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
寒冬裡
連著幾天,台北氣溫驟降,許多山區紛紛下起雪來,這場突如其來的霜雪,將大地暈染了一身的白,樹梢上也綴滿了亮眼的銀霜,宛如北國的寒冬,也如歐美電影場景似的,白茫茫的一片,為熱帶島嶼帶來幾許新鮮與夢幻感,許多人見此,都迫不及待地想親臨現場,看看這難得一見的景色。 我對雪景沒有太深刻的感受,過往大都在螢幕裡及書籍裡看到,僅有一次在歐洲旅行途中見過,那時初見冰雪紛飛及滿山遍野被靄靄白雪覆蓋的景象,也是萬分雀躍歡呼聲連連的。 氣象播報寒流來襲的時日,天氣雖是冷了點,但與兒時在家鄉那種深植骨子裡的冷還是難以相提並論,即便去過上海及北海道體驗過低溫,感受依舊不敵記憶中的冷。那時的金門,每到了冬天,寒風吹起,飛沙走石,加上濕氣過重,使得天氣冰冷交加,難以抵禦。尤其在鄰近海邊的村子,夜裡,你總會聽到寒風呼嘯呼嘯的吹來,窗戶發出一陣一陣擾人的聲響,偶爾穿插馬山播音站傳來的心戰喊話及狗的嚎叫聲,一晚上讓人隱隱不安,想來也只有戰地的寒冬才有的景象吧! 嚴冬一到,母親總會搬出一床一床的毛毯及棉被,趁著有陽光的時刻,先披在圍牆上曝曬一番,再分送到我們的房裡。我記得那時的棉被非常厚重,米白網狀外裡滾著幾條穿綁定型的紅線,內裡的棉花塊狀般暮氣沉沉的堆擠,然後再裝進小碎花的被套裡。日子一久,睡著睡著,有時半夜醒來還會發現棉被的中間虛空了一角,只好不情不願的起身拉起被角抖它一抖。 白天上學,制服裡裹著一層又一層的衛生衣毛衣,在寒風刺骨的清晨,騎著腳踏車一路奔向學校,禁不住幾回折騰,戴著手套的手還是長出紅腫的凍瘡。村裡的小孩流著兩條黃鼻涕,不畏寒冬在廟口玩耍,那時的生命力多堅韌。在大西北長大的父親不懼酷寒,卻擔心孩子被凍著,買了個電暖爐回來,炙紅的軸心發出暖呼呼的熱氣,使人感到安心又幸福。 父親也愛在這個時候醃幾罐泡菜,我在後院的廚房前見過幾次,那是他鍾愛的冬季食物。當令的大白菜一葉一葉摘下來,再加些簡單的材料一起泡在玻璃罐內,隔些天吃在嘴裡,酸酸辣辣的,非常好吃。可惜當時太小了,無法熟記配料及製作過程,只記得顏色是淡的,那是我今生吃過最好吃的泡菜,難以複製也難以比擬,更難以忘懷。 冬天遠去,春天降臨,我懷念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年月;那時春暖花開,秋季蕭瑟,冷得徹底,也熱得徹底,不似現在四季不分,冷熱無常。這幾日碰上冷氣團,才終於感受到冬天的樣子。 這樣的天氣,讓人想起從前在家鄉的寒冬,也想起收藏在櫥櫃上的一雙靴子。搬了把椅子墊腳,取出盒子及封套,定睛一瞧,僅僅穿過幾次的靴子外表已有幾處剝落腐化,一股不捨與懊悔隨之而來。這雙靴子是三年多前我在德國用憋腳的英文購來的,價格不貴,但款式及顏色都是我喜愛的,因此異於其它鞋子,始終被我小心翼翼的對待,沒想到適得其反。 我立刻拿去住家附近的修鞋店問問是否還有補救的可能,熱情的老師傅說是環保材質無法修補,和他攀談了一會兒,直到死心才肯離去。也許是為了安慰我的失落,臨走前,老師傅關切地問,你穿這樣不冷嗎?我半玩笑地說,不冷,我從金門來的。
-
地雷禍延子孫莫成千古罪人
春節前後,參加幾場婚宴、尾牙宴與春酒,因為同桌者知道我的軍事背景及來自金門,很多人都憂心兩岸會不會有軍事衝突?因此提問:中共是否會武力犯台?以及近來最熱門的地雷話題。我的見解:兩岸是否兵戎相見,因素非常複雜,戰、和情境分析了十分鐘,此處暫且不表;今天主要是探討台灣的佈雷問題。 地雷是一種放置或埋在地下的爆裂物,經常被用來殺傷經過的敵方人員或車輛,是一種極具殺傷力的軍事武器。依照性能分為人員殺傷雷、戰防雷、化學雷、詭雷、偽雷、定向雷、火焰雷、練習雷等。惟,佈雷容易,清雷難;因為佈下的地雷會隨著海水潮汐或是一場雨、一次颱風而不定向位移,想要完全拆除埋下的地雷,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根據「全球保護群體的雷區責任行動計劃」報告指出,目前全球有4100萬人直接生活在地雷或易爆物的死傷威脅中,6000萬左右的人生活受到影響;而平均每年有一萬人,因戰爭國或恐怖主義團體所布置的地雷或易爆炸物,受到死傷的噩運。 對身經戰火的金門人而言,莫不聞地雷而色變。當年兩岸情勢嚴峻,在金門地區,為了防止共軍登陸,國軍在海岸部署了大量地雷。自八二三砲戰後,兩岸分治格局確立,雙方戰火逐漸平息,金門海岸埋設的地雷未曾在反登陸戰發揮作用,反變成軍民不可測的不定時炸彈,誤踩地雷身亡或斷手斷腳造成殘肢事件頻傳,尤以孩童為最,帶給無數家庭的傷痛。金門戰地政務解除後,為解決老舊地雷傷害人命的危險,國軍在金門進行除雷工作,清除各式雷彈近十萬枚,於2014年宣告全面清除完畢,惟是否真的清理乾淨,誰也不敢掛保證。 日前,政府宣佈要花費1.8億美元購買14套M136「火山(Volcano)佈雷系統」,將在台灣埋下13440顆地雷,引發社會強烈的質疑與譴責。針對「地雷島」的疑慮,軍方說是戰防雷,不會傷人;還明白公布,地雷將部署在共軍極可能登陸的幾個灘頭,會有警示標識,民眾不致誤入雷區。這個宣告,讓人不解,軍方是否急於爭取預算而昏了頭?因為,佈雷的目的是要阻炸敵方戰車,登陸部隊或空降傘兵;為了不讓敵軍探知哪裡有地雷,絕不會透露在哪個區域埋設地雷,否則將讓對方採取因應措施。 稍有軍事常識者都知道,台灣如果走到要在灘岸拒止共軍登陸的地步,表示海、空軍已經被打趴,當空優、海優盡失,台灣幾已成共軍囊中物,陸軍的反登陸作戰,甚至要打巷戰,形同困獸之鬥。如果買佈雷系統,一旦佈雷,將是禍延子孫的千古罪人。民進黨一向訴求人權價值與人道精神,如今卻反其道而行,顯見是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而不顧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最可嘆的是國防部不敢依軍事專業做意見具申。須知,地雷在二戰時廣被使用,現在還以二戰的思維已不符現代戰爭需求,顯示執政者的軍事知識膚淺而罔顧人民生命和人道精神,讓老美予取予求;更暴露國軍高層的軍事素養未能與時俱進或曲意配合。 實質上,兩岸關係緊張乃事出有因。老百姓應該思考,台灣為什麼要埋地雷?進而瞭解事象的本質,乃因主政者「親美友日」「抗中保台」政策的錯誤;附和甚至屈從美國要將台灣建構成刺蝟式的抗中戰略,頻下指導棋,讓台灣加購武器軍備、延長義務役期、強化後備部隊訓練等等。六年多來,兩岸雙方就在「是誰破壞台海穩定」互踢皮球,導致海峽上空劍拔弩張。台灣人民應該認識到,購買佈雷系統對自身的危害性遠大於對敵人的威脅,而且違反世界「人道主義」原則及「追求和平」的普世價值。 新春伊始,兔躍新程。呼籲兩岸主事者以改善雙方關係、緩和台海緊張情勢的用心,以「兩岸一家親」的共識,為兩岸人民建構一個可長可久的和平環境,則中華子民幸甚。
-
妙語談機話境界
境界是感知上的主觀名詞,既是人的思想覺悟和精神修養,也是自我的修為及感悟。此過程誠如王國維《人間詞話》所言:「古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 境界是一種妙語談機的感覺。如讀一篇美文,欣賞一首詩歌,文中那感人的細節,詩中那撥動心靈的藝術,都會引起你對生活的回憶、幻想,進而想用筆去提煉自己的生活,抒寫心中的感受。至此,天地入胸臆後的境界,自然清淨空靈、空色不二,尤其是文學。 文學作品為智慧的別樣風情,此風情源於草木人事,莫不有情的感悟;源於際天極地,別有風情的風采。只要你全心投入,自能於字裡行間,感悟出其步步入畫,處處是景的神奇境界,為之而興;為之而憂,乃至為之生、為之死的真諦。 且以《人間詞話》所談的三種境界,更有其步移景換之妙。第一種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詞句出自晏殊的《蝶戀花》,「我」上高樓眺望蕭颯的秋景,西風黃葉,山闊水長,案書何達?王國維解此句為:做學問成大事業者,首先要有執著的追求,登高望遠,瞰察路徑,明確目標與方向,了解事物的概貌。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種境界之語,源於柳永《蝶戀花》最後兩句詞,原詞是表現作者對愛的艱辛和愛的無悔。若把「伊」字理解為追求的理想和志業,亦無不可。王國維則別出心裁,以此來比隱喻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須堅定不移,孜孜以求,直至人瘦帶寬終不悔。 而最後的第三種境界,「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則是引用辛棄疾《青玉案》詞句。這是藉詞喻事,本與文學賞析無交涉,然王國維卻藉此詞句為境界之至。雖不是辛棄疾原意,但也可以引出悠悠的遠意。做學問、成大事業者,要達到第三境界,必須有專注的精神,反復追尋,自有豁然貫通之境界。 然,境界何尋?意以為:因聲求氣也!韓愈、柳宗元、蘇洵等人都早有此說。清代桐城派劉大櫆在《論文偶記》中說:「神氣不可見,於音節見之;音節無可準,以字句準之。」闡述了「神氣」和「音節」之間的關係。所謂「神氣」,是指作品之的神韻及氣勢;所謂「音節」,則是參差錯落的句式,和抑揚頓挫、高下緩急的聲韻。前者需要藉助後者之外在形式表現,通過對詩文「音節」的揣摩,領悟到作品之「神氣」,此即是所謂的「因聲求氣」。而其方法則是誦讀,「爛熟後,我之神氣即古人之神氣,古人之音節都在我喉吻間」。 對於今人來說,此法尤為重要。不談今人早已沒有古人詩文之氛圍,如想進入古人之情感世界,就必須養成誦讀的習慣。只有通過反複誦讀,才能夠形成語感,達到和古人感應契合的境界。這種境界是默讀所不能達到的,周振甫在《文章例話.因聲求氣》中說:「專以沉思力索為事者」的默讀,雖然可以得到啟示,但跟誦讀時「心凝形釋,冥合於言議之表」的狀態,還有所區別,一語道出其玄。
-
永昌堂與浯陽小學校
那條暗黑海面上的南洋水道 曲折如你的身世 永昌堂前落還是個閩南少年 穿過天井就到了繁華落盡的巴洛克世界 你在此閉上眼,等待遙遠島鄉 燕脊上的飛馬帶你歸去 ~陳慶瀚2016年《永昌堂詩》 1969年7月20日,阿波羅11號登陸月球。當時我未滿6歲。 那個年代,陽翟村駐紮著大量的國軍。永昌堂和浯陽小學校駐了政戰隊和軍醫,左側古宅住著軍法處的軍官們。 那個年代,金門島上還沒有多少人見過電視,浯陽小學校的政戰隊就已經在浯陽小學校一樓大堂擺著一台電視。 7月20日下午,全村的小孩幾乎都擠到浯陽小學校,來觀看登月實況轉播。每個人都興奮地談著登陸月球,懂的、不懂的、看到轉播的、沒看到轉播的,都熱切的談論著。 我年紀小,個子也小,照理是擠不過人群到電視前觀看轉播。可是40幾年後回想起來,我清晰記得登陸月球的轉播畫面,也不知道當年是真的騎在某人肩膀上看到了,還是日後移植的記憶? 總之,在我的記憶中,那件人類文明發展歷程的重要指標事件,從此就與永昌堂和浯陽小學校產生了關聯。 永昌堂是陽翟陳氏小宗祠堂,於明宣德年間首建。六百年的歷史裡,多次因兵燹損毀修建。最後於民國二十四年,陳仲厚以一萬兩千銀元獨資重建永昌堂,將巴洛克建築風格融入了傳統金門祠堂建築,因而建成一座揉和古典與現代風格的二樓二進祠堂,為金門地區各村祠堂中罕見的中西合璧特色之祠堂。 永昌堂東側有一棟西式二樓的「浯陽小學校」,則是做為陽翟私塾學堂。 西元913年,陳達受閩王任命承事郎,赴金門管理鹽場,自此開基浯陽。在陽翟設立浯陽書院,教育陳氏子弟,從第三世到第八世,一共培養了六個進士,也造就金門儒學在宋代同安文化的崢嶸地位。陳氏八世祖陳槱,宋慶元二年進士登科,不願出仕而歸隱家鄉金門,一生在浯陽書院教書著述。陳氏十世祖陳一龍,同樣無意進仕,於家鄉書院親任主講,教育家鄉子弟,被後世奉為浯洲儒宗。 元明清以來,浯陽書院歷經一次又一次兵燹損毀、又一次一次修建,最後一次1936年重建「浯陽小學校」,就是為了傳承千年來浯陽書院教育興學的家族精神。 陳仲厚在1936年建成「浯陽小學校」後,聘請同安福州一帶老師柯鑽石、陳培實、陳文獻、莊克昌等老師前來講學,每年從南洋匯束脩二百銀元給每一位老師,並負責三房子弟求學的學費每人每年一百銀元,非三房子孫一年則交二十元學費。 永昌堂落成時,陽翟村民欣喜若狂,大家彷彿看到了宋明時期陽翟科甲連登的風華盛世再現的曙光。可惜不到兩年,日本人佔領金門,旋即佔用永昌堂作為軍官會館。住在永昌堂的私塾老師被驅離,陽翟子弟的教育也隨之中斷。 抗戰結束後,陳氏族人回到永昌堂和浯陽小學校,特別邀請陳延香先生擔任老師,讓陽翟子弟重拾學業。陳延香是中國著名的教育家,他曾於1910年加入同盟會,1911年參與辛亥革命,1913年被推選為福建省議會議員,同年創辦同安陽翟學校,1919年任同安縣教育局局長,1920年受陳嘉庚先生之聘,參與籌辦廈門大學。他來到金門,居住在我家古厝,白天協助宗親處理陽翟與鄰村纏訟多年的官司,夜晚在浯陽小學校講學。 1949年國共戰爭蔓延,國民黨軍隊撤退到金門,永昌堂再度被國軍強佔,作為師部指揮所,浯陽小學校的教育大計再度中斷。1958年八二三炮戰爆發,永昌堂改為國軍醫療站,直到1970年間由政戰隊進駐,永昌堂四周用水泥磚牆圍起,禁止百姓進入,封祖龕,釘牆壁。這一進駐就是45年,軍方撤走後,永昌堂已經破損不堪、搖搖欲墜。 2015年夏天一場颱風的夜晚,我睡在浯陽小學校旁的古厝閣樓,夜裡風雨交加,睡夢中我聽見一聲轟然巨響,清晨一見,永昌堂前落的屋頂已經倒塌。荒廢至今。 父親生前是「永昌堂」和「浯陽小學校」管理人之一,他常掛念要修護這棟宗族記憶的建築,而陽翟陳氏宗親也在叔叔陳篤龍先生的奔走下,踴躍捐款來籌集政府重建計畫所需的配合款。 去年九月,我以「時間的秩序」一文紀念我的父親,也有幸獲得浯島文學獎散文首獎,我把獎金十萬捐給了「永昌堂」和「浯陽小學校」重建基金,做為對父親遺願的回應。也期盼「永昌堂」和「浯陽小學校」早日重回歷史記憶長河的風采。
-
「黃金頭顱」事件苦主黃仲訓
2022年12月21日,我與川島真教授在東京曾談到1915年1月傳聞越南華僑資產家黃仲訓(1877-1956)受邀到金門打算大買土地,為此黃仲訓等人還包了一艘小汽船,準備上島視察,後因「金門有特殊的寒氣」而作罷。 拙作〈我在日本與川島真談金門的謠言〉刊出後,2023年1月14日,《金門日報》副刊很快出現了一篇豐蓮山人的〈傅錫琪與黃仲訓之交遊〉,提到金門後浦傅錫琪(1875-1935),與廈門禾山黃仲訓同為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同安縣學秀才,直到1928-1930年間兩人還在越南西貢互有詩文往來。 拜讀這篇〈傅錫琪與黃仲訓之交遊〉,真是讓我又喜又驚!喜的是得知有行家收藏著黃仲訓1928年送給傅錫琪的墨寶真跡,驚的是黃仲訓居然有這麼一位擔任金門縣商會會長的同學傅錫琪,萬一1915年他們真在金門島上見了面,金門的地皮恐怕真的難逃被炒作的厄運。 說起炒地皮,黃仲訓的父親黃文華(1845-1901)可謂箇中高手,據說他正是靠著投資開發西貢「厚芳蘭」那塊「縱橫十萬餘尺」的土地,而成為19世紀末越南華人首富的。 1901年黃文華去世之後,他在越南的龐大產業主要交由二子仲訓、三子仲讚交替管理,1913年,已入法國籍的黃仲訓挾資回到中國,1918-1928年間總共在鼓浪嶼建了「瞰青別墅」、「西林別墅」等五六十座洋樓,並花費近百萬在鼓浪嶼對面廈門海灘地段築堤興造「黃家渡」。 黃仲訓極有可能想在福建老家複製黃文華家族於越南「厚芳蘭」的成功經驗,因此1922年他曾於泉州主導一項由「工務局」發起的舊城改造計畫,在新門街一帶大量購置房產,擬修建成「仲訓街」,其後又在福建督軍李厚基的支持下,倡議拆城闢路。不料此舉招致南門商家強烈反彈,四處張貼標語、漫畫,大加咒罵攻擊,逼得黃仲訓不得不放棄原定計畫。 泉州造街不成,黃仲訓未必完全死心,但後來發生了一樁「黃金頭顱」勒贖事件,這才讓黃仲訓選擇避居廈門鼓浪嶼租界。該起事件大概是發生在1926年年尾,位於泉州南安石坑村的黃家墓園遭土軍閥黃克繩帶兵闖入,挖走了黃母鄭氏的頭顱,並開出了一個駭人的條件:要黃仲訓打造一個同樣大小的黃金頭顱來換! 泉州民間傳說,當時經過討價還價,黃仲訓花了數千元才將他母親的頭顱贖回,但交由其母生前牙醫核對後判定是假冒的;之後又連續發生幾起土匪提假頭顱前來騙取贖金的情事,黃家花費甚多,真頭顱卻始終沒有找到,地方人士憂心匪徒四處挖墳,貽禍無窮,力勸黃家勿再言贖。苦主黃仲訓經歷此一事件之後,驚懼萬狀,乃走避鼓浪嶼。 樹大招風,才剛走避鼓浪嶼的黃仲訓,隨即又在廈門惹出另一場軒然大波。起因是他把日光岩圈入自家私人花園,而花園內一塊大岩石上還有他署於1918年的「鄭延平水操臺故址」題刻。魯迅1926年年底寫的〈廈門通信(三)〉說道「這裡的報紙上,先前連日鬧著『黃仲訓霸占公地』的筆墨官司」,指的便是各方抗議他將鄭成功操練水師故址據為己有的這件事。 總之,黃仲訓絕對是一位有辦法炒地皮的富商,而傅錫琪的影響力亦不容小覷(他1915年即參與金門設縣策劃工作,1924年也集資在金門後浦原鄭成功練兵內校場興建「模範街」),我們真該慶幸他們同學倆1915年並沒有在金門重逢。 〔附記〕2014年2月6日,我曾在泉州王連茂館長的帶領下,與王亦錚博士同往南安石坑村「黃金頭顱」案發現場考察,找到黃仲訓母親被盜的大墳,以及1940年代預築的仲訓、仲讚「兄弟墓」遺址,並意外挖出黃仲訓次子黃慶榕墓碑,為此還弄斷了一根向附近農民借用的鋤頭柄。
-
井湄風雲
ㄚ麥雖體弱,小腦袋瓜卻是活絡,總是充滿了稀奇古怪的想像。 譬如說,對每天要去井邊做打水的工作,總是厭倦。她想,如果水缸裡住個精靈,水一用完,它便善體人意自動注水,注滿水缸那該有多好。想歸想,美好的事從未發生,她的想像也從未停止。 水一用完,大人就差遣她去井邊汲水打水。五、六歲的小女孩,力氣不夠,只負責打水,倒入水桶,兩個沉甸甸的水桶挑回家,不關她的事,便是大人的工作。 小鐵桶對邊打洞穿繩,放下水井時井壁碰撞眶啷眶啷響,或是籃球切半,木棍橫放置中,繫上粗繩大索,成為打水的主要工具。沒水沒電的金門,生活所需就地取材,家家戶戶備有儲水陶甕缸兩個,大甕不計較水質如何可日常粗洗就好,小甕則須加緊密木蓋以保清澈,專供煮飯燒開水。 古井,可說是「後水溝」的守護神,位於大口埕靠近防空洞邊,ㄚ麥出生時它已在哪。井水清澈,井壁是一層層石頭堆砌,環繞而上,因長期泉水的洗滌,晶亮反光。出了地面,井口更顯神氣,亦是石頭環狀當護牆,升高地面一尺,環繞井邊一周,只為保護井水這大神。井內,探頭一望,一泓清水,倒影幢幢。這水井,餵養了幾代的洪氏子孫,偶爾村人打水過頭,它便發發小脾氣、使小性子,乾涸個幾日。過不久便再大發慈悲,「出泉」來,水源源不絕。井的四周,方圓尺內的地面,鋪以石頭,讓洗衣空間得以伸展開來。 每早,井邊像個菜市場,鄰居嫂啊嬸啊紛紛湧入,打水洗衣,好不熱鬧。防空洞上方的芭樂樹、木瓜樹,果實垂掛,幾隻麻雀枝頭上啁啾吱喳。若不是晚間的宣傳彈令人擔驚受怕,這鄉間的早晨,簡直是世外桃源一個。 這口井乾涸見底時,大家便越界到村裡另一處俗稱「前面」的角頭,那兒有一口水井,水源豐富。但那井屬於私人所有,為了用水,大人沒辦法,自己不好意思厚臉皮請託,往往差遣小孩出面。當然,主人一人對眾人,給不給水自然都有他的為難處。因此,打水的小孩,最怕看到的是,上門取水時,主人一張陰沉的臉,尤其心性敏感的ㄚ麥,總視這項任務為畏途。 相對大口埕井的安全,這井沒護欄,井口與地面齊平。當水桶放下井內,ㄚ麥的心隨著繩子慢慢放,噗咚噗咚地跳。井底,一片水光粼粼,彷彿一探頭就要掉入深底內。 驚險的事還是發生了。日上三竿後,汲水洗衣告一段落,井邊趨於安靜。一旁的防空洞上的瓊麻、芭樂樹、木瓜樹,在陽光下顯得生氣勃勃。 突然,傳來一陣聲嘶力竭的喊叫「救郎喔!」聲音正是從井底發出,家家戶戶聞聲,人人奪門而出,湧向井邊圍觀。只見鄰居阿雪在井底哭喊,大家七嘴八舌,伸頭望向井底,幸虧水井枯竭。圍觀的小孩驚魂未定,天作伯則從家裏拿出鐵製畚斗,綁好粗繩,急急放入井底,要阿雪坐上,他慢慢地拉繩上來。人群中有人疾聲吼叫,緊!緊!快去,趕快去石鼓山請醫官來。 孩童落井事件後,村裡所有井,從此都加上了蓋子。
-
快樂是會感染的 --為金門身心障礙者協會及家長們加油
去(111)年中秋節前,有機會和胡璉文教基金會的董事長林芳璇一起前往社團法人金門縣身心障礙者家長協會,去探望一群天真活潑、充滿活力的小朋友,迎接我們的是創辦人蔡馥娜、理事長歐陽彥森、常務監事吳金應和理事陳東慶等,上了樓,等待我們的孩子們,熱切的、開心的神情,展露在臉上,在他們老師的帶領下,為我們表演了一個動感十足的舞蹈。 董事長忍不住全身運動細胞的呼喚,衝進孩子們的團隊,一起舞動,那樣快樂的跳著,當音樂停下來,老師告訴孩子我們再跳一首:「送幸福」,並且邀請貴賓一起加入,我趕忙也鑽進人群中,和孩子一起歡樂的跳著、轉著,舞動全身,好像孩子們滿滿的幸福與活力,都分享了我們到訪的賓客身上,原來幸福、快樂可以這樣簡單,眼神的傳遞、手舞足蹈,滿室的活力與能量,心被簡單的肢體舞動征服了! 音樂一遍遍響起,我們盡情的跳著,眼神和孩子不時交會,那般天真,簡單的只有快樂,就是舞動全身,送幸福給彼此,真是一次美好的相遇,大家一起跳舞,這樣開心的醉在音樂裡。 拍照時,孩子們開心的鑽到鏡頭前,擠到跟前,那種自然的喜歡你、歡迎你,人與人之間的溫暖傳遞,在孩子眼中,不用矯情、不用掩飾,就是喜歡與人親近的熱情表達,於是一屋子的孩子與我們沒有距離,拉起紅布條我們肩並肩,緊緊相依,攝影師咔嚓咔嚓的猛拍,孩子們天真、快樂的表情都被毫無遺漏的紀錄下來,相信孩子們的家長,一定很感動、也很珍惜,因為在這個美好的大家庭,是被這一群關懷孩子的志工,全心全意照顧著,他們分享孩子的成長與喜悅,當然孩子的無理取鬧、鬧小脾氣也要承受和疏導,在這個大家庭裡,最感動人心的就是用快樂、良善的心,分享孩子的愛與幸福,陪伴孩子一起努力向上、向善、開心、快樂的生活。 這群孩子和一般的孩子不同,所以父母特別的辛苦,要努力接受孩子的不一樣,更要和孩子一起克服生活上的種種挫折,面對難題如何像解數學習題一樣,陪著一步一步向前行,在交流時,傾聽陳東慶理事訴說自己如何走過最困難的階段,他特別希望更多人的了解與支持,希望社會不要疏忽了他們,多給他們一些掌聲,這樣就是一股溫暖的力量。 我在網路上看到這個協會的網站,成立於民國90年,主要是為身心智障者家長所成立的一個自覺團體,還有因應離島療育資源的缺乏,相關福利措施也都在萌芽階段,他們為讓孩子成長的階段,可以得到應有的療育照顧,並且對於生涯也可以獲得妥善規劃,遂成立家長組織以為孩子們來發聲。 從這個協會網站健全的鍵置,了解他們初期草創的艱辛,其中協會引進師資進行培訓,讓家長與工作人員成為學習成長團體,成為政府政策監督及方案執行的夥伴關係,協會希望能帶給家長們力量,為身心障礙者及其家庭爭取到更多的重視與資源。 這個過程也值得地區相關團體學習,我因緣聚會走進了身心障礙者家長協會,分享了這一群天使般孩子們,純真的愛,感受他們的快樂,也知道家長的辛苦與努力,希望把機緣分享給大家,一起關心這一群孩子與家長,並且一起支持,成為他們最大的力量,自己也是受益者,舞蹈與音樂,生活裡動一動,快樂,是會感染的。
-
論金城的公共設施
屈指一算從78年結婚後搬到金城市區來住,已有34年,超過半輩子的時間住在金城,金城也成為我的第二家鄉,但看著金城城區的發展,人口越來越密集,車輛越來越多,上下班交通巔峰時間,交通塞車打結的狀況已經不下於台北。而在金門大橋通車之後,金城郊區的鳳翔和下埔下的一些小路,由於原來規畫不寬,也很容易產生人車爭道,甚至行人行走困難危險的狀況。而中正國小後面的道路,在一次只能單向行進一部車的情況下,常常會遇到兩邊同時有車通行,卡在路中進退困難的情況,之前我曾請議員提案處理改成單行道,縣府也曾召開公聽會,但還是無疾而終,問題依然存在。 其實要解決金城區的交通問題,一是道路動線的整體重新規畫;再來是停車場的設立。前者是依實際狀況來規畫行車路線的流暢和紓解,包括有些較狹小無法會車的小路規畫成單行道;後者則是解決日益嚴重的停車問題,因為過去在作社區規畫和建築房屋時未將停車問題考慮進去,導致許多新建大樓和集合住宅都缺少停車位而必須停在馬路邊,也導致許多馬路由四線道變成連雙行道都有困難,因此闢建停車場勢在必行,只是建在哪裡?要看當地的地理環境、住宅密度和附近車道的寬狹度而定,而且建造地上立體停車場,造價較便宜且施工對週邊的影響也比較小。 再來是東門菜市場的問題,雖說目前金門已有全聯和家樂福等超市和量販店,但大部分的老人家還是習慣到傳統市場買菜,一方面買到的魚肉蔬果較新鮮齊全、二方面市場近在咫尺,走路就可到達,交通較為方便。但目前的東門菜市場缺乏規畫和管理,顛峰時間行人、機車、腳踏車爭道,空間狹窄擁擠,採購環境極為不佳。之前雖曾有石前鎮長爭取都更改建,並在北堤建臨時市場,但終因土地產權和建物所有權以及權益分配問題談不攏而告失敗。現任李誠智鎮長雖有租現有舊市場攤位作中繼市場,但對現狀改善效果有限,長遠之計縣府宜再配合都市計畫細部重畫,另覓附近可用之地儘快闢建包含停車場的公有零售市場,就像台北的南門市場和台南市的虎尾寮公有零售市場一樣,生活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市場在人們生活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一方面是讓地區食材生產者有銷售的地方,一方面讓消費者有個較高品質的消費採購,這是提升縣民生活品質和幸福感的指標。 金城是一個同時擁有悠久豐富歷史文化和兼具現代城市風貌生活機能方便的城鎮,各樣部門、銀行郵局、診所商家、飲食服飾店等應有盡有,但也由於人口和建築過度集中,造成生活空間包括停車位不足、市場狹小、人行道不足等公共設施不足的問題,這都是急需解決的民生問題。
-
願保茲善千載為常
一年到頭我需要扮演社會賦予的各種角色,生活被切割,自我被折疊。趁著新年的旭日猶如新生,民宿也正好公休,我披著一襲晨光在老家的天井踱步,隔離外在的喧囂,放下一些雜念,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找回內心秩序。 老家後落寮口內廳堂的牆,稱為明間鏡面牆,左右兩側各有兩扇馬鼻窗。左側(龍邊)窗額由內到外分別寫著「居之安」、「和為貴」;右側(虎邊)由內向外則書寫「苟曰又」、「復於斯」。腳下的影子漸漸拉長,它似乎想停留在此,我索性準備一盤自家栽種的花生、幾塊糕仔和一壺熱茶,坐在天井,慢慢格物。 「居之安」出自《孟子‧離婁》:「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源。」我想起讀大學時,最敬仰的教授題贈我的畢業祝福,也是源於此文:「自得之,則左右逢源。」為學要循著一定的方法,不斷勘深拓廣,直到默識心通觸及道理的本源,將真理存於心中,安固而不動搖,然後依據道理做事,就能隨處觸發,應用無窮。 多年來,我一直秉持自得就是深造之道的信念,觀照生命的意義,同時也施行在教育現場,希望學生在追求精到深入的學問,用心去體會才能深固所學,考試或日常運用時就能隨心所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一粒花生米從手中滾落到地面,四隻麻雀從天而降,互相爭食,沒搶到麻雀還在一旁急得啾啾大叫,我說:「大過年的,別吵架,花生多著呢!」隨手丟了一把花生米,任牠們盡情享用。 《論語‧學而》:「禮之用,和為貴。」禮以和為貴,禮也是和的必要前提。我很喜歡「和」的思想與觀點,例如和氣致祥、和衷共濟、和氣生財、家和萬事興等,進而延伸到自然的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諧、人與人之間的和諧,以及自我身心的平衡和諧。 每次向客人解說這一扇「和為貴」窗額文字時,我先從金門重視的宗法制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說起,「各得其利,便是和」,再衍生到吾族瓊林蔡燈號文武世家和水頭蔡祭祀倫理中的制度,遵從合理(合禮)的規範,讓尊卑有序和長幼有別,各宗親之間相互尊重,和諧相處,久而久之成為古今的通理。當時聽講的客人紛紛感嘆地說:「俗話說家和萬事興,家亂萬世窮,這棟古厝和這個家族能繁衍數百年,真不簡單啊!」 熱茶佐糕仔,一苦二甜三回甘,現在回頭想想,眼前的一切事物,確實難得。我閒坐在此以人觀物,以物觀天地,看似冷清的冬日變得風光明媚,縱使人間有滄桑,我卻能在這裡處得悠遊自在。因為生活的背後有格物致知的文化底氣,「居之安」、「和為貴」看起來僅是幾個冰冷的行書字體,我能從深處悟出它的審美價值和思想高度,寄情於物,無窮寫意,這是一種生活態度,也是心性的呈現。感念祖父和伯祖父興建這棟宅第,在歷經驚濤駭浪之後,我才懂得「俯視文軒,仰瞻華梁。願保茲善,千載為常」的珍貴。 麻雀啄著空空的瓷盤,叩叩叩,啾啾啾,彷彿提醒我再補充一點花生。我重新泡壺冬片茶,拿了幾顆砂糖橘、麻粩和一大盤花生,看向虎邊窗額的「苟曰又」、「復於斯」,繼續格物悅己。
-
「重樓」舊夢
1990年代初期,戰地政務時期尾聲,我有幸參加米復國教授的研究計畫,申請來金研究。那個時代,地區的旅館相當有限,絕大多數是軍方招待所。初來乍到的我,受到任職於金門縣政府的吳天進(已故)、蔡元友等人的照顧,安排了後浦總兵署旁的「浯江招待所」,作為住宿的地方。接下來4、5年間,每回來金調研,我總是住在這棟白色的小洋樓裡。事隔30餘年,每每想起洋樓內外的情景,總能歷歷在目。 這幢出龜形制的洋樓,入口在浯江街。利用連棟店屋的一戶空地作為進入的路徑。這是坐落於城鎮店面後方的寧靜宅邸常見的做法。進去之後,四周築以圍牆,院落門柱兩側並有雙獅的浮雕。昔日還有一塊勒有「鄧界」的界碑立在基地的外側。在1990年代初期,這塊「鄧界」已經成為地上鋪面之一;10年前,浯江街入口封住,加上洋樓外的圍牆拆除一部分,雙獅僅存單隻。解嚴後乏人管理,洋樓處境令人唏噓。 這幢洋樓的主人是鄧長壽(1888-1963)。他在南洋的名字多半使用鄧重壽。但有關於他的資料十分有限,我在新加坡資料庫的搜索中,找到了一些新發現。其中,一篇於1963年8月9日《南洋商報》由金門會館、新嘉坡樹膠公會、新嘉坡出入口商公會、友竹俱樂部等董事們署名的〈敬告之交〉的訃聞中,有他的生平回顧: 「鄧府重壽先生,原籍福建金門,少時英俊,即為鄰里父老所重視,壯歲南渡,與弟重其、重仁,經商於蘇門答臘之北干峇汝,由於兄弟之同心協力,竟白手起家,創立協德商號,先生秉性豪爽,對社會公益教育事業,莫不盡力興舉,北干峇汝有今日之繁榮,實當時先生與熱心社會人士奠其基礎,遺愛長存,至今該地人士,猶常稱道及之。和平後先生又邀集友朋,創設協和源有限公司於新加坡,業務發達,為本邦有數之樹膠入口商。先生晚景愉快,方期多享清福,不意月來竟一病不起,於陽曆一九六三年八月七日晨,壽終正寢,距生於遜清光緒十四年歲次戊子,享壽積閏七十有九齡,遺德配蔡氏,子三,女一,子皆成家,女已出閣,子孫滿堂……。先生生平,對社會有貢獻,於事業獲成功,對人和藹,家室好合,子孫孝順,且享高齡,福壽全歸,可謂世間完人,其德範足永垂不朽,生順歿寧,已無遺憾。」 訃聞中簡略說明鄧長壽出生於金門,與其兩位弟弟南渡蘇門答臘的北干峇汝(Pekanbaru),創立協德商號,經商有成,熱心公益。1945年之後與友人於新加坡創辦協和源,經營樹膠生意;三子一女均有很好的發展,晚年富裕,德範受人景仰等。 在其他報導中,鄧長壽(重壽)出現訊息不多。一是1930年4月12日一篇名為〈金門學潮〉的新聞中,提到鄧重壽是金門公學的駐金董事華僑。這大致可推想洋樓落成後,他來回蘇門答臘、新加坡、金門之間,承擔了金門本地教育事業的一些責任。此外,1935年4月4日一篇〈星洲金僑回國考察二代表函請星洲金僑備款自寄回鄉購械禦匪〉,記錄了當時新加坡金門會館代表黃肖巖、林則楊返金,假城區的鄧長壽君住宅開會研商一事。 日本侵華時期,鄧長壽在1939年4月2日參加雲廬音樂社演劇籌賑會,當場獻金賑難,獻金50元叻幣,愛國情懷可見一斑。同年11月24日一則報導提到鄧長壽預計擔任華僑冷品有限公司總經理,於1940年元旦開幕時添購機器達萬餘元,新聞中指出這家公司資本10萬元,聘用職工3、40人,預計每日生產「雪糕二百加倫、冰棒一萬條、芝古力雪糕數千塊;此後亦將兼營水果、魚肉、蔬菜等冷藏生意。…此外尚有小販車一百輛左右…。」可見鄧長壽極具生意頭腦,當時已從樹膠生意擴及冰品生意。1958年金門正逢砲戰,9月28日《南洋商報》提到新加坡金門社群成立「金門旅外同鄉救災委員會」,並進行募捐,鄧重壽出任救災委員。那個年代,海外僑親們肯定惦念著遠方的親友。 鄧長壽洋樓靜靜地衰老,一如移民故事、戰地記憶逐漸乏人問津。但對歷史的失憶,其實是對自我的否定。宮崎駿的「千與千尋」不就是告訴我們這樣的故事嗎?
-
兔年
一年就這麼匆匆過去,新的一年又悄悄來到,舊的一年,新冠疫情可有稍減?表象看來是有,雖然確診人數仍每日累積,「小三通」也有條件開通,口罩、消毒酒精仍要隨身帶,保護自己,也保護家人。 去年,好多例行性的事進行著,生活上如此,工作上也如此,去年10月底,施工多年的金門大橋終於通了,這歷史性的一刻,改變了大小金門的交通,當然也會陸續有生活作息、觀光效益上的變化,不少人會新奇,習慣了到水頭碼頭、九宮碼頭坐船,現在坐車就可以到達,只要幾分鐘的過橋時間,生活便利多了。 近日來,國家清潔週啟動大掃除,清出了一些不必要再留的東西,也清出了些許空間,我想心裡的垃圾也該如此做才是。舊衣物,可以提供給有需要的人再善用;尾牙,好多單位在進行著,人數多的,或許就像個大家庭,大家難得有機會可以聚在一起,放鬆一下心情,「摸彩」某程度來說像是在為餐會製造高潮,只是仍得以「平常心」面對,否則難免影響食慾,還有要留意防疫。 手寫春聯,好多地方拿得到,看你要哪位書法家的作品。本來這回去服勤,想說順便排隊拿春聯,當我把一張張書法家寫好的春聯拿去某個角落晾時,一位長輩看來腳有些不方便,我順勢問他:那裡有一些寫好的但還沒乾,你要不要坐著等它乾?他回說好,於是我拿了張椅子請他坐,他當然一直道謝,這下我得從頭再來了,然後我又拿了些到另外一個角落晾,結果那些後來又給了書法家的朋友,看來今天都在幫別人的忙,最後收了些不完整的,好在伙伴給了我二副完整的。 今年是兔年,也是村中大事-后湖12年一次的海醮,我拿出紙筆算了一下,從出生到今年,這是第5次,要12年才一次,好難得遇見,打開電腦找尋12年前照的相片,回憶湧上心頭,感慨的是有些影中人也不復見。 話說從頭,以前后湖居民以漁業為主,民國3年有幾位出海捕魚的村民因為突然的天氣變化而命喪大海,那時昭應廟的神明透過乩身表示:這一個海難事件是海中的亡魂在討食引起的,因而村民決議於民國4年作醮祭奠海中的亡魂,希望能夠消災解厄,海面可以平靜,漁獲量豐沛,此後每隔12年(適逢兔年)就舉行一次三天的海醮,請來後浦城隍爺、開浯恩主陳淵及「靈濟古寺」的觀世音菩薩來坐鎮觀禮,作醮日期需神明旨意決定。 村中大事,期待村人從四面八方回來共襄盛舉,畢竟錯過了這次,得再等12年,而說實在的,多少人能保證12年後的事呢? 過新年,我們習慣上太武山為親人、為自己點上一盞光明燈,該安太歲的就安太歲,新的一年,抱著新希望,期待做到最基本的;身體健康、凡事平安,生活與工作能夠取得平衡,期許身心靈都能逐步的健康啊!
-
寫「唸歌」的好骹數─許生土
「后湖社區發展協會」要編撰村史,許丕龍理事長偕許寬、許慧新、許丕文、許生土諸賢,邀我參與、策劃,擔任總編輯,在言談中,方得識許生土老師精擅金門方言,他除了輯錄傳統金門歌謠,更能以金門方言編寫唸歌,令人折服。 歌謠,根據英國學者Frank Judson 說法,是生於民間,並且通行民間,用以表現情緒或抒寫事實的一種徒歌。近代的中國,對歌謠進行有系統的採擷研究。 歌謠是一種押韻的詩歌,它的創作由來,學者們認為「有些歌謠是一般勞動界的人造的,用意不過減少他們的勞苦、歌詠忘苦而已;有些歌謠是當無聊之時,信口吟詠,用以自慰,用以消遣,或用於寫自己所受的痛苦和冤屈;有些歌謠是助興的,這些歌謠多半是與樂器相伴;有些歌謠是為窮人賴以謀生而作的,如乞丐歌等,因此,根據歌謠的內容,我們可以歸納出歌謠創作者的幾種身份,比如是:讀書人、雜耍者、樂師、勞工、婦女,兒童、乞丐……等等,可以說歌謠是真正民間的自然文學,是一處民族思想的結晶,沒有一定的記載,也沒有一定的作者。 歌謠依內容可分為情歌、生活歌、滑稽歌、敘事歌、儀式歌、兒歌、童謠等。歌謠強調的是聲調,意義次之,它自有其格律,且不受思想和文字的束縛,歌謠可以說是一種方言的詩。 我根據以上學者對歌謠的定義,來檢視許生土老師在金門歌謠上的採集與創作,隱約發現彼此間是有扣合之處。 許生土老師能以閩南方言韻白唸傳統的歌謠,如草螟公、龍眼干、白鷺絲、數字歌……等,一口道地的金門話,韻起韻落、長篇一口氣背完,聲調悅耳動聽。 尤其他能運用方言韻腳,遣詞造句,描述金門鄉土民情,其想像力之豐富,筆觸之細膩,讓人折服,茲例舉創作數首如下: 《來牽網》:「搖櫓撐槳真內行,出去大海來拋網。兩條大索有分人,腰枷索仔縖互絚。出力無分大細漢,即看魚箱白蔥蔥。歡喜抵著好魚冬,猶閣進財幾偌萬。」,昔時後湖村民農耕為主,漁業為輔,是金門島上有名的抓魚村,這是一首描述當地居民討海的生活歌。 《作穡跤》:「阮是作穡兄,阮是作穡兄。鋤頭安薯挖,三齒犁頭壁。畚箕牛軋車,作穡一山坪。一世人拍拚,為著某佮囝。出頭好名聲,就山照常行。」,金門傳統社會是農耕家庭,這是一首描述小老百姓,安居樂業、分守己的生活記事歌。 《風雞》:「雞角公,紅雞髻,呃呃啼,衝破烏暗暝。透早時,目睭到草尖,功夫當欲展。狗蟻蟲豸,趖出外,懸越低,金金看。園內青欉當咧大,中央咬落,欹一半。相準準,喙尖尖,啄落無塊閃。恁偷食,毋知死!無著講道理。阮興作,這事志,作穡省費氣!徛懸懸,看勢飛,威風萬年代!」,烈嶼地方民俗崇拜風雞,相信風雞能施展神力,避邪驅蟻,這是一首記誦辟邪物的方言記事歌。 《由申甲》:孫兒枵飽吵,阿媽邀伊,去看由申甲。三字相接,有夠合欸合;坦橫中拄,皮箱有三奇。兩人抵呾呾,啥人號欸名?一捾字,碓落無阿差,孫仔見人,講話精霸霸。早年後浦街有一家賣皮箱的商號,店主取名「由申甲」,有趣的店名,成為百姓識字的範例,本首歌謠巧藉阿嬤弄孫來敘事,算是一首遊戲滑稽歌。 許生土老師,后湖人,垵湖國小、城中第二屆、金中特師科第八屆(57-61年)畢業,民國61-62任教烈嶼於黃埔國小,民國62-100年任教於何浦國小,後退休。 方言就是一個地方的普通說話,是可以用文字和音標寫出來,能表現出這地方的語句詞字和別地方有不同樣的色彩(董作賓,1924),許老師天生具有超強的記憶力以及音韻的敏感度,他應用金門方言來寫唸歌,是他教師退休後對鄉土的另一奉獻。 目前教育部的政策,規定中小學必修本土語,許老師應用金門方言,拾掇金門傳統的格言、諺語、歇後語等,綴鋪幾近百篇金門方言歌謠,差可為學習金門方言的課本,亦能深化中小學生的鄉土意識。 誠如許老師自言:老祖宗的智慧,一脈而續,分散各地,一丁點閃存片,暫存暫記,打開記憶,散發出去,演一齣無名戲,興起古意,有聲有息,向民俗探探底,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