利近五千美元。在此,老夫很想邀請艾倫來台灣「顧一顧問一問」,看看台灣的騙子是如何騙到巨款而不露馬腳。五千美元約合台幣十六七萬,這種小錢,台灣的大騙子根本看不上眼。 十五、 現代的人,不論平日是否做過虧心事,夜半大都不怕鬼來敲門。他們擔心的是外出時小偷乘機來闖空門,或是搶匪從背後來敲自己的腦門。 十六、 老余第一次帶外孫以步行方式,走了約二十分鐘才到公園。在園中玩了一會兒,老余忽然想測試外孫辨別方位的能力,於是就對讀小三的外孫謊稱有事待辦,要外孫自己走回家。不久,他外孫走出公園,老余就在後面跟蹤。在跟縱途中,他發現在人多的街上,外孫自由自在地閒逛著,但在人少的巷中,外孫四處張望,一遇到陌生人就遠遠的避開,事後,老余問外孫為什麼要那樣做,想不到外孫的回答竟然是「我怕被綁架」。聽了老余的話,老夫心裡不免嘀咕,如不將當今社會人心的險惡告訴孩子,又憂心小孩聽了陌生人三兩句甜言蜜語,就傻愣愣地跟他們走了;而把綁架、勒索、恐嚇、撕票等事實告訴孩子,卻又擔心小孩日後對所有的人都不信任。現代家中的長輩與學校的教師還真是難為! 十七、 當政客信誓旦旦地高喊「事情如果是那樣,我就辭職下台」,「:::就退出政壇」、「:::就切腹自殺」時,勸你別當真,因為事情發展到後若證實真的是那樣,他們仍然是「好官我自為之」、「公款我自貪之」,既未下台也不切腹。所以老夫聽到「政客發譬」,就當他們是瘋狗狂吠」。 十八、 老王說:「又不是什麼深奧的哲學理論,一個外交部長竟然把笛卡爾的話─我思,故我在─說是康德所說的。」老劉在一旁說:「這是因為義大利與德國跟我們沒有邦交呀!」但老王又說:「現在與我們有邦交的那些國家,並沒有出現什麼哲學家。如果我們的外交部再賣弄一次學識淵博,那我們也就不知道他又來一次張冠李戴。」 十九、 老王說:「我認同孟子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的觀念。」老劉質疑:「你怎麼把孔子的話當成是孟子說的?」老王回以:「因為我也想幹外交部長嘛!」老劉接了一句:「人家外交部長的笛言康說,兩個都是外國人呀!」老王卻說:「對我這個愛台灣的台灣人而言,孔孟也都是外國人。」 二十、 牛羊等草食性動物,即使有如獅虎等肉食性動物一般的蠻力,牠們也無能避免成為獅虎果腹的食物。因為肉食性動物多了一份殘暴的野性,以及兩排尖銳的牙齒。司法不能獨立行使職權的社會,就如原始的叢林。秉性正直敦厚的人,不管你有多大的才幹,往往也是陰狠小人襲擊的目標。因為這些敦厚的人欠缺那份鬥垮別人成就自己的毒念,也沒有兩排挑撥離間吹牛拍馬的利齒。 二十一、 陳某等高官炒作股票的獲利數目,檢調單位查了三四個月還查不清楚;李雙全等小民買賣股票的虧損情形,不要三兩天就查得一清二楚。這種想偵辦就偵辦不想辦就不要辦的「獨立」辨案態度,也難怪坊間會流行兩句話─「有關係的人就沒有關係」,「沒有關係的人就有關係」。 二十二、 罵人說自己挨罵,打人說自己被打,騙子說自己受騙,搶匪說自己遭搶;蠢蛋說別人愚蠢、淫婦說別人淫蕩、貪官說別人貪污、瘋子說別人發瘋。在這個「作賊的人喊捉賊」與「放火的人叫救火」的社會,無怪乎自己心理不正常的部長,卻說他人心理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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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清明
圖.吳舟人 終不抵歲月冷冷地啃噬 我和我寂寞的風沙 凝視著磚牆逐一崩塌成無言的飛絮 任青苔攀爬過每一處靜默的隙縫 無視於路過的鞋履 我們終將遺忘 在佈滿禁忌風向的季節裡 不悲也不喜 我猜想每一顆摩肩擦身而過的心 總有各自的塵埃飛揚 浮影游移 怎樣才能牢牢記住 歲月刻劃在伊臉龐的皺紋 滄桑瑰麗怡然自適的妝扮著孤傷的髮髻 如木麻黃般青絲繾綣等待的晨昏 紅簷樓頭 雁字南移 金蓮三寸 緩緩徐徐 啊那時伊雍容得彷如一抹微醺的餘暉 柴門輕輕扣 遍尋不著昨日遺忘的童顏囈語 遮蔽了滿天星斗的百年垂榕在庭院暗啞徘徊 黃昏吹過一聲輕輕的嘆息 老厝東隅 整條飄散著蔥花爆香的青石小巷 降下初冬以來第一場微寒的細雨 只能哼給自己聆聽的感傷 還是深藏在最隱密的角落吧 我猜想 伊仍無時無刻溫濡著我逐漸沈重的步履 我那回也回不去遙遠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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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人
有部分長官沉迷於特約茶室侍應生的美色,他們為了顧及自己的尊嚴,往往會自行駕車前往,在侍應生房裡待上幾個小時,尋找某一方面的快感,發洩壓抑的性慾。但有時候也顧不了自身的形象,和屬下爭風吃醋、成為笑柄。而有部分長官沒事時,卻喜歡逛逛街,找一些足可當他女兒的小姐或一些頗具姿色的老闆娘聊聊天,過過乾癮,解解苦悶的軍中生活。因此,經常有防衛部的高官,蒞臨小美人店裡,光顧生意的人少,來聊天的人多,老闆娘似乎從不厭煩,無論生意多麼忙碌,總是那麼誠懇地遞煙送茶,盡量地挪出時間,陪他們談天說地。 或許,真的是寡婦門前是非多,時間一久,一些流言蜚語也相繼地到來,經常聽到的是老闆娘和某大官好,某大官要娶老闆娘為妻,老闆娘和某大官睡覺。對於那些有辱人格的流言蜚語,老闆娘始終坦然處之,甚至把它當成耳邊風。然而,許多鄉親也知道老闆娘和軍政界的關係向來良好,有事求助於她的人不少。從謀職到升遷;從搭乘船艦和飛機,老闆娘會衡量事情的輕重和緩急鼎力相助,給請託者一個明確的交代,她這份熱忱的心,比一些擁有頭銜而凡事推諉的政治人物或大官強多了。 一個風雨交加的午後,我親眼目睹一位披頭散髮、形色倉皇,滿身濕漉漉的老婦人來到她的店裡。 「頭家娘,請妳幫幫忙,救救我的孩子……。」老婦人話沒說完,竟跪了下來。 「這位大嬸快起來,」老闆娘見狀,趕緊俯下身,把老婦人扶了起來,「有什麼事慢慢說。」 小美人也快速地搬來一張椅子,扶著她的手臂,禮貌地說: 「大嬸您請坐。」 老闆娘並沒有先問明原由,也沒有嫌棄老婦人一身髒,拿起一塊乾淨的毛巾,二話不說先為老婦人擦拭臉上和頭上的雨水。 「大嬸,您遇到什麼困難啦?」老闆娘關心地問。 「我的孩子…」她的嘴唇顫抖著,「我的孩子被倒塌的石頭壓斷了腿,胸腔也出血,醫院說不趕快後送到台灣醫治連命都保不住,他們要我這個不識字的老太婆,去找事務股、找民政科、找黨部,請縣長幫忙。我已經去了三次,不但沒人理我,連縣長的鬼影子也沒見到。頭家娘,大家都說妳很熱心,認識很多大官,很有辦法,妳就行行好,幫幫我的忙,救救我可憐的孩子……。」老婦人說後,竟傷心地哭了起來。 「大嬸先不要難過,您的遭遇讓人同情,大家一起來想辦法。」老闆娘安慰她說。 小美人適時端來一杯溫開水,老闆娘接過後,雙手遞給她說: 「大嬸您先喝杯水,然後我們到衛生院拿診斷證明書,我會想辦法一關一關幫您克服的。」老闆娘信心十足地說。 老婦人感動的神色,盡在不言中。 「我陪大嬸去好了,」小美人對老闆娘說:「衛生院我比較熟,可以直接請他們院長幫忙。一旦診斷證明書拿到後,還要先辦理出境手續,才能送到事務股排機位,這種事必須專人來跑,如果按一般程序一個月也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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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著夢想啟航
回到金門一段時間了,常常遇到熟悉的朋友劈頭第一句話就是,「後悔去廈門發展嗎?」我制式的回答都是笑了笑,因為似乎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明白的。 橘子紅了 在創投圈裡有個非常有名的「橘子理論」。說是河對岸的橘子紅了,人人都想據為己有,但問題是怎麼過河?過河,就是一種風險,一種想擁有橘子的風險!在廈門三年多,時間不長,卻足夠閱盡百態人生。我常在冥想事業挫折的原因;如果當時更關注一下人際關係,更加強與員工的互動,更了解投資者的想法,更注重排解彼此的歧異,或者不致落得鎩羽而歸的下場吧!理由很多,但再深處想,這不就是人生經驗,不就應了那句「千金難買早知道」;或者是,我根本不解自己:::。 如果有時間我會剴切的告訴我的朋友,人生沒有什麼事是該後悔的,有的只是得與失在心裡頭的份量。至於得與失要怎麼認定,每個人都各有角度、看法,實在無需強求! 紅塵俗事 說到這,很多人會認為我在自我安慰。或許,所以我想說個親身經歷的小故事。十多年前,我捨了數佰個晝夜拚搏換來的中山機研所,回到了金門。為什麼回來?我當時理由好多,總歸就是無法弭平那種浪跡天涯的失落,「哲學」得沒人聽得懂。 事後加入我生命的妻嘲笑著說:「那是愛情吹了,拚搏的動力沒了,又不願自個只是孤軍奮鬥。」理由怎麼說都太牽強了,父親只認為是孩子想家了,他點了頭,沒人再多嘴,我樂得細細去品嚐屬於故鄉的悠閒與緩慢。 沒多久,國民黨金門縣黨部招考專職幹部。一位世叔幫我辦了回復黨籍,促著我去應考。 「考試是我唯一的專長!」我那時跟他哂笑著,卻為自個生命的貧乏很受傷,用工作證明自己是個念頭,或許更證明我的抉擇經得起眾人的眼光。 國民黨那時是很風光的組織,黨主委幾和縣長、司令官平起平坐。雖然那時已經有些勢微,但還算得上是敲得乒乓響的「鐵飯碗」。 考試結果,我以第二名錄取,分發到了某鎮黨部。辦公室有些破舊,但我的心情卻嶄新無比。 工作了一段時間,對黨工的工作有些梗概的認識,總的說就是平素為民服務、發展組織,選時動員組織、支持參選同志。因為黨部的人手有限,所以平時也要兼做清掃、打雜和洗廁所的工作。 某日,一位鄰近上班的老公務員到辦公室打哈哈。奉完了茶後,我繼續未完的清潔工作。他老兄看在眼裡,突然有感而發的說: 「老弟,書讀到那?」 「大學畢業!」我反射性的答道。 「唉!大好青年幹嘛來幹這種工作呢?薪水多少?!」 他老有些傲慢,我卻得與人為善。 「四萬多吧!」 「哦!」停了好久,他才說道,「這工作不錯,好好幹!」 我有點傻眼,敢情他老兄「大好青年」的標準就只是新台幣?! 故事說完了,它給我的啟示是,「看事的眼光人皆不同,有時候,省思一下,是否適合自己最重要。選擇,只是生命裡的轉彎;往那都行,只要有本事承受結果。」 夢想啟航 決定赴廈工作前,很多人給我衷心的建議,何苦捨了鐵飯碗去就那不確定的夢。對啊!就是夢。正式赴廈履新前,我已去探過多回,我承認是「夢」打動了我。在異地討生活,別人看我是什麼都懂,我看自己卻是無比空虛。大陸的員工不難管理,重點只在「利」;台灣的股東不好溝通,因為大部分時間不曉得他們要什麼。 我在兩種南轅北轍的體制與思維裡掙扎,急欲找到一處破口。面對人人都是大爺,都得小心侍候的景況,我想起了妻的叮嚀,「想做,就不要後悔!」這句話陪我度過無數失眠的夜,越過無數心力交瘁的折磨。 就像過了一世紀,我累了。我到底只能「逐」夢,卻「築」不了夢! 回到起點 起風了,伴著夢想歸航。彼岸的鵲起高樓,對比了家鄉的寂落。 就寢前,又聽到了熟悉的蟲鳴,一種油然而生的安定,撫慰了漂浮的心靈。休息,是為了再出發;蹲下,是為了更強的躍起,我沒有那麼大的志氣,只想擁抱久違的家的溫度。 是孩子又在想家嗎?人不都該有一個停泊的港口。我這樣安慰自己。 在他人眼裡,回家彷彿不是一件美妙的事,至少我已從高處跌落。昔日的同儕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難道我就什麼都沒有? 豐富的心靈,安慰自己;難得的經驗,純屬白說;充實了專業,著了點邊;不凡的人生視野與島嶼漂流,夠哲學吧。聽懂的人不多,究底就是一種對人事時地物的角度和看法。 島嶼觀察 對廈門的食衣住行育樂,我已經談過許多,對讀者而言或許不見得受用,但對從金門小島啟航的我,卻有著無比的沈重。 西進,是股不可遏阻的浪潮。踏浪的,自是滿懷抱負,希冀氣吞天下,但淪為浪中波臣的卻也所在都有。不論結果如何,大陸終究是個夢想的天堂。 身為金門人的我,視野不大,空間觀念不強,甚至天生有著對海洋的恐懼。有個學長笑著說,「這是海島性格,因為金門人總是背著海生活。」該是面對大海的時候了,因為咫尺處,就有夢想的天堂! 很多人或許都是懷抱著這種想法啟航的,但回過頭想想,為什麼家鄉不能是築夢的天堂?話這樣說很多人會抗議,更多的人會贊同。因為待在故鄉,沒有夢!夢,不講究踏實,而在乎無限的可能。 廈門能,我們為什麼不能?這個想法常常縈繞在腦海裡,我想了千百個理由自圓其說,最後卻發現,原來我們始終做得不夠。 金門,人才有、錢財有、機會有,就單是政策,就能成為金門的「定波石」嗎?理由再多都顯得牽強,因為我們始終沒有盡力去做。盡力做什麼?一個招商環境、一起有效投資、幾許就業機會,就不要讓百姓再問:「我們怎麼過活!」苛求嗎?想想,我們盡力了嗎? 廈門顯然不會是明日的金門,雖然我做過鼓浪嶼之夢;金門顯然也不可能是明日的廈門,因為共產黨的魄力,我們怎麼都比不過。金門未來的競爭力在那裡?在地理、在人才、在每個金門島民的心裡,海洋不應是桎梏夢想的枷鎖,而是希望啟航的開頭! 遙想有清時,金門子弟叱吒海疆的勇猛;回顧落番客搖櫓出海,衣錦還鄉的闊綽。金門島民從不畏懼強風、從不害怕浪頭,只是,蟄伏得太久:::。 故鄉的美,美得令人動容;島民的苦,抑鬱得叫人難受。此時此刻,故鄉正站在巨人的肩膀,看得遠只是基本要求,如何讓巨人邁開大步,將彼岸紅透的橘子攏入兜裡,對金門才真有用! 有用、沒用自然不是我說了算,數萬的島民睜大著眼睛在看。歷史,總會記著當下的庸庸碌碌或功成名就! 後記 剛看了顏炳洳兄︽微笑的紅領巾︾一文,恰巧上個月赴惠安遊覽,拍了一張「少先隊」飛揚著紅領巾的照片,照片中的孩子笑得燦爛,心卻無比的沈重。兩岸交流得愈頻繁、愈久,顯現的問題就會愈來愈多、愈糾葛難解。孩子的教育、文化的認同只是箇中一環,如何讓彼此接軌才是關鍵。接軌,意謂著雙方必需方向一致,處於視野等高的平台,否則就只能是換軌或出軌。 雖然中央一定不鳥我,地方不一定看我入眼,但我還是要雞婆的說,「請『盡力』為金門建構一個接軌平台吧!不要讓風獅爺『微笑的紅披巾』,始終──僵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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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夫《亂離雜詩》述解補遺
金門人陳仲培與郁達夫的︽亂離雜詩︾ 多謝陳蕃掃榻迎,欲留無計又西征; 偶攀紅豆來南國,為訪雲英上玉京。 細雨蒲帆遊子淚,春風楊柳故園情; 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 ──郁達夫︽亂離雜詩︾第八首(一九四二,贈金門人陳仲培) 文友楊樹清先生浯江夜話引郁達夫︽亂離雜詩︾第八首,請專家索解,引經據典,理甚該備,但意似有所未明。我依平日讀書所得,想狗尾續貂強作解人,希望不要貽笑於方家學者。 郁達夫先生用了幾個典故,首聯「多謝陳蕃掃榻迎」,古人有云徐下陳蕃之榻的詞句。東漢末年名宦陳蕃設了一個床,平日懸榻,只有徐等高蹈之士來了才下榻招待,也就是看得起他、相交莫逆的意思。現在的人說下榻,典出在此。 「偶攀紅豆來南國」,用王維的詩典。王維詩云:「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因此,紅豆別名相思子。郁達夫這時在南洋可能有愛人,所以才用偶攀紅豆來南國,但是又忘不了舊情人,第四聯接著說「為訪雲英上玉京」。 雲英未嫁,這是習用的典,這裡可以說是心儀的舊情人,他準備上訪。這兒的玉京怎麼解呢?李白詩云:「遙見仙人彩雲裡,手把芙蓉朝玉京。」玉京,道家稱是天帝所居的地方。葛洪的枕中書:「玄都玉京。」依此典實,玉京應該是指北京比較確當,而不能泛稱。 最後兩句「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戒字在此最為難解。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國文所張麗珠教授訓「戒」為有軍事防備之意。這樣的說法詩意不明,這詩就沒有精神了。郁達夫的詩畫龍點睛在最後兩句,前面只是鋪陳,因此戒字是關鍵。這首詩如不懂戒字,意思就大打折扣了。 我認為戒字應訓為告也。士冠禮:「主人戒賓,」注:「告也。」這是辭海的解釋。這樣意思就很明確:「河山西告重光日」,這樣寫就很清楚了,但這樣就無法顯示郁達夫先生的學問。末後之意,抗日勝利,我就要到金門跟你會盟。約是成約,約取就是踐諾的意思。 郁達夫不一定真有意到金門來,但是陳仲培是金門人,最後這一句點出他這位朋友的籍貫,讓人知道他的好友是金門人而已。 這是我粗淺的看法,讀書的心得,不曉得這樣的說法對不對。我是學新聞的人,於學無所柢,如果有誤解之處,還請高明教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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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人
我笑笑。 「我知道你不信,」她嚴肅地,「在你心目中,或許認為我楊紅紅到處交朋友、認識那麼多人,是一個亂七八糟的三八女人,對不對?」 「不、不、不,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連忙搖著手說:「我一直認為妳不僅長得漂亮也很善良,而且待人誠懇又和氣,將來誰娶到妳,一定很幸福。」 「該不是違心論吧?」她露出一絲笑意。 「真心話。」我聲音高亢地說。 她笑了,笑得很愜意。 「喔,對啦,我們還沒替老闆娘買鍋貼呢!」我突然想起。 「這一次如果再不幫她帶,絕對會被罵死。」她笑著說。 「我們到山東酒樓,」我看看她,「說真的,我的肚子到現在還是空空的,而妳只顧喝酒,雖然吃飽了氣,但並沒有吃什麼東西。我們再去吃點,也好替老闆娘帶一點回去,不要以為我真的那麼小氣,捨不得請妳們。」 「客隨主便。」她高興地說。而在興奮的同時,竟然用她那白皙柔軟的小手,輕輕地勾住我的手指頭。我如觸電般地,趕緊把手縮回來。 「不解風情,不懂情趣,呆子一個!」她轉頭白了我一眼。 我感到頰上有些熾熱,不好意思抬頭看她,也沒有勇氣表示什麼,只傻傻地望著深深的街景笑笑……。 7 小美人店中的貨品橫跨文具和百貨,寡居的老闆娘年齡不到四十,從她明媚光澤的臉龐看來,歲月或許只讓她的心靈空虛,並沒有讓她蒼老。她中等身材、口齒清晰,氣質和風度不在話下,不僅沒有中年婦人的老態,更有成熟女人的風韻。當然,她是曉得和氣生財這個箇中道理的,幾年的歷練、加上靈活的交際手腕,儼然是商場上的女強人。雇請的女店員,在她的薰陶下,個個能言善道,對顧客彬彬有禮。自從請來小美人後,更讓她的生意蒸蒸日上、財源滾滾,也因此,她待小美人猶如是自已的親姊妹。 戍守在金門的十萬大軍中,上校以上的高官,幾乎都是一些民國三十八年跟隨國軍撤退來台的「老北貢」,雖然有些已在台灣成了家,但必須三個月始能回台灣休假一次。這些人駐守在這個小島的主要目的,顧名思義是為了準備反攻大陸,儘管他們被歸類為高級長官,但在單調的軍中生活中,每個人都想為自己製造一些輕鬆豐盈的生活情趣,只是恥於告訴屬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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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二家
寒 山 寺 當路在飛奔 霏霏刷洗滿山青翠的是那細雨 濛濛擦亮雙眸的是這柔柔的霧 驟然面對 寒山寺 那夜半的鐘聲卻在正午響起 月落千遍 烏啼千遍 霜滿千遍 楓橋已隨歲月的客船遠颺 不妨隨意 隨意點燃滿江的漁火 隨意在這日中 翻轉張繼夜半的愁眠 杳然無蹤的楓葉 可曾枯黃了寒山的足跡 瞿然椏杈的龍爪 一如拾得佝僂的身影 儘管此刻有縱情的千行清淚 又怎能洗出那塵封的過往苔痕 冰冷的石階 幽幽透著前賢的餘溫 且容我默然而坐 摺疊這連串的歲月 摺疊這嫵媚的山水 放進行囊 四 年 ——夢回沙中 ●鍾馗 那年,幾經挫折奔波 終於落腳小城的國中 小小的校園是線條簡潔的素描 宿舍則南腔北調五方雜處 有大陸籍的老芋仔 有台灣籍的番薯 有金門籍的土豆 人際是錯綜繽紛的水彩畫 那是衝動莽撞的年輕歲月 小蘿蔔頭被撞得東倒西歪 畢業前夕,戲問:何人未被揍過 三十六人僅一人舉手 (心中不免怪怪,這小傢伙如何逃過) 原來是三下轉來的蔡姓小子 三十年後的過年聚會 四十五歲的小蘿蔔頭人人頭角崢嶸 我請他們吃飯,他們卻給了我一個紅包 相約五年後 互祝他們的五十大壽我的六十大壽 那年的莽撞果真撞出三十年的火花 年少輕狂的生命是脫韁的野馬 曾經放歌縱酒 曾經呼盧喝雉 於今俱往矣 夢回小城,小城已不見昔日風情 夢回沙中,最懷念的 是車站老彭的燒餅 是小街清流老先生的廣東粥,以及 我給沙中四年沙中卻給了我一輩子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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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時代我的朋友
朋友。 我們曾經共同年輕的時間都已塵垢滿室。那是一九七○年到後繼乏善可陳的年代。您。十九歲。我。二十七。更遠的,我在一九七○年前的種種真實和虛相。您該記得,您對我有些疲憊的靈魂和近乎頹廢的體表感到訝異和不解。直到今天,您表象記憶或許還是誤認我只不夠讀一點甚麼形而上的、左翼的、地下搖滾之類的皮相書種而激越而絕望。其實,朋友。您必須清楚看到我絕望的黑夜仍握有閃爍的星火。至少您是指引我走向曙光的人。您必須容忍且寬恕我對人世一直懷著浮游狀態的想法。記得。我們初次見面,您手上捧著一本『野鴿子的黃昏』,在空蕪的街上,關於王尚義。關於殷海光。關於楊喚。關於憂憂鬱鬱行吟的柴可夫斯基。那時,您是多愁的孩子,您會在手稿上寫滿很多詩人的名字,我們一直走,沿向公館下游找停泊的港。天都黑了,我們在一家『東坡居』的茶藝館策劃許多的明天。而明天就像我悲喜滄桑一樣那麼遙遠。 從小島飄移到大島,生命裡的圖騰都是剪接縫補的裁裝。學校畢業,有很多幻想和遠見。在台北中山堂學刀工九味,夢想去美國開餐廳。到雜誌社搞編輯。自命是設計師,大志未竟,只能在軸心原點操業糊口。安頓的背後有許多不安的騷動。正如我那個戒嚴的時代,為了買沈從文、胡蘭成、魯迅、錢鍾書。我們必須偷偷的在新生南路三段的小貨車後面和警察追逐。而牯嶺街更是搜索禁書的禁地。『自由中國』『南方』『夏潮』以及紛紛的黨外雜誌剛好在暗夜的革命前夕掘桿而起。那熱鬧且詭異的七○年代到八○年代。熱情和理想捍衛我們某種程度的使命感。 朋友。那年。您塗滿囚禁畫布的紅色。您堅持紅色是年少的救贖。您以過度滲血的泛紅揮洒自己的看法。因為我們的背後有太多的白色放大鏡;我們有太多蒼白的心靈和懼紅症的意識型態,因此,您大膽的紅色佈局,像火燒著大難風潮的來臨。朋友。在我懵懵懂懂歷經烽火撿彈殼到窗外世界充滿寒噤恐懼的台灣蔣介石時期。其實,我的畫境也都是近距離的焦慮苦鬱,而盡管如此,我還是蠻不在乎,而且更糟的是我仍空待對自己的信仰。而您偶爾會彈奏我們喜歡的出弦吉他。您說,您喜歡紅色之外就是黑色羅大佑,也狂戀『思想起』『雨夜花』。記得。有一天的夜暗,我們燃起燭光,守著彼此的沉默,久久之後,我們共同被進入一個許諾的世界,談著驕傲的寂寞。您說。您是外省第二代。您的家是眷村。您的祖籍是遼闊的遠方。而我是離亂中漂泊的浪子,這裡的人、地、物都是我的傷感。波特萊爾的頹敗,海明威的流放。我開始寫詩。我開始以不準確的直覺和犬儒似的現象,閱讀我自己充滿不安的吶喊和虛無。朋友。我們都是荒涼時代裡的游移動盪分子。我們越過了七○年代和封口保守邊緣,在八○年代激情革命氛圍下,早熟的政治思慮佔領我們年少青春,我們憑藉熱情真誠而步向理想主義。學運風雲以及學社論辯和抗爭和鄉愁瀰漫,世事難料的未知,我們只能在這場疆域外圍默默承受重量而無法承擔太大的支撐,畢竟在這狂風怒潮的英雄時代,我們只是歷史飄零中的一片小小落葉而已。 朋友。您開始在讀盧梭的時候,我就感覺我們的雙腳已站穩了這片土地。好長的日子,您躲在宿舍裡,翻遍所有政治學扉頁,搜索一些表象的革命遺跡。那時。您已經是大學二年級了。 親愛的朋友。我們相遇相知在某家雜誌社。記得那晚剛好風雨濃烈,對面有家燈黃的咖啡館,我們一杯又一杯盡興啜飲。我剛畢業,您還是乳臭未乾的小夥子,但您有慧根有見解有不同當代年輕人的氣質。年齡不同,但我們的時代卻可以嗅到一樣的酸楚。因此,彼此的想法就更接近。幾年後,您遠走他鄉,攻讀行銷傳播,幾經風霜雨露,才知道您已在美國成家立業,臨走前,我們挨著『紫藤廬』、『明星咖啡屋』、『舊情綿綿』,一家接著一家的咖啡館、談抱負、談時局、談人生,好像我們已經是飽嚐世故風霜的中年人,沉重而豪邁。 朋友。爵士樂輕輕沸揚,老了歲月卻有綿延的新生命竄起。我們共同的時代已成為現在共同沉澱的流行記憶。所有的閃亮圖像都呈現灰暗塵灰。當年滿懷理想的異議壯士,現在都投入龐大的市場經營,每個人忙的是生計和權勢堆積。安逸和斷裂切割不同境遇情懷,或許歷史和現實條件逼著我們要去深耕和妥協。眼前民主是進步了,兩岸也熱絡了,像是盛世中璀璨的花朵,熱熱鬧鬧似的。其實,朋友呀,您去國多年的這塊土地,依然擺盪無法逃脫的國家定位,是國是省是州或是單獨的島,誰都找不到答案,或許最陰晦的答案只能留給時間,而時間的後面我們卻走的很累。 朋友。從流離困頓到沉鬱感傷到飛揚跋扈,我們是否被消退的夢境裡想主義沖掉,那些深潛在暗黑的先知們,畢竟是支撐我們美好的熱情和真理,雖然我們沒有集體的挑戰行動,但革命溫血卻在生活裡形成論述和使命感。朋友。這些年來,我們也都習慣慢慢的自覺矯正,好像不再如前的重力壓抑,而是為自己的存在而度量;或許,這也是生命中的另一種重荷。 親愛的朋友,我們曾經有的行進壯志和多愁善感的溢情,始終存檔在歲月不斷壓縮的磁碟片裡,偶爾播送,甚至列印一些我們共同的淚水。當生命無法再重新,我只能在時差相隔十小時的天涯,擄獲少許雪季裡模糊的記憶,聽鄧雨賢蒼老的台語歌,聽窗外瞬間的匆忙。 朋友,我的寂寞又開始了。 今夜。您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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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懷莊幼康老師
敬愛的莊幼康老師,離開他一生所摯愛的學生,已經滿三年了。 莊老師誕生於民國元年,在三年前的今天(三月三十日),了無遺憾的走完了他多姿多彩的一生,那一年,他是九十一歲的高齡;九十一歲,雖然可算是長壽,仍然百般不捨。 我是在民國五十五年,進入金湖國中就讀的,國二時,有機會讓莊老師教到歷史和公民與道德這兩門課,上課時,由於莊老師的鄉音很重,班上的同學,絕大部分都聽不懂他講的話,儘管如此,仍無損於我們這些老學生對他的懷念,因為凡是他所教過的學生,幾乎很少書法寫不好的,理由無它,那都是因為我們有一位人人聞之色變、素以嚴格出名的老師。 依稀記得,他剛教我們公民與道德時,甫上第一堂課,就給我們下馬威,他意有所指的說:「國歌,你們天天都在唱,可是你們之中,有誰能從頭到尾,一字不漏、一字不差的把它給全都默寫出來?」坐在下面的同學,頓時,一片鴉雀無聲,就沒有一個人,敢大聲的說他做得到的! 接下去的那一節公民課,甫一敲上課鈴(那時,還沒有較貴的鐘可打),他就把預先準備好的草稿紙,一一發給我們,二話不說,就要我們默寫起國歌歌詞。這下可糟糕了,只聽見一句句隱隱約約、令人肅然起敬的國歌歌聲,此起彼落,還有許多人,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考試而心急如焚,放眼望去,盡是一個個愁眉苦臉的身影,有的擠眉弄眼、有的搔首弄姿、有的害怕得不自主的露出近乎求饒的神色、更有的無奈的直盯著三板直看,竟不知如何是個了局? 莊老師見我們個個一臉無辜的樣子,待他慢條斯理、一排排的把「考卷」收齊後,就煞有介事的下了一道「聖旨」:「以後上公民課前,都要先默寫國歌歌詞,一直默寫到全班完全正確為止!」此後,每當上莊老師的公民課前,「惡補」國歌歌詞的同學增多了,因為大家都不願意當那個「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的大頭鬼,更不想成為害群之馬或遭人數落的眾矢之的。猶記得,是兩個禮拜不到的時間(當年,每個禮拜只有兩節公民課),大家都乖乖的把國歌歌詞,工工整整的默好呈上。 提起老師的書法,可以用「剛毅猷勁」四個字來概括,一如老師的個性一樣,只要學生不聽話,他常常就會發脾氣;「老湖中人」幾乎都記得老師教訓人的嚴格,不,應該說是嚴厲;所以,只要是那些存心偷雞摸狗,想矇混過關的同學,沒有一個不被當場揪出來,並立刻遭到悲慘修理的。 老師習慣用長長的藤條教鞭,來修理不乖的學生,當年的湖中(即現今的高職校區),四週還沒有甚麼高大的遮攔物,當年,除了幾棟教學大樓以外,偌大的校園裡,真的是空曠得可以,尤其是每當北風呼呼的吹著的冬天,老師威風凜凜的站在二樓的班級上課,那一聲聲「向上揚」、「向上揚」的鞭打聲,伴隨著一陣陣的、冷颼颼的強勁北風,向四週不斷的飄散,讓每位正在上課的學生,尤其是他任教過的班級,幾乎都要畏懼三分,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起來,深怕下一個「受害者」或是「苦主」會輪到自己;現在回想起來,還常常令人不寒而慄! 金湖鎮的某一位退職里長,算起來是我的學弟,也是老師列管的學生;學生時代,更是被老師修理得很慘的一員,但是,他從來不怪也不恨老師;高中階段,他負笈台北唸書,每逢星期假日,不管有事沒事,就往老師的家跑;出社會工作以後,每到台北做生意或旅遊,只要一有空閒,一定陪老師去爬山。 聽師母說,老師從年輕的時候,就養成爬山的好習慣,這樣的興趣,一直維持到他八十八歲那一年,每一次,在爬山途中遇到山友,他們總是苦苦的勸他說:「莊老師,你都已經這麼大的歲數了,可以在家裡享享清福了,不用再這麼辛苦、這麼勞累了!」可是,老師那裡聽得進去,只要山友或學生電話一邀,他比誰都爬得要快! 國中時,調皮的學生幫老師取了個外號叫「北京仔」,因為,他的長相乍看起來,真的有一點像北京猿人的感覺,從此,這個綽號乃不脛而走,剛開始聽到同學對老師這樣稱呼,總覺得是大不敬,但是,調皮的同學,隨著年歲的日漸增長,呼叫老師的語氣,現在聽起來,總覺得越來越親切,也越來越有味兒了,總覺得那是一種尊稱,甚至是一種暱稱。隨著時間的推移,老師也習慣了,我寧願相信:這就是師生之間的絕佳默契吧? 依稀記得,國中畢業那年,我靦腆的把一本新買來的畢業紀念冊,遞到老師面前,請他為我留言幾句:老師不假思索的當即寫下:「每天多用水、多用紙,就是文明人!」我雙手捧接老師對我的勉勵,當時,仍不能徹底明瞭其中的深意;現在回味起來,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老師對我有所期許;不是嘛,現在雖然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但是,每天汲汲營營於功名利祿的,有誰真正的做到一個「文明人」最起碼的要求?說穿了,老師還是要我每天不要忘了練字,因為練字即練心、練性,真是三句不離本行啊!唉呀,老師,真是難為你了! 我還在柏村國小服務時,學校有一位董老師,時常跟我開玩笑,他常會說:「昨天,你們莊幼康老師來家庭訪問,這哪裡是家庭訪問,整個訪問過程,幾乎都是在說你們兄弟有多好、有多好!」原來,老師家訪時,喜歡以他教過的學生為例,偏偏我和二弟、三弟都讓他教過,而且,表現的也還算差強人意,所以,就時常隨口舉我們做話題,我想:他如此苦口婆心,無非是要學弟、學妹們,了解他「出言不虛」,比我們兄弟優秀的同學還很多,我們只不過是幸運的較常被提起或沿引而已。 最近這幾年,每當老師的紀念日,我都會去電師母致意;汪彩鸞師母總會跟我侃侃而談,她常說:「你們老師在世的時候,還常常提起他教過的學生,而你們兄弟,就是他最常提及的;因為他的脾氣很不好,甚至是很暴躁,在家裡也是一樣,孩子們都很怕他,但是,也都像你們一樣的敬畏他!」在電話裡頭,我時常向師母報告,老師生前對我的種種好處,說著、說著,我和師母竟都不自覺的掉下了感動的淚水來! 莊老師離開我們,已經滿三年了,我在想:凡是他所教過的學生,這一生,我想沒有一位忘得了他,雖然,他總是那麼嚴厲,嚴厲得幾乎不近人情;雖然,他總是那麼的堅持理想,甚至是桀傲不遜、卓犖不群,但是,他總能在每一個公開場合,毫不吝惜的誇讚學生的好,把每一個學生,都當作是一塊寶一般的看待,也難怪學生到現在還一直感念他。 老師,請您儘管安息吧!您教過的學生,並沒有給你漏氣,因為,在大家的內心深處,都有一種共同的聲音:這一輩子,能讓莊幼康老師教到,比中愛國獎券或是大、小樂透,都還要來得過癮!真的,還要來得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