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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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戀故鄉金門的陽光
住屋若有陽光照拂,是種福氣,健康也就跟著加分。我不懂風水,但三年多前初見我現住的屋子,是個初秋午後,迎接我們夫妻是灑在客廳的一片歡喜微笑的陽光。 喜愛上這充滿陽光的屋子,細想下,與我在金門生長近二十年的歲月經驗,綿密關聯。也可說,我有意無意將金門閱歷過的陽光帶進了新屋。更深入說,金門的成長歲月,奠下我日後許多人生思維和哲念的基礎。 午後,常依靠客廳的躺椅上,望過露台,望向遙遠天邊的藍天和白雲,再低頭看看灑得滿地金黃色的陽光。那片陽光,溫暖了我冬寒的骨子,更溫暖了我對金門故鄉永恆的回憶。 我不是在做夢吧?竟又任陽光帶我回金門故鄉,回到我生長近二十年的地方,那裡有一片片的陽光一直閃爍著,一直向我招手。 記憶裡,金門的冬天,格外冷,冷到像一個大冰箱,有時甚至像一個大凍庫。只要太陽一露臉,大家都會趨之若鶩,紛紛出來與陽光約會、對話。 冷戰軍管那段童年歲月,家常有駐軍,我常坐在瓊林古厝門前大石階上,曬著暖和的冬陽。此時,阿兵哥們出操歸來,也來做日光浴。就在這暖暖的陽光裡,開始我的學前教育。 和阿兵哥對話交談,幾乎都用國語中文,我的中文聽說能力,就是這時打下了基礎。阿兵哥來自全國大江南北各省籍,我幼小的心靈,被他們所說的故事吸住、打動。那些年,許多人生的常識和知識,都在冬天的暖陽下,一起曬著陽光,從軍人身上獲取的。陽光是我在金門故鄉成長過程,一個不能或缺的伴侶。 金門戰地年代的夏天,太陽出奇地大且熱。我永遠記得古厝門前那片洋灰地,不大不小,夏天常曬著農作物,熟的和生的花生、玉米、高粱、豆類、地瓜乾等,輪番上陣,上演一齣齣的日光浴。 只要有陽光,門前的廣場,就未曾寂寥過,衣服和農作物,甚至海產,如海蚵和海菜,都紛紛熱鬧登場,接受陽光的照拂。陽光是孕育戰地金門生命和希望最可靠、最古老的一個真理了。 小時,母親吩咐我們幾位小孩,輪流將日曬的穀物,每隔一段時間,加以翻面,隨陽光走動的步履挪移作物。我們都樂於與太陽公公玩捉迷藏的遊戲,這是我在冷戰金門童年烙下一生如新的記憶。 那些年,金門的大街小巷,廣場和空地,常見鄉親利用大太陽曬農作物,蔚成島上特殊的景觀。想到故鄉的陽光,就無可避免地在腦海裡躍現這一幕幕日曬作物的場景。 不怕陽光笑我自作多情,但陽光裡明明就藏著我對故鄉最深情、永不止休懷念與記憶的音符和旋律。那陽光,片片灑在古厝的天井和走廊上,片片灑在晾曬著花生米或甘藷片的門前廣場上。那陽光啊,片片灑在我懷念故鄉金門的回憶大道上。 別人一生可能只擁有一個陽光,而我卻有兩個,一個在當下,另一個在故鄉金門的過往。那孕育我成長茁壯故鄉的太陽,高掛在我記憶的天空,越老越明亮,越老越引我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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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921
9月21日剛好在台北,途經國父紀念館時,看到台北市政府正舉辦「國家防災日」防災教育宣導活動;活動由市政府消防局主辦,市長蔣萬安也出席,看著曾經待過的單位,免不了到現場參觀,活動主旨在提高民眾對防災議題的關注與了解,並強調在災害發生時的自助與互助理念。 將9月21日訂為國家防災日,原因就是民國88年9月21日凌晨1時47分15.9秒發生於台灣中部地區的逆斷型的那場地震(集集地震)。從南到北持續102秒的嚴重搖晃,芮氏地震規模7.3,是台灣自二戰後傷亡損失最嚴重的自然災害。 這一年,我剛剛從警校畢業,因金門還未成立消防局,於是選擇留在台北市,並被分發在內湖消防分隊,7月1日報到,隨即職前訓練12周。9月21日剛好是結訓日,晚上吃完慶祝宴便回分隊報到,滿懷欣喜隔日將成為正式消防員。 迷迷糊糊之際睡到半夜,忽然感受到一陣劇烈的搖晃,由於宴會有喝酒,以為是上鋪同學故意鬧我,一腳往上踹去:某某,不要鬧了,明天還要上班。上鋪同學還沒回答之際,忽然搖晃結束,來了一次上下的巨大跳動,此刻所有人都被驚醒,房間有學長大喊:地震、大家快起來離開。於是一陣兵荒馬亂,大家都往外衝,只見原本夜間燈火通明的台北市區,已成漆黑一片,同事們自發性聚在隔壁保養廠空地上,分隊長也開始清點確認人數。 由於在這之前7月29日台南電塔傾斜導致的大停電,曾經造成大量電梯受困案件,大家已早有要出勤的準備。在此冷靜下來的空檔,第一反應就是打電話給家人互報平安,但電話已經打不通,電視系統也已癱瘓,資訊完全與外隔絕。一位經驗豐富的學長找出一台老式收音機,大家就靠著這台收音機收聽災情,其中某電台記者或許受到驚嚇,竟然問氣象局人員:請問是地震引起的大停電還是大停電引起的地震,令大夥聽了哭笑不得。 果然沒幾分鐘,勤務指揮中心就傳來案件派遣:虎林街東星大樓倒塌,請所有車輛前往支援。 到達現場時,我們單位部署在虎林街一側,一下車看到災害現場以為是電影場景,只見整棟大樓已經倒塌,原本12樓的建築,底下8層已塌陷,只剩9到12樓4層建築靠在隔壁大樓,建築內有多處在燃燒、伴隨濃煙以及嗆人的瓦斯味,一切都讓我感到不現實。只見一堆人在斷垣殘壁中對著我們喊著救命,此時先到達的分隊已經展開救援,整個指揮系統大亂,無線電根本無法回報,畢竟大家都沒遇過這種災害狀況,指揮官只好下令各車組就近搶救民眾。於是我們就從眼前的現場開始救援,或許是腎腺上素分泌,很多困難無比的救援,在當時覺得理所當然,是後才知危險程度。在經過幾小時的搶救後,現場就只剩被建物壓住的民眾及瓦礫下傳來的呼救聲音,這些需要依靠救災工具及技術難度非常大的救援。很快來到早上八點,另外一班同事來接替時,鬆懈下來的我跟同事一下就無力地躺在人行道旁,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此後在日夜不停的搜救下,幾乎挖出來的都是罹難者,現場氣氛是一片烏雲籠罩,時間終究來到黃金救援72小時結束的時刻,指揮官就決定用重機械挖掘,加快救援速度,我們則被安排在吊車上觀察是否有受困民眾,幸喜在這絕望之間又救出葉氏兄弟,大大激勵現場救災人員及家屬的信心,可惜在此後就沒有傳出好消息,直到將現場掘地三尺。 921大地震肇因於車輪埔斷層的錯動,造成地表長達85公里的破裂帶,更在全台造成2415人死亡,29人失蹤,1萬1305人受傷,5萬1711間房屋全倒,5萬3768間房屋半倒的災情。以及道路、橋梁、堰垻跟堤坊,電力、衛生、工業、醫院、學校等公共設施的破壞。我在北市只見到千災萬害中的一隅,就已經感受到了此次災害不知摧毀多少家庭,造成多少妻離子散以及親人天人永隔的情景。最不能忘懷的是我在瓦礫堆下救出一位小女孩後,她不哭不鬧,眼中滿懷著期望跟我說:叔叔,我媽媽跟姐姐還在裡面,你快救救他們。那時我還年輕,又專注於救人,下意識對她說:現在她們被埋在地下,可能救出機會不大。她聽完我的話之後,眼中露出的絕望眼神,那一刻我真想抽自己的臉,還好學長在旁忙說:妹妹不要擔心,我們很快會把你媽媽跟姐姐救出來的。 災難帶來傷痛,卻可以讓人心手相連。921地震讓台灣人見證了破壞與重生,學會了記取傷痛,珍惜生命。事情總有兩面,浴火終究重生。因為921地震,台灣之後完成區域性預警系統和國家級警報,以創新科技預測地震發生的週期,預先防震減災。另外在救災制度的建置、人員的訓練、裝備及器具上,也都朝先進國家之林邁進。現在在台灣各地旅遊,當年記憶中921地震造成的殘敗已然修復,大地仍在休養生息,只有少數刻意保留的災區景況當年現場。很多人都不願提及這當年傷心往事,但這一段記憶已深植每個人心中,經歷過的人,都有屬於自己的921。 而我,始終忘不掉當年那位小妹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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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化陸客觀光旅遊 促進兩岸融合發展
五二○以來,兩岸主事者因政治認知分歧與外力或明或暗糾結,民共關係陷入新僵局,官方溝通管道形同虛設,兩岸關係呈現不進反退現象;如果雙方對立的言論和行動不見和緩,兩岸關係持續處在衝突性的狀態,將導致期待兩岸和平的民眾憂心忡忡。 現階段中共對台工作的布局,硬的一手顯然是採取堅定反獨作為,另一方面,以寄希望於台灣民眾為政策考量,直接切入民間,爭取民眾向心為著眼。例如,六月中旬,第十六屆海峽論壇在廈門舉辦,大陸全國政協主席王滬寧代表中共總書記習近平出席。王滬寧於「兩岸融合發展示範區建設專題推進會」時強調,要促進兩岸經濟文化交流合作,深化兩岸各領域融合發展,呼籲台胞全力阻止戰爭和台獨,為兩岸和平發展、和平統一做更多努力。 金門與廈門一衣帶水,自古以來即有兄弟島之誼。內戰造成兩岸軍事交鋒對峙,惟自「小三通」開航二十三年來,金門扮演著兩岸交流的重要角色。捨棄過去歷史淵源以及閩南文化與居民通婚、置產等因素不論,自從兩岸官方時而惡言相向,雙方溝通管道中斷,以及新冠疫情導致旅遊團禁令和直航點縮減,小三通再度開通後,得地利之便,與大陸地區頻繁往來的金門,順勢成為兩岸間最便捷的溝通平台,不時扮演著聯繫橋梁或危機處理的第一線。 有識之士都在為兩岸的和解與和平奔走。八月中旬,金門縣議會洪允典議長所組織的金門民意代表團與本縣立委陳玉珍陪同,還有台灣及金門旅行業界代表同行,拜訪北京國台辦高層。會談中向陸方表達同為炎黃子孫的立場及和平友好的善意主張,雙方進行深入的溝通交流,除了積極爭取陸客來金旅遊外,更希望全面開展多元化的交流合作事務,期能有效促進兩岸融合發展。 大陸方面很快就有了善意回應;8月30日晚間,大陸文化及旅遊部發布「大陸將於近期恢復福建居民赴金門旅遊」與9月1日小三通航班增班的雙重利多消息。廈門旅遊首發團已於日前展開為期兩天一夜的金門之旅;陸客自由行部分也於25日成行。這次開放陸客來金,將帶來可觀的經濟效益,顯見若能奠基於兩岸人民良性互動作為交流基礎,必能累積善意,達到彼此情感交融的美好境界。而如何提升金門的整體旅遊環境,是振興金門觀光的關鍵因素。 金門雖然有自己的兩岸觀,認同兩岸人民同根同源,原本就是一家人,經常往來以促進感情,從交流中建立互信。但是,金門要走陸客觀光的路必須仰賴中央政府的支持與配合,以這次爭取到大陸開放福建居民來金門旅遊來說,以往大陸遊客來金門手續簡單,可以辦理落地簽證,想來就來,而現在則要透過旅行社申請及陸委會的審批;也就是陸客辦理「入台證」還有層層關卡,陸委會是否放行是重要關鍵。 因此,為了落實這次陸客來金旅遊紅利,有賴中央民代與縣府為民請命,積極與中央相關部會加強協調溝通,希望簡化審批流程,加大放行人數;更好的狀況是恢復到疫情前只要落地簽證即可來到金門,為金門的觀光及民生經濟注入活水,進一步為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做出新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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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陸月球
今天跟孩子講的睡前故事是登陸月球。 登陸月球是哪一年發生的呢?是1969年的7月20日,距今已經有55年了。55年前,人類首次踏上了地球以外的土地,這是人類文明史上的一件大事。 「為什麼這是一件大事?」 因為自古以來,人類總是仰望著天上的星星,幻想著那些星星上可能發生的故事,並為它們賦予了無數的神話和夢想。人們抬頭看著月亮,夢想著有一天能夠登陸月球,就像中國有「嫦娥奔月」的神話故事,詩人們、以及數不清的世代的父母在床前講述月亮故事給孩子聽,就像我一樣。而這一切,在阿波羅11號登陸月球之後,都改變了。 人類將登陸月球的消息在1969年7月20日的前幾天就開始在村莊傳播了,到村公所看報紙的人會講,放學回家的小朋友會講,在陽翟後溪洗衣服的婦人們會講,在街頭粿葉樹下喝茶聊天的老人們也會講。 那時,陽翟村駐紮著大量的國軍。永昌堂和浯陽小學校駐了政戰隊和軍醫,我們家頂間古厝住著軍法處的軍官。7月19日,政戰隊隊長告訴我的阿公,說他們借來一台電視,擺在浯陽小學校一樓大堂,村民們可以推派一些人前來看隔天登陸月球的實況轉播。 「實況轉播是什麼意思?」 就跟現在Youtube的直播一樣。那個年代,別說實況轉播,陽翟全村還沒有人見過電視。當時我未滿6歲,當天下午興奮的跟著一群玩伴來到浯陽小學校。這才發現幾乎全村的小孩……不!幾乎全村的老人的也都來了。浯陽小學校一樓大堂擺了一台電視。 「那台電視長什麼樣子?」 那是一台很小的黑白電視,可能有十四吋,電視機外殼是木頭製,電視機面板上有許多機械旋鈕。我記得阿兵哥們坐在大堂的第一排椅子,村裡老人們坐在第二排,我們小孩子站在後面,人很多,有的人坐在大人的肩膀上,遠遠的看著轉播畫面,感覺很興奮。 我年紀小,個子也小,照理是擠不過人群到電視前觀看轉播。可是五十幾年後回想起來,我清晰記得登陸月球的轉播畫面,也不知道當年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還是日後移植媒體的記憶?我當時還沒近視,也許真的看得清楚轉播。 「也還沒老花。」 對,也沒老花。當時,每個人都熱切地談著登陸月球,不管是小孩還是老人,懂的、不懂的、看到轉播的、沒看到轉播的,都熱切的談論著。大家很好奇,會不會看到嫦娥和廣寒宮?或是月亮上的其他生物?但等到真正看到畫面時,發現月球表面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沒有看到嫦娥,她是不是躲起來了?有小孩這麼問。 嫦娥可能住在月球的另一邊吧。有小孩回答。 「好笨的小孩!」 雖然大家都沒看到嫦娥,但這次登陸月球的事件徹底改變了我們對月球的看法。大家都知道,月球上沒有空氣,也沒有水,氣溫極端,因此人類不可能在月球上生存,當然嫦娥也不會在月球上生活。 「那是誰在直播呢?」 當時登月的兩個太空人阿姆斯壯和艾德林應該是輪流拿攝影機拍攝,有時候鏡頭會拍到地球。阿姆斯壯從太空船跳下去月球表面的時候,彈得很高,而且走路輕飄飄的,像用跳的,我們都不知道到底是轉播的慢動作效果,還是月球走路真的如此。 「月球的重力只有地球重力的六分之一,所以才會這樣。」 沒錯,你有讀過月球的書,所以知道。可是當時我們都不知道。 「如果那個攝影機是6公斤的話,在月球上應該只有1公斤,所以應該可以丟來丟去。」 丟壞了可不行,這不是開玩笑的事。登陸月球可是一件大事,美國一共花了250億美元才把兩個太空人送上月球。 雖然登陸月球實況轉播時間很短,但所有觀看的人都非常滿足,因為我們親眼見證了人類登陸月球這一歷史性的一刻。大家都感覺自己參與了這一件人類文明的大事,每個人都覺得很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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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廷蘭漂流越南所遇福建鄉親
2024年8月26日,我在越南胡志明市人文與社會科學大學作了一場名為「蔡廷蘭1835年漂流越南所見的閩南人與福建會館」的主題演講,9月14日第九屆世界閩南文化節在印尼雅加達召開,我又應邀作了一場名為「海外福建會館對閩南鄉親的海難救助--以越南與海南為例」的主題分享。 這兩場主題演說的共同焦點,在於蔡廷蘭漂流越南所遇福建鄉親,值得一提再提。因為如果沒有越南各地福建鄉親的關照,蔡廷蘭的回國之路可能難以順遂;倘若缺少閩南同鄉的沿途幫忙,他的《海南雜著》也未必能夠寫得那麼接地氣。 我說《海南雜著》一書接地氣,是有根據的,舉例來說,《海南雜著.越南紀略》記載了一種稱為「亂霸」的社會風俗,說越南人遇到爭鬥之事,「不論男女,皆兩人相持,仆地上不起,謂之『亂霸』」,先起者為理屈,「至親雖強,不敢助」。村長得知,會擊柝集眾來進行調停,調停不成則交由官府審理。在告官過程中,「被傷者移臥仇家,日夜呻吟,不食」,官府還會要求仇家將被傷者先醫好始予受理。這樣的官司也太麻煩了,因此民眾之間罕有械鬥爭端。 關於越南這種「亂霸」風俗,越南阮朝官員鄭懷德(1765-1825)《嘉定城通志》卷四〈風俗志〉有類似的記錄,謂之「臥禍」(「投身握地,毀裂衣裙,抓傷身體,呻吟呼喊,嫁禍於人,以索罰謝」),可見蔡廷蘭所言不虛。問題是,蔡廷蘭身為一個外國人,言語不通,他怎麼能夠如此深度掌握越南的民情風尚呢?答案就在蔡廷蘭自己的一句話裡,他說:「廷蘭以風濤之厄,身履異域,雖譯語不能盡詳,幸遇同鄉流寓者眾,得隨地訪聞其事」,原來他返國途中遇到了許多旅居越南的福建同鄉。 蔡廷蘭漂流越南所遇福建鄉親,以閩南人居多,我借助《海南雜著.炎荒紀程》為大家簡要梳理一下相關名錄,包括:道光十五年(1835)農曆十月十三日,廣義省派來的翻譯人員沈亮(詔安人),十六日晚上蔡廷蘭就借宿在沈亮家;十七日他遇到林遜(同安人),也獲邀留宿家中,那天廣義省大官還找了福建幫長鄭金(同安人)資助米二方、錢二貫。 十一月初十日,他又會晤廣義庯的黃文(龍溪人),十三日宿黃文家,「談鄉情歡洽」;二十日,他正式啟程返國,福建幫長鄭金、林遜、林慊(同安人)等諸同鄉「擁送至溪邊,灑淚而別」。 北上途中,十二月二十二日他走到廣南省城,宿惠安庯長洪錠(同安人)家;三十日抵達順化王城,宿陳親(晉江人)家。 道光十六年(1836)正月初一,蔡廷蘭曾在洪涼(廈門人)的陪伴下,手持名片去向大官賀年;十三日,抵廣平省城,宿洞海庯長洪謹(同安人)家,兩天後洪謹與同縣吳深(亦同安人),「率妻子各攜藥物追贈,遠送五里外泣別」;二十二日,抵乂安省城,宿林送(詔安人)家;二十六日,抵清華省城,宿沈壬(詔安人)家;二月初六日,抵河內省城,住福建會館,隔天移住同鄉曾添(同安金門人)家;初十,福建庯長沈林(詔安人)偕鄉祠諸人送錢五十貫,他一概辭謝,只收下楊萬記、楊成記(長泰人)、胡榮(舊庯長,漳州人)、曾添等所餉藥物。 上述漳州長泰人楊萬記,我記得我在阮朝嘉隆十六年(1817)〈福建會館興創錄〉碑尾三十二位捐款閩商名單中看過他的大名(慨捐540兩),沒想到二十年後(1836)他竟還在河內福建會館接濟了漂流越南走路回國的蔡廷蘭。 我深信蔡廷蘭漂流越南所遇福建鄉親,不僅「贈資得歸鄉土」(蔡廷蘭語),《海南雜著》得以榮膺世界漂流錄經典代表作,旅越閩南同鄉絕對也是幕後的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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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塘江觀一線潮
他高大挺直的身影,走在前頭,後頭跟著我們老弱一群。這一群,有他母親、他愛女、他姨、他姨的朋友。日頭赤焰焰,連地上的影子都縮成一丁點。不一會兒,他便邁開大步伐,愈走愈快,愈走身影漸小。 午後一點,高溫來到38度,晴空一碧,無雲且無風。這種打狗兒都不出門的天氣,只適合躲在冷氣房划手機。錢塘江浩瀚如海洋,堤岸範圍更廣,他開車載著我們,兜兜轉轉,繞道多回,為求覓最佳觀潮點。 看潮的行人,絡繹於途,像朝聖般隆重。人群中傳出,潮來還要等上個把鐘。乍聞之,數百米的路徑,瞬間在小洋傘下,彷彿要走上一世紀。 潮汐,來自大自然的奧妙。地球上的海水或江水,受到太陽、月球的重力以及地球自轉的影響,在每天早晚會各有一次水位的漲落,這種現象,早稱之為潮,晚稱之為汐。 江南遊,沾牧羊女的光,她的外甥,久居華東的台商,識途老馬一路貼心安排。他帶領我們,四處玩耍,一團六人,七嘴八舌搶話講,無時無刻不說說鬧鬧,時而互相吐槽,時而相視大笑,把旅遊的歡樂發揮到極致。 錢塘江觀潮,是無預期的行程,只因主人翁推薦得十分鄭重,也因對他的信任,心動與嚮往,油然而生。 只是有點不明白,到了目的地,為何他要疾步快走,遠遠地把我們拋在後。 天氣實在太燥熱,趕路中直覺冒起一絲念頭,「早知天熱如此,就不來了。」抬頭望著遠方的他,認真的態度,一陣赧然,這念頭便被強壓下去。 不久,他變遠的身影又拉近了。原來,他領先的是為眾人覓得最佳視野的觀賞處,以及擇一處可遮陽避蔭的茶攤。這時才恍然他剛才不厭其煩地開車繞道,為的是找一個鄰近停車處,為我們省卻少走幾步路避免烈日曝曬。 茶攤上,冰涼的礦泉水,滾落喉間,談笑風生再起,暑氣不知不覺退避三舍。 一行人倚欄杆,注視著江水。熱氣,如絲如縷,綿綿不絕,自江心無聲地傳遞上岸。興許我們在陽光下站立太久,江水有感,突然以細微的聲音回饋,自遠方輕輕地、節奏似的響起。音雖微,撞擊心房卻如鼓聲「咚咚」猛響,人人臉上閃過一抹興奮的光彩,彷彿期待有大事將發生,屏氣凝神,傾耳細聽。聲響,不斷地由小轉大,由弱變強,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這時人人如我,不光是興奮而已,而是心底被翻攪過一遍的震撼。瞬間,只見萬水高高築起成一線,迅雷似地崩落坍塌,洪流(氵凶)湧奔來,馬上趨於靜止。 我們來得早,沒能看到據說農曆8月18日的錢塘潮最壯觀的一刻。那又何妨?這趟江南遊,又飛機又舟船又高鐵的,不遠千里而來,雖疲憊,我們有幸認識一個母慈子孝、堅毅、有愛的家庭。移動的家族,愈移愈堅強,從金門水頭村渡海來台,然後揮別親人隻身到大陸。銜命為產業開疆闢土,待落地扎根後接來家人異地裡一同生活打拚。歲月流淌,華髮已生,異鄉變故鄉,開枝散葉的家族,身上依然流露著祖先落番下南洋奮鬥的精神。 一泓江水,潮至,急湍水流奔騰,潮落,平靜無波。人生際遇,莫不是如此。多少波瀾與浪潮,打在生命的肌理,能否穩穩地承接,或慘遭滅頂?不管結果如何,潮來潮去,浪潮退後,清風拂過山崗,歲月了無驚,正如他的寫照。 (後記:日前,與牧羊女、姿慧一同遊江南,承蒙牧羊女之外甥崇錡熱情接待,暢遊江南人文風光,同時有幸認識了他來自一個堅毅的家庭,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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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與燈謎共美 序《休閒賞蝶與腦力激盪》-賀孫金星、李建海、林光建新書
任職金門國家公園時,有一次參加自然生態研討會,在座談交流時,開放自由發言,場內有百多人,忽然有人站起來發言,談到鳥類生態,並提出他的問題,最後他報上自己的名字:「孫金星」,我這才忍不住尋著聲音望去,啊!真的是我的高中同學!自學校畢業後,各奔東西,那裡想到在台北十里洋場的都市相遇,彼此留下聯絡方式,因為我也賞鳥,隔年我們一起結伴到金沙鶯山廟賞鳥,我跟著他透過單筒望遠鏡,與鷸鴴科水鳥相見歡。 之後,每逢假期他回金門,我們便結伴跑田野,追著鳥蹤,金星興趣多元,他也賞蜻蜓、蝴蝶,我便跟著悠遊於其間,他攝影技術好,幀幀蝴蝶照片翩翩飛舞,我看了既感動又著迷,喜歡舞文弄墨的心,起了一波波的漣漪,一首首記錄蝴蝶生命的小詩,得以創作,並在《金門日報》、《環境資訊電子報》發表,當金星的蝶照被「金門文化獎」得獎人林馬騰老師看見,邀請他在家鄉「烈嶼鄉文化館」舉辦「蝴蝶攝影展」時,林馬騰老師鼓勵我的詩和金星的蝴蝶一起展出,之後,我們更一起申請金門縣文化局的補助,出版《蝶蝶不休-美麗的生命》一書,為生態記錄美好的一頁。 小時候,我很喜歡元宵節,可以提花燈,還可以猜燈謎,依稀還記得幾個朗朗上口、金門很在地的閩南語燈謎: 一區園仔鬆鬆 三朵花仔紅紅(猜佛前的器物) 謎底:香爐、香 紅燈火、鐵燈蓋 借汝摸、不通給阮打破(猜一水果) 謎底:紅柿 上開花下結籽 大人囝仔、愛呷啊死(猜一植物) 謎底:土豆(花生) 後來上學了,同學間就會用文字拆解來猜,如: 王先生和白小姐坐在石頭上(猜一字) 謎底:碧 升上高中,國文老師又教了一個新謎面:「黃絹幼婦,外孫𩐋臼。」(猜一成語) 黃絹即色絲,於字為絕,幼婦即少女,於字為妙,外孫即女子,於字為好,𩐋臼是搗碎辛辣食物的石臼,合在一起是「辤」字(「辭」的異體字)。 謎底:絕妙好辭 「謎語」原來是極講究謎格的,謎格據說自燈謎產生就有,經過不斷演變,謎格命名,明代整理時有所謂「廣陵十八格」,清代在《清嘉錄》中,則有二十四格,茲舉數例,如: 鞦韆格,別名轉珠格,謎底限定二字,兩字前後位置互移後,緊扣謎面。如:「驛外斷橋邊(鞦韆格)」猜體育項目,謎底:「木馬」。 捲簾格,謎底字數須三字以上。以倒讀意來扣謎面,例: 「函授」(打常用語一) 謎底:講信用(讀做「用信講」) 充滿腦筋急轉彎的謎語,同時讓中華文化五千年的智慧,展露無遺,令人著迷! 金星告訴我,他最近和同學李建海、林光建,著迷製作謎語,他說既可動腦,又饒富趣味,他們先是在通訊軟體LINE群組,彼此推敲、設計,興致高昂,他們不斷開發謎題的多元面向,其中包含了生活、環境、科技等,智慧藏其中,欲罷不能! 林光建和我也是高中同班同學,個性開朗、活潑,腦筋極好,後來在台灣的教育界奉獻,是杏壇獨秀,他喜歡動動腦、猜燈謎,我不覺意外,但李建海的參與其中,我非常意外,建海和我是小學同學,他住我娘家後面,我們這一屆小學同學感情特別好,每年還有同學會;他和金星都是理工男,卻對中華文化的鑽研如此著迷,可見值得分享大家。 該書的內容採用由淺至深的編排,從猜金門地名出題,其後則附正確答案,內容為金門縣政府民政處所列的傳統聚落,地名涵蓋金門的鄉鎮、村里、聚落、社區等,可說是一場深入金門在地的文化之旅;其次是猜四字成語,先猜答案中有「不」這個字,再來才進入猜四字成語;緊接著才是「捲簾格」的四字成語謎題,這類題目須要具有逆向思考的邏輯概念,才能猜對答案,是一種很好的邏輯訓練。 我的三位優秀同學希望一起來進行一場「腦力激盪」的猜謎遊戲,用現在的話語來說,就是一種「頭腦體操」,大家一起來動動腦吧! 希望藉由一本書的誕生,喚起大家對於中華文化精髓的熱情,動動腦、猜一猜!浸潤於文學的優美辭藻之中,打開《休閒賞蝶與腦力激盪》,豐富生命,開拓生活的多元,僅綴數語推薦與祝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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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遺忘了「一夫」:趙玉明的正氣中華詩人歲月
文訊雜誌主辦的2015九九重陽文藝雅集,10月20日在台大國際會議中心舉行,那一年10月31日適逢《金門日報》50周年社慶,報社邀稿,我正著手撰寫〈從料羅灣、正氣副刊到浯江副刊的金門文藝風雲年代〉專文;會後,人潮漸散,我設定、攔住5位詩人:趙玉明(一夫)、向明、管管、林佛兒(林白)、林瑞明(林梵),邀約到台大庭園會館咖啡廳下午茶,後二位要趕回台南,未能留下。這批詩人多曾軍旅、駐防金門,並留下詩文,其中向明只是短暫過境,1958年八二三砲戰時到金門出使任務.至今還保留了指揮官贈予一罈已蒸發未剩幾滴的老高,後來亦寫下〈飲金門高粱〉、〈金門的木麻黃〉,在《當代金門文學大歷史》新書發表會上,他再以書法揮就、朗讀戰士沙牧坐在大膽島的無名塚、望著來時路寫下的〈媽媽不要哭〉,頓時全場安靜無聲,泛著淚光,「砲聲總會停止的/而現在我們必須擁抱戰爭/媽媽不要哭」、「沒有名字的小墳長滿了野草/雲的棉絮已夠禦寒了/啊,媽媽不要哭」。 再回到那年重九,坐在眼前,我們暱稱「趙老大」的趙玉明(1928~2020),忽又想起1978,少年的我常到訪筆名「風衣」、1963年進入《正氣中華報》、1965年參與《金門日報》創報的顏伯忠(1938~1992)位於後浦城模範街12號的書房,因言論、版面不見容軍管當局,職務一直代來代去,工作情緒陷入低潮,加上無話不談的同事李福井(終南山)考取《中國時報》不告而別,代採訪主任兼編副刊的伯忠先生一度萌生去意,他突脫口而出一個我陌生的名字:「趙玉明」,他說《聯合報》的趙玉明開出優渥條件,欲安排職位拉他到台北發展,顏一度動念,最後終究沒付之行動,「家鄉再不好,報業環境再差,也是自己的土地,且已經習慣的地方」。可見,趙、顏是有交集、交情的。 趙玉明當過《聯合報》總編輯、泰國《世界日報》社長,在報界享盛譽,只是,1953至1964的12年內,他四度金門,在《金門日報》前身《正氣中華報》任通訊員、記者、校對、編輯、副刊主編,也當過金門廣播電台台長,以「一夫」之名發表過諸多篇章的詩人背景,我真是了解太少了,過往爬梳「文學金門」史料時,總是未能將報人「趙玉明」與詩人「一夫」合為一體,在文學這個區塊,把他給遺漏、遺忘了。 1980年6月27日,我在《青年戰士報新文藝副刊》讀到金劍〈憶:與公孫嬿在金門〉,眼睛一亮,「民國四十三年(1954)9月3日下午金門發生砲戰,那時我部駐防在瓊林與小徑等陣地,第一次嘗到強烈砲擊的滋味,當然有些畏懼,但經歷次數多了,也就能提高警覺,習為常事。心想到了金門前線,將來有機會反攻大陸當然最好。不然,能守護金門外島,或戰死沙場,也就不再返回台灣整訓了,對那種長年累月的嚴格演習訓練,與構工備戰磨練苦楚的心情忍受,倒不如早些能轟轟烈烈的在戰場光榮犧牲」,「在金門結識了不少戰友詩人和作家,如公孫嬿、尼洛、一夫、俞南屏、孫煒、查仞千、麻德明、商禽等。尤其是公孫嬿(本名查顯琳,砲兵少校副營長)駐防在榜林,一夫(本名趙玉明,少尉政工官)駐防在下堡,尼洛(本名李明,少校心戰官)駐防在浦邊等地區。記得詩人商禽,屬於地區憲兵部隊,經常在金城街上碰面寒暄。其他如麻德明少校、孫煒上尉、查仞千中尉等均係《正氣中華報》的成員,他們的筆鋒犀利,對編輯剪裁設計構圖,經驗豐富,該報是金門戰地唯一精神糧食,對戰地人心影響深遠。」 金劍的戰地文藝群像記憶中的「一夫」,在2015年終於跳了出來;趙玉明出版回憶錄《筆墨因緣:大兵習文六十年》、《學徒辦報:泰國世界日報三十年》,書中〈軍中文藝與筆墨因緣〉述及他自1953年起到金門四年,軍階是中尉,期間入《正氣中華報》編軍聞與副刊兩年,他也說明《正氣中華報》是胡璉將軍在江西創辦的軍報再於1949年移入金門,向內政部註冊,八開兩大張,第一張要聞、國內政經、國際新聞、金門新聞,第二張副刊、專題、家庭婦女、軍中通訊,編採部門都是江西老人,曹一帆任總編輯,同時調來准尉查仞千任文書工作,「我和仞千白天編副刊專刊,晚上編新聞,中間做校對,兩人同駐一間小宿舍,兩張竹床,丁字排設,中間一張桌子,白天沒有做完的,晚上補做。這家報紙過去的採訪記者,很少寫專訪,也不見記者的署名文章」,如此艱困的編報環境,卻深深影響了趙玉明的新聞、文藝生涯,「從四十二年調防金門,先在部隊編油印報兩年,在正氣中華又兩年多,得到回台灣整休的機會。這次在金門四年多,收穫很大:一是我研修了很多編採的工作大要,整個編輯、記者的實務,另一方我也有不少詩作,我的詩風格,轉而陽剛,如〈戰士的遺言〉、〈太武山〉、〈自剖〉、〈大膽之歌〉、〈別金門〉,戰鬥意志旺,很想走出自己的路」。我們看到了報人「趙玉明」和詩人「一夫」的《正氣中華》歲月。 1992年金馬解嚴迄今,30多年來「金門學」的研究、出版,已發展出一門獨立的學科;「金門文學」的書寫、論述,亦產生有別於台灣文學的區域特性,惟相關研究、討論,多集中於金門在地或原籍金門之南洋作家的作品,較少涉獵解嚴前戰地時期的金門「軍中文藝」、「戰鬥文藝」、「戰地文藝」面向探討的「文學金門」。2014金門學國際學術研討會金門場在金門大學,台大台文所所長黃美娥〈反共抗俄時代的金門文藝論述:以《正氣中華》為分析場域(1949~1964),嘗試從文學史的視角進行探索,所提供的第一手材料、研究觀點,為「金門文藝」或「金門文學」開闢了新的場域;又一個10年過去了,2024金門學國際學術研討會,928再回金大,黃美娥續發表〈「軍中作家」趙玉明與金門:從報刊編輯到文學創作〉;台師大國文系教授石曉楓亦同步發表〈「倚砲」的「火線」生活:論公孫嬿小說中的砲戰書寫〉論文。 2025,自《正氣中華報》母體孕育、斷奶、獨立而出的《金門日報》就要度過甲子之慶,我們找回了「一夫」的大兵文學夢,也聽見他同代人的島嶼之聲,以及超越一時一地文學價值的時代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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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簪上的風光
老家祖廳有一對大門,自我懂事以來一直就在那裡,如此而已。 小時候每當熾熱的夏天帶來蒸騰的氣溫時,午後,我喜歡躺在祖廳前簷廊的砛墘睡午覺。砛墘的鋪裝由大塊的花崗石石板組成,冰涼的石板可以降低身上的躁熱,偶爾吹來一陣清風,汗珠從額頭、鼻子和臉頰滾落,暑氣也跟著消散不少。 炎夏壓制我的活動力,但不能剝奪我的注意力。躺在砛墘乘涼的時光,一對被忽視的門簪映入眼簾,其唯妙唯肖的雕刻似乎存有精魂,一陣風一場雨讓它的形象更加充滿律動和光彩,深入腦海,讓我看得目不轉睛。 大門存在的本身沒有被賦予意義,我卻總是想挖掘門裡門外隱藏的故事,彷彿追尋這些意涵,就是我生活的喜悅和生命的本質。 祖廳大門的上門框有一對紅木門簪,簪頭是立體六角形,正面以透雕雕飾鑲嵌進木框裡,紅漆油飾再安上金箔,木框的邊沿刻著祥雲紋,通過刻鏤的線條深淺變化,營造層次感;簪頭側邊的正下方、右下方和左下方有淺浮雕雕刻,底部以紅漆襯托,再貼滿金箔,更加華麗精美。 門簪,用來串聯連楹和門楣的構件,具有鞏固門框的作用。向前水平突出,與地面平行,與門楣垂直,材料主要是杉木、樟木、松木、柏木。前端粗大,多為圓形、方形、六角形、八角形或花瓣等造型,後部細長,類似插立髮髻或連冠於髮的髮簪,所以稱為門簪。後來因為審美需求,門簪被精雕細琢,正面採用雕刻或彩繪,裝飾吉祥圖案或祈福文字。 祖廳大門門簪的雕刻,注重整體結構的平衡和穩定,採用左右構圖,塑造相互呼應的特點。細看龍邊的門簪,正面刻著一位帶紗帽穿朝服的天官,留著美髯,他右手托著腰帶,左手捧著如意,一派雍容華貴。身後有仕女持儀仗扇,展現天官賜福的威儀。天官的腳邊跟著一隻回頭的鹿,鹿自古是吉利、美好、和諧的象徵,是福祿和爵祿的載體。 再看虎邊的門簪,正面構圖與龍邊相似,只是天官換成左手托著腰帶,右手捧著如意,手持儀仗扇的仕女則微微低了頭,福鹿換成一隻昂首的仙鶴,鶴喻意長壽、高雅和純潔,為祥瑞之兆。鹿諧音六,鶴諧音合,鹿鶴的組合有鹿鶴同春、六合同春之意,蘊含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的祝福。 門簪正面的兩位天官,他們的視角略偏,視線朝祖廳大門的正前方交會,庇佑處在這個神聖交會點的人,福祿壽喜,吉祥如意。意趣,能讓人產生一種無限的想像,我在祖廳前反覆測試,尋找最佳的視角,想要看清天官堅定肅穆的眼神,也希望自己被看見、被眷顧。 門簪起源於漢代,遼、宋時期均為二個,金代開始增為四個,型態種類也變得繁多。門簪起初是結構作用,具備實用性質,隨著審美意識和藝術體驗的提升,門簪從功能構件轉變為裝飾部件,增添豐富多彩的紋飾樣式,同樣地,越富麗華貴的修飾,越能彰顯這家主人的身分地位,門簪的裝飾物又具有象徵作用。 浯島鄉諺「有水頭富,無水頭厝」,前水頭聚落的房子其精巧細緻的建築裝飾物,是在地、閩南與海洋文化的融合,值得再三品味。我家是文資局認定的近百年「歷史建築」民居,是身為出洋客的祖父發家致富後,帶回南洋的建築風格,結合閩南的傳統設計,興建這棟雙落大厝加右護龍後落疊番仔樓。整個聚落現存原件的門簪為數不多,採用上好的木材、精緻的雕工、珍貴的金箔、天然的底漆之門簪更是稀少。這對門簪不僅串聯連楹和門楣,還銜接南洋與閩南、本土與世界,當然,也串起我和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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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在人間:汶萊丕顯天猛公林德甫的事蹟
坐落於閩南沿海、九龍江出海口的一座小島──烈嶼,千百年來,一方水土養育了無數的百姓,在此安身立命。然而,也因為環境資源的有限,以及東南亞區域經濟的興起,近代歷史上,烈嶼和其他福建、廣東、海南等地一樣,面臨著出洋的抉擇,見證了其子民面對挑戰,勇敢遠航尋找更廣闊天地的決心。汶萊,成為了烈嶼移民的重要聚集地。 在這片海外的土地上,依靠著勤勞和誠信,以及對機遇的精準掌握,烈嶼僑民實現了非凡的成就。他們為汶萊的華人社會做出了顯著貢獻,也回饋故里促進了烈嶼的現代化進程。在這些傑出人物中,林德甫先生無疑是最具影響力的代表之一。1927年,年僅17歲的林德甫南渡汶萊,在其表兄吳祥記的「隆順商行」任職,在職4年中,他潛心學習生意,瞭解當地情況,掌握了各種商業營業技能。1934年林德甫奉母親之命返回烈嶼與同鄉(祖籍青岐)洪梅治(Ang Moi Te, 1918-2010)成親,婚後舉家遷往汶萊。同年,林德甫與友人林昭賞、林德樟共組畜產公司,經營生蝦生意;並且與林水輕、陳清奇合作,合創「美成公司」(CHOP BEE SENG),1936年林、陳二人相繼退股,林德甫受限於資金短缺,力邀族叔林招峰、宗兄林水遍入股,經營建材生意,主要販售竹子、棕梠葉和茅草等。 二次大戰後他獨資經營「美成號」,業務結合東亞各地貿易的趨勢,與時俱進,多元化經營,1962年林德甫在新加坡創設友利行,成為楊協成食品罐頭及外國名牌啤酒汶萊區總代理;1970年,他在臺灣創設「高汶貿易股份有限公司」,從臺灣的「力霸水泥公司」進口水泥,同時也進口鋼材、食品、雜貨以及藝術品,並向臺輸出原木、石油等;1970年他也在香港設立「美成船務有限公司」,除經營船務外,還採購成衣、雜貨等多角化經營。美成公司橫跨了建築業、建材業、汽車代理銷售業、船運業、煙草葉代理等行業,經商範圍涵蓋汶萊、香港與臺灣。 林德甫與妻子共育有五子九女,分別是明祥、明泰、明清、明正及明傑,以及水綠、玉花、玉麗、明華、玉美、玉霞、玉品、玉卿、玉真。他們兄友弟恭、家庭美滿,每位都學習到阿嬤(林德甫的母親,陳貝娘)、父母親勤奮不懈、待人誠信的特質,均有很好的成就,其子孫更是克紹箕裘,或是繼承事業,持續創新擴大,或是取得博士學位,或是擔任濟世救人的醫生等專業人士,每一位都很傑出,可謂「福全富貴」之家。 從一個幼年喪父、烈嶼農家的孩子,獨自南渡汶萊,到逐步打造出跨越國界的商業王國,丕顯天猛公(PehinTemenggong Dato Paduka)林德甫的成就令人佩服。他事親至孝,事業有成之後將母親迎來汶萊奉養;不僅如此,林德甫先生更積極照顧汶萊的金門同鄉,重視教育事業,並於異地重建家園。他的美成公司提供烈嶼僑親們的工作機會,林德甫控股(Lim Teck Hoo Holdings)也慷慨奉獻汶萊中華中學、倡議汶萊騰雲殿的重建。林德甫作為汶萊華人社會領袖,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林德甫的故事,也在故鄉烈嶼中不斷地被傳頌,〈最光榮的旅程〉是昔日軍方《正氣中華報》給他的禮讚。長者們講述著他為各座祠廟的付出;他所設立的獎學金,幫助了無數優秀的烈嶼青年實現夢想。不僅如此,他也襄助僑務工作,為民間外交盡最大的心力,深受汶萊皇室與中華民國政府的信任。林德甫的開拓精神及全心投入,印證了「天道酬勤」的至理名言,美成公司是汶萊華商的一個典範。歷史給了林德甫成功的機會,而他也以「取之於社會,用之於社會」的心,回饋汶萊及他的故鄉金門。 承蒙林德甫的子女們以及前臺北駐汶萊代表李憲章大使的策畫及邀請,我被賦予了撰寫這本紀念專書的榮幸任務。從2019年起,即開始這本書架構及內容的討論,惟遇到疫情,進度一度中斷。這本即將出版的華文、英文雙語專書,慢工出細活,嘗試呈現林德甫勤奮和善、寬容助人的一生,也收集了家族親友對他的懷念,藉由充滿人情味的故事,從而反映出他與他的時代的風貌。書名「德.美.成.甫」融合了林德甫的名字與他創辦的美成公司,象徵著他的品德、事業成就,以及他非凡生命歷程。本書邀請讀者深入了解林德甫留給我們的偉大典範他的事蹟不應被遺忘,其德行光輝映照著人間最真摯的溫暖與相互扶持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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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門相望
受數年的新冠疫情影響,一水之隔的另外一個門-廈門,目前尚未與金門自由互通,但看相關新聞報導,有關單位一個接著一個的動作,想來兩門大開之日近了……。 趁著假日我倆到廈門走走,無特別目的之自由行,一到五通碼頭,正查詢如何到飯店,突然耳邊聽到有人說:可以去博狀元,哇!不只在金門啟動博狀元模式,來到另一個門,也同步進行此一地方性的習俗活動,這活動也稱博中秋、博狀元餅、博狀元、博餅,相傳為出生金門洪門港的鄭成功營中大將洪旭,在鄭成功領軍攻打金陵之時,為了穩定留守廈門的官兵軍心,撫慰他們的思鄉情緒,發明博狀元餅遊戲,讓他們在中秋節玩,而在廈門、泉州及金門等地流傳。 8月31號,文化部在金門大學辦了一場「國家語言」的論壇,「臺灣台語」(金門腔),這名稱特別讓人無言,我的教學生涯,不是鄉土語言,就是閩南語,而國家語言發展法通過後,本土語文尤其受到重視,各族群使用的固有語言,在金門這個小島,一海之隔,當然不會和「台語」有關連,否則何必要辛苦的研發具有本地特色的教材呢?我們一直都在固守金門的語言、文化……,不知主辦單位聽到了我們的心聲與吶喊了嗎?來到廈門,我們很自然的就用家鄉話交談,買東西,多了一份親切感,雖然聽到有人說「同安」與金門話更接近,也曾親臨其境,可惜來去匆匆,尚未有深刻的感受。 來到廈門,特別會想去的是「吃海鮮」,市面上競爭激烈,但有時重在「回味」,忽聞有人博到了一隻「龍蝦」,當事人應該笑得合不攏嘴吧!我跟先生說,他反倒回:如果我們博到了,怎麼拿回去啊?我想,這也是好運降臨的象徵。結帳時,我們前一組客人放手一博,沒有,輪到我們,本來也以為有一次機會,但因店家辦活動,新客人有折價優惠,結果,因消費金額不足沒得博,也好,折價比較實在,博餅總還得搭配運氣。 看到有些店家骰子在大碗公裡響亮的聲音不停,不知情的人會以為這家店的生意還真好,客人很多,但仔細一看,其實只是店員輪流在玩,要博狀元,不簡單啊!某方面吸引客人目光,在金門各鄉鎮辦理,單是報名就難倒我了,電話始終打不進去,最終只得放棄,看比賽時封街、封路,可見人潮之多,何況還得要一關關過,沒有好幾把刷子怎麼能當得了「狀元」呢? 金門與廈門,兩門相望,猶記得曾經有人趣寫了對聯「廈門金門門對門、大砲小砲砲打砲」,我們某種程度還真的像是個生活圈,再看廈門地鐵各站名稱,呂厝、蔡厝、何厝等,同時也是金門村落的名稱,這其中有多少親人關係或宗族情誼,兩門不只是相望,還得多聯絡感情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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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騎著一匹拐腿的瞎馬
承蒙睿友文學館館長陳長慶先生的邀約,要我參與113年度第四檔文學展,我不知要以什麼為題,才能映照我的文藝之路,最終以我在金門縣合唱團練唱的一首歌──徐志摩的〈為要尋一個明星〉,歌中的一句「我騎著一匹拐腿的瞎馬」作為展題,回顧我從高中至今的文藝軌跡。 這喜歡首詩歌,是因為徐氏風格的唯美與浪漫,部分詩文摘錄如下: 我騎著一匹拐腿的瞎馬,向著黑夜裏加鞭,向著黑夜裏加鞭。……為要尋一顆明星,我衝入這黑茫茫的荒野。……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容許我的不躊躇的注視,容許我的熱情的獻致,……我更不問,我的希望,我的惆悵,未來與過去,只是渺茫的幻想,……變一顆埃塵,一顆無形的埃塵,追隨著造化的車輪,進行!進行!進行! 這首詩,我喜歡詩文所鋪陳出來的似真似幻,美麗、詭異、悲涼的意境,感動於那份震撼的文藝畫面。 回顧自己多年來的塗鴉,盲盲撞撞,隨著白頭皓首到來,也沒什麼可以搬上檯面的。 這次睿友文學展,正好催迫自己作一番整理,我取徐志摩詩句「我騎著一匹拐腿的瞎馬」為題,並以「許維民的藝文頻道」為副標,再分七個子題敘述:少年不識愁滋味、走入鄉野作田調、青青子衿的領航、吹哨水頭文藝季、始拓金門解說員、禿筆寫金門百樣、維民的影音頻道等。 我何時開始喜歡舞文弄墨的,也說不上來,猶記得小時候喜歡看諸葛四郎、阿金與機器人等漫畫書,這應該是觸發我文字創作的起點。 讀高中時,我寫過一篇「神在霧中」,投稿到金門日報副刊,這給我一種出名又賺稿費的激勵。 念大學時,我考上輔大中文系,開始接觸系統性的中國古典詩詞名文,以及新文學的賞析,大四時我主編過系刊「摘秀」。 民國69年大學畢業後,返鄉謀得教職,教書閒暇,投入甚多時間作金門的鄉土田調,拍照錄影,留下紀錄。 我在城中任教,是金門菁英子弟薈集的學校,擔任校刊的編輯老師,因此能夠與同仁(像是王先正、王振漢、黃雪蔭等老師。)帶領學生,到鄉間作一些人物訪談,記錄家鄉一些風土人情,那時所謂的「田調」,並沒經過嚴格專業的訓練,只是土法煉鋼,算是很「素民型」的,不過那時一些訪談,很多基礎資料,是開啟後來研究「金門學」風氣之先的。 我曾帶領學生訪問過許金印先生,記錄他口述金門歌謠、童謠、傳奇故事;我曾帶領學生調查製作金門的鄉土童玩;帶領學生到金紙店,記錄拜神拜鬼的金銀紙有何區別;帶領學生去採訪後沙老阿嬤,紀錄「吉阿花」「佛祖冠」的巧藝功夫。 我做過很多金門的「第一次」,比如訪錄洪松柏先生的父親,觀察老師傅製作「皇帝的零食」流程;採訪過林天助彩繪師傅,側錄他繪製、窯燒磁版畫的功夫;訪錄過王建裕先生的父親,追憶他腦海中的民間故事……。 至於地方上的鄉土小吃(燒餅、油條、滿煎疊、雜糜、麵線糊……等)、一些傳統產業(海蚵、漢餅……等),我都曾涉獵過,或是單篇的調查記錄,或是專論。 透過這些田調,我在金門鄉野間行走,對古厝、古蹟、風獅爺、廟會、傳統家具、田野風景等,不管是有形或無形的資產,我都懷抱一探究竟之心,在那個幻燈片時代,按一次快門,就是十塊錢的消失,算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後來我累積了數以萬張的幻燈片,如今,我都畏懼去打開那些儲藏櫃,因為多得令我害怕整理。 因為多元的興趣,我結交了一些好友,像是古厝研究專家,攝影大師級的台灣康鍩錫先生,一直是我討教求救的師父;像收藏家簡榮輝先生,他挑剃的審美觀,一直是提升我鑑賞能力的練功師。 我因為蔡是民局長的青睞,因此投入金門解說員的培訓工作;也因為盧志輝局長的信任,與王金國老師、曾淑鈴女士共同策劃完成84年水頭文藝季的活動;我也在86年,召集多位教育、文學的同好,符應中央的鄉土教育政策,編輯完成一本「金門縣鄉土藝術活動課程」教科書。 多年來,我出版的作品,涵蓋風獅爺、古厝、古蹟、戰地事蹟、僑鄉故事、傳統產業、美食鑑賞、歌謠諺語等,約17本。在開放觀光的解嚴後期,屢屢接受台金電視媒體的訪錄,報導金門。 民國96年迄今,一直擔任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撰稿人,撰文內容含蓋教育、人物、風土人情、鄉土美食、時事論評……等,已逾230篇。 111年自教職退休,112年與許生土、許金滄等共同編撰《后湖村史》,該書在今夏已獲得國史館2024年文獻書刊出版品優等獎。左近個人以「兩蕊孤單的花」,甫獲金門縣文化局「第21屆浯島文學獎」散文創作優等獎。 多年來,我像是一隻小螞蟻,以細碎的腳步,緩慢行走在金門這塊土地上,每當了解得更多,就感覺更加喜愛這塊土地;我也像是騎著一匹拐腿的瞎馬,盲目跌撞,只是我並非要去尋找「明星」,因為我沒那能力,也怕陷入那悲情的泥淖,只緣於我的一支禿筆,一直在尋找對的頻道,對家鄉人情事物,始終保持著一份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