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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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演出
不管是舞文弄墨,或是表演藝術:一定要融入真誠的情感,才能孕育更多的生命力。 有生命的文字篇章,在字裡行間流露出感人的情懷,不但寫作者心有同感;就連讀者,也被感染到那分氛圍,完全融入文字的真情裡。 那至於舞蹈表演者,以肢體語言來詮釋生命力,更能讓觀賞者,擁有完整的參與感,再者,電視與電影的情節,在聲光效果與高科技的搭配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場景裡,加上人性的真情寫真,使觀眾們在不知不覺當中,順利融入劇情之中。悲傷時,淚水不由得奪眶而出:欣喜時,也難掩興奮之情,其可謂成為道道地地的劇中人啊! 為何有如此的魅力呢!不但緊緊扣住觀眾的心,就連起伏不定的情緒,也完全被導演和演出者有效掌握住:說穿了無它,他們只不過是運用真心與真情來演出,所以與現實生活情境,是無法分野的。 透過表演者真情的演出,有時死水也會變成活水:同樣的道理,一篇感人肺腑的文章,所有的文字,不再是橫陳紙頁的死屍:而是有筋肉與血脈,所串連起來,活蹦亂跳的長河,緊緊繫住每個訪者的真心與真情。 說實在的,我們人生何嘗不是如此,在扮演諸多角色當中,只要真情演出,便能得心應手:如果能夠適時適切的將人生際遇中,最美好的一面完全展現出來,那麼在人生行旅當中,才不會產生馬齒徒增的浩歎! 尋訪世局,太多人隨興慣了,於是把方便當隨便,在不接受指揮,又無道德禮教規範下,為所欲為、恣意橫行的人變多了;那種緊緊追尋著時尚,也不放過膚淺流行指標的人,在無意中,把自己暴露在原始的欲流當中,隨興縱情逸樂,當然不會有美好的結局。 這種誤解青春不要留白的做法,實非人生真情演出的告白:所謂真情演出,是人類高貴性靈的呼喚,既受禮教規範,如不失謙和誠懇。最重要的是,在循規蹈矩與遵守禮法中,努力去找尋其知與真情。 心想好事,口說好話,千做好事,很重要:但是,對的事情,一定要有所堅持,能夠讓人上進、發人深省的金玉良言,一定要聽進去,並且躬身力行。更要去除成見與定見,悅納好人好事所陳述的事實:然後勇往直前的去執行,才有機會親享人生最美好的際遇。 最後,願人人用心努力,並用最真誠與熱切的心,去規劃人生:更要知道:只有用真情演出的方式,把命定的天職,盡心盡力去完成,才足以造就莞爾多趣的生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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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狂媽媽臨盆記
生產前,我看過許多相關的書籍,也學過拉梅茲呼吸法,生產住院的用品已經打包好放在車上,寶寶的床舖、衣物、用品也都預備好了,滿以為我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只等寶寶「大駕光臨」,直到臨盆的那一刻,我才發現生產的心理準備──尤其是第一胎──是完全沒有做好的時候。 聽說靠近生產日期的時候,胎位下垂,外觀上可看出肚子突出的地方往下墜,孕婦會覺得胃部不再被寶寶的腳丫頂著,輕鬆多了;可是在我生產的前幾天,絲毫沒有這些徵兆,雖然離預產期只剩幾天,但每個有經驗的媽媽看到我挺得高高的肚子,都說不可能那麼快生,至少會延遲兩個禮拜。沒想到寶寶不但沒有遲到,還提前了四天,真是跌破了許多人的眼鏡。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我身高不高,而寶寶的身長不短,相對之下,使胎位始終相當高。總之,送子娘娘何時執行任務,鵜鵠何時送來上帝的禮物,實在是說來就來,難以逆料。 那天深夜,因肚子痛而醒了好幾次,以為是吃壞了肚子,跑了好幾次廁所,卻都「拉」不出來。到了凌晨七點左右,痛的間隔愈來愈短,終於忍不住叫醒身旁的老公。老公緊張地問是不是要生了,我卻不敢肯定,覺得可能是假性陣痛吧!老公便幫我計時,發現陣痛的間隔相當規則,約五分鐘一次,便一直催著要帶我去醫院,但我仍不敢相信就要生產了,一直拖拖拉拉地說:再看看吧!一直捱到九點才去就醫 。 進了待產室,護士檢查後說:子宮頸已經張開一指半了,要馬上辦理住院;並說我的進度很快,以初產婦來說相當難得;但這個說法並無法帶給我多少安慰,因為:::好痛呀!一波波錐心刺骨的痛襲擊而來,我痛得雙手亂揮、把頭搖得像波浪鼓般,彷彿想藉此甩開疼痛;或是緊抓著老公的手,有時甚至用拳頭揍他幾下,彷彿想讓這個「罪魁禍首」也分擔一點我的痛;唉!我在研究所寫的論文是女性主義,平時也常講男女平等,偏偏這個時候女人就是得躺著唉唉叫,而男人就是可以在那裡閉目養神,或是說些「愈叫會愈痛」、「深呼吸」之類的風涼話,甚至悠哉地拿起相機,把老婆痛苦扭曲的臉拍下來作個紀念──雖然事後想起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而且相片也是臨出門前拿給老公、千叮萬囑說要記得拍的,但在痛得發昏的當下,怎不令人既委屈又不平呢! 寶寶可能覺得子宮裡面太黑太小了,迫不及待地想衝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不到一小時我的子宮頸就開了三指,疼痛也愈來愈劇烈;護士說我目前的疼痛指數是五十,接下來會愈來愈痛,生產時的疼痛指數是九十,要我有心理準備;這下好了,我不但沒有因為這樣的預警而冷靜些,反而更抓狂了:「我要打麻醉針!我要無痛分娩!」然而這時才知道這家醫院並沒有施行無痛分娩,心裡真後悔當初沒打聽清楚,以致現在少了一條後路;接著我又大喊:「我要剖腹!我要剖腹!」可是主治醫師說我的產程進行得很順利,用不著剖腹,要我再忍耐看看。當時我勉強答應了,可是醫師走了以後,我又覺得痛到了極點,就催著老公再去找醫師要求剖腹,老公一再勸我說:自然生產對寶寶比較好,對產婦來說,產後的恢復也較好;但我只想趕快解除疼痛,那裡聽得進去,仍舊不停地喊著:「我要剖腹!求求你!我要剖腹!」後來護士來對我說,手術室目前已「客滿」了,下午才有「空位」;當時我疑心是他們不贊成我無緣無故地剖腹生產,才用這套說詞打發我;可是進了醫院的病人──尤其是產婦──有時就有點像刀俎上的魚肉,沒有什麼自主權,只能任人宰割了。 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的個性是最隨和了,從來不願給人添麻煩,甚至也不想引人注意;但是比較少人知道的是:我的耐痛力超低,平常看牙醫就常哇哇大叫,更何況是生孩子了;以前我聽說某些產婦痛得說不要生了,總覺得奇怪:辛辛苦苦懷胎十月,好不容易要把這身體上沉重的負擔卸下,朝思暮想的小貝比就要降臨了,不管多痛,都是值得高興的大喜之事,怎麼說不生呢?沒想到事情臨到我頭上時,我還變本加厲:::得知「無痛分娩」或「剖腹生產」都無望了,我不但頻頻大叫:「我不要生了!我不要生了!」還把綁在肚子上測產婦血壓、及嬰兒的心跳的兩個偵測器都扯掉了;說起來的確是很胡鬧,但是我現在想起當時的災難,還忍不住想掉眼淚呢! 反正身邊只有老公,他已看多了我任性的樣子,其他的護士、病人我都不認識,就管他三七二十一、徹徹底底地大吵大鬧一番吧!不然大家好像不知道我有多麼痛似的!說也奇怪,都說現在科學進步、醫學進步,怎麼生孩子還是那麼原始的痛呢?我簡直懷疑自己快要難產而死了!身經百戰的護士見我這般不明事理,忍不住對我訓起話來;她說我這樣不按照她教的方式做深呼吸,只知道拚命喊痛、隨意亂動,只會把產程拖得更慢、痛得更久,而且可能造成嬰兒缺氧;他本來可以讀碩士、博士的智商,可能因此連大學都讀不到(這樣是不是「恐嚇」?);又說生孩子要靠自己,自己不幫自己,別人也沒辦法。 也許是聽了護士的話、「覺悟」了,也許是我也漸漸比較習慣、能忍受那個痛了,就姑且照著護士教的方法、配合子宮的收縮做深呼吸;到了中午,子宮頸開到只剩兩邊各一指,護士說現在起陣痛一來,就要像摁大便般用力把胎兒推出來。這樣用力的感覺說難聽點挺像是便秘,倒是比原本痛得頭昏眼花、還得忍著做深呼吸來得舒服一些;但是由於子宮收縮的力道略嫌不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護士內診了好幾次,子宮頸仍然是剩兩邊各一指,箭在弦上遲遲不發,主治醫師便決定打一劑催生劑,沒想到這一劑藥效驚人,小貝比沒兩下就衝到陰道口、看得到頭髮了,醫師也沒想到這麼快,病床急急忙忙地被推到產房,醫師和護士快速地準備生產用具;我直覺得胎兒已經衝到「門口」就要蹦出來了,醫師和護士卻要我「憋住」;等一切就緒,我用了幾下力,不到十分鐘,水淋淋的寶寶就咕嚕咕嚕地跑出來了,回想起來真像作了一場夢呀! 寶寶出生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半,總計我從陣痛到生產,大約才七個多鐘頭,而且我平日很少運動,懷孕期間增胖了二十公斤,寶寶的體重有三千五百三十公克,也不算輕,又是第一胎,為什麼產程比預計的短,誰也說不出個道理;的確,順產並不是什麼理所當然的事,而是值得額手稱慶的:在待產室,我對面的那張病床,產婦才懷孕六個多月羊水就破了,且有輕微陣痛的現象;由於胎兒還太小,此時生出來連「早產」都稱不上,只能說是「流產」,而父母又不願意放棄這個小生命,所以只好長期住院、安胎待產。住院時我隔壁床的那位產婦,為了寶寶的健康,一直堅持要自然生產,以致在待產室陣痛了兩天兩夜;最後是醫生覺得這樣下去恐怕是難產,母子皆有危險,好言相勸,她才無奈地接受剖腹手術。一位大學同學來探望我,聽說我一進醫院子宮頸就開了一指半,嘖嘖稱奇;因為她進醫院後捱了十一個小時,子宮頸才開了半指,所以才動了剖婦手術。她們聽說我如此「順利」卻還吵著要剖腹,大約覺得我不是瘋了,就是太不知福了吧! 我雖然也很慶幸產程順利、母子均安,但還是有一點微詞。寶寶降生應該是很溫馨的事,為什麼產房要弄得那麼陰森恐怖呢?──大腹便便的產婦無助地被「掛」在冰冷的手術檯上,像一頭待宰的母豬;醫生護士穿著制服、戴著口罩、手套鏗鈴礦鋃地處理著刀刀剪剪,彷彿正鐵面無私地執行著什麼無情的刑罰;為什麼不能把手術檯佈置成有著可愛蕾絲邊的臥榻,產房四壁塗上明亮溫暖的顏色──如米黃色──掛幾幅意境幽雅的水彩畫或油畫,放著輕柔的音樂──幾近瘋狂的抽象畫或搖滾樂雖然有它的意思,但在此時此地絕不適宜──這樣不僅能安定產婦的情緒,也能讓寶寶來到這個世界時有個美好的「第一印象」,不是一舉數得嗎?現在人那麼強調胎教及○歲教育的重要,為什麼沒有想辦法將產房的環境做些改善呢?我這麼說雖然有點像異想天開,但也有其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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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學生
之一 九月夏夜,台北街頭燠熱未散。台北的天空飄散著濛濛霧靄,在塵埃瀰漫裡顯得分外灰黯! 聽完文復會辦的「文學講座」,捲入熙攘的人潮,沿重慶南路轉南海路,經倩影雙雙的植物園到萬華後火車站。剛進站掏錢買票,忽然發現一個年輕人以若即若離的眼光注視我,剪票進入月台,他亦步亦趨的緊跟著我。當年萬華火車站狹窄的站房是在地上而不像今天是在寬廣新穎的地下,而且從後站到前站月台乘車,還要爬上一座木造陸橋,陸橋可能和遐齡台鐵同壽,老態龍鍾,走在上面只聽得它在吱咯吱咯的哀叫!我慢步踏上腐朽的台階,年輕人竟跟了上來緊靠在我的左邊,我愈往右邊讓他愈緊靠了過來,我趔趄了一下腳步,他也慢了下來,我走快一些,他也把腳步加大,我想擺脫他的糾纏,他卻如影隨形的緊貼著我。此時,「防敵」的本能告訴了我:「隨時留心身邊的人、事、物了!」但我不敢掉頭看他,怕他以此作為挑釁的藉口,只能用兩眼餘光向他窺視。這一窺視,窺出了端倪;他手提公事包,另握一件花襯衫。我知道,這些都是他作案時障眼法所需的道具。不過,我又暗自好笑,小子:你有眼無珠,找錯「獃子」(註一)了,你以為我腋下挾著的紙袋內是台幣,其實那是摔在地面都不會有人彎腰去撿的講義。身上的錢買了票已無分文,其他沒有值錢的東西可供他扒竊,膽子就大了一些,一切都不在乎了!可為了自衛,我仍得設法對付他。記得過去在軍中學習的擒拿術,一直未派上用場,今晚可能用得著了。於是我把挾在右腋的講義換在左腋,空出右手方便動作。正當我嚴陣以待,準備逮他個正著。大概是人老了,心已變軟了吧!倏然間腦子裡湧上另一個念頭,算哪!何苦與人結下樑子呢?況且作戰的最高指導原則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我得用另種方法來解開目前的僵局。當年混跡情報單位,曾知「請把亮子照高點」(註二)這句黑道行話,今晚不妨拿來試試,看看靈不靈?我正準備動這個念頭,他卻先在我左臂上猛然一碰的先開口了:「你是不是當過軍訓教官?」「是,我當過軍訓教官。」 「你在桃園當軍訓教官?」 「是,我在桃園當軍訓教官?」 「你在省立武陵高中當軍訓教官?」 「是,我在武陵高中當軍訓教官?」 「你是田興柱田教官?」「是,我是田教官。」 「教官:您好!我是五十八年第十一屆在武陵畢業的學生×××,剛才在售票處發現教官,我不敢貿然相認,所以一直緊纏著教官,很不禮貌,先向教官道歉!」並和我親熱握手。 「不見怪!不見怪!現在哪裡高就?」 「東吳大學中文系副教授,教比較文學。今晚上完夜間部課程回中壢,好高興遇見教官!教官還在武陵?」 「退休快十年了。」 「在家享清福?」 「不!在國防部當雇員。」 「這麼晚才回家?」 「下班後到中華文化復興委員會辦的『文學講座』聽課。 「教官真正是活到老學到老!」 那列車是台北開新竹末班普通車,夜歸人、下班族、夜間部放學學生,把車廂塞得滿滿的,我們側著身子擠了進去,東吳學生看見老師有了人讓座,他說:「一個不夠,要二個。」「為什麼?」「還有位客人。」學生們讓出兩個位置,坐下後他指我對學生們說:「這位你們應該叫太老師,是我高中時的教官。」「應該叫太教官」有人開玩笑的說:「什麼太教官!教官也是老師,叫太老師就對了!」「太老師好!」學生們附和著。「你們應該向太老師學習,他六十歲的人了,下班後還到文復會聽文學課程。」他真會利用機會教育,我竟成了他的活教材。 車過板橋、樹林,旅客絡繹下車,車廂空暢了許多,他們師生就交談在教室未討論完的課題,我在一旁細聽,車到內壢才和他們分手道別。 註一:獃子,扒竊對象。 註二:把亮子照高點,「亮子」,眼睛,意思是說:你把眼睛睜大一點,我也是搞這一行的。同行三分情,他會知趣而退。 之二 像我這把年紀的人,常去兩館。那兩館?餐館、殯儀館。 去餐館,大多是同鄉、同學、同事的兒子結婚、女兒文定歸寧。在這些場合,是往日朋友見面的好機會,只要有空,大家都樂於參加,彼此自嘲為「基本客戶」。 一次,在桃園復興路芷園餐廳參加同事女兒文定之喜,和幾個朋友聊得正起勁,忽然一個身材壯碩的人筆挺的站在面前向我舉手敬禮,「教官,您好!我是武陵畢業學生,當年考軍校,報名、體檢、筆試都是偏勞教官,所以還記得教官。」「現還在軍中?」「是,」「什麼單位?」他從上衣口袋抽出一張名片雙手奉上:「國防部作戰次長室第三組少將組長×××,」「將軍,您好!」我站起來向他敬禮了。「教官,您真是幽默!」「您是現役少將,我是退役少校,少校應該向少將敬禮,軍中倫理嘛!」我開玩笑的說。「在學生心目中,教官永遠是長輩,因有教官在校時的鼓勵,才有我今天的成長,我永遠應感謝教官!」他說。 筵席間,他雙手捧著酒杯過來,「教官,機會難得,敬教官一杯!」喝完酒我再勉勵他,望他繼續努力,更上三層樓,星星滿肩,為「武陵人」增輝璀璨的光環!「教官,我會像學生時代一樣銘記教官的教誨,如真有那麼一天,我會好好謝謝教官!」一定會的,我祝福您!有志竟成。 至於去殯儀館,不用說去送朋友最後一程。當年一塊的戰友,年輕時晚上陪伴星星月亮,白天頂著酷熱太陽,過那些苦哈哈日子,年老所有毛病都出來了。而且說走就走。記得一次為在古寧頭打仗的同仁歡渡他七十大壽,第三天他兒子打電話來:「田伯伯,我爸爸走了!」我還以為他回大陸探親,順便問一句:「他幾時回來?」「永遠不回來了!」聲音悲愴悽涼。 急性心肌梗塞,一睡不醒,走得倒痛快! 之三 在桃園公爵西餐廳應朋友邀約,剛坐下談話不久,一群男男女女嘻嘻哈哈湧了進來,為首一位見了我,驚訝一聲:「嘿!教官,你也在這裡!」並回頭跟在他後面的人說:「田教官也在這裡哩!」 叫我教官的這個人我有印象,他是武陵畢業生,我為什麼對他特別有印象呢?因為他從高一到高三都當班長,而且他家住內壢精忠一村,每天他上下學,我上下班都偶會同乘公路局班車。還有最大理由,他也姓田,同宗,對他總會多一些注意。說起來我們姓田的在台灣算稀有族群,濫竽武陵十五年,每年畢業學生六、七百,姓田的學生加上我兒子只有四人,三男一女。 「田同學,你們今晚在這裡餐會?」「是!教官。歡迎教官參加我們的行列!」 「不方便吧!況且我還有朋友。」 「教官,不礙事,今晚在一起的全是武陵校友,我們也歡迎這位伯伯參加。」 我朋友見這種情形只得婉轉敬謝:「你們師生難得相聚,我先告辭,以後另約時間晤談。」 朋友走後,大夥圍了過來,眾口一詞「歡迎教官入席!」 「你們今晚聚會是什麼特殊意義?」 「沒什麼特殊意義,只是班頭一聲令下,眾班員只得遵命,應聲赴會。」其中一人回答。 後來才知道答話的是副班長。 「乾杯!歡迎教官,也祝福我們班頭事業興旺、步步高昇。希望他下次回來,偕班嫂同行,並多帶點頂級法國香檳,我們不僅有得喝,還有得拿。」副班長代表發言。 原來田同學是宏碁電腦在德國漢堡公司負責人,總攬宏碁在歐洲全盤業務,這次回國開會,特別抽空和班裡同學相聚。因時間倉促,很多人通知不到,今晚到場的大多是住在台北、桃園附近同學。 「不對呀!我記得你們是男生班,今晚怎會冒出些女生來?」我說。 「嘻!嘻!教官,現今在座的有三對『武陵夫妻』哩!經她們一 喝,就引來幾位女生班同學。」 「嘿!嘿!你們好大膽,竟違反校規,敢在學校談戀愛,該當何罪?」我故意拉長面孔,擺出了當年嚴管學生的醜臉。 武陵因是男女合校,為嚴肅校園風紀,嚴禁男女生談戀愛,一旦發現,大過處分。 「教官!這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師道是一尺,生魔高一丈嗎!學生總會有方法逃避訓導處的法網。不過,在校時彼此只播下一顆愛的種子,讓它在少年少女的心坎裡醞釀,到大學校園愛的蓓蕾才日漸蓊鬱茁壯。學業完成,男生服完兵役後就步上紅毯的彼端,如今已是『綠葉成蔭子滿枝』哪!一位男生俏皮的說。 「那我得恭喜恭喜了!」 法國香檳的助興,大家沉醉在歡樂氣氛裡,人人臉上都堆滿笑容。請看:坐在我旁邊的女弟子笑得有多麼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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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還鄉
(一) 終於還鄉。 五歲時蜷縮在母親的襁褓中,乘坐軍用飛機離開金門,輾轉來到獅城與父親團聚,倏忽已是半個世紀。我曾這麼想,我或父親常年若不下南洋,今日來到金門,何來還鄉?至多不過是一個生命驛站裡的旅遊景點罷了! 事實卻非如此。 打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自己是金門人並不重要。童稚時便知道金門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要坐飛機方能抵達。六○年代初在華僑中學求學時,成績冊的第一面,除了須填寫姓名、年齡與國籍之外,還須填寫原籍,哪一省哪一縣。我想,我應該是為了填寫這些資料,而從父親口中知道我不僅是福建人,還是金門人。 十多年前便常聽人說,新加坡有十萬個金門人,金門人很有錢:::等等。我不知道這個「嚇人」的數目字是如何計算出來的,不過,卻感覺周遭人群裡,很多都是金門人。 我也不知道人們為何說金門人很有錢。至少,我若不算窮,也絕非富有。我的金門籍親戚,亦非有錢人。不過,我很早就知道這裡有個黃祖耀,他是銀行家,是多間社團主席;他很有錢,他是金門人。 後來,我也在宗鄉團體裡活動,知道金門會館和浯江公會裡,許多董事都很有錢。 由於金門人在新加坡「人多勢眾」、「財雄勢大」,作為金門人,我們其實都背負著許多社會壓力。身為金門人,我們居然引以為豪;與此同時,我們卻又不能不努力打拚,不願成為金門族群的罪人。 (二) 終於還鄉。 離鄉幾近半個世紀,終於還鄉。不是政治上的迫害,未能回鄉;也絕非經濟上的理由,未能回鄉。我並沒有衣錦這才還鄉的心願,但幾次計劃還鄉,卻都未能成行。奈何! 父親南來後,幾次還鄉,都是由妹妹們陪著回鄉省親的。父親年幼失怙,二十出歲便離鄉背井,靠勞力在獅城謀生,直到退休為止。遺憾的是,父親去世前幾年,雖然希望能帶著兩個已是十七、八歲的長孫,也就是我的兩個孩子回鄉走走,卻始終不能如願。他的這個心願,唯有期盼不久的將來,由我來實現了。 父親一生勞碌,逆來順受,從不與人爭,是親戚朋友口中的大好人。他在退休後十年逝世,以七十七高齡走完人生旅程。若非病魔纏身,他也算安享晚年了!就在他辭世後不久,我和內子,因著「酒香古意──金門詩酒文化節」主辦當局的邀請,終於還鄉。是不是父親在天之靈,要我還鄉,不讓這份鄉緣斷絕呢? 飛機在降落金門尚義機場前的一剎那,從窗口往下鳥瞰,透延的海岸,蔥翠的森林和三合院舊厝配搭綴成的古樸鄉景,在我都是一幅幅新奇且又親切的畫面。我不曾見過這樣的畫面,記憶中的故鄉,模糊、遙遠:::: 風獅爺高聳在雕堡上,它是金門的象徵,猶如魚尾獅之在獅城。我不能想像父親每次回鄉,迎面見到這尊風獅爺時會是怎麼樣的一種心境反應。風獅爺是金門的鎮風驅邪物,可是風獅爺卻改變不了金門人必須離鄉背井的厄運。 我想,回鄉應該是父親最歡樂的時光了。我夜訪睽違將近半個世紀的二舅父時,他指著夜色蒼茫裡的老厝說,父親夜裡最愛和他在庭院裡剝花生、飲高粱,共話家鄉事。天亮了,父親會從中堡抄捷徑,從鄉間小路走回榜林老家。 榜林的老厝已是危樓一幢,荒廢無人居住。那天,堂叔打開深鎖的門扉,兒時的情景縱使記不起,但那搖搖欲墜的古厝卻教我愴然淚下,我在臆測或許是母親生我的窄小、昏暗和破落的房裡默視良久,對當年雙親居住環境的窘迫悲慟不已! 我當然可以理解為何父親當年新婚燕爾,就得揮別母親南來謀生的無奈與痛苦。金門,這個夾在歷史縫中的小島,國共對峙,父親當年還有滯留金門的選擇餘地嗎? (三) 終於還鄉。 在酒鄉家鄉金門聆聽著名學者和作家談論酒文化與詩歌藝術創作,獲益匪淺。而在莒光樓前舉行的「詩酒美食之夜」,我雖自慚酒量淺,未能豪飲,但畢竟是金門人,「哪有金門人不喝酒?」不曾喝過高粱酒? 高興能在上述文人匯集的場合上發佈我的新著︽文學回原鄉︾。終於還鄉,不僅「寒川回來了,他的作品也回來了,很有意思!」畫家呂坤和鄉親說。他為我兩年前的詩集︽金門系列︾設計封面,加速我回鄉的腳步!而最令我不能釋懷的,莫過於乘坐太武號,有機會與對岸廈門的人民海上共度中秋。還記得那一晚,皓月當空,在金門廈門兩岸海中線,當廈門市的渡輪緩緩駛近太武號時,我遠遠就看到了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卸任會長許文辛鄉親就在甲板上。我於是迅速地衝回船艙拿了一本︽文學回原鄉︾,題簽後跑了出來,恰好與許老鄉親面對面,我們緊緊地握手,︽文學回原鄉︾也就這樣地從金門「流」向廈門,流向對岸金門同胞的思鄉情懷裡。 五年前,我從廈門的胡里山遠眺金門,寒風瑟瑟,心裡無限落寞。今夜,兩岸中秋海中會,煙花璀璨,鄉情四溢,真是「廈門金門門對門,中秋團圓圓又圓」。 許老鄉親熱淚盈眶,砲火化為煙花,這樣的「醉戀金門,海上千里嬋娟」太美太有詩意了,只是,我們足足等了五十三年,太久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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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進金門
今天是九月二十日,早上從廈門碼頭乘坐同安號輪船赴金門島。 兩個月前收到福建省文聯的邀請,參加文聯的訪問團赴金門訪問,邀請單位是「金門采風文化發展協會」,實際的主人是「酒香古意││金門詩酒文化節」的主辦者金門縣政府。金門是台灣海峽最著名島嶼,與廈門遙相對望。金門的馬山觀測站與廈門的外海小島角嶼之間最近處只有二一○○米。還記得在我讀小學的時候,金門與廈門之間的砲戰總是報紙上的頭號新聞。我方對金門實行「單日打砲,雙日停火,節假日不打」的策略,曾是聞名於世的政治鬥爭與軍事鬥爭結合的戰例。砲戰時期落在金門島上幾十萬發砲彈,把這裡炸成了全球的熱點。進入二十一世紀,金門與廈門首先實行的「小三通」直航,又再次把這個小島送到了人們的視線中。因此,此行訪問金門,確實讓我興趣盎然。 原本是早上九點起航,說是解放軍有演習,提前辦理出港手續。原擬十七日到金門,我們直到十九日上午才最後辦妥赴金門的證件,下午就飛廈門,趕上二十日坐廈門到金門的班船。金門和廈門之間的班船,每周二和周五對開,我們今天過海,下周二再乘班船回廈門,雖說是「小三通」,但在金廈間往來的多是台灣方面的人員,大陸方面的極少,在廈門見到了台灣著名詩人向明和張默,他們是從台灣來廈門參加海峽詩會,我們約他們一起到金門,回答是:「不行呀,進金門還要有專門的通行證,我們回台灣還是要從香港轉機。」今天我們乘坐廈門的同安號客輪,大概是要過中秋節了,多是返回台灣過節的福建台商、大陸乘客有牛漢、謝冕、任洪淵、王家新和我五個北京詩人,還有六個福建的畫家。 陽光明媚,風輕浪平,此行順風順水,雖然金廈兩島近在咫尺,但「直航」也並不是直抵,先要從廈門開到海外,再折返轉回到金門。客輪駛過廈門管轄的最外的小島,島上立著「一國兩制統一中國」,隨著標語的朝向,我們看到另個小島上的標語「三民主義統一中國」││那就是金門管轄的外島了。我想,這只從兩個大標語間駛過的輪船,也許 正在解說這兩條標語的分分合合。同安號行駛了兩個小時後,到達了大金門的水頭碼頭。這是一個臨時擴建成的民用碼頭,不大。同安號駛入港口後,在浮動碼頭的纜柱上拋繫纜繩,但就是靠不上去,對載客二百人左右的同安號,碼頭似乎小了點,航程最後的十米距離,竟然用了一個小時! 一位彬彬有禮的先生在碼頭迎接我們,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金門的台灣立法委員新黨成員吳成典先生,我們沒見到邀請我們的「采風協會」的人,金馬旅行社的導遊小姐把我們接上了車,導遊小姐姓陳,陳小姐很熱情,國語說得不夠標準,柔聲細語「港台味」再加上許多不該捲舌的捲舌音,使我這個去過台灣也去過香港的人,一下子就感受了金門與兩地的不同,在司機的駕駛台上,有本厚厚的「大陸團領隊知識」,我問她帶過幾個大陸的團隊,她說這是第二個。第一個是福建農業廳的團隊。 我們從港口到附近的一個飯店午餐,也就和早一天到達的福建文聯的朋友會合了。吃飯時,還見到了台灣的許多詩朋友,羅門、蓉子、辛鬱、管管、朵思、張國治等,他們也是來金門參加詩酒文化節的詩人,詩友見面,話就多了,有個台灣詩人告訴我,他們曾要求與我們同車活動,但主人沒有這樣安排。理由是金門這個地方,許多觀光點都是舊戰場,各看各的,各說各的,沒有問題,放到一起,怕引出一快樂。 飯後到賓館安頓好房間。午休後下午三點上車,導遊小姐開始了她的工作:「鄉親們,你們好,你們知道金門有什麼特產嗎?有高粱酒、金門菜刀、貢糖、麵線、瓷器,還有名貴草藥一條根。今天下午我們就參觀酒廠,吃吃貢糖,然後到金城鎮看古厝。」她宣佈了行程,陪同我們的金門籍台灣畫家詩人李錫奇和古月夫婦提出了一點不同意見。我們還沒有聽明白,導遊小姐笑著就應對了:「李伯怕,不要著急,都會看的!急急忙忙看完了,後兩天我們讓他們在飯店睡覺嗎?不行吧?」說話間,空氣中飄來酒麴的香味,酒廠到了。從現在開始,我以觀光客的身分,在大小金門一五○平公里的土地上,去探求那砲火硝煙染過的舊戰場,去品味這酒香詩意觀光勝地::: 海上共明月 今天是九月二十一日,中秋,今年的中秋對於金門和廈門來說,都是一個平凡的日子,因為兩個遙相對望的島嶼,相約在中秋月明時,派出自己的船,在海中相會。 金門行政當局,把這件事當成最重要的節日活動。參加「海中會」有三艘客輪,主船是太武號,另外還有金龍號和馬可波羅號。太武號是艘客貨混裝輪,前半部是客輪,上下兩艙可載客百餘人,後半部是甲板,金龍號和馬可波羅號上乘坐的是金門請來的客人,每船約有一百多人,在登船的來賓中,有人指給我看,有馬英九的父親等名人,其中還有的人打著「新黨」的旗幟,太武號船的最上層是金門的行政長官和電視轉播台的電視記者和女主持人,實時播出會面盛況。上層船是金門請來的貴賓,有福建文聯和北京的文學藝術家,還有幾個台灣畫家,不到四十人。坐在我們旁邊的還有一對夫婦,約有六、七十歲,精采奕奕,談吐儒雅,與之交談,知道先生是「東方人文學術研究基金會」董事長,姓陳,曾任台灣新黨的黨魁。 晚八點左右,三艘客輪駛出碼頭,此時,金門的海濱公園正在舉辦盛大的演唱會,台灣名歌星張惠妹登台獻藝。在只有五萬多居民的金門是燈火輝煌,萬人「傾島而出」的事情,眼前情景,不禁讓我想起了十四年前的中秋。那時,我還在四川的︽星星詩刊︾工作,接北京︽人民文學︾周明先生信,稱台灣詩人洛夫、管管、辛鬱和香港詩人犁青等到桂林過中秋,邀請我們夫婦前往相聚。那年的中秋我是在漓江上,與初次到大陸的台灣詩人共渡。事後我寫了一篇︽漓江秋月夜︾,發表︽求是︾雜誌上,十四年過去了,兩岸民眾的交往越來越多,十四年前桂林的那輪月亮,又照亮了今晚的台灣海峽!氣象預報說台灣島上今夜陰雨天,而我們的頭上朗月一輪,海面月光粼粼,此時,廈門的上空飛起了焰火,赤橙黃綠,飛花吐蕊;回頭看,金門島上也以禮花相呼應,火樹銀花,漫天七彩。 船開到了金門與廈門間的中線時,停下來等待廈門的來船,大約晚上九點左右,從廈門方向駛近一艘燈火輝煌的大型客輪,客輪有四層,艙內坐滿了盛裝的貴客,甲板上的鼓樂隊,擊響大鼓,兩側站立的人們舞動手裡的發光棒,兩船接近時,這艘船的船舷噴出瀑布般的焰火,把海面映照得如同白晝,船艙外的「新集美號」讓人看得清清楚楚!歡呼聲中,新集美號和太武號緊緊的靠在一起。我也和船上的人一起,伏在右舷的欄杆上,握住新集美號上伸來的一只只熱情的手。人們歡呼、人們握緊對方的手,這時,新集美號和太武號間架上了跳板,廈門市的領導,帶領著一隊貴賓登上了太武號。廈門給金門帶來的節日禮物,是一只直徑○‧八米的巨型月餅。金門縣的縣長李炷烽舉起一只銀色長劍,向大家致意,然後剖開了這只月餅。圍成一團的記者紛紛舉著攝影機和照相機,閃光燈嗶嗶一陣閃亮,記下了兩岸交往的新一頁。隨後,李炷烽先生帶領金門的貴賓,登上新集美號,給新集美號送去兩大罈「金門高粱酒」。雙方領導人在新聞記者的簇擁中「來往互訪」時,兩艘船上的人,也在互贈禮物。新集美號上的人送到我手中是一盒月餅。導遊陳小姐收集了一大把閃光棒。有位先生得到一幅字,請福建文聯副主席陳奮武先生過目,陳先生告訴他,這是廈門書法家協會主席的條幅,得字者大喜::::: 約在九點三十五分時,雙方的乘員各自回到自己的船上,鳴響汽笛,兩船分開,依依揮手。二○○二年金廈兩門中秋之夜海中會,歷時半小時結束。太武號上鞭炮乍響,禮花沖天而起,這時,廈門城和金門島上的焰火還在天空飛舞。 我站在船舷上,看明月一輪,海天共色,看金廈兩門的禮花漸漸隱入星空,夜海又回復安寧。我想這是一個值得記住的中秋,讓禮花永遠代替炮火,讓兩岸中國人走向美好新世紀的每一個中秋! 守護者風獅爺 到金門島以後,幾天觀光,處處都可以看到一種叫做風獅爺的石雕。 第一天見到風獅爺,是金門城鎮模範街的一家茶舍外,剛見它,十分新奇,這是一頭站立的石獅,跟人差不多一樣高,頭大嘴闊,身體如桶,有葫蘆狀的雄性器官,相貌威武,線條剛勁。石雕的風獅爺還披著一件絨布披風,更顯得風趣滑稽,逗人喜愛。後來,走到哪裡,都能見到這個可愛的風獅爺,站立的披著披風的石獅子。 風獅爺是金門的守護神。一千六百年前的東晉時代,中原六姓士族移居島上,開始了金門的歷史。明末鄭成功在金門伐木造船,造成樹木減少。清軍在康熙二年掃蕩鄭家軍,放火清野,此後金門成了風沙肆虐之地。康熙二十二年,百姓返島重建家園,後來便有了這風獅爺鎮沙軀邪。 隨著見到更多的風獅爺,我們在金門的觀光,就從酒廠、瓷器廠和貢糖店走向了原野和海濱。今天是第三天了,我們看到了不少原來的金門守軍留下的不少「戰地史跡」。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九二年,金門軍事管制,駐紮數十萬軍隊。一九九三年選出了第一任縣長,一九九五年成為「金門國家公園」,以開放觀光旅遊發展金門經濟。這樣一來,遍及全島的軍事設施,有一部分就成為吸引遊人的觀光點。在慈堤的海堤外,聳立著一排排斜插在水泥柱上的鋼軌製成的工事屏障。截斷的鋼軌都約有兩米長,尖頭斜向海面,在漲潮時防止船隻登陸。早已沒有實戰作用,現在成了金門代表性的景觀之一。不過在金門的觀光節上還寫著:「標示雷區之範圍請勿進入,進出海邊儘量使用有足跡踩過的小路。」在台灣海峽局勢緊張的年代,幾十萬守軍在金門地下挖出了大大小小的坑道。今天我們參觀小金門,就走了兩個著名的坑道,一個是修在大金門島上的翟山坑道,一個是修在小金門的九宮山坑道。這兩個坑道都有出海口,可是坑道裡還有幾百米水道可停泊幾十艘小艇。在兩岸砲戰時,大金門送往小金門的物資,就靠翟山坑道裡的小艇裝載,衝過大小金門間的航道,進入小金門的九宮小坑道。這些軍事設施工程浩大,讓我想起曾當過金門守軍的台灣著名詩人洛夫的詩︽石室之死亡︾「我以目光掃過那座石壁╱上面即鑿成兩道血槽:::::」在參觀這些舊時戰爭設施時,導遊都採取了「只看不講」的方針。 上世紀九十年代,台灣駐紮金門的大量守軍撤離之後,只有五萬居民的金門島成了寧靜的國家公園。大量軍隊撤走後,留下的最有價值的只有一樣東西,就是樹,「阿兵哥們種下的樹」。導遊這樣向我們說,她稱駐軍是阿兵哥。在軍事管制的幾十年裡,島上居民主要的經濟來源就是為駐軍服務,駐軍也和島上居民一樣,每人都要在風沙嚴重的金門島上種活一棵樹。兵來兵去,砲聲停了,硝煙散了,歲月留下的就是滿山遍野蔥郁青翠的樹林。 一座風沙為患的窮海島變成了國家公園。自然風光優美的金門島,經濟上還十分落後,城鎮居民區的設施和商店的擺設,都像是十多年前大陸的小鎮。田裡還能看見老人馭牛犁地,街頭還看見「路邊攤」向遊人兜售低廉的從大陸走私的水貨。但是,山光水色,翠樹綠草,與大陸可望可及的位置,成為今天金門最可寶貴的資源。 於是,處處可見的風獅爺更成為金門島的象徵。風獅爺除了鎮風驅邪,還有另一個意義:匠人們鑿出的風獅爺大多長著葫蘆型態的雄性器官,這是因為風獅爺還管著子嗣延續的事。在金門的一些居民群落中,還有結婚要拜風獅爺的習俗。金門現有居民較少,但在台灣有三十萬金門籍人,在海外也有數十萬金門僑民。金門經濟落後,年輕人都往外跑,因此行政當局,對金門有不少的優惠補貼,公務員有外島補貼,居民免費乘坐公車,年滿六十五歲的金門戶口的人在金門能拿到六千元台幣的老人福利金:::::這些都維繫著金門居民的 數量,並不完全是風獅爺的功勞。 但是,金門人還是偏愛這個可愛有趣的風獅爺,旅行社贈送的幾本觀光書中,有一本就叫︽風獅爺千秋︾,一百多頁的畫冊,留下了大大小小風獅爺們的寫真照:::::: 喊一聲鄉親,更親! 今天是在金門的第四天。 金門的陳先生,這幾天主動給我們當導遊,他叫陳延宗,喜好對金門文化和歷史的研究,他的名片上寫的是:「海上仙洲,原鄉人」,可見他對金門的熱愛和作為一個金門人的自豪。每到一個人文名勝地,他就會從導遊小姐手上接過麥克風,他開頭一句總是:「鄉親們::::::」。 金門有一千六百年的歷史記載,這些歷史記錄了金門和大陸的血脈淵源。今天上午,我們參觀了島上的「民俗博物館」,也就是位於金門東北角的「王氏十八厝」。這是一個十分講究的民居群,建於清末光緒年間,以閩南的燕尾翹脊為主要特色,十八間民居,有十六間是二進大屋,還有一宗祠和一私塾。在王氏十八厝,處處可見表明家族根系的「祖系太原」等匾牌,這是僑居海外的王國珍召集族人共建的族人祖屋,依山傍水,坐落有序。用料考究,雕刻精細。白石砌牆,密不過髮。斗拱雕琢,富麗堂皇。石雕壁畫,美不勝收。在這個村落,導遊小姐十分有興趣地給我們介紹:「這裡畫的是旗幟,還有一只球,一支畫戟,一個石磬,意思就是祈求吉慶::::::」導遊很盡職,儘管她的知識有限,但我們感到共同的文化根系讓我們確實是「鄉親」。 說起導遊,金門確實是以觀光作為重要的產業開發,全縣五萬居民,有三十一家旅行社,有二十三家旅遊賓館,還有一批依附於旅遊觀光業的餐廳、食品店、酒店、菜刀店、瓷器店、工藝品店。我們此行完全由旅行社接待和安排活動,因此,每天也要進各式各樣的旅遊商店,進貢糖店吃貢糖,進米線店吃米線,進藥店聽售貨員講「一條根」草藥的無窮妙用效果:::::有時走得煩了,不想下車的多了,導遊小姐就會說好話:「大家行行好,下來轉一圈就行,上面有規定的,謝謝了!」應該說,這也是一種觀光,並不強買強賣。比方說,在貢糖店,可以透過大玻璃窗看到貢糖食品的全部製作過程,可以在展賣區任意品嚐。買好的食品,交了錢,店家包裝好,記下你離島的船期或航班,在你離開金門時,店家負責給你送到碼頭或機場。在金門最有特色的特產要算是「金門菜刀」了。這是從「鑄劍為犁」的說法中演化出來的商品。金門多年戰事,島上自然有不少的砲彈片,據稱金門菜刀就是用砲彈的彈片打製出來。在金合利菜刀店,一位製刀技師親自給我們表演弓製刀的過程:「這枚彈頭大概能製六十把菜刀,看我割下的這塊鋼片,我馬上給你們製作一下:::::」他把這塊彈片放進爐火燒紅,鐵錘打擊、油中淬火、砂輪打磨,不到十五分鐘,一把的明亮鋒利的菜刀就在他手中出現了。商店的後場表演、前店趁熱賣刀。一把菜刀標價約合人民幣三百元到一千元,但賣場還是火爆。因為想到要過海關、上飛機,我們這個團,沒有人買菜刀。上車後,陪同的金門朋友說:「沒有那麼多彈片,賣出的刀都是用專業鋼製作出來!」我也在店內的一份說明書上見到這樣一段字:「現在由於砲彈頭不足,已採用彈性鋼製作。」不過,現場表演和砲彈片製刀的傳說,依舊是金門菜刀的賣點:::::: 就在一聲又一聲的「鄉親們」的呼喊中,我的四天金門之旅就這麼過去了。半個世紀的風風雨雨,讓金門一次又一次成為台灣海峽中引人注目的焦點。實行「小三通」以來,金門成為拉近兩岸的中間站。海天共雲霞,鷗鷺金廈飛,我祝福二十一世紀的金門,願她永遠美麗! 辭別金門,我沒有更多的話,湧上喉頭的是一聲呼喊:「鄉親們喲:::::」 (作者葉延濱為北京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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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代人的祖國
(一)兩代人的祖國 老師說「新加坡是我們的祖國」。那年我大約還在唸初中吧。 我把老師的話轉化為文字,寫給父親看。 霎時,父親鐵青著臉,死瞪著眼,令人不寒而慄,他厲聲而譏諷地喝道: 「你就背在胛脊 啊!」 我錯愕不已,愣愣站在那兒不敢正視父親,少時的我隱約查覺自己闖了禍。 沈吟良久,他才迸出一句:「金門才是祖國,你讀什麼書,吃屎啊?」 他的話讓我震驚不已,讓我深深感覺到兩代人對「祖國」的理解有了距離。 此後誰也不再提「祖國」,愛只能放在心裡疼。 二○○二‧九‧三十 註:胛脊 ,閩南方言,即指肩胛后。 (二)金門地圖 四、五年前,弟弟第一次從金門探親回來,問我是不是曾叫明表妹寄一張金門地圖來新加坡?弟問要地圖來幹嘛? 我幾乎已忘了有這回事,經他一提,我才慢慢回想起來。記得中學時代讀地理,有中國地圖,唯獨沒父親口中常提的金門,因為好奇,因為想了解,正好那時與表妹有魚雁往來,不知就裡地去信要求一張地圖。 結果地圖沒寄到,表妹也與我斷絕音訊,卻不知自己闖了禍,害表妹三番兩次被當局調去問話。 這件事遲至二十幾年後,始知自己當年的魯莽與無知,傷害了表妹而渾然不覺,心感歉疚不已。 歷史的錯亂,將單純的一件事,被扭曲成可怖的案子,是我始料未及的。 當我參加金門的「詩酒文化節」,看著金門觀光地圖,真是百感交集啊! 二○○二‧九‧三十 (三)祖籍是什麼 我發現有個年輕寫作人的「作者簡介」裡沒有祖籍,覺得奇怪,便問他祖籍是哪裡? 他倒反問我祖籍是什麼? 我說比如你的祖先從哪裡來?是福建還是廣東? 很重要嗎?他問。 那是你的根。 我是新加坡人。他說。 然後是無言的結局。 想當年自己年輕時,填寫祖籍福建金門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是當時曾有人對我說,最好去掉後面兩個字。我感疑惑,問為什麼?他說,敏感。為什麼敏感?因為前線。 從此金門二字像一塊神秘面紗,折疊在記憶裡。 後來才知道自己被誤導,是他自己劃地為牢。其實,祖籍就像塊與生俱來的胎記,哪有祖籍不能說的呢? 可是現在的年輕人已不興寫祖籍,彷彿被人割了一塊肉而不覺得痛的異化心態。 二○○二‧十‧五 (作者為新加坡金門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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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二○○二金門詩酒文化節有感
上一次,我所知道的金門是兵營和堡壘; 是浴血的戰場; 是一座埋葬中國人的巨大墳墓。 直到現在,它仍然像一種歷史的魚骨梗在我們的咽喉。 但這一次,我們持深藍色的和平護照。 我們先放下手中各自的難題, 只準備遮陽帽和鞋, 只準備相機和換洗的T恤::: 這一次我們來品賞金門的美酒; 可以一口一杯, 也可以一杯一口。 因為這一次沒有隆隆的砲聲, 我們不必擠在潮溼的坑道裡, 耗用不潔的空氣。 這一次,我們只談論詩歌 和太武山秀麗的風景, 在傳統的中秋佳節, 我們甚至可以談談我們共同的祖先。 這一次我看見的土地安詳美好; 人民樸實善良; 他們關心鳥的行蹤,愛惜青草的生命。 這一次,金門的鄉音和金門烈酒 捉住了我, 就像明信片捉住了它們的風景。 我相信, 我頭腦裡的拳頭已經慢慢地鬆開。 我相信, 金門可以是一個寧靜的家園, 可以是中國人生活的樂土。 ││二○○二年十月十一日於福州湖前 (作者為福州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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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門輕扣
(一)柴門輕扣 如何 才能扣開這一扇緊閉的門扉 鐵環門扣早已鏽紅了斑駁 離家那年 母親為我繫上的紅絲線 只殘留成一縷風煙 怎會 沈靜如許 藤蔓穿透每一處風霜過的瓦簷殘礫 那些苦澀的純情的輕狂的美麗的輝煌的 青春年少呵 陌生得像一張失去焦距的容顏 越來 越遙遠的夢境 只在星斗微明霜白初降的時刻來臨 四十歲這年 我步履蹣跚 循著日暮昏黃時 木麻黃且長且密的斜影 找著最初 我離去的 那條小徑 看見 父親鍾愛的老馬 踢踢踏踏響起在筆直的柏油路面 看見木麻黃如昔日戀人髮絲般的細密纏綿 看見老宅牆角烽火掠過的傷痕 看見 一塊塊磚紅伴著歲月 紛紛滑下 然而 此刻只剩下我和靜止的風 咨意昂揚的屋脊已頹廢得不成形影 多麼想念阿嬤三寸金蓮的步履款款 穿梭在巷道之間阿嬤永遠的蔥花米粉香 但我 如何才能扣輪 那一扇鏽紅了年輕 緊緊掩閉的門扇 如果不經意 走回 這一處靜默的老宅前 (二)白馬 一直到鬢髮俱白的季節 才驟然驚覺 步道早已灑滿孤寂的印記 整個夏天 等待著一封可能的遙遠的信息 榕已垂鬚 濃蔭之下 一張可以沈睡百年的老籐椅 我踩著我那陌生而突兀的狹長影子潛行 夜幕初垂 有霧拂面 星斗閃爍在木麻黃頂梢剩餘的天際 你以纖密如髮絲的枝葉迎我 我反覆芻思著昨日的年少情事 多麼盼望 搭上一九七九年那一艘快速的船班 穿越過這一段飄搖起伏的綠蔭隧道 穿越過百年孤寂的那株垂榕 穿越過競相飛舞的相思花瓣 穿越過 割捨不去的最後一道防線 就是我那 遺忘多年的 原鄉 (作者為金門籍詩人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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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寂寞的夜
(一)很重的記憶 一屋子都是病的鄉愁 混凝土種下很深的夜 朝南的臉沒有陽光 黃昏剩下炊煙剩下承諾 咳嗽血絲掩飾慢慢長大的乳名 七斤重的童年被冠夫姓 蹣跚左腳打著潔癖命運 生蛆身影遺失了黎明前的嘆息 傾斜的風梳理容易衰老的髮 這張床窩藏許久側彎脊椎年輪 淚寫成兩行未完的人生玩笑 這個島有集體口味 海岸線很長的夢忘了很多時間 草率的自覺忘了深陷的靈魂 我還是舔吻我那疲憊的記憶 (二)一碗寂寞的夜 抽芽安頓後 痛才從土地子宮伸直 一畦畦的驕傲仰天揮灑 看到笑在淚的邊境不遠 流傳很久的盛唐醒來 酒濃烈剩下一碗寂寞 詩的尾端醉醺醺躺著 仲夏三畝田釀著日月春華 指間髮隙聽到我們的年少 乾杯 乾杯 (作者為金門籍詩人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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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海市蜃樓
其實每年都會回家的,從年度大事到頻繁往返,由高雄的船到台北的飛機,但近鄉情怯的心情卻隨著水泥地的增多一年比一年少了。曾一度想好好待著,像國中或者較遙遠的小學時代那般適然的活在金門,是理所當然的活著,結果令人頹喪,似乎沒有好理由可在自己的家鄉重再完整的度過四季,是愉快而步履蹣跚的去感受金門的春霧、夏炎、秋高粱以及冬的寒風,那是層層相疊的溫度與微醺由裡到外包覆起來的記憶。這真的令人感到沮喪,並且是沒有轉機的沮喪。 日子似乎好過些,飯總也吃得飽脹,感官卻變得相對遲鈍,是被愈趨複雜的世界擠壓得失去原本曾擁有的好奇。說來這世界真是愈來愈水乳交融了,大家都和在一起了,和得都分辨不出你我,什麼立場、意識形態、觀念碗糕等等,都已糊糊的攤在二十一世紀的陽光之下。該要沮喪,因為很多事物已不再引人興趣,只有麻木感。 何處是原鄉?原鄉是飄移的島::::: 從小,大陸雖近卻遠,台灣雖遠卻近,總以為永遠到不了幾公里外的福建,或者廈門島,世紀末,突然間一切有關中國大陸的資訊如潮湧來,大家都要去中國,怎麼全世界都沒有了距離,怎麼何處都是中國,何處都是對岸。 前年我將戶籍帶回了金門,想說該到廈門看看,或者到對岸看看金門的另一邊長什麼樣。沒去,因為害怕,我害怕從小在古寧慈湖所看到海平線,那在烈嶼後的高山陸地其實並不存在,彷彿就像是沙漠上見到的海市蜃樓,引誘你走近,再走近,然後你會枯乾衰竭而死,死於對幻想存有希望。 我寧願相信烈嶼後的土地是海市蜃樓,絕對不能靠近,絕對不要存有幻想,該遠的就讓它遠遠的放著,當作是風景,朦朧的風景。廈門的近不可及這個禁忌在心中隱放了這麼多年,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即便是金廈真的開放了,但我寧願保有這個禁忌,希望陽光依舊,海市蜃樓仍在。 那一個中秋夜,船過了烈嶼,金門遠了,廈門近了,兩岸燈火閃爍,那船都並肩搭著。依著汽笛聲,我很高興的去握了一位小姐的手道再見,她說,明年中秋再會。我當然認識過對岸的人,也握過手,但那是在西班牙的小鎮及在法國巴黎。這些地方似乎遙遠,人似乎生。 我握著那位小姐的手,想著他們應該不是幻影,那華麗的船樓也非海市蜃樓,因為她的手是溫,她靠的船亦無渾沌。 船回靠到了金門,人坐在車上,我的感覺卻是渾沌,似乎是坐在由馬德里到巴賽隆那的巴士上,兩旁黑黑,稀疏的樹,遠遠的幾個燈光,原來,我又是個異鄉人! 原鄉在哪裡?原鄉總是飄移的島::::: (作者為金門籍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