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金門文學對話錄〕「我們才是古人」--從現代性略談金門的文與史
而且宗族文化與地域史學總是不斷提倡文化的同質性,分享相同的歷史記憶,建立齊一性(uniformity),從而促進了本土保護主義的產生。這是文化生產力萎縮的開始,最終是禍不是福。 偏重宗族文化及其相關聯的地域史學,因果互纏地型塑了金門本地族群的身分及其自我認同。這份認同,好壞正負兩面的影響都有,正面的影響是帶來群體的向心力和凝聚力,負面的影響是隱藏著某種有意無意間的權利(力)霸凌--史學具形上學,其中的理性、第一因等先驗性,也在在使得它容易趨向權力霸凌。這份權利暴力施加在非我族類身上,遠者如兩姓鄉鬥,近者如政治選舉活動,都可以看見這種赤裸裸的權利、權力鬥爭。職是,宗族文化與地域史學,我們務必要戒慎,不要讓它成為這種最終導致施加於他者的暴力語言系統。 接下來,我們來考察一下文學。 我們也要有所警惕,文學在現代性領域裡,以強調理性與主體性價值為尚,自也有著一套產生權力壓制之虞的話語系統。著有《現代性與矛盾性》一書的波蘭思想家齊格蒙.包曼(Zygmunt Bauman,1925-2017)就曾經警告啟蒙理性的區分主客體的語言系統隱藏著一種權利暴力,這種語言系統試圖用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來安頓世界秩序,為了保障語言的明晰性和功能性,語義含混、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狀況都被視為混亂--秩序外的「他者」;語言的命名/分類功能區分了兩個世界,而語言行為在這一過程中竟成為施加於整體世界的暴力行動。 而文學如何挽救這種危亡呢?現代性傳統一路以來,雖有永恆、穩定與破碎、瞬刻的雙面性,但在十九或二十世紀前,主軸顯然偏於信奉永恆、穩定那一面的。直到晚近,破碎、瞬刻的那另一面才日漸受到重視。我們既可以說這破碎、瞬刻的一面是現代性,又可以說是歸屬后現代性的領域。現代性與后現代性的區域或視角分別,二者其實充滿糾纏。以《後現代狀態:關於知識的報告》一書為世界矚目的法國哲學家李歐塔(Jean-Fran?ois Lyotard,1924-1998),對現代性與后現代的區分,有兩點特別的見解。他說簡化到極點,我們可以把對宏大敘事(一種有預定社會目的、有封閉話語系統的敘事)的懷疑及摒棄看作是一種後現代,而宏大敘事即現代性的主要特徵。但他又說,后現代是現代永遠的初始狀態,這樣一來,現代性和后現代是互為摻雜和延續的。這大概也是現代主義最後的擁護者哈伯瑪斯(J?椐rgen Habermas,1929-)說現代性是一項未完成的方案,即他把后現代也視為現代之一部分的意思。那麼,文學要避免理性及主體性的權力霸凌,我認為唯有以一種去主體的遊戲觀及一種抒情性才足以挽救之。 當我們承認現代性的致命弔詭是:它被將來貶低為「將來的過去」,換句話說,它是自我否定的,是方生方死的。但話又說回來,所有的否定,都是肯定,正如海德格所說的那樣,自我否定毋寧也成了再生的力量,方生方死竟然也成了方死方生。文學在這裡和現代性是表兄弟,有著血緣迂迴的關係。現代性在這裡無比嚴酷,同時也無比慈愛。當我們說現代性(的時間)棄絕歷史現在本身,它是過去與未來中間一個不斷變化、不斷消逝的點;文學正具備這種身分和角色。文學與其說是隨波逐流,受時間所制約,毋寧說它正是造成了時間的流變。阿多諾說現代性的新異(the new)辯證法壓制了持續,因為新異是個不變量,即對新異的渴求。文學的現代性和現代性的文學,是一個永遠的過渡--但請記住它對時間、對歷史產生的創生的力量。 附記 或有人會質疑我在本文的立論採取了二元對立觀點:文學藝術與史學(宗族文化被包括其中)的對立、甚至隱含的現代與非現代價值的對立。針對這樣的質疑,我再作下面這三點回答: 一,首先我很懇切聲明,本文只對文、史這兩種體裁的文本作一初步、個人性的思考,絕無對宗族史學文化有絲毫冒犯之意,我自己不也曾經寫過一冊史學作品:《汶水揚波后水頭》嗎?表示基本上,我贊成對地方史學作整理。 二,每一個被指稱的對象自身,可以渾淪地包含它本質之一的另一逆反,譬如宗族文化,它也展示出現代性的一面:有主題、目的、預設、連貫、統一性的構想型式,而這竟成了現代主義的敘事本質。我們在本文取了二元對立,無非是要拋露出作為質疑宗族集體、趨抽象語言壓制性權力下,文學自有其自由、非集體、以意象為本的具體語言敘事的可貴特徵。 三,我們或需再予澄情及強調的是宗族史學受天理、道德、宗教、第一因等先驗性所制約,而文學則只服膺、尊循於自身創造的法則;宗族史學文化把社會價值賦予優先地位,但文學賦予優先地位的是個體性價值;史學價值受社會群體、宗教、宗族及倫理、道德所制約,相對下,文學價值較無功利性,且只受個人生命意識所制約。文學作為純粹性藝術的那本質,足以成為吾人存在的維繫及創生的力量。而文學這種個體主義隱含的自由價值,是現代性的一環,我們假設這份美善是不證自明的觀念與價值。當然,宗族文化自有作為另一種不證自明的美善的先驗價值--凡先驗性價值都是優劣參半的。我們要提醒的只是:在現代性作為一衡量、考察的角度下,個人優先於集體、自由優先於和諧、獨特優先於整合。只是,在個人、自由、獨特推到極致,它勢將自我否定,但這是現代性不可囿免的宿命,是另一個和二元分立無關的問題。那或問,我們有什理由用現代性來作為衡量、考察文學與史學的準繩呢?我的思考之一是奠基於現代性其中的時間觀念的,即史學出以累積、同質的時間,文學則出以斷裂(或精確地說是「斷而不裂」)、異質的時間。在文學之流裡,時間既是中介也是形成、演化中介的主體,所以我們可以透過這種時間來管窺文學與史學文化的差異。(四之三)
-
蒜頭被誰拿走了
母親是都市人,阿姨是鄉下人家,假日時,彼此偶爾見見面,一起買雞、下廚,甚至是餵豬。童年的我討厭豬圈的味道,覺得又酸又臭,但很喜歡去豬圈湊湊熱鬧,看看今日誕生的嬰兒豬,以及明日過後,那些即將走入屠宰場成為歷史的成年豬隻。 靠海的優勢略勝一籌,海風會將豬屎酸澀味道吹淡,迎著風,我們餵食完畢豬隻後,在阿姨帶領下,進入沙灘潮間帶。阿姨很熟悉漲潮、退潮時間,能理解岩石礁岸間,潮水被海洋遙遙地拋在遠方之後,沙灘上逗留著哪些彎腰可拾起的海洋生物,可以煮湯或快炒或清蒸。「桌上的蒜頭不見了。」母親和阿姨從海邊回來,下午四點、五點的夕陽傾斜著,拉長她們站在廚房角落餐桌前的身影。桌上放了一包滿滿的蒜頭,去退潮的海邊前,阿姨確認過,打算拿來佐味海鮮料理,現在不見了。我沒看見蒜頭,只看見空蕩蕩的桌子上,放了一臉盆的水,海鮮在水中騷動。 農村生活,十分愜意,環境也單純,民國七十年代,單純到別說上鎖,那扇大門,根本不曾關上。因為如此,上門閒話家常的三姑六婆很多,都是鄰居,多數都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當地居民不曾養成隨手關門習慣,因此,歡迎的客人、不歡迎的不速之客,都會在家中時不時的不期而遇。當然也不見得每次都會遇上主人,農村人得赤腳下田、勤勞豢養豬隻。於是,司空見慣著地,遇不上主人的日子,只要桌上有東西,尤其是食物類的,鄰居都會視之為分享,理所當然地拿走,重點在於,她們並不覺得這種作法有何不妥,也不懂得此種情況叫做偷竊。順手牽羊的故事也就時有所聞了。 「怎麼回事?」媽媽問:「沒人在家就可以把東西拿走嗎?」我也加入攪和:『就是說嘛!好歹留張字條寫下姓名地址與電話。』 是我不好,別怪她們,東西收好就不會被拿走了。阿姨將責任一肩扛下:「這裡的人都這樣啦!」阿姨將木柴放入爐灶內火堆中,找出薑與辣椒;「今晚吃吃不加蒜的海鮮料理,就當作換換口味來個新的體驗也不錯。」 我想起課堂上學過一句話:一個偉大的人有兩顆心,一顆心流血,一顆心寬容。仔細思索,阿姨這一生和母親一樣啊!她們是偉人,因為她們的心總在流血與包容。 於是,命運相像的阿姨和媽媽默契十足,經常合作無間。那個夜晚,我們吃著沒有蒜頭的海鮮料理,一樣好吃,大家吃得津津有味,樂不思蜀,和樂融融的樣子,彷彿也應驗了「善良的人有好報」這句話。
-
凌波.春嘆
凌風,水映如仙 波起,影姿似雪 心癡過,迷戀的幻影 望穿,波瀾 秋水,哭了 渴望……自傲……自戀…絕望 水波蕩漾,為何情凝成癡 遺忘了世界? 追尋幻影,也被幻影追尋 點燃愛苗,苦被癡愛焚燒 焚成傳頌萬年的Narcissus纏綿 纏綿無依,疼痛後 春華又,幾重 嬗遞輪迴,風景遠在 千里煙水雲山 迢迢外…… 而嘆息,千古希臘 註:水仙花(Narcissus)--別名:雅蒜、天蔥、配元、儷菊、女史花、姚女花、雪中花、凌波客、金盞、玉玲瓏、銀臺……。希臘神話裡,Narcissus愛上自己俊美的水中幻影,因為看得見卻摸不著,日久成癡、抑鬱而終,幻化成傍水而開的水仙花。(稿費轉贈金門家扶中心)
-
【小說連載】塗猴
某天,狗屎嬸仔終於說話了,「春嬌仔,汝佮塗猴囝也生啦,塗猴也認真佇種作,我看汝著認命,毋通一日到暗激一個臭屎臉予伊看。照我的看法,汝應該著搬去佮伊睏,趁這陣抑擱少年,通加生幾個囡仔較鬧熱。俗語講,多子多孫多福氣啊!」 「阿母,較早汝毋是講、看著伊彼個馬臉擱暴牙就討厭,叫我著緊共伊趕出去,這陣物代會有這種想法?」春嬌不解地問。 「較早是較早,這陣是這陣。毋通袂記矣,汝既然佮伊生囝,就表示汝已經接受這個翁婿,若無者,物代會佮伊生囝;而且生出來的嬰仔,佮伊仝臉仔仝臉。總講一句,囝袂偷生的啦!」狗屎嬸仔說。 「毋是我欲的,是伊共我強的。當時伊出力共我壓囥塗跤,我想欲滾也滾袂開,伊就共我脫衫脫褲,然後就共我強落去……。阿母,是伊袂見笑強強共我強的,毋是我欲的。想袂到拄拄一次就予我大腹肚,攏是彼隻夭壽塗猴害的!」春嬌不屑地說。 「啥物攏是命啦,我看無認命也是袂煞的。查某人畢竟是查某人,若無查甫人通倚靠,日子會誠歹過。我佮恁老爸攏食會老,若是到彼陣,行路嘛行無法矣,毋免講欲去山作穡。塗猴來予咱招嘛有一段時間啦,除了臉型生了較歹看予咱嫌外,伊也規規矩矩搰力佇種作,認真講起來無啥物通嫌的。但是從伊踏入咱第的大門,咱母仔囝就共伊嫌東嫌西,會使講嫌甲流瀾擱呸瀾,無予伊好臉色看,對伊來講實在傷過刻薄。(三四)
-
【金門文學對話錄】「我們才是古人」──從現代性略談金門的文與史
現代性的時代暨內在意涵,在歐洲歷史進程中有著幾次重大的轉折,或可作為借鏡:公元第十五世紀,現代這個語義建立起古代與現代之間一種對立關係,但這時候的「文藝復興運動」,現代是和中世紀相對立,而不是和古希臘時代相對立。這種思考理路,和梁啟超的「以復古為解放」也是若合符節的,也就是用更前面的時代來反制、調合鼎鼐當今的時代。直到第十七、十八世紀,現代這個剛開始是中性的語詞才有了質的內涵,現代表示是新異的,如德國歷史學家萊因哈特.科澤勒克(Reinhart Koselleck,1923-2006)說的,現代是完全不同的,但卻比以前逝去的要來得好。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學者黃艷紅在其〈萊因哈特.科澤勒克的概念史研究芻議〉(《歷史教學問題》2017年第6期)一文中表示,未來絕不可能是對過去的重覆,它是人類歷史中從未經歷過的美好階段。過去的經驗空間(Erfahrungsraum)與期待視域(Erwartungshorizont)之間拉開了距離。科澤勒克還試圖從這兩對概念來理解現代性等問題,例如他在《現代如何是新的?》和《Neuzeit:現代運動概念的語義學》等論文中一再強調,現代歷史意識與近代早期歐洲人對不斷加速的歷史運動的感知息息相關,運動超出了過去的經驗空間,並催生新的期待,而這正是現代社會的典型意識。現代這語詞所隱涵的時間意義,科澤勒克在《將來的過去》一書說:「時間不再是全部歷史的發生所憑藉的媒介;它獲得了一種歷史的質……。」緊接著他下面這段話是重點關鍵,他說:「歷史不再發生在時間中,而是因為時間而發生。時間憑藉自身的條件,而成了一種動態過程和歷史的力量。」 且讓我們進而探賾索隱一下金門當局,這些年來頻頻回顧歷史這方面的隱衷。只從軟體來講,譬如從2009年開始一系列的「閩南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金門學國際學術研討會」、「科舉制度在金門」等等學術研討會、村史書寫、進士專書書寫的推動,甚至還有進士大道的構想……。除此之外,古蹟、歷史建築和傳統價值的登錄及維護、不遺餘力對本地歷史文物方面的整理……等等。凡此無一不緣於民俗信仰及宗族文化等閩南文化在金門的落實,宗廟文化及其相關的民俗、宗教祭典成為地方顯學。金門縣文化園區管理所近年來也舉辦一系列相關的史料展覽:「典藏.從南明海圖.驚豔金門」、「觀大清遺民之懷,瞻南明魯王壙誌」、「南明與金門,重現十七世紀金門地圖海戰圖」、「金門閩南民俗文化資產數位資料典藏--宗廟課程」……等等都是。 從心理學上許多方面來考察金門人這種重視歷史淵源、歸結、落實到安土重遷行為的反射模式,去探索金門人的心智和行為的隱幽,譬如從記憶、從行為的社會化歷程、去個體性……等等機制,想是很有意思的,有機會我們或可闢章別論。這裡只簡單地說:當安土重遷是淺層結構,流離、動盪是深層結構,這深淺兩層心理結構的辯證性又在哪裡呢? 我們認為這份辯證法可以從現代性這裡來管窺,或者說它顯示出了一種現代性的自我否定、自我逆反特質。前面我們說金門的主體性是「離散、動盪」,而不安、不確定性、游移……等等都是這個項目內容下的外延。這種動盪不安的心靈,或說精神主體,想是源自金門本地歷史,晉、唐兩代共有蘇、陳、呂、蔡、許、翁……等十八姓家族因躲避戰禍移居金門。接下來在明代嘉靖年間,先後受倭冠禍害無數次,殺戮蹂躝甚慘;明末清初,金門作為兩強爭戰的夾縫地帶,明清兩軍爭奪金廈兩島,兵燹年年,清朝為了防止內地人民對鄭成功抗清軍隊的支持和聯繫,自順治年間起,就對江南、浙江、福建、廣東沿海居民頒布了幾次遷海令,或稱「遷界令」,就是限令三天內,沿海居民必須遷往大陸內地,金門許多姓氏譜牒記載了在遷界中族人離失所,家園荒蕪,圖譜無存的史實。清代中後期,因生活困難,金門人相率下南洋或東渡日本,成為海外僑民。民國初年到日據期間,本地百姓逃離、移民到海外達一歷史高峰。而明清兩代,金門島上或因地下水枯竭,或因鼠疫天花痢疾等傳染病,也導致一波波移民潮。面對時間與地理急速變化的政治變遷暨現代衝擊,島民的遺民心態想必是悽惶不安的,流離是我門這個島鄉固有的一種生活生命情態,形成了文化的內涵、底蘊。因此不管是士人知識份子或一般庶民,日漸意識而型塑出某些應對之道,那就是,與其堅持絕對的政治道統,不如固守文化暨宗教的道統,以作為自己安身立命的主體性。 所以,當離散、動盪、不安、不確定性、游移……等等,都成為金門人的集體潛意識跟遺民心靈隱痛,和一再重新型塑的身分及族群認同機制。而且並不僅止於此,它可能竟成為金門人現代性進程下轉化的一種精神圖騰,藉著這種內在的精神隱衷、情狀,它凝聚、增加了群體的向心力、加強了血緣關係,使整個族群社會起了一種調和運作和與外族互相區隔作用--類似猶太人的末世天啟概念用於區隔猶太人與羅馬人,只是猶太人的流放、離散及其二而一的末世天啟觀,緣於宗教,而我們金門人的離散觀卻攀附於廣義的天理及宗族。 必須這樣解讀,才能明瞭金門人為什麼這樣近乎耽迷、矜傲、熱衷於歷史的回顧,包括對宗族文化的重視?換句話說,金門人是試圖用傳統宗族文化那使時間固定住的一面來阻擋動盪不安、破碎和失序的另一面的--所以離散動盪和安土重遷很弔詭性地,正反若合地摶摩、結合為一身,即我們是用永恆來對抗、抹去瞬間、破碎的那一面的。 我們前面說現代性有兩張面孔:永恆和瞬間。永恆/瞬刻;完整/破碎,對蹠而生。十九世紀前的西方人心靈,意識到的是永恆的那一面,尼采摧毀了西方傳統形上學之後,現代性漸漸顯現出其/瞬刻、破碎的另一面--當然,現代性的雙面性質,不管是哪一方面,都是思想與社會結合、互動下總體性的產物,且其中二者的比重,時而很難釐清。 只是,我認為如今我們來到那以瞬間、變動、破碎為主的后現代性狀況了。我準備依此情況來作論述史觀及主軸。再強調一遍,原因無他,如今社會發展到了瞬間、變動、破碎為主的這番景境了。 但不可諱言地,我們金門人的社會集體心性,或稱之為金門的國民性、金門的精神主體性,有一部分卻依然留駐在那視永恆為主軸的時代。金門人耽迷於對歷史的回顧與整理--包括對宗族文化的重視,無疑正是這份心態的鏡映。 這樣做有意義嗎?當然有的,只是,就像前面所說的,我們要有所警惕,對史的整理,對宗族傳統文化的重視,心態要建全,必須要作義理的重新創造性的解讀,換句話說,要讓古人作今人,而不是讓今人作古人。讓今人作古人,意思就是停駐在古代、在傳統,可是我們不能這樣作呀!道理很簡單,因為現代性的發展邏輯就是永遠的變動、永遠的現在。永恆在某種意義上,毋寧就是停滯、腐朽,就是死亡。 (四之二)
-
老梅石槽綠意盎然
春暖花開時節,偕內人造訪季節限定的美景-老梅石槽,賞心悅目的場景,讓人深切感受到大自然的奧妙。 駐足岸邊,放眼望去,一片綠油油的藻類,如毛茸茸的地毯鋪展在岩石上,美不勝收;此一特殊海岸美景,每年春天都會磁吸不少賞景人潮。 大自然是最偉大的藝術家,藍天、大海、石槽和綠藻揮灑出優美景色;一波波海浪輕拍石槽,彷彿彈奏著超大型的樂器,飄來陣陣美妙音符,詩情畫意的景緻,令人驚豔! 這些「石槽」主要是當年大屯火山群爆發後,留置灘岸的火山礁岩,經過歲月與潮水的雕琢,鬆軟者逐漸消失,慢慢形成一條條別具特色的堅硬溝槽。仔細品賞,粗獷石槽交織著細緻綠藻,展現出剛柔並濟之美。 奇特又漂亮景觀如何形成的?標示牌簡介:「它的形成是因為藻類附著在火山岩上,在消逝之後,其殘骸會硬化成一層薄薄的石灰質,新的藻類就在這層石灰質上,繼續附著生長,如此一生一死不停地循環下,便堆疊成許多細薄紋的藻礁。」多麼神奇的景象,春天石槽綠意盎然,夏天則一片蕭條,奇特景觀依稀闡述著生命輪迴的道理;表象的消失,往往是孕育另一生命的開始。 的確,懷抱謙卑之心,更能發現周遭事物之美。我和內人滿懷喜樂,迎著海風,聽天籟、賞綠槽,將快樂身影,鑲嵌在大地的奇景裡。
-
阿嬤晚安
從我有記憶開始,阿嬤就已經是白髮蒼蒼的模樣,小腹有點圓潤,總是喜歡穿著花花襯衫,搭配一件寬鬆的黑色短褲,踏著紅色的人字拖在雜貨店裡忙碌,後面都會跟著短頭髮的小蘿蔔頭,探頭探腦地在一旁東摸摸、西看看,印象中,我最常跟著阿嬤走到爐灶旁邊,手工紅茶,這是店裡的招牌,每天都要煮上一大鍋。 將巨大的鐵鍋放到台上,木材對半劈下,一根接著一根堆入底部,等到半滿的時候,撕碎舊報紙,用打火機點燃之後,迅速放到最上層,開始拿著扇子不停的搧風,直到燃起熊熊烈火,就可以繼續放入柴火,當我還是小不點時,總是被拉到旁邊的椅子,深怕我被熱氣灼傷,不過隨著我的年紀增長,我逐漸變為顧火人、點火人、劈柴人,角色的變化,代表我的成長軌跡。 古早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我的上學前,當我需要背上書包到校園上課,見到阿嬤的次數,從每天的日日夜夜,轉變為一週兩次,甚至更少,因為還有週末補習班的課程加強,幫忙的次數也是微乎其微,最終將所有的陪伴,都寄託在紅茶中!甜甜的滋味,總讓我想起好幾個小時的熬煮,多種藥材的加入與過濾,才擁有現在晶瑩剔透的模樣,也許是熟悉的味道、也許是思念的寄託、也許只是單純被甜蜜的味道吸引,紅茶成為我的最愛飲品。 隨著我慢慢地長大,阿嬤也在慢慢的變老,見證了阿嬤從流利走路到輪椅相伴、從身手矯健到臥病在床、從意氣風發到直不起腰桿,似乎輕微的感冒,都有可能危害生命,看到這一幕,心裡總是會異常酸澀,儘管身體不適、儘管疲憊不堪,阿嬤看見我,依舊會是露出大大的笑容,拉著我的手,詢問者日常生活,叮囑著我要多吃飯、多喝水,許多的點點滴滴,都結束在兩個月前的中午。 阿嬤突然血糖飆高,立即撥打救護車專線,火急火燎地趕往醫院,直接被帶往重症急診室,經過搶救一番,暫時安置在病房中,卻一直處於昏迷不醒,再加上目前的疫情嚴峻,院方不允許探訪,只有做過PCR,才能夠擁有3天的探視權,每次探視只有1個小時的期限,因此見面次數寥寥可數,總是期待著甦醒的日子到來。 沒想到,等著等著,卻等到噩耗的消息,平穩的心跳突然急速降低,最終搶救無效,剛回到家的阿嬤安詳且寧和,就如同陷入深沉的睡眠中,心中不免難過又欣慰,其實從前年開始,阿嬤的身體狀況就非常不穩定,每天需要仰賴著呼吸器的幫助,再加上身體的疼痛,經常都是夜不能寢,很難好好的睡一覺,往往都是醒來又睡,甚至無法入睡,導致早上都呈現昏昏欲睡的狀態,只有見到兒孫到來時,才會努力打起精神,如今病痛已經結束了,熟睡的模樣,真的很難得! 阿嬤,您好好休息吧!作為孫女的我,依舊會努力生活下去,儘管少了您的陪伴,但是我依舊會記得您的教誨,請您放心!希望您在天堂的日子,再無病痛,好好休息,這一生您辛苦了!晚安,阿嬤!
-
【小說連載】塗猴
坦白說,春嬌之於會那麼討厭塗猴,純粹是他醜陋的外表使然,甚至她曾說過,看到他那張馬臉和露出唇外的暴牙,就有吃不下飯的感覺。加上她這個做母親的凡事護著她,以致壯大她的膽量。來福嬸仔曾罵她「無大無細」,但有她作倚靠,把老人家的話當成耳邊風,母女倆可說同一個鼻孔出氣,把塗猴說得一文不值。可是塗猴除了「顧」她們母女兩人的「怨」外,卻因他的勤奮和忠厚博得村人的讚賞,村人並警告她們母女不要「軟塗深掘」。 可不是,當他們夫妻年老不能耕作,女兒春嬌又是一個拿不動鋤頭、扛不起犁的女流之輩時,日後必須靠塗猴耕種才有飯吃,孩子也要靠他培養才能成器。到時一旦沒有飯吃,母女倆是否還會嫌棄他醜陋呢?她們似乎忘了,美醜是與生俱來的,它只是人的容貌和外表,不能當飯吃。倘若春嬌招來的是一個好逸惡勞、花天酒地的美男子,又該如何呢?或許不僅是她惡夢的開始,也會讓她痛苦一輩子。(三三)
-
〔金門文學對話錄〕「我們才是古人」--從現代性略談金門的文與史
●黃克全:「我們才是古人」--從現代性略談金門的文與史 一個意識到其危險的民族是養育天才的民族。 --尼采 前言 首先,我認為前面這句引言,依尼采,其重心在講天才(超人),依我用在這裡的意思,重點在「意識到其危險」。 當代法國解構主義者德里達(Jacques Derrida,1930-2004)說過一句引人深思的話,他說真理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形而上學概念。那麼我的應對之道或是:本文不是真理,更不是一種「有效性要求」,但假如讀者認可我文章裡的看法,那麼,表示我們彼此間締結了某種約定--真理本質之一莫非就是約定論。我認為德國學者尤爾根.哈伯瑪斯(Jürgen Habermas,1929-)和阿佩爾(Karl-Otto Apel ,1922-2017)的先驗、語言學「語言交往共同體」的對話倫理學概念也是約定論。話說回來,他們把真理解釋成一種理想的交往共同體的終極共識,但什麼叫做「理想的交往」?它會不會走向尼采所說的「理想的交往就是交往的終結」?我的態度卻是,我們或必須接受「交往的終結就是理想的交往之一種」並且讓我們從這份終結點重新啟步,因此「交往的終結」是具正面意義的。且讓我們從提出一個問題開始,期盼在還沒有達到結果前就有所獲得。康德《純粹理性批判》提出的真理的二律背反,暗喻著真理本身充滿著矛盾及弔詭。因此我們議事論題時必須謙虛、敬謹以待。我的看法是,如果我們在這交往的互動過程中,取得某種共識--或至少取得某種前進的力量,如此一切便都值得了! 本文 我試著用現代性這概念來談談金門的文與史,或者說從金門的文與史來談談現代性,有一些火光可能會激盪出來,討論隨機環繞在文化、哲學、社會學、心理學、語言等等範疇。 「現代性」是一種關於時間的文化表現特質,是一種不斷變化、內在自我矛盾的歷程。而現代性其精神主體是什麼呢?我們不妨說,其精神主體性之一是「理性」或者說是「啟蒙理性」--而「現代性」隱晦不明的主因之一,或是緣於現代性的自我揚棄、自我否定的特質。關於這種自我否定,稍後將提及。 儘管狄奧多‧阿多諾(Theodor Adorno,1903-1969)認為現代性是「質」的而非「年代學」--即時間的範疇語,我們仍不妨暫且依「理性」這題旨來瀏覽現代性發生的時序。一般我們把十七世紀的笛卡兒當作西方現代哲學體系的開創者,而十八世紀的康德則是集理性主義哲學於大成,也就是說理性哲學體系在康德這裡作一個總結,成為一高峰。當然,我們也可比笛卡兒更早,往前推到十四世紀標舉重返希臘、羅馬時代人文與自由精神的歐洲文藝復興運動,或者,再推溯到西元中世紀末期的士林神學--士林哲學特點是以理性為主,兼採柏拉圖與亞理斯多德的學說和基督教的神學並發揚光大。也有人推舉出西元前五世紀那些古希臘的自然派哲學家,好比說以「一」來解釋「多」,用一個簡單的原理來說明複雜的現象,將萬物歸因於單一元素,又說「水是萬物之原」的米利都學派的泰利斯;或者說是畢達哥拉斯--他說「萬物皆數」(All is number),認為萬物本原是「數字」,世界由數字組成。尼采則拈出個人及理性、智慧的蘇格拉底,認為他開拓了理性主義的先聲……。 寫《惡之華》的波特萊爾有一句話很經典,他說現代性具有一面永恆的臉孔,但它的另一面是瞬間。它對蹠而生的兩張臉孔、兩面性格如下:永恆/瞬間;完整/破碎。換句話說,一切都是逆反的。這是緣於現代性的啟蒙理性具有一種自我否定的特質。只是,現代性瞬刻、破碎的那部份,日漸壓倒永恆不變的那部份,成為晚近現代性的主要論述--或者說是后現代狀況下的主要論述,而支持現代性永恆不變那一部分,則逐漸受到質疑。 為方便討論,我們把「理性」當作一個入門的門檻或槓桿,說現代性主要是一種理性主義,而其中的理性,有著下面這些外延,那就是:實證、科學、普世、進步、個人主體、自由、民主、資本、自我否定、矛盾、游移……等等,我們也可以再作無限的延伸,因為現代性時而是對現在的一種反動--外在的對他者,內在的對自己。 我們接下來看「金門現代性」的主體性是什麼?我個人認為可以把「離散」列為這個題旨下的主要內容,動盪、不安、不確定性、游移……等等都是這個內容下的外延;而依其現代性內在的逆反性,其另一方面則是安土重遷、確定、封閉、守舊、固守……等等。 我們不妨從金門當前文化施政重點作切入講起,因為這反映出金門島島民的集體心態或說集體潛意識。 這些年來,我們的施政重點,不管軟硬體,都偏向在對歷史作回顧;歷史回顧本身沒什麼大礙,甚至有時候是有必要的,正所謂溫故而知新。試舉一個例子,梁啟超曾經在其《清代學術概論》一書裡,認為近兩百年的學術,一言以蔽之,為「以復古為解放」。具體來說是「復宋之古,對於王學而得解放」,「復漢唐之古,對於程朱而得解放。」,「復西漢之古,對於許鄭而得解放。」「復先秦之古,對於一切傳注而得解放。」意思就是藉著前一代的價值,來跟眼下現時的價值作逆反及抗衡,譬如以復興宋之前的漢代的經傳、經世思想,以矯正宋學末流的主觀、空疏。梁啟超這裡也可以說是在作一種歷史的回顧。但重點來了,我們要體認到他的回顧,主要是作為一種方法論,就像是現代性的那種對當代傳統的悖逆,也就是把自己當作主體,必須讓古人作今人,讓古人模擬今人,自己再「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這也就是笛卡兒說:「我們才是古人」這句話的意思。所以梁啟超這個例子,不能泛泛地解釋成一般意思的「溫故而知新」,必須更精準地理解為一種「藉故而變新」。 (四之一)
-
夢想的實現,不是你逃避現實責任的理由與藉口
之前在工作中,上班時間有客人來找老闆閒聊,因為老闆的女兒有在畫畫,而畫作都陳列在我們辦公室周邊,而他們談著談著,客人便問到老闆的女兒還在畫圖嗎? 老闆笑說現在女兒去工作了,畢竟在台灣,畫畫沒什麼出路;然後順著這話題,客人就提到他的朋友,也有一個孩子很愛畫圖,學校畢業了,也不去工作,終日在家就是畫畫,什麼都不想做,吃的、用的都靠家裡供應,本來一開始,家裡覺得也還好,孩子有理想、有抱負,父母本來就該支持啊! 但久而久之,好像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孩子晚睡晚起,作息不定,越來越頹廢,作品緩慢累積著,看著無用處,也不能換錢,就覺得自己在不知不覺中,養出了米蟲。 後來家人當然希望孩子別再畫了,出去工作,好歹就是出去謀生,至少也不要跟社會脫節;結果孩子卻不願意,一哭二鬧三上吊然後說這才是我想做的,我只想畫畫,其他的行業不適合我;父子就這樣大吵了起來,一發不可收拾,關係變的好緊張,所以和朋友談到了這個事。 這孩子的爸爸無奈的說:「的確,圖畫的好,但那又怎麼樣呢?沒有人賞識你的才華,那就只是一張漂亮點的紙罷了。能吃嗎?能活嗎?」 孩子這邊也不肯退讓,死抱著夢想,什麼誰都不能阻擋,看起來有玉石俱焚的氣勢,但卻靠家中經濟一再的資助。 畫畫的人,誰不想成為像畢卡索或梵谷這樣有名氣的人呢? 有夢想的人,哪個不希望被看到呢?但是,這不是有才華就好了,很多時候,你還有機運,機運是老天爺賞的飯,不是每個有才華的人,能有才,又得財。 更不要說很多自己覺得懷才不遇,其實或許真的細細思考,更多是懷才不足的自負。 說個現實點,在你所期望被關注的那一天來臨之前,你究竟是米蟲還是名畫家,沒人知道,或者可能死了才實現,也或者可能你永遠沒這一天。 其實父母到最後,只要求孩子能夠養活自己,什麼夢想,他們不冀望了,更不想養出將來啃老的孩子,只是這對父母,他們醒的太慢了……而這孩子卻有著和夢想共進退的決心,卻理所當然的花著父母給予的金錢。 我雖然在旁邊忙自己的工作,聽了此番話,心中有很多的想法,可不是嗎? 「你懷抱著滿腹的夢想,卻不對自己負責,沒有收入,家人只能感受到你成天的墮落,還有不求上進,這就是現實;你的夢想是你的事,但為什麼你的生活卻要別人負擔?所以如果你真的無法靠興趣生存時,請先養活自己,因為每個人都有生活所需,這是你自己該負的責任。 追夢的先決條件,只有自己站穩了,才能走的更長久,如何取得平衡點,盡力去做,但千萬不要成為逃避責任的理由與藉口。」 會這樣說是因為,我本身也是創作人,只是我白天都上班,晚上回家忙自己要做的,已經近三十年,本身作品非常的多,喜歡的事,要去實現,從來不會只有一種選項,你可以兼顧生活,或找出最好的方式去實現,而不是打著夢想的名義,啃著家人的經濟,只為了自己的不負責任,和大家共勉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