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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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情到廈門
楊柳颱風吹過的次日,急急忙忙提著行李、搭機趕回金門,參加為期八天七夜的水陸法會。 臨行前牧羊女來電詢問能否利用在金門的空檔,送一套《金門文藝》到廈門大學台灣研究院給張羽教授,做為圖書館典藏;張教授是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協同創新中心文教平台執行長、台研所副院長,長年投入海峽兩岸文教交流,與台灣、金門諸多學術藝文人士均熟識,她期待這本《金門文藝》文學雜誌已經很久了,金門日報副刊亦是她常讀取的金門文學的窗口,所以許多作家她都如數家珍,進而成為好友。 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贈書給讀者粉絲所好,何嘗不是人生最快意的事!我欣然接受牧羊女社長交辦的跨海送書差事,同時心裡盤算著,經過小三通、搭船金廈來回不會超過一天的功夫就能完成任務;可心另起一念,當日水陸法會道場佛事已正式開始,此時若溜班缺席是對禮請在上的諸佛菩薩,在場主法大和尚,慈心功德主,無私奉獻的志工,以及召請而來的有情眾生顯然極不敬重,頓時心生愧疚,當下決定應一心一意、用最虔敬的恭敬的心,協助水陸法會順利進行,直至功德圓滿,在此期間絕對不離開金門;於是微信通知張羽副院長,將於法會結束後盡快到廈門大學拜會,張教授得知行程後,很好奇金門水陸法會的事,我想等見面時再與她分享,必然精采。 浩繁莊嚴,殊勝無比的水陸法會圓滿結束了,隔日拖著略為疲憊的步伐,心情卻是滿懷欣悅的,搭上小三通的早班船前往廈門,隨身物品就是一套自二○一四年起復刊的《金門文藝》文學雜誌,從第五十八期至二○二五年秋季刊,總共二十二冊,加上幾本拙作《父親的高粱酒》、《蘭湖散記》做為見面禮,將書分裝成三個紙袋,看似不多提起來感覺沉甸甸的,「這就是文學的重量吧!」我心裡自嘲著,一邊彎下腰找出是前廈門大學給我的通關證書,因為之前曾有帶書被海關檢查、差點被扣留的經驗,那次是在山西太原機場,十本《父親的高粱酒》卡關,情急下翻出此書曾贈予時任國台辦主任劉結一先生的合影,立馬放行;這回帶的書更多了,廈門大學特別給《金門文藝》一紙證書:「茲有《金門文藝》發行人李台山先生攜帶雜誌《金門文藝》(共計二十二本)擬過關後將這批刊物交由廈門大學收藏」《金門文藝》承載著金門地區豐富的文化內涵與歷史記憶,其內容廣泛,涵蓋各類文學體裁與藝術表現。文學作品方面,小說、詩歌、散文等百花齊放,從不同角度反映了金門當地的風土人情,百姓生活,以及創作者們內心情感與思考感悟。廈門大學做為國際知名高等學府,致力於學術研究與文化傳承,是開展科研的重要組成部分,此次收藏二十二本雜誌,將用於學校學術研究、資料查閱等用途,具有相當的圖書館藏價值與學術意義。懇請海關部門予以放行,不便之處,敬請諒解。廈門大學台灣研究院二○二五年八月十二日」有了這張通關證書,心裡就踏實多了。 這回通關檢查,果然非常便利,完全沒被盤查過問感覺輕鬆又愉快,張副院長親自來接我,到學校後,又安排了吳文老師與李朝霞,以及博士生陳則汐、張澤、與蔡玉潔三位同學做短暫交換意見並餐敘。在座老師一再為我親自送書稱謝,我回道:「這是對文學的尊重,並且也是我長久以來對廈門大學學術地位的景仰!」金門廈門地緣上本同屬一域,現在小三通讓兩門成一日生活圈,密不可分,廈門的中學與大學發展與金門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廈大的創辦人─愛國華僑陳嘉庚先生,抗戰前曾聘任現任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會長陳呈的祖父─陳村牧先生任廈門中學校長,當年到廈門求學的金門子弟非常多,優秀傑出者比比皆是,懷著一份思古幽情,再次進入廈大校園,在這裡,不僅有相遇的文學情,更激起了無可言喻的濃濃鄉情,在胸中迴盪。(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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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溪散記
說來有些習慣上的改變,以往走步道,熱愛具有原始況味的小徑,尤其是那些人跡稀少仍保留自然原貌的地區。但近來卻有了不一樣的看法,經常往福溪沿岸的步道走。福溪內灣可分成南北兩岸,這裡充滿人煙氣,先說說北岸,一邊是海水盈盈的福溪,一邊是高雅的樓房住家。步道人車分流,有騎單車者、慢跑者、結伴散步者、遛狗者、推著嬰兒車者……。沿途還有數個公園綠地,可供遊客休憩觀景。穿過跨越這片水域的兩座大橋,可抵達出海口的日落海灘,再往前,便是英吉利灣的海邊浴場及史丹利公園縱橫交錯綠蔭蔽天的森林小徑了。步道中途經由任何一條街道往北走,皆可抵達溫哥華的商業中心(Downtown)。 我通常在耶魯鎮(Yaletown)捷運站下車前往,這是溫哥華市中心的一個社區,以高密度住宅、時尚商店、餐廳和咖啡館而聞名。走出車站,迎面而來的,是社區寬闊而時髦的活動中心及停泊港口檣桅林立的船隻。水面上經常是遊艇帆船來來往往,而造型醒目的小型觀光船,無時無刻四處穿梭,將遊客送至各處碼頭繼續其旅程。曾聽說端午節有龍舟競渡,但我未曾觀賞。最近幾次來,發現水上多了不一樣的船隻,雖然節慶早已遠離了,目前已是八月底了,河面不時出現划龍舟的吆喝聲,一旁的小艇上有教練指揮。初見,以為是端午節龍舟競賽失敗特地請來專家指導。但來了幾次,仍聽到划龍舟的吆喝聲及整齊劃一地划槳,甚至,有時河面還同時出現三艘龍舟的畫面。或許,夏秋季節風和日麗,正是他們每天例行的划船健身活動。 其實,福溪並不是真實的一條溪流,確切地說是一處深入內陸的狹長小海灣,英文名稱叫做False Creek,依字面翻譯,是「不真實的或假的溪流」,華人則將其音譯為福溪。由於多了這片水域,使得溫哥華多了一處旖旎溫柔的風光,一處旅遊勝地。 當然,在耶魯鎮沿著水岸往東走去,可達福溪內灣盡頭的科學館及南岸。這段路經過一處經常作為各種活動及臨時擺攤的市集空曠地。不過,到南岸我習慣搭捷運在科學館附近下車。南岸同樣是波光瀲灩,往來的遊艇船隻絡繹不絕。此刻,望向北邊的商業區,高樓拔地而起,遠處又有高山聳立入雲,景色極美。途中有一小廣場,設有餐廳、西點麵包、咖啡館等商店。一旁有藝術家雕塑的兩隻巨型大麻雀,高十幾英尺。這是對大眾宣導,傳達自英格蘭引進的麻雀,已影響到本地物種。一路上,仍然植栽花木,景色宜人,岸邊並設立多處水邊觀景台。步道隨著水岸迤邐延展往前,最後,可抵達觀光熱門景點格蘭維爾島(Granville Island)。 格蘭維爾島是一處能滿足觀光需求的遊覽區,除了有紀念品商店,還有玻璃、陶藝、金屬加工、藝術掃帚製作等等。還有一處公共市場,除了賣時令蔬菜水果、生鮮魚肉外,最吸引遊客是來自各地的異國口味熟食。因此,室內熟食攤位經常大排長龍,座無虛席。另外,市場周圍的大小廣場定期安排有歌曲演唱、雜耍等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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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出鄉關 記我的大哥
金門戰地政務時代,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驀然回首,卻歷歷在目,想忘忘不了,想捨捨不掉,它是我們生命的年輪。我們這一代的人,就用一輩子的時光,去演繹烽火流離的生命故事。 打開記憶的扉頁。民國58年6月2日,我大哥22歲辭別父母鄉井,隻身赴台,勇闖天涯路,展開了一場人生的長征之旅,從青春到了白髮。往事不堪回首,人生無法回頭,不論酸甜苦辣,這就是人生的整個過程,有如寒天飲水,冷暖自知了。 6月8日他給我一封信: 福井弟如晤:那天我很匆忙,抱著希望來到碼頭,離開了家鄉父母弟妹,現在我都照顧不得,希望你為我(盡)一份奉待和勸告。 那天早上我離開家的時候,母親為我而流淚和禱告、祝福,父親呢?我知道他內心發出悲哀而無言的離去。我的淚只有往肚子裡吞。 他在台灣闖蕩了幾個月,闖得頭破血流,找工作到處碰壁,吃盡了苦頭。他去工廠應徵,人家要證件,要戶籍,大哥根本繳不出,遇到了從未有的挫折,就開始想家想父母,想不應該走這一步。但是他已成為過河卒子,必須鼓起勇氣向前行。 8月4日他的家書寫道: 孩兒在外吃盡苦頭,也是自找的,可是我受的了。我做過推銷員,也做過捆工,尤其捆工最苦,早上兩點多鐘就起床,要做到夜晚十一點多。這種生活我過慣了。 假如在家情願努力,不怕沒有錢,要做硬工,我想還是回家種田。可是我打起勇氣,去公司應徵管理員,他問我的學歷,我答初中,他要我把學歷與住址寫在履歷表上。爸爸要人家怎麼寫?前途茫茫何處尋? 八二三炮戰那年,大哥唸到小三,老師是李清汪,那時要自己搬桌子到祠堂去上課。這一張桌子現在還留在我老家。戰後兵荒馬亂,古寧頭南山村人大舉出逃,我們家就遷居後浦避難,沒有經濟來源,一家子嗷嗷待哺,兄弟都輟學。 我去賣包子、油條、蒜蓉機與冰棒,喪葬時去扛鼓;哥哥就去牽著算命師「青瞑掽啊」,敲著一只小木魚叩叩叩,繞著城區幫人算命,一天不知賺幾個錢。後來我們家又搬回老家種田,大哥跟我同唸小學三年級。 我們返校日沒有回學校,剛好碰到放學返家的同學說:「小學三年級的課本只剩一套。」大哥一聽就說不唸了,給我唸。所以他只唸到小三,如今出外找工作,要證件沒證件,要學歷沒學歷,連戶籍都付諸闕如。茫茫人海,他有家歸不得,有苦說不出。 這時代金門的農家子弟,多去當兵進第三士校,謀一個出身,父親不允許哥哥去吃糧。他18歲到泉發汽水廠工作,故址就在後浦莒光路底、靈濟寺旁。然而戰地像一只鐵箍,當年青壯男子都歸自衛總隊管轄,等閒不得出境,除非有台灣工廠的聘書。 他為了走出人生的一條路,突破戰地政務的箝制,「男兒立志出鄉關,壯志未酬誓不返」,然而誰知其中的苦辛呢?民國61年年初,母親臥病在床,日夜思念遠遊未歸的長子,想要見上一面,可是大哥不知何故?我已忘記原因了,竟然無法正常返家。 其時文化學院的葉自結是金門旅台大專同學會的總幹事,他與李天助同為我陽明山菁山路的室友,我就寫信拜託他們讓大哥頂著大學生的身分,隨團於寒假返鄉省親。2月5日晚六時許,大哥返抵家門,見到纏綿病榻的母親。距他離家是兩年八個月又三天。 可是寒假很快就結束了,大專返鄉團要回台開學上課,哥哥必須跟著回去。2月18日我日記如是寫道: 大哥淚眼惺忪(婆娑)欲去還留,這是八六六醫院臨別一鏡。 我催促送走大哥,大約午後三時過後些許,下午五點集合,六點下船。回來之際,看見母親哭泣得很傷心,父親也禁不住老淚縱橫,生離死別人生至痛。 母親終究回天乏術,不久之後就溘然長逝。大哥這次回來,沒想到竟是專為來跟母親訣別的。假如沒有這短短的兩個禮拜相聚,生時不能奉養,死時不能送上山頭,身為人子,悵望雲天,將追悔莫及。 大哥一轉身就是一世,一回首就是永訣。走過了烽煙歲月,走出了戰地島鄉,用一生的時間去驗證他踏出的第一步。人世幾回傷往事,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有把傷痛埋在心底,把缺憾還諸天地了。大哥名允居,謹以此文作為他風雨人生、八十稱觴上壽的獻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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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在十字路口的《金門文藝》
《金門文藝》首期於一九七三年由金門作家陳長慶鄉賢催生,其間停停復行行,至今五十二個年頭出刊七十九期,期期煎熬,卻期期精彩。 紙本或平面發行報章雜誌期刊,一直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近年更是雪上加霜。顯而易見的兩大原因是,網路和電子化改變了閱聽的習慣和趨勢,還有,越來越多的人每天有時間滑手機,就是沒時間看書。 這是《金門文藝》面臨的第一個挑戰。形勢比人強,網路和電子化以及閱聽習性的時代浪潮,正一波波衝擊著這份載滿理想的故鄉金門文藝期刊,眼看在短時間內,就很可能被淹沒。 面對第一個困境,只有逆來順受,隨波逐流。大勢所趨,《金門文藝》只好朝電子化邁去,是否可行,確有不少要考量的。主要還是在經費上打轉,經費無門,只靠捐獻,撐得了一時,卻熬不過綿綿無絕期的黑夜呀。募款到最後連好友都會敬而遠之,落到不歡而散的下場。 《金門文藝》面臨的第二個挑戰是地域的受限。《金門文藝》裡的「金門」,拘限了文藝創作的範疇或題材於金門之上。當然聚焦文學與藝術創作於金門,有助於將金門的真善美深入探究,傳播與分享給世人。 國內縣市擁有自己文藝刊物者,應不多見,極可能是因為地域限制了創作題材的發揮。各縣市有自己自然與人文的背景與特色,盡力發展出地方的色彩,是樁權利和義務並包的美事。基此,我們贊同與支持《金門文藝》的理念與理想,只是在實行面,可能需要轉變,才易收效。 《金門文藝》創辦人陳社長遠大的初衷,顯然要與時俱進,或做些應變,才比較可能達到目的。可行的方法之一,是將《金門文藝》轉型成每半年或一年出專書,每集訂定主題邀稿和徵稿。 《金門文藝》面臨的第三個挑戰是「文藝」的受限。文學與藝術所傳達的意境,公認是只有少數人能通曉或感興趣,常是曲高和寡。普羅大眾終日但求溫飽,吃喝玩樂等物質享受為主,儘管大聲疾呼和宣導,有心追求「精神食糧」者在少數。文藝的市場一直低迷不振,不難想見。 《金門文藝》沒有市場撐腰,顯然是樁賠本的生意,徒剩滿腔熱血和可能無法落實的理想。當理想一天天遠離,日久就成了夢想和泡影。上述三個待突破的挑戰,將《金門文藝》送到到十字路口,年年徘徊。 《金門文藝》停刊的念頭,早已在埋首其中的鄉親先進們心底打轉,一忍再忍,都快忍無可忍了。若真停刊,著實太沉痛了些。不過,想到創刊人陳社長的理念與精神,只是改變方式和形式,仍能持續推動和執行下去,我們就寬慰多了。他不遺餘力推動書寫和發行金門文學雄心壯志的薪火,包括勉勵後進金門子弟寫作,以及不斷提振金門文學的創寫,一定會綿延下去。 金門文學的書寫、出版與發行,不應只由陳社長一人去扛,那就沉重到擔不起了。大家都可以分擔,有心出心,有力出力,有錢出錢、有稿出稿。給金門文藝,多一些灌溉和養分。 不論過去、現在或未來,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提供金門文藝這株幼樹生長的養分,都值得我們慷慨激昂的讚揚、鼓勵和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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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湖那片美麗的海灘
后湖金黃色,帶點潔白的海灘,讓金寧鄉的海角一隅,成為夏季戲水的好地方,紅男綠女穿梭來去,蔚為亮麗、浪漫的夏日即景,很難想像在兩岸「單打雙停」烽火交織的日子裡,這裡也曾經有大批駐軍戍守,反登陸的軌條砦遍插海岸,入夜後刁斗森嚴,寂靜的四周讓人屏住聲息。 有人說后湖的得名是因為從太武山一路望來,這座傳統聚落位於緊鄰的村落「泗湖」後方,所以取名「后湖」。但實際是否如此,連本地人也說不清楚。 台灣的同學閱讀旅遊導覽,聽說金門有一個好玩的地方,美麗沙灘被稱作金門的「黃金海岸」,而且就在金門機場附近,特地在揪團小三通「金廈六日遊」行程中,安排這項朝聖遊程,而且還特地帶來沙灘鞋和泳裝,傍晚一下飛機,就忙不迭地驅車前往。 讓她們驚訝的是,后湖不是湖,卻是一大片的海,幾個人開心的下海追逐浪花,也用大湯匙、小鐵鍬挖海沙,找尋傳說中的地方特產「花蛤」,雖然收穫十分有限,遠不如本地民眾一桶一桶提著走,但一票人仍玩得不亦樂乎! 讓她們感到更驚訝不解的是,這處有著美麗沙灘,還有許多玩水樂趣的海岸,一眼望去竟然只有幾十人,顯得稀稀落落,都說要是在台灣早就滿滿的人潮,也會引來各種吃吃喝喝的攤子,絕不會是冷冷清清,夜幕低垂後更是不見人影的寂寥景況。 后湖村坐落在大金門的西南角,國共軍事對峙期間,戰略位置不如位於西北角,直接面對大陸的古寧頭,但早年仍因戍衛尚義機場,以及與泗湖、歐厝和成功扼控料羅海域沿線的協同作戰任務,也配置大量兵員和重型武器,儘管後來因應國軍「精實案」、「精進案」而陸續裁撤,但至今海岸仍可見做為歷史見證的碉堡、崗哨遺留下來。 與后湖相距較遠,但就在緊鄰泗湖的歐厝海灘,有一處著名的海灘景點「沈睡戰車」,那是一輛美製M18「地獄貓」驅逐戰車,它於1990年代作為駐軍射擊訓練的靶標後,就一直遺留在沙灘上,退潮時分才會露出斜躺在沙灘的鏽蝕車體,與潮來潮往的海水和晨曦落日交會成特殊景觀,美得讓人屏息! 慕名來訪的同學,當然也要相約一見。大伙兒次日一早轉赴歐厝,在「沈睡戰車」也留下她們的身影。其中一對夫妻檔更在戰車前大秀恩愛,比出各種以大海為盟誓的手勢,在金門留下不一樣的旅遊體驗。 2021年3月,金門縣府觀光處與華信航空、民宿旅遊發展協會及二毛租車合作推出「百位空姐空少遊金門」,6位華信空姐曾走訪「沈睡戰車」,在金黃色沙灘中留下她們輕躡的足痕,也在晨光與海波交織的視野裡,留下她們豔麗的紅顏,成為當年金門最美麗的觀光代言人。 後來,我再走訪這處海上景點時,總會想起那群婀娜優雅,有著精緻臉龐的年輕空姐,以及不向年齡低頭,還保持著一顆年輕的心,就像念大學時在福隆海濱又唱又跳,將期末考成績拋諸腦後,開心放暑假的同學們。 偶爾,在同學群組裡再談起金門行,有些人對后湖、泗湖仍是念念不忘,都說來日還要再來走一趟,再領會一下舊地重遊的美好。有時,我也很想告訴大家,其實過去也曾有財團實地考察,看中后湖海灘是興建渡假飯店的好地點,可是考量金門遊客流量有限而作罷。 但我覺得扯上財團的商業開發,是一樁讓朦朧輪廓清晰化,十分殺風景的事,會破壞大家心中美好的想像,因此每回也總是把話又吞回去。 「也許,模糊會是一種更賞心悅目的美!」我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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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土雖有財福禍卻難料
「有土斯有財」,是中國自古以來累積的理財智慧;因為土地之來源有限,長期擁有土地,可以實現它日後所產生的利益。所以,就國家來說,土地政策有時候可以決定一個政權的興亡;對家庭而言,土地之有無,某些時候也可以決定一個家庭的盛衰。 某次,在桃園火車站搭計程車回社區,這位呂姓司機說:「你們住在那個開發區的都是有錢人喔。」我回說,我們沒有太多錢,買不起台北的房子,才搬到這邊來的,有錢的應該是當初開發時的地主吧?他接著說:「這個重劃區開發十來年,發展迅速,造就了不少「田僑仔」;我一位阿姨年輕的時候嫁到這個地方,一整大片都是農田,過著耕作農活的苦日子;開發以後留了一點土地,賣了一部分得款上億,另一部分土地與建商合蓋,分了二十幾戶房子;姨丈已不在人世,表哥就把留在老家沒有拆遷的老房子和一小塊農地留給阿姨,新蓋的房子分給太太及一兒一女每人各三戶,剩下的都在自己名下;阿姨現在雖然富有,卻是過著往常勤勞節儉的生活,在老家前面的農地種菜,每有空餘時間,踩著三輪車四處回收一些寶特瓶之類的物品去變賣;表哥靠著十幾戶的房租,每月收入可觀,工作也不做了,日日留連歌樓舞榭、沉迷KTV等場所,做火山孝子;兒子咧也不事生產,成天玩超跑及泡在高檔消費場所,買進口新車沒耐性等,大概半年就要換一部中古進口名車,交通規則不放眼裡,紅單來了也無所謂,花錢如流水般毫不手軟。」不覺間,目的地到了,他的話正好告一段落。 俗語說「窮不過三代,富不過三代。」道出了一個家族的財富和興衰往往在三代人之間產生變化。第一代地主可能是繼承祖產及自己勤奮努力而累積了財富,第二代和第三代隨著土地開發得利而成「暴發戶」,如果不能敬畏祖上恩澤和缺乏對財富的管理能力,子孫不事生產,導致財富逐漸流失,而至「坐吃山空」的境地,正應了「富不過三代」這句話;有土雖有財,害死囝仔栽;錢財來得太快,福禍卻難料。 有一首「金包銀」的閩南語歌是這麼唱的「別人的性命是穿金又戴銀,阮的生命不值錢……怪阮的落土時遇到歹八字,人是好命子,阮是在做兄弟……」社會上總是存在「有人不勞而獲」的不公平現象。尤其是土地增值,使許多人因而一夕致富,俗稱「田僑仔」。綽號「小鋼砲」的王建煊,在其財政部長任內(1990年6月-1992年10月),就發現這種不公平現象;極力推動「土地增值稅按實際交易金額課稅」,卻是擋了地主及炒地皮者的財路,引起國民黨內本土派強力反對,更有人聲言這是「外省部長搶本省人土地」,當時總統李登輝難敵眾怒,堅持反對這項改革,導致王建煊請辭下台,可知改革之不易。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金門自解除戰地政務後,加上兩岸小三通開放,金門開發前景光明在望;二十餘年來,土地水漲船高,房市價格節節上升,有田有產者應該感恩惜福,謹慎做好財富管理。前述呂姓司機阿姨務實務本的作風,是保持家族永續發展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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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有法系卻各宜
法是人類才有之現象;自然界沒有法,但人類可透過經驗,找出具有反覆性之自然法則;所謂「自然權利理論」。雖說自然界沒有法律,但人類可透過經驗,找出其中具有反覆性之「自然律」,進一步思索有關於人類法律之「妥當性」。 從歷史經驗談,法是人類「共同生活體」之規範。因有社會就有分工、溝通、互動、分配、交換等需要,端賴規範來解決。易言之,有社會斯就有法律;有法律斯有社會,故而亞里斯多德說:「人是政治(社會)之動物。不需要生活於社會中者,不是神祇便是野獸。」因此,人、社會、法律三者,是法學之核心;研究法即是研究社會,研究人。 就因為人是複雜之物種,因此,解釋規範之法律自然複雜,因緣而有各種法系:具有相同或相近之傳統、原則、制度和特徵等要素之法律制度。 法系並沒有絕對之劃分標準,例如德國通常被認為是大陸法系,但在茨威格特(Konrad Zweigert)和克茨(Hein K?胺tz)之《比較法總論》中,將德國單獨作為「德意志法系」,與「羅馬法系」並列。同時,根據研究之需要,在同一法系下,也可以劃分不同之亞類型,例如英國和美國,就是英美法系中,兩個不同之亞類型。 法律體系所指之法,包括歷史上曾經存在之法,其中有些已經消失了。例如以《唐律疏議》為典範之中華法系,曾經在東亞有廣泛之影響,但這輝煌之過往皆往矣。 目前法系主要分為英美法系、歐陸法系、中華法系、北歐法系、遠東法系、社會主義法系、伊斯蘭法系、印度法系等。其中以英美法系、歐陸法系,被認為是當今世界最重要之兩大法系,但這兩大法系,也多有交流與融合之處。 普通法系是取其「普遍通行」之意,又稱海洋法系或英美法系。起源於中世紀之英格蘭。普通法系主要地區有英格蘭、威爾斯、愛爾蘭、美國、新加坡等。重在判例法,即反覆參考判決先例,最終產生類似道德觀念般的普遍之、約定俗成之法律,其特點有二:符合社會脈動,再來是遵循判決先例。 而大陸法系?又稱歐陸法系、羅馬法系,受羅馬法影響而成立之法律系統,覆蓋了當今世界之廣大區域,德國、法國、義大利、日本、中國大陸、台灣等,均為歐陸法系地區。在歷史上,此法主要是受到了羅馬帝國之法律體系,以及後來法國和德國民法典編纂之影響。其特點有三:以成文法為主,再來是具有悠久之法典編纂之傳統,最後是強調公、私法之別。 若比較這兩種法系之優劣?言人人殊,從學理上言,這兩種法系之本質和理念有很大差異,涉及歷史、文化、信仰立場、社會背景等,然時至今日,已不少相混酌參之發展。 且借論者所言,人類自始即希望創造一個完美之規範,然而任何一種規範,推到極致之時,即是產生問題之時,於是兩大法系,因緣產生混融交流與借鏡;繼而就是希冀吾人生活中之法律議題,能夠獲得公平正義且可預期之裁斷,以利遵循與執行。是以如何在時空演進中,找到平衡點,應是法規制度得以與時俱進之基準,正所謂雖有法系卻各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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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一滾雞蛋
「過幾天就是開學日,你就是小六生了。」今晚的睡前故事開場:「你記得你的小一開學日嗎?」 「記得啊,當時有人喊起立,結果全班都站起來,只有我是坐著。」兒子馬上回想起那段尷尬的時刻:「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起立是什麼意思。」 今天我要講我的小一開學日的故事。 小學入學那天,陽翟村的孩子都有一個任務,那就是帶一顆煮熟的雞蛋去上學。 開學日那天早上,我的書包裡裝著一顆還微微溫熱的蛋,母親在蛋殼上點了些紅花米,染出淡淡的紅色。看起來比較喜氣。「滾雞蛋」是那個年代我們上小學的一項儀式,老人說,滾得直,以後字就會寫得端正;滾得歪,以後寫字就很醜。 「那如果滾得像一個圓圈呢?」兒子問。 「那時候沒有想這麼多,」我搖搖頭說,「大家只知道要讓雞蛋滾得又直又穩,那就是代表以後很會讀書,寫字漂亮。」 開學日,我們陽翟村的同年級孩子,有七個人,揹起書包,書包裡放著雞蛋和削好的鉛筆,大家排好路隊,沿著村路走路到安瀾國小上學。途中,一邊走,雞蛋一邊在書包裡滾來滾去,有人忍不住拿出來把玩。結果不小心摔破了,只好當場剝開吃掉。 「哈哈。」兒子想到邊走邊剝雞蛋吃的情景,也覺得好笑。「那你的雞蛋呢?」 「我的雞蛋保護得很好,沒有問題。」我說。 到了學校,因為是開學日,應該有很多活動,老師應該也講了很多話,但我通通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書包裡有一顆雞蛋。 進教室後,老師要我們把雞蛋放在書桌上開始滾。 「問題來了,滾雞蛋沒有想像中這麼簡單。」我說。 教室裡的桌子老舊,有的傾斜、有的桌面不平。有人的雞蛋平穩的放在桌上,還沒開始滾,就被其他人經過撞一下桌腳,雞蛋就像逃跑似地滾出桌面、啪的一聲碎在地上,結果那個小孩就哭了。 有同學小心翼翼的滾雞蛋,雞蛋非常緩慢的向前滾動一下下就停了,旁邊觀看的急性子同學,忍不住幫它推一把,結果雞蛋快速往前滾動,然後滾出桌緣掉到地上破掉了。那個小孩也接著哭了起來。 「那老師會罵人嗎?」兒子問。 「應該沒有。」我搖搖頭:「那是小一新生的開學日,老師和陪伴小孩上學的家長都很開心,沒有人會生氣。」 「那你的雞蛋呢。」兒子問。 看了幾個同學滾雞蛋的失敗經驗以後,輪到我滾雞蛋。我記得第一次力道太輕,雞蛋卡在桌面縫隙裡不動了;第二次多用點力,雞蛋還是卡在桌面縫隙;第三次決定用力一撥,結果雞蛋直接衝出桌面,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落地,碎了。 「哈哈,好像《淘氣的尼古拉》一樣好笑!」他笑彎了腰。 有同學乾脆不滾了,先吃為快。雞蛋香味在教室裡飄散開來,頓時一顆接著一顆雞蛋被剝開,每個小朋友都吃得很開心變成開學第一天最快樂的點心時間。 我也開心的吃了雞蛋。最後,全班沒有一個同學的雞蛋成功滾出一條直線,全部都成了孩子們的點心。大家吃得津津有味,這天的雞蛋比平日的雞蛋格外好吃,沒人在意自己未來寫字是否工整。 那年,我們第一次踏入學校,每個人書包裡都裝著一個小小的期待。滾完雞蛋以後很多年,我們的字寫得有歪有正,但那一天的歡笑聲,卻像蛋殼碎裂的聲音一樣,乾脆響亮,在記憶裡,從遙遠的地方滾來,又滾到很遠的地方。 「記憶,其實沒有我們期待的那麼可靠。」故事結尾,我說:「有時候,我好像記得,那次我有成功的把雞蛋滾出一條筆直的軌跡。另外的時候,我又似乎記得,小一開學日滾雞蛋,我的雞蛋滾出一條像醉漢走路的歪歪斜斜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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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同安渡頭
為了寫有金門元素的長篇小說,無法不細讀金門的滄桑歷史。那是一部苦難史兼戰爭史。感覺到故園的艱難歷程,經歷幾乎一個世紀的不安和動蕩,居然可以完成從戰地到旅遊勝地的華麗轉身。從前寫出洋、寫落番的父輩故事,都寫從廈門出發,金門來廈門究竟從哪裡出發?總是寫得含糊。究竟從金門什麼地方出發? 終於發現這我感興趣的地方—同安渡頭。這麼重要的一個港口,如何能不來看看,親身感受一下周遭的環境? 於是多次來金門,也多次在不同時辰參觀和遊覽同安渡頭。 雨中遊同安渡頭,在船頭形觀景台邊豎立的日軍強征金門馬夫殉難紀念碑前拍照留念。這個由金門著名雕刻家張國根雕塑的、高2點8米的由騾馬與馬夫組成的雕像,從石雕公園搬遷到此,非常合理;因為泗水的李金昌《金門憶昔-日軍強征馬夫李金昌》記錄著,1945年6月30日他被強征、押解上船,就是從同安渡頭出發到大陸沿海一帶的,前後23天,路程長達300公里,500人回來僅剩下200多人。緬懷先輩的苦難,遙想七十年前風雲突變,強弩之末的日寇垂死掙扎,非常可恨!站在紀念碑下,望遠方黑雲低低地壓著海面,海浪不安地跳躍,風使勁地刮,雨連綿地下,一片黑雲壓城城欲催的景象,想當年風急浪高、馬嘶船搖的情景也大致如此吧!那位為苦難馬夫立碑而奔走兩岸鼓與呼的李金昌一直在印尼泗水活到98歲,人家在八十幾多數已經封筆,他則近百歲還日夜筆耕不輟……。 黃昏到同安碼頭,站在甲板最尖端的船頭欄內,望遠方波濤洶湧,天慢漫落下黑色的帷幕,但水天之間依然雲層翻卷,霞光隱約,一輪紅日疲倦地高掛了整日,此刻終於開悟,明白不需要這麼強勢,也該回到老家了--西山休息一夜了。人說一日之內,天色在將黑未黑之際最為銷魂,一點都不假,同安渡頭的落日美得銷魂。因此,在我看來,同安渡頭不僅僅是具有歷史和人文意義的地方,其實也是遊覽觀景看落日之美的景點。 秋季的午後到同安渡頭,望那看不到盡頭的遠方,某些想像力豐富的人浪漫地將「詩與遠方」當作美好、理想的意象;在我看來,最遙遠的遠方就是南洋,我童年渡過的椰風蕉雨下的那塊土地;那裡的詩絕不浪漫,而是充滿了艱難困苦和血淚。每每站在同安渡頭的甲板上,遙望那水天相接的地方,想到了祖父和父親兩代人落番的艱難歷程,他們應該也是從這個渡頭出海,先到廈門港,再乘火輪下南洋的。許許多多的天涯漂泊人,必然也都是在此與留守的新婚妻子含淚告別、為了日子能過得更好,落番謀生的。每一對落番金門的夫婦故事都是一部充滿辛酸的長篇;每一位留守的女子,都書寫了「等候你,那怕等白了頭,一生一世都是你的人」的傳統動人故事。我想到,落番的男人在南洋扎根立業後,多數會接走留守的妻子;也有走上不歸路的,留下了一長列女性望夫石。一具具喚郎胡不歸的婦女雕像,如果也豎立一二在此,也許可以進一步豐富同安渡頭的文化底蘊吧。 每次遊覽同安渡頭,都禁不住發歷史之幽思,遙想和景象在往昔的時空中交錯和穿梭,禁不住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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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氣旋風波
「上帝一定是按造模里西斯的美景來打造天堂的。」大文豪馬克吐溫如此形容印度洋上島國─模里西斯。堪與天堂比擬,可見它有多美! 與商界朋友半旅遊半工作來到南半球的模里西斯,約好各自忙完工作一起旅遊。首日,所到之處,皆有攝人美景,為之驚艷。 遊興方起,卻傳來了令人掃興的消息:熱氣旋來了。瞬間,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息,連當地客戶也頻頻傳來簡訊警告這期間不得外出。 一陣狐疑,到底什麼是熱氣旋呢? 熱帶氣旋(英語:Tropical Cyclone)是發生在熱帶與副熱帶地區海面上的氣旋性環流(風暴),由水蒸氣冷卻凝結時放出潛熱發展而出的暖心結構。初看這字眼,不禁聯想我公司有一款機器輔助設備,英文名稱Cyclone,作用即是為分離原料。 時值二月,正是南半球的夏季,原來這熱氣旋是夏天的產物,跟我們的颱風相似。 隨之而來各種信息不斷湧入,主要是預告此次熱氣旋屬於三級警戒,隔天停止上班上課。消息一發布,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然而天象難測,熱氣旋行進緩慢,一度停滯,無風無雨,感覺這假是白放了。但是,模里西斯法律嚴格,租車公司對於我們的租車使用法則,明白規定如果熱帶氣旋屬三級,即使天氣晴朗,我們仍執意開車外出,若有任何損壞保險一概不理賠。鑒於此,我們只好乖乖地待在朋友家。 朋友家是周末渡假用的別墅,我們禁足不外出,大夥悠哉悠哉地擺起龍門陣,閒聊颱風放假與否的種種趣事。 同行中一對夫婦朋友住飯店,距離別墅五分鐘車程。因熱氣旋飯店規定不建議外出,若住客執意出去,返回入口處守衛會擋人,最後還得請示上司才放行。 拜熱氣旋之賜,我們閒閒沒事做,早餐後庭園繞一圈,泳池畔躺椅坐坐躺躺,或是在清澈見底的池內戲水,要不就享受主人的盛情,啜飲紅酒與大啖乾果點心。 熱氣旋風波,兩天轉眼倏忽而過。雖有驚無險,想來也玩味,大有異國民情不同之體認。開始靜靜細想人生遭遇,恰似熱氣旋風波,有大有小,多少回,最難忘莫過於母親往生前的一小段。 那天午后,父親不在家,只剩我與印尼照顧者熙蒂陪伴母親。炎炎夏日,整個村莊陷入午憩的靜謐,不知什麼時候一旁的母親竟也悄然無聲。人體的循環作息,睡著醒著,有我們熟悉的狀態。然而母親的睡姿,沉睡,一動也不動,彷彿不再醒來。任憑我怎樣呼喚、拉她手、親拍她臉頰,她毫無反應。我恐慌地呼叫熙蒂,她也說她沒看過阿嬤這樣過。剎那間,不安的情緒如軟蛇蠕蠕上身,我摸摸她鼻息,溫度尚在,稍安心,立馬決定,讓熙蒂一人看著,我奪門狂奔朝向同村的二姊家。 路上,我手腳顫抖,腦筋一片混亂,心中不停地默禱與吶喊。阿母啊!您千萬別有事,集中念力求老天爺,讓母親醒來,醒來要怎麼叨念我,甚至罵我打我都沒關係。 我頓時無助退縮如嬰兒,一面哭泣一面奔跑。二姊頓時變成一根浮木,一根我載沉載浮中急欲抓住的浮木,因為兄弟姊妹中,屬她與母親最親,相知最深。咫尺的距離,我跑得艱難極了,眼淚直噗噗掉,心中害怕至極,以為這一天這麼快就來到。 救護車鳴笛聲劃破了村落的寧靜,一陣慌亂,氧氣筒輸入,母親緩緩甦醒,平安歸來。 去年年關將近,母親一次午餐中,被食物嗆到送山外醫院急救。本以為又是一次的熱氣旋玩笑風波,沒想到她從此不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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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時光長廊的魚料理─鄉愁之一
從小愛逛魚市場,小時候,老家就在模範街上附近,媽媽很會買魚,製作美味的魚料理。 她常說:「賣魚旺仔,魚數尾。」 可見那個年代,近海的魚,都是數尾賣的,比如:巴嚷魚、肥富、鐵該仔、黃隻魚、青鱗、大頭妥仔、力魚、鯽魚,這些魚是市場的主角,但是,有些魚刺特別多,可是便宜的也是牠們,所以手上理家的錢不多的情況下,媽媽還是只有選擇牠們來買,於是喜歡臭腥味的我,每每考驗著吃魚的功夫,那時妹妹年紀小些,常常被魚刺扎得哇哇叫,偶而還被刺進喉嚨,所以,我就成了把關的高手,至今她還津津樂道:「我吃的黃隻魚,都是二姐挑的刺。」 媽媽擅長的是魚料理,多刺的黃隻魚,媽媽會做黃隻魚煮麵線,甚至可以拿來打成魚丸,不加任何人工調味料,鮮甜得會彈牙,讓人念念不忘!巴嚷魚只要油煎,加些薑片,就可以一口又一口,吃到盤底朝天,有金門諺語:「巴嚷!巴嚷!好吃不分尪。」 大頭妥仔,相較是這些小魚中,魚刺比較少的,媽媽常常略煎,再加些醬油、薑、蒜紅燒,大家就搶食一空了,據說這魚比較滋補,所以,我有了孩子之後,也常用來煮湯或麵線,成了孩子的最愛。 力魚是刺多,但肉質Q嫩、鮮甜,媽媽都用自己醃漬的菜脯來烹煮,成了我們餐桌上,搶手的美食之一,幾個姐妹每每到漁市場,尋找鄉愁,遷居台北的大姐為了解鄉思,我要去台北就會去市場碰運氣,遇到好時節,可以帶上幾隻力魚,滿足了那思鄉的情懷,只是現在市場近海的魚已不多見了。 鯽魚的印象是,牠的內臟有一顆魚子,應該是類似,雞的雞腱,所以牠的口感脆而甘甜,常是姐妹搶食的美味之一。 後來,大姐結婚後,姐夫來自廣東,也是靠海的省份,所以對於海之味頗為喜好,因此,媽媽更是大展長才,季節的魚,她是不會錯過,如:鯧魚、鯊魚、魟魚、鰣魚、鰻魚、嘉臘魚、鮸魚……;姐夫的鯧魚稀飯,十分經典,成了我們記憶中,最為懷念的食物之一,幸好媽媽和姐姐都有傳承了其手藝,後來,我上市場見到鯧魚,也懂得買回來烹煮,成為傳家寶之一。 魟魚,母親會用咖哩來料理,先略煎後,加薑片去腥,再加咖哩略紅燒,魟魚魚骨軟,幾乎都可以下肚,鯊魚,母親也會用同樣方式料理;因為新鮮幾乎都被我們姐妹清掃一空,所以金門俗諺:「魟、鯊,狗無份。」意思說吃光光,連軟骨都可以吃,狗兒沒得分食。 ■魚,是屬於高檔的魚,因為珍貴,所以料理功夫重要,先要把魚鱗刮下來,再用線串起來,魚要用蒸的,魚鱗串起,放魚上,再加薑絲及蒜白切絲鋪上,更重要的是,最上面用網紗油(豬油)罩住,這樣所有魚鮮滋味才能鎖住,鹽少許提味;蒸約十五分鐘到二十分鐘,看魚的大小,這種要節慶才有機會打牙祭。 海鰻的美味,更是讓人齒頰留香,難以忘懷,母親都是原味料理,油下鍋加薑片,略煎海鰻,下鍋加些醬油,燉煮後,起鍋前加蒜苗,色美味鮮!令人讚不絕口;魚湯汁,隔天結凍,滿含膠原蛋白,入口即化,想起口水直流!從時光中顯影,姐夫都說我是「臭腥神」,有腥,必追。 「冬鮸、春嘉臘。」鮸魚,加薑,只用蒸,吃時再略沾醬油,即非常美味 金門人諺語:「有錢吃鮸,無錢免吃。」我們都沾了姐夫經濟力的光,常有肉質甜美的大魚可嚐鮮,嘉臘魚略煎再加薑及蒜苗,或紅燒即美味無比,魚鮮,不須任何調味料添加,就讓人食指大動。 梭仔魚煎赤赤,肉質Q彈鮮甜無比,肥富,是小魚中刺相對比較少的魚種之一,母親都是簡單料理,只要加薑煎到金黃色;就滿屋香氣,常常放學回來就爭相擠到廚房想要先嚐鮮;鐵該仔,小小的魚,中間有一條長長的硬脊,母親去腮去內臟後清洗水瀝乾,下油下薑片略煎金黃即起鍋,大妹不喜紅燒,她愛乾煎的魚肉香,中脊剔除後魚肉幾乎無刺。 石斑魚,俗話說:「鯉魚頭,鱖(過)魚喉。」,我最愛嚼食鱖魚喉,它又脆又耐嚼,姐妺常常爭食,尤其魚肉特別彈牙。馬加魚少魚刺,且肉多,馬加魚摳(閩南語,魚塊之意)煮麵線,真是絕美的搭配,成了記憶中最鮮甜的記憶。 白帶魚,據《金門縣志》〈卷二土地志〉〈第五篇氣候.冬季〉記載: 臘月,時或作東南風數日,甚或海霧濛濛,漁民大獲帶魚。諺云:「十二月霧漠,白魚走上埔。」是為冬天裡之春天。 據云,帶魚,是冬天的魚種。這種魚,母親都是乾煎,魚刺較少,肉質細緻、鮮、彈牙,記憶中,藏著許多品食的美好時光,伴著魚鮮,在日子裡沈澱,無法忘懷!海島的兒女,對海洋總是惦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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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水際遇
長歌藝術的吳放兄在臉書發佈了「外圖廈門書城.嘉禾園藝術館」的〔台灣詩人書畫展〕訊息,邀請了當代詩人:洛夫、楚戈、白靈、劉易齋、侯吉諒、翁翁、王婷、李蕓朵,展出包含詩句、畫作、書法等作品。蒙吳放兄之邀忝入陣容,我想到詩與畫的無界限性,於是翻出了年輕時為報紙雜誌創作的針筆插畫十幅,裝裱後的畫作有了新的風貌,吳放兄問我都是原畫捨得割愛嗎?面對這些細膩的針筆線條,我反倒陷入那個為報章雜誌創作插畫的衝勁以及出版品蓬勃萬緒、百花綻放的年代。 八○年代初赴台北唸美工科時,自配插畫投稿新詩於北縣救國團的《青年世紀》期刊,後來刊物邀我幫忙繪製插畫,最後直接委託我承接期刊的美編設計。這份額外的活,在經濟吃緊的求學期間,解決了我學習的花費需求,這是我與雜誌合作的初體驗。《青年世紀》屢次獲得救國團刊物評審的優等獎,引來其他縣委會的青睞。一度,我同時替《北市青年》《桃園青年》《台東青年》等刊物負責美編設計。曾經經手的期刊有三份同時獲得優等獎榮耀。 海軍退役後服務於時報出版,工作之餘,常接到人間副刊、聯合副刊、自立晚報副刊、美洲中國時報、時報週刊、聯合文學等媒體雜誌的插畫邀稿。插畫是十分有趣的創作形式,時間通常緊迫,但發表刊載的時間相對迅速,既滿足創作發表慾,又因名字刊登於媒體,吸引了出版社與雜誌社的邀約,設計封面及刊物美編,在出版蓬勃的時代,平面設計與插畫算是挺熱門的行業。 不同於一般出版品,雜誌設計首先面臨就是時效性以及更多的美學思考,書籍美編是單一的整體設計,但雜誌不同,配合多重欄目需要更多的設計思考,也就是說一份雜誌可能十倍於一本書籍的設計。我喜歡訂閱雜誌,但並不喜歡承接雜誌設計,太費心耗時且捆綁了時間。 最早曾替一本《小說創作》設計雜誌封面,總編輯汪成華接手的一本文學月刊,但礙於經費只能以活版印刷,基本上除了刊頭及插圖的美化,只能在雜誌封面嘗試突破。之後希代出版社的朱寶龍創立了《小說族》雜誌,原先邀請林崇漢先生負責整體設計,但他的專長在於插圖創作,於是推薦我接手。替新創雜誌設計,是新鮮有趣的事,正職工作之餘,每天撥出些空檔,配合文編完成當期的美編作業。那還是手工作稿的時代,每月一期,雖辛苦但看著雜誌逐期出版,倒也充滿樂趣。彼時甫出校園的年輕美少女作家,吳淡如、彭樹君、林黛曼、楊明……如今在文壇都各成一家。 向來鍾情於封面設計,但時不時總會遇見雜誌設計的邀約,有時礙於人情,勉為其難地承接了原本不在計劃之內的雜誌美編。長期合作的林白出版社林佛兒先生發行《推理雜誌》時,一度邀我替雜誌進行美編重整,但礙於製作費及印製成本考量,與我想改變雜誌視覺的想法差距大,合作了兩三期便作罷。即使並不積極承接雜誌設計,但多年來參與過的雜誌美編與封面設計為數不少。因為志不在此,所以合作時間或長或短,記憶裡包含:中國論壇、幼獅文藝、國文天地、出版界、歡樂漫畫、週末雜誌、少年中國、哲學雜誌、北市動物園雜誌、化育雜誌、和氣雜誌、鄉訊、金門報導、北市金門同鄉會訊,關公文化、金門文藝……有些際遇不期而遇,有些卻成為難以推脫的牽絆。 以《生日快樂》為雜誌名算是少見的創意。1994年,應一家精品店老闆之邀,替他的精品店籌辦一份生活雜誌,老闆是精明細算的企業家,最初因承接他公司的大量設計案,設計費超乎他的盤算。於是邀我加入他的事業體,負責雜誌的籌劃與製作,他的想法是編製一本精美的雜誌,除了在精品店陳列,也發行書市,作為與客戶間的聯繫,同時兼具廣告行銷的功能。想法挺周全,為此我們成立了一個雜誌團隊,從採訪記者、攝影、企劃編輯、美術組以及廣告部門,如期出版了精美的雜誌。延續了半年六期,後來因為精品店獲利不如預期,在店租昂貴的安和路上撐了一年多,宣告結束,這是我短暫離開自己的設計工作室,參與雜誌出版的一段有趣經歷。 2000年前後,和佛光山《普門雜誌》展開合作。每月一期的《普門雜誌》規模不小,我得擱下兩週時間全力配合雜誌作業,主編永芸法師是認真且視野宏觀的年輕出家尼姑。那時我工作室從基隆路大廈搬到靜巷內的公寓,常見身著棕色道袍的尼姑進進出出,鄰居們好奇問我怎麼回事,不會是想出家吧?但每回見到認真的師姑們為了雜誌不辭辛勞往返送稿、看稿,想起我能安逸的在工作室裡,替刊物盡一份心力,覺得這也是一種修行吧。有一年年終尾牙宴,星雲法師轉達邀請我務必出席參加,並且幫我預留一個位子,日理萬機的大師不忘刊物的小美編,這份心意讓我十分感動。 邁入第三十九年的《文訊雜誌》,則是我合作最長久的一份刊物,某種程度違背了我不承接定期刊物的初衷。但說來奇怪,不知不覺合作已超過三十餘年。文訊雜誌本身就是一則傳奇,緣起於國民黨文工會創辦的一份黨性刊物,但只經歷過創刊兩三期之後,就完全擺脫政黨文宣性質,向台灣文學資料匯整與文學評論方向發展。多年來儼然成為台灣文學發展的重要指標,憑藉著專業與深度投入,廣獲文化學術界力挺,成為當前研究台灣文學的主流。早期經老友陳信元兄的引介,與李瑞騰、封德屏面識,先替雜誌設計封面,後來原任美編離職,封總編輯希望我能承接雜誌的美編,原本以為是暫時救火,不想一路走來,卻成為革命般的夥伴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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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把夏日吹得盈滿
熏風把今年夏天吹得盈滿。 六月中旬,文化部文資局、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金門文化局、金門大學戰地史蹟與閩南建築研究中心等官員、學者和研究員,到我家勘察並評估近百年金漆畫的保存方式。這八幅金漆畫,具有生命力和傳統延續性,希望透過官、學、研的協助,從更深層次的角度去認知、理解和詮釋,將蘊藏其中的藝術性進一步維護、傳承與闡揚。 七月初,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和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的官員、學者和研究員,因為「金門國家公園傳統聚落保存策略及整體發展研究案」,到我的蔡就是蔡文史地工作室採訪。希望從在地的所有權人的角度去認知、去理解、去詮釋,將傳統聚落更進一步的維持和發揚。 之後迎來兩個颱風,陽光已不再那麼熾烈,我以為喧鬧的夏天即將褪去。就在父親節前夕,收到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的得獎通知,我的作品〈時光藤蓆〉獲得教師組散文優選,〈拜拜好好〉獲得教師組小說佳作,心中又吹起一陣和煦輕盈的風。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是全國大專院校至中小學教師的文學創作競賽園地,每年投稿的參賽者眾,競爭激烈。散文和小說獎項是特優一名、優選二名、佳作三名,我的文章能脫穎而出,雙料得獎,真是萬幸。 〈時光藤蓆〉從一張祖父於印尼帶回來的藤蓆說起。父親繼承這張藤蓆,厚薄均勻的藤蓆看似空間有限,一旦進入亦虛亦實的夢境中,擺脫常理與邏輯,賦予父親無限的生命形態,被壓抑的抱負和被剝奪的理想,在此流轉不已。而後父親把藤蓆傳給我,我睡在交錯互鎖的紋路上,乘著星辰,在如夢的人生中,或漂游,或徜徉。存在必留痕,藤蓆上面的舊跡還在,一代接著一代,時光疊加,從我開始又添新痕。 〈拜拜好好〉講述主角從小跟著父親參與家族裡的各種拜拜,好奇為什麼要拜拜?為誰而拜?拜的又是誰?拜拜有什麼好?深入覺察拜拜現象背後的意義。他發現祖先崇拜是一種信仰,也是家族的家教、家訓和家風,形成特有的家族文化。好好拜拜,不是好拜,是向祖先致敬,尋根溯源,由此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生命有何意義。拜好之後,領悟拜拜好好,把對死的思考轉換為對生的價值追求,回歸生活和生命的核心,宗族的氤氳之氣無盡蔓延,淵遠流長,構成一幅通達活絡的圖騰。 寫作是我對生活的省思和生命的探討,在反覆省思和探討之間,營造自我的追尋。我在追尋什麼呢?一座島嶼、一個家族、一棟古厝、一段歷史,還有一個自己。 書寫的那一刻,過去的人事物應召而生,情景、細節、氣味、溫度……,有時凌亂,有時飄渺,有時感慨。撫觸往昔的時光,無聲似有聲,無形似有形,透過深刻的反思,梳理創作的思緒,讓下筆的這一刻,信念得到堅持,並促使下一刻的思路獲得綻放,讓它能夠被聽見、被理解、被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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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華豐公司:黃鍾華、鍾國兄弟的創業故事
二次大戰結束後,新加坡成立了以工業生產精煉食油的華豐製造公司,在1950-70年代,這家公司的「白鴿標清香油」可謂家喻戶曉。創辦人就是祖籍金門後浦頭的黃氏後裔黃鍾華、鍾國兄弟。他們的父親黃肖岩更是鼎鼎有名的人物。這個家族的海外事蹟值得讓我們多多了解。 汶浦村(後浦頭)海外移民的第一代當屬黃良倚(椅)、黃良壇(檀)、黃良體等兄弟,他們在1860年代南渡,先抵達新加坡,後發跡於印尼蘇門答臘望加麗、峇眼亞比等地,在兩地成立金福和號,經營土產轉口貿易,從魚產為主的小型買賣做起,致富後再延伸至船務生意,是經商有成的第一代金門僑商。 初期,金福和在新加坡的店址位於羅敏申路(俗稱老巴剎口)54號,後搬至馬吉街。黃良壇、良倚亦為浯江孚濟廟創建董事。黃良晝(黃良倚、良壇之大哥)之子黃熙湖(又名海滄),也從事九八行貿易。到了第三代,熙湖之子黃肖岩(又名卓宣、維宣、少岩)過繼給熙湖堂弟黃指南。黃肖岩在金門出生,南來新加坡後,曾在金福和當財務。他對當時南洋的教育十分重視,曾任新加坡華僑教育總會會長,南洋女子學校、華僑中學、南洋工商補習學校等都有他的捐輸,也對孫中山的革命運動出錢出力,更對故鄉金門的公共事務貢獻良多。 黃肖岩與祖籍山后、僑居日本神戶的王敬濟長女王翠雲結婚。他們的兒子黃鍾華、黃鍾國兄弟創建了華豐製造公司。華豐成立於1948年,是新加坡二戰以後採用機器科學煉製清香油的先驅。哥哥黃鍾華返回中國求學,畢業於浙江大學,專修化學工程,對椰油精煉為清香油與製作肥皂有著豐富經驗,並認為是一種極有前途的工業。弟弟黃鍾國則是先赴上海光華大學附中初中就讀,再到廈門鼓浪嶼英華學校高中求學,1937年日本侵華後回新加坡華僑中學,完成學業。他們兩兄弟合力投入華豐的創辦。1972年12月19日在《星洲日報》一篇對黃鍾國的訪談報導,透露了他們籌建這家食油製造廠的困難及轉機。 我們兄弟經過詳盡的討論與慎重的考慮,終於獲得具體計畫,遂邀集數位友好,發起創辦華豐製造公司,廠地即擇於峇耶禮峇律現址,租用一幅五萬餘方尺的地皮,建立廠房,裝置自己設計機器開始生產,初創時規模並不大,員工只有二十名左右,每日生產量約有十噸左右,採用「白鴿」為商標,開始打入市場。 但華豐在經營初期,並不盡如理想,而曾經遭遇很多困難。其一為資金不足,由於我們將大部分資金投入建造廠房,購置機器設備,有限的流動金,造成運轉上的困難……。其二為市場問題,誠如所述,劣質食油因價格低廉,易為平民用戶所接受,且一般人食用既成習慣,銷途已有基礎,所以,本廠出品在打入市場初期,並不若理想中那麼順利。 自一九四八年初創至一九五○的開頭三年,是華豐最困難的時期。到了一九五一年,華豐在營業上獲得一個良好的發展機會,那就是緬甸市場的開拓。 緬甸一向出產花生,民間多食用花生油。1951年緬甸花生歉收,食油短缺,華豐出品的「白鴿標清香油」順勢打入緬甸市場,知名度提升之後,銷量激增,供不應求。公司添置機器、增加產量以供應本地及外銷市場。1952年改組為「華豐製造有限公司」,且利用煉油副產品,增設肥皂廠。1961年,華豐每日的產量及市場規模漸大。到了1970年代,華豐的「白鴿標清香油」的品質深獲消費者肯定,員工從初創的20名增至100餘人。當時,除了黃鐘華、黃鍾國兄弟外,也有金門籍王濟堂在內的股東加入。1970年代後期,華豐已經上市。然而在1980年代初,經營權從黃家轉移到王家。後來,王濟堂名下的其他公司,彙聚為「華豐集團」,華豐的品牌也成為一家多元經營的企業集團。1980年代初,黃鍾國另成立「優越私人有限公司」繼續經營食油事業,直到1980年末期。黃鍾國次子黃奇鏞參與過華豐、優越兩家公司,見證昔日的輝煌歲月。 華豐的興起與轉型,見證了金門僑民在新加坡戰後工業化的奮鬥歷程,也彰顯了黃氏家族跨世代的經商精神與時代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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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說話
曾經在辦閩南語認證研習時,聽到講師說的一些話很有道理,尤其是說話含糊,音會跑掉、轉音,所以平常要「好好說話」! 歸建後,第一次帶了幾位有興趣的學生參加認證研習,對於他們表現出的認真態度極為意外,講師也頻頻讚許,本以為在推展雙語的學校,家長、小孩想必容易忽略,我曾笑說自己會是在夾縫中求生存,當初決定回校,就有校長對我說「你回去後,你們學校就是『三語』了。」那時的我無奈的只能苦笑。 某次上閩南語文課時,一位高年級學生突然問我「蛋塔」的閩南語怎麼說,那時我用我的直覺回答了,但私底下也請教更專業的老師,看見學生有問題提出來真好。教室裡可能有不同族群的學生,我們當然鼓勵他們說自己的語言,而入境隨俗,學習本地的語言也是必要的,可以增進彼此了解,避免誤解產生。 最近整個金門島,跟「金門話」相關的各項活動如火如荼的推動著,這是我們自救的路, 文化部「文化平權巡演庄頭劇場藝日限定-明華園戲劇總團(孫翠鳳)」8月23日在莒光公園熱鬧展開,但是「語言平權」呢?在金門,不會是臺灣台語,可能是閩南語,也可能是金門話。那天在廈門的地鐵看到二句話:發自己的光就好,不要吹滅別人的燈,值得深思的二句話。 看看別人,想想自己,最近坐船到對岸,一趟鎖定一個主要的點,曾去過同安,去過泉州,這回主要是「漳州」,尤其是古城,有古樸,有新意,走著走著,看到趣味的二面牆,我走近翻一翻,一小女孩也來翻看,同樣是「閩南話」,看來其重點主要是「音」,但用字不同,看到「巴度夭」,肚子餓,我們的用字是「腹肚枵」,好像不難理解,但有時也可能會誤解,來到廈門中山路,一面正在新建的牆面,一樣看到大大的「閩南話」,雖然不見得能看到什麼成效,但至少某程度來說有在重視,而我們呢?常說是偏泉,有人是偏漳,有人已是漳泉混合?我聽到不少說法是金門音和同安最接近,之前在文化局演藝廳的情景音樂會「顏思齊」,開場的那首歌由小朋友合唱,阮的青礁,單單是「青礁」二字,特殊的讀法就吸引我的注意,因為聽來和字面上大不同,但其實部份歌詞容易理解,音也和我們平常說的相去不遠,我查了一下,青礁,在廈門市海滄區,與漳州角美鎮白礁村相鄰,歌裡也許也有漳有泉吧! 某天出外吃午餐,一進店,我說:「一碗蚵仔麵線,遮(tsiô)食。」一客人馬上有反應,他說:「tsiô食,金門人講的,若是外地人會講『內用』,足久無聽著矣,tsiô食。」哈哈,對我來說,這樣說話很日常,仔細再想一想,我們平常的確是要「好好說話」,因為如專業的老師所說的「那是我們的『寶貝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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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貝類海族
金門環海,島東南,從料羅到水頭,礁岩沙灘;島西南,從官澳到古寧頭,泥淖灘塗。兩側的海岸線,地質與地形結構不同,孕育的貝殼甲族,亦明顯區分。 花蛤(沙歲) 我喜歡在炎夏午後,騎乘機車到后湖海邊,在潮水退下的沙灘挖花蛤,只要一隻小鏟,彎腰蹲下掏沙,再用手指從沙中掏出白黃放射狀的光滑貝殼,就是一陣心喜。 「沙歲炒角瓜」,是一道人間美味,那必須是金門本地產的角瓜(絲瓜),要挑身壯尾翹,瓜體陵線起伏,瓜身捏摸,硬實有重量的好瓜,削掉外皮,滾刀切,要每一瓜段都連皮帶肉,有翠綠的外皮與雪白的瓜肉,炒出來的絲瓜與花蛤,清脆含汁,山珍海味融匯一體。 「沙歲炒絲瓜」是需要烈火熱爐,料理簡單,只要備齊了切段的角瓜,先烈火把薑絲、辣椒絲、蔥頭等爆香,旋即倒入角瓜,翻炒幾下,接著倒入花蛤 (沙歲),加一點水,蓋上鍋蓋,半晌,掀蓋再翻炒,加上蔥段,灑些鹽巴、五香粉、米酒、香油,即起鍋。一道紅綠黃白交映清脆甘甜的「沙歲炒絲瓜」,連湯汁一匙一匙的入喉,都捨不得浪費。 文蛤 每年七月至九月,是文蛤的盛產季節。文蛤長相類似花蛤,唯文蛤外殼較厚重,顏色也不似花蛤的五顏六色,大致以土黃色、棕色、黑色的漸層紋呈現出來。 文蛤是藏身於潮水淹沒處,所以漁家會說「罣蛤」而不是「耙蛤」,要使用一支長約2米的木竿,一端固定一塊約40厘米長的橫板,板上再釘一支約45厘米寬圍成近半圓形的薄鐵板。「罣蛤」往往下半身都要浸在海水裡,手握著工具,腰繫著繩索,「倒退魯」,是憑著手感摸索撿拾海沙裡的蛤。 也許因為得來不易,價格高貴一點,賣的人就會附加一句「吃蛤很補」,也不知道補什麼?《本草綱目》卷五十二〈介部‧蛤〉載:「蛤,味鹹、平、無毒。主消渴,止熱,除煩悶,解酒毒,利小便,明目,益氣,止瀉痢。」,看來吃蛤是有食補的。 我料理文蛤,偏愛清蒸,使用小碗或瓦叵,放置一兩粒蛤,加入薑片、蒜頭粒、枸杞等,僅需半杯水,電鍋跳起便是一盅精華。揭蓋瞬間,鮮香撲鼻,湯色澄澈,蚶肉細嫩。舀一匙入口,鮮甜濃郁,餘韻悠長。我也試過加上冬瓜塊,瓜肉與湯汁或在一起,咬起來燙舌,但甘甜入喉。 花螺 花螺,形如其名,有一個像珍珠的外殼,趨近圓形,有滑亮的袍衣,泛著琺瑯質的淡黃斑點,像是雀斑美女,它算是貝類中的美人胚子。 花螺不只是名字好聽,且有清甜的口感,不需沾醬,吃起來,無腥羶味,還有類似蜂蜜的甜香,因此一向受人青睞。 根據廈門朱家麟老師的說法,「花螺在農曆三四月盛出」,也就是說清明節才會有花螺,前一陣子,原本海產豐富的廈門八市,我去,遍尋無著。怎地,在炎熱七月天,金城菜市場的一個漁攤上,竟然讓我發現絕跡已久的花螺,正露出肉足在吐砂,我全部收刮回去,久違了,花螺。 洗淨的花螺,用水煮,冷水下鍋,先是小火煮沸,快開之際,開一下大火,滾開即關火,就怕把螺肉煮硬了,撈起後,過冷水,讓螺肉在殼內熱漲冷縮,好讓牙籤能輕鬆的扭旋出來。 吃花螺,就想完整的勾出全軀螺肉,享受那種「完璧歸趙」的感覺,牙籤順著螺肉旋扭出來,那是要順勢不能急的事,才能享受一份完整的甘甜。 苦螺 花螺身價高貴,苦螺就價廉了。苦螺粗獷猙獰,如同它的學名「武裝荔枝螺」,郭柏蒼在《海錯百一錄》形容它:殼堅如石,繞殼皆棱。確實,拇指一般大小,渾身尖銳刺角,拿都怕被刺到。 蚵簇腳與礁石縫間是它的家,幾乎彎腰撿拾就有,因為取得容易,數量又多,所以價廉,因為處處棱角,連清洗都困難,因此讓人乏了去買它。 苦螺得名,是否因為螺肉入口「有類似芥末的辣味,尾端發苦,苦後發甘,一螺三味。」(朱家麟語),確實,苦螺吃到尾芒黑色部分,就有一點苦澀,但一顆囉,含有辣苦甘三味遞嬗,也算是特殊的。 我喜歡把苦螺與花螺並食,享受滋味的變化。 螺肉具有豐富的蛋白質與營養素,用現代營養學的話來講,螺肉含有微量營養素(鐵鋅硒鈣鎂)以及多種維生素、低脂肪,是天賜的優質食物。 聰明的岳母常提起小時候住在烈嶼,她們一群「查某鶯ㄚ」伴,因為家貧,都只能到海邊撿拾各種海螺來當「糜配」,醃漬的,水煮的,就這樣補充了身體成長需要的營養。 以前的人,吃海螺貝族,是為了吃飽;現代的人,是為了吃巧,吃一份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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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吻臉輕輕
第一次見面,看著妳胸前垂掛的名牌,彷彿某種靈犀,我忍不住脫口而出「該不會是金門人吧?」引來妳的驚呼「妳怎麼知道?」簡單交代過彼此的金門原鄉背景,隨著課程開始,在老師引導下,我們跟著忽快忽慢的音樂節奏、舒展身體做各式擺動、盡情嘶吼吶喊,或靜坐對視、閒聊分享……兩個小時的身心靈洗滌之後,匆匆道再見。 接下來幾次課程,或是課前閒聊或是老師提問,我們一搭一唱分享著金門話與台語的腔調差異,信手拈來的「舉箸」、「煮飯」、「乜代」、「林仔菝」、「佇遮佇遐」……激起同學們的竊笑與怪腔怪調的學習模仿。「金門雖然小,但是前面(西半島)跟後面(東半島)、大金門跟小金門有些詞語的發音也不太一樣」。 妳也提及多年前──彼時金門大橋仍未竣工,甚至只是傳說中的選舉浮橋──回到烈嶼奔喪送別外公,治喪期間,廈門與烈嶼之間當時盛行的小額貿易,帶給小島居民莫大的方便,欠缺甚麼物資,只消一通電話聯繫之後,「對門」便速速奉上;1949之前金廈的關係密切,上午到廈門採買日常用品傍晚回到金門,金廈不啻是共同生活圈……金廈的話題暫停,我們準時上課,在老師的帶領下,我們穿越回到戰前歌舞昇平的上海,在可愛的早晨裡騎車穿梭、運動暖身……。 而後,隨著老師的指示,我們在黑暗中,雙腿盤坐、雙眼閉上,透過鼻吸口吐勻氣,感受彼此的聲息與存在。不知道經過了多久,燈亮了,我們睜開眼睛彼此凝望──。 妳說妳5歲的時候,就跟著身懷六甲的母親、三個姊姊、弟弟搭乘開口笑到台灣,與一度南下汶萊工作復又歸來的父親會合團聚,一家八口落腳中和。我的成長過程中,沒有絲毫開口笑的記憶,所有關於開口笑的點滴都是閱讀、聽說而來。 「站在迎風前行的甲板上/我的心中只是一片的茫然/離開了傳說中的戰地天堂/所有的孩子不懂自己將飄向何方……」這是流氓阿德〈流放〉歌詞裡的描述。 「……經過曝曬,皮膚變成白、黃、黑、紅四種顏色,色色分明……」國中畢業那年,跟著同學搭乘開口笑到台灣參加北區高中聯招「考經驗」的姊姊,在寄回來的家書裡寫道在登陸艇上露天曬太陽的「燦爛繽紛」的灼熱記憶。 妳說,雖然已經事隔將近半個世紀,5歲的金門女孩跟著家人飄洋過海,在逼仄的甲板上占得一席之地,在顛簸的船上暈得七葷八素、吐得昏天暗地,船艇上既悶熱且臭酸四溢的令人作嘔的味道,到現在依然記憶猶新驅之不去。 我望著妳的眼睛,想像小小的妳,踩著巍巍顫顫的步伐,牽著弟弟的手,跟在肩負著所有家當的母親與姊姊的身後,依序上船。登陸艇緩緩駛離料羅灣,告別浯島,航向不可知的未來。那時的貧困窘迫,家人的相依凝聚,都是成長過程中最肥沃滋潤的養分。 彷彿讀懂了甚麼,我們不約而同伸出雙手,給了彼此溫暖的擁抱與誠摯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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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南安:鄭愁予穿越南明迷霧
「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裏的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鄭愁予22歲寫的〈錯誤〉,流傳最廣,傳唱不絕。詩的意象來自戰爭流離,母親對從軍夫君的思念。鄭愁予造訪石獅時,酩酊之餘,向經營布拉格藝術機構的詩友潘春鳴透露,「媽媽的家在石井碼頭的街上。有長長的青石板路,小小的窗和矮矮的房,有窄窄的街道和並不多的商鋪」,愁予也告訴春鳴,他把戶籍落在浯江,每次回金門的時候,可以遙望一下媽媽的家鄉方向,詩人對南安的情感深沉,常以「南安鄭愁予落款」。 那麼,〈錯誤〉裡的青石板路會不會是詩人對家鄉的意象?漂泊的詩人,對著回不去的家鄉,感嘆自己成為了過客。 2005年夏天,鄭愁予「情歸浯江.落籍金門」。我們陪同他到明鄭「觀兵夏墅崗」的延平郡王祠祭先祖;又在海浪拍擊下,沿著花崗岩步道,走向夏墅崗海邊的建功嶼。 就在這裡。我們遠望思明,遙想南明。 1988,52歲的「浪子詩人」鄭愁予從美國出發,與攝影家柯錫杰會合,共同進駐閩南諸嶼,包括廈門、南安、晉江、東山島及崇武島,進行《孿生的海岸》系列書寫。一個多月時間駐島,晨昏觀察群島嶼風雲幻變,並聚射與金門、台灣的歷史、地理聯繫。 鄭愁予也到了南安石井,居民半數以上姓鄭,詩人複雜的感覺湧向,「鄭成功的故鄉,紀念館就建在海邊高地上面,從紀念館樓後的平台引頸東南,太武山為頂的這座『金門建築』大體在望。我的照相機無力在此時做有意義的服務,只有在拍紙簿上勾畫輪廓」。 金門、廈門,兩門猶深鎖的年代,鄭愁予已領航鋪展了「小三通詩路」,在彼岸「從五個方位望金門」,開啟「孿生海岸」新航道。 本名鄭文韜的鄭愁予,在山東濟南出生,他的前幾代則定居河北省寧河縣。原已認定、習慣的「北方人」血統,直到赴美留學前,父親向他吐露了他們是鄭芝龍、鄭成功的後代,祖籍來自福建泉州南安石井;鄭芝龍帶了部分家族成員歸降清廷,又在明鄭王朝結束後,台灣的鄭氏族人也全給清廷移徙至北京就近看管,嚴防密反,鄭家人自此被編入清旗,世代為軍,迄鄭愁予的祖父都還不能恢復使用漢姓「鄭」。 鄭愁予在金門,不只寫詩,也為鄭成功與魯王的一段歷史,奮力撥霧。留下精采一擊。 南明或者明鄭,因為魯王朱以海南來,也因著延平郡王鄭成功作為反清復明的基地,金門與廈門化作為南明與清朝廷政治、軍事對抗的「中心」位置。 「皇明監國魯王壙誌」,2017年魯王400年冥誕之日,國寶終於回到金門展出。文武百官在太武山下的小徑村魯王墓舉行公祭儀後,「魯王冥誕四百周年魯王壙誌金門特展」在金門史博館揭幕,並進行首屆兩岸詩會「南明詩韻:魯王‧歷史‧文學‧島嶼誌」,鄭愁予領銜兩岸10位詩人以南明金門土地氛圍創作、贊詩,新作〈皇明監國魯王墓壙誌726字〉,未完成的手稿,他寫道:「是中國民之漢胃最後一位君主之全忠。何來中國之民:《左傳‧梓材篇》記有中國一詞: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明示中國民乃天降高文明之民,耕耘稼穡遍在中國之九州。怎得推廣此中國之高文明:禮記‧中庸記有儒道可行,喻禮教化,施及丸蠻貊。蓋中國民是大同世界民,而非國號獨尊也,陶唐虞夏躬行禪讓大禮,顯示國民是國祚而非國號也。紀元前世紀漢民沙原固長城,海域蠻彊平閩荒取代中國民。漢,水清澈。」鄭愁予又詮釋道,魯王關懷的是:「中國民」,「漢之冑」,乃有「壙誌」與「漢影雲根」在金門。 重現南明史,在魯王壙誌展的歷史氛圍中,同年6月16日,台灣大學系統與台北《中國時報》共同主辦「成功之母講座」,以〈從青青子衿到江晚正愁予〉為題的演講中,鄭愁予深化了魯王與鄭成功的民族氣節。他說魯王在世時,曾在金門獻台山上的巨石刻下「漢影雲根」四字。「漢指的是漢族,雲在詩的意象是龍,代表魯王惦記著自己是中國之族。中國不是國號,而是一個民族的稱謂。」 鄭愁予走訪先祖曾作為攻打荷蘭軍隊和抗清根據地的金門,發現金門是他寫詩的意義,「我覺得自己應該留在那裡。」因此決定赴金門大學任教,戶籍也遷到金門,「金門對我的寫作,有很深刻的連結。」 1949年10月17日,廈門解放,金門、廈門水域關閉,2001年元月,因為小三通,阻絕了52載的金、廈航道才又重開。初時僅一條航線,金門料羅碼頭通往廈門和平碼頭,再改為金門水頭碼頭通往廈門五通碼頭,2006年再增加一條金泉航線,金門水頭碼頭通往泉州石井碼頭,大約需要一小時的航程。伴隨金、泉航線的開通,2008年,南安市政府贈了尊重達一百多噸,由48塊「泉州白」優質花崗岩組成,高九米的鄭成功石雕像予金門,雕像由南工匠師以優質花崗岩所雕塑,高9公尺,即27市尺,取鄭成功27歲進駐金門、廈門兩島之意,安座於昔年鄭氏觀兵夏墅崗、今立延平郡王祠所在的海邊建功嶼(俗稱痲瘋礁)。 南安石井,是鄭成功的故里,也是鄭愁的來時路。某天,與在石獅經營布拉格藝術機構的老友潘春鳴約定,搭一趟金、泉航班,留宿一夜,進入「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可能是詩人21歲寫〈錯誤〉的靈感發想地石井。 「回不去的南安!余光中文學館在永春落成,洛夫文學館在衡陽落成,已經成當地的文化名片。在鄭老健康惡化之際,台灣的某博物館動作迅速,直奔美國,接手整理歸納鄭老師的手稿、『文物』。鄭老的文學館落地中國大陸,機會渺茫。南安每年大辦鄭成功文化節,從來都沒有邀請過鄭成功的第十五代孫鄭老回家。可嘆啊,文化沙漠的南安!」許多年後,詩人大去,我在潘春鳴(愛在布拉格)的微信朋友圈讀到這則又動人又感傷的訊息。 「南安太晚醒。金門不識寶」,我回應春鳴。 2018年,金門敲和平鐘,迎接鄭愁予的手稿文物南渡而來,計畫籌設鄭愁予文學館。75箱文物到了金門,建館之事,遲遲沒下文,2020年又一箱箱東渡到台灣。人在美國養病的鄭愁予與金門的土地,情感留下不完美的句點。 文字產生力量。領導看到潘春鳴述說鄭愁予與南安的因緣後,立即回應盼能和台灣的鄭氏家屬連絡上,孕育蓋座鄭愁予紀念館。只是,這一切,似乎晚了一步。 2025年6月13日凌晨4點,黑色星期五,鄭愁予以91之齡辭世(1933~2025),7月3日長眠美國康乃迪克州耶魯大學校園墓地;台北午後一陣大雷雨,8月2日下午2點追思會「達達的馬蹄‧永恆的過客」在文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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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店
一間燈店,曾經在暗夜點亮過無數人間燈火,也流傳著一些生離死別的故事。 從新街(中興路南段)邦安西醫館巷口轉入金浦街,葉姓金紙香燭店對面有一間角頭小屋,側間小路可以通南門街(珠浦南路),街坊鄰居習慣稱之為燈店。 1949年以前,一位從同安蓮河過來金門謀生的看師(吳金看,1989~1965)承租該店鋪,專門在此糊燈,以子婿燈為主,又名大燈,是民間婚俗必備的用品;燈具的訂製到成品完工需要一段時間,看師的手藝頗受當時人賞識。因為靠近城隍廟的地緣關係,早期這一片區是生意繁榮的街道範圍。燈店的對面一度開設過鴉片館,商賈頻頻出入交際議事,士農工商各安其業。 1967年,畫家席德進來金門寫生,從不同的角度畫下這條街道的風景(金城鎮中興路22巷),打鐵舖的牆面上,還寫著斗大的當字招牌廣告,讓人可以一目了然的知道隔壁超然當鋪的位置。自打八二三台海危機,我們舉家遷台,將祖傳店屋以四兩黃金典讓給洪清龍當打鐵舖,局勢穩定後又返回金門定居,向洪清龍贖回房子,正準備重新興建起二層水泥洋房。那一年六歲的我,在南門許氏宗祠前俗稱祖厝口地方玩耍,遇見畫家席德進正在寫生,我好奇前往觀賞許久,他還親切問我是不是也喜歡畫圖呢? 家父童年跟經商的曾祖父到廈門居住一段時間,1937年日本侵華開始,也計畫帶全家前往安南避難,無奈祖父不願離開金門,家族成員分居安南、廈門、金門等三地。淪陷的金門,遭日寇迫害,光復後又逢國共內戰,祖母懼怕政府抓壯丁,將大伯父除籍出戶,保留一個兒子守護林家香火。時代的戰亂,家父錯失接受教育發展機會,轉而跟惠安籍泥匠盛升土學習土水行業。 1968年家父自己起建新樓房,大伯父興高采烈回來幫忙,我在推倒打鐵舖的夯土牆中,從廢土裡找出一枚精緻的古玉佩飾,聽老人家講述,兵荒馬亂,到處有藏金銀財寶的傳說,隔壁陳寶益銀樓避難內地時,就將銀飾藏在井底,那一口老古井,也是釀造地瓜燒泉茂酒坊汲水的地方。 30年前,自己開始有返回金門的打算,曾經向代管燈店的尚伯(李炎尚)短期承租燈店,存放台灣搬遷回來的書籍。記得尚伯家中廳堂有副對聯寫著;「但覺眼前生意滿,須知世間苦人多」,尚伯過世後,居住南洋的屋主後代子孫,留話讓尚姆住到終老,就要收回處理。後來兩位老人家都走了,我也依依不捨搬遷到鄉下落戶十來年。 看師雖然於金門過世,但是大部分親人都還在大陸。2025年8月,經同學兼鄰居盛松俊(盛升土是他的祖父)介紹引見了看師的外孫女鄭妙玲女士。2011年開放大陸人士自由行,她通過不同管道方式,找尋1949年以後滯留金門的泉州人事蹟,其著作《命運的交集》值得推薦閱讀,短暫的聊天,話題都聚焦在燈店,並期約下一次的相聚。 當傷口已經變成傷痕,10多年也未走進巷內,僅是路過在燈店巷頭逗留、探望、思索,回想有燈火亮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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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與承諾
為後輩立下榜樣的父親不但是家庭穩定的基石與保護傘,亦是社會各階層的祥和力量,堅守崗位,奉獻社會。 父親節前夕,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金門榮民服務處,特別邀請書法名家題寫中堂祝賀,由劉信義處長率領團隊一一到府祝賀獲獎榮民,肯定他們在家庭與社會的付出。此次當選金門縣的「模範父親」與「新好爸爸」,分別為李天照、蔡來和、謝鴻儒、林長用、陳永言、黃世欣及翁明集。 彰顯父愛精神與弘揚孝親美德,每年金門縣政府與各鄉鎮公所均辦理「模範父親」、「新好爸爸」的表揚,由各村里里長推薦,僧多粥少、名額有限的情況下,許多表現優異的父親們,難有上台的機會,殊為可惜。但不會因此而喪失對家庭的愛與妻小的關懷和鄰里間的互動。 穩定力量的一座山,不但是典範,隨著時代的變遷,不被動搖其力量方是難能可貴,不論是夫妻、抑是父子女,一個家的圓滿,從一而終,方能體會最終的溫馨與光榮。 舊時觀念的男主外、女主內,迄今男女平等,無論社會與家庭所扮演的角色,已是平起平坐,女強人走出廚房,好男人協助家務,相輔相成於人生的幸福美滿,在家庭與社會間詮釋了重要的角色,一個責任的承諾,完成人生的使命。但是,倘若失去誠信、撒謊成性,走入了家庭,很快就要被婚姻淘汰,最後落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階段,結婚的多,離異的也不少,個性不合是最大主因,好聚好散是最好的結果,但檯面上,趨炎附勢、性向有問題,怕周遭異樣眼光於自己的異類,蒙騙世人,罪大惡極,亦天理不容。 好好做人與做事,就算不能大富大貴,至少人生太平,但身在軍中的某單位長官,性騷同性下屬,大好前程就此打住,被迫退伍後,另覓出處,進入了公職,知道過去黑歷史的人不多,春風得意於一樁美好姻緣,卻毀了一個善良的女孩。女孩啜泣於接受命運的安排,打算就此過一生。隨著一連串不人道的折磨,包括開車來回輾過她的腳,終於不再隱忍地離開。傳統的女孩,在人前人後受盡批判,面對眼瞎耳聾之輩,她告訴自己要勇敢,沒有衝不破的難關,終於關關難過關關過。走過了荊棘與坎坷的歲月,今生隨緣。 家庭的驕傲是一個正常的生命故事,無論與生俱來或後天形成,皆該誠實面對,活得有尊嚴才是寶貴的資產。人生的責任與價值觀,不是有多少房產和多少存款,那些帶不走的東西沒什麼好炫耀。當然,勇於面對自身的特殊情況,不遮掩不矇騙才不枉為人。 為人父母說不出口亦不願意承受的事實,在這大環境下,已不是個案。而情感的傳遞,尊重個人的價值觀,但切莫影響社會風氣與撕毀他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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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櫃
隱藏很多秘密在那些書本裡。書不多,卻也夠我看,每一本都有它的故事。通常作者有意無意透過筆尖洩露自己隱私,喜怒哀樂全藏在字裡行間。 讀書之所以有趣,常會被文字牽著走。悠遊在作者的用語、佈局,說故事能力。 經常為了要找一本書,搬來墊腳椅,從最高一層開始找,找不著。再換矮板凳找低一點的,尋來覓去還是找不著,就讀三年級的孫女見狀:「是不是綠色厚厚那一本?」我說:「是啊,妳幫忙找」。她說:「不用找,過幾天就會跑出來」。結果就寢前想到這事又找一遍,滿頭大汗,躲到那去?不找了。真的不找了。 過個幾天它明明白白在最顯眼的地方。心想這櫃子有魔法。如此這般事情不斷上演,末了總無端怪罪老媽:「是您把我眼睛生小了。」彷彿老媽在眼前篤定回我:「眼睛小聚焦就好,妳也沒那一樣沒看見。」我上世紀的老媽,不識字,卻常常有無法反駁的哲理。 再說書櫃裡的藏書,各式各樣都有,散文小說詩集美食旅遊──台北每星期都有新書發表會,只要地點不遠,作者有交情,我都會前往捧場買一本。唯地點太遠天氣太熱或太冷,就婉拒了。 昨午颱風過後,台北微雨,地上濕滑以為紀州庵的發表會是二點,看時間有些緊迫,三步併兩步走,到了目的地驚覺是二點三十分開始。時間充裕倒一杯咖啡吃一塊蛋糕,待會有劉克襄與作者凌明玉對談《一個偽農婦的田園日記》,有吃有喝有名家細說寫作過程,果真高潮迭起,明玉把她種的菜也或許他先生種的地瓜葉、空心菜、秋葵、筍子、茄子及她親自烘焙的洛神花蛋糕包裝精美供與會者摸彩,內心暗自期待可以摸到某種青菜,落空了,沒關係,有美好收穫更勝過沒摸到的那把青菜。 回家把陳列書櫃近期購買新書整理好,不整還好,一整除了郝譽翔老師的《七星物語》讀完,其他許多本在排隊等我。(被陸劇《藏海傳》延宕了)。讀書進度也慢了。 言歸正傳,書櫃是我隱藏性的老師,常常想到某件事,翻出來看看就會找到答案。故而經常站在各式各樣書本前尋尋覓覓。 書櫃幫我收藏每一個年紀的記憶,青春飛揚時代買的書,中年時期的文藝書,在職場拚搏時的《世界是平的》《雪球,巴菲特傳》《從A到A+》等等,時過境遷,目前根本不碰這些書,卻也捨不得丟。 到了離開職場,全身投入文學,眼前各位作家,有的變成老師,有的變成朋友,羅列在我的書櫃,時常想該依出版社?作者?文類?有序陳列整齊?想歸想一直不曾動手。因而,一直在找找找。最扯的是明明買二本《何不認真來悲傷》,想拿給老師簽名,卻遍尋不著。就是尋不著。反正我也清楚,等不找了它就跑出來了。就像庭園裡終年開著紅色的麒麟小花,你都不注意它,可是它一直開著花等你。 牆外兩株開花的樹,一株大紅朱槿,另一株淺橘朱槿,這兩株朱槿也是永遠帶著春意,不卑不亢開著花。看著朱槿想起要找那一本廈門作家蔡偉璇的《牆外朱槿花》告訴女兒談戀愛就好不要結婚的論調。莽莽撞撞東看西看就找不著,明明前一陣子才看到,孫女說:「妳不找它自會出現」。這口氣挺像我老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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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來金門的聯想
七月二十五日,東海大學學務長龍鳳娣教授率領近二十位海內外校友來金門三日遊,金門校友會安排在救國團金門活動中心舉辦聯誼晚宴。現場氣氛熱絡歡喜、溫馨,校友自我介紹、交談,回憶當年在東海求學的點滴。龍教授說,今年恰逢母校東海大學的七十週年校慶,特來邀請金門校友們屆時參與「全球東海人回娘家」,重溫美好回憶。 宴中我與曾任校友總會會長的陳宇嘉教授談話,他是二十屆東海社會系畢業,日後攻讀社會學碩、博士,表現傑出,在母校社工系任教,他說曾在碩士班教到十八屆中文系黃松林,我是十九屆,聞此,感到親切有趣,因黃學長是我民國六十二年初入大度山,結識的第一位東海中文系學長,黃學長當年諄勸我們向朱雲老師學習書法。 想要與黃聯絡,我在校友群組請求支援,過了幾天,金門大學何振宇教授幫忙連繫,我與近五十年未見面的黃松林學長通話了。原來,他東海中文系畢業後,先在中學教了幾年書,之後考上社會行政公職,分發到省政府社會處擔任科員,日後升到副主任,任職已十年,省府有「精英兩百」培植計畫,他申請出國到英國新堡大學深造,攻讀了六年,獲社會政策博士學位,當時他已四十來歲了。回台之後,又轉到屏東科大任教,成立社工系,如今在亞洲大學社會工作學系兼人文社會學院副院長及系主任,亦在暨南大學、靜宜大學兼課。 聽到他講進修故事,令我肅然起敬,想到東海中文系早期的學長,例如:樂炳南、蕭欣義、曹永洋、梅廣、鄭心元、洪銘水、杜維明、馮以堅、陳文華、薛順雄、吳福助、趙林、梁一成、王孝廉(筆名王璇、食無魚)、楊誠(筆名殷惠敏、漁父)、王建生,有的攻讀學位,有的發表創作與論述,在杏壇、文壇都享有大名。早我二、三屆的何傳馨、許建崑、陳昭容、傅裴湘等學長,何學長在幼獅任職時,我好奇曾去拜訪;日後他入台大歷史研究所(藝術史組)深造,畢業後轉到故宮博物院任職,努力工作升任書畫處長,後又升到副院長退休。我曾購閱其大作《名品的形成》,佩服他對書畫鑑賞的功力。許學長研究新舊文學都很傑出,論著不少,較知名有《王世貞評傳》、《李攀龍文學研究》、《移情、借景與越位-當代作家作品論集》、《曹學佺與晚明文學史》,在研究兒童文學的領域他是領袖級人物,參與審查甚多博、碩士論文,曾惠贈我不少東海師友論著。陳學姐東海畢業,在懷恩中學任教時,就常幫方師鐸教授分憂解勞,評閱學弟妹論文報告,教學之餘攻讀碩、博士,日後到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研究。傅學姐偶在臉書訊息欄分享她在CG文學城發佈的觀影心得,她們的用功與才情都令人敬佩。 與黃松林博士大學同班的李一恆學長,東海畢業後考上台大中文研究所,聽說出國以後改行買賣鮭魚,還曾寄贈一條大鮭魚給黃博士。他們同班有杜奕英、楊西華、阮桃園、呂珍玉,均曾在東海攻讀中文碩士,日後呂珍玉又讀博士,在東海任教,是詩經專家。阮桃園留校任教,杜奕英、楊西華出國留學。楊西華曾回東海任教,東海中文學妹,日後成為名作家的宇文正曾撰文寫道:「大二時我修習一門楊西華老師的〔短篇分析〕課程,那是一位來自威斯康辛麥迪遜的年輕女教授,短暫來東海客座。課堂上有大量的討論、報告……,她帶引我們讀魯迅、沈從文、張愛玲。我在西方小說裡漫遊許久,這才真正走進現當代中國小說的領域。」(引自宇文正《那些人住在我心中》〈走向遠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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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夢誰先覺?且問野鷄嶺
近些年來過西安的,大抵都會心儀這座古城處處流露的盛唐氣象。無論城牆、碑林、鐘鼓樓、大小雁塔、曲江池、芙蓉園、興慶宮、大唐不夜城……;還是上演《長恨歌》的驪山、華清池,發現佛骨舍利的法門寺、橫掃六合的秦兵馬俑……;抑或是那些與紅塵俗世若即若離僧伽叢林,如大學習巷的西大寺(大清真寺)、城南密宗祖庭兼三大譯經場之一的大興善寺、長安南郊神禾原上淨土祖庭香積寺、東南郊樂遊原唐密(宗)祖庭青龍寺,還有散落在秦嶺、終南山禪院修真、悟道的真假隱士們……。 那些身著漢服、穿梭於各景區、大街上、甚至僻靜巷弄裏的都市美女,蓮步搖曳、水袖生香,在冷硬的秦磚漢瓦之外,增添無數靚麗色彩。而這些流溢著十三朝古都底蘊的盛世華章,對八、九○年代前出生的西安人而言,卻恍如置身於一部大唐穿越劇、見證著古老帝國的又一次崛起。而我這出生於東南海隅的金門人,既是這部大劇的旁觀者、也是親歷者。 三十年前,大雁塔沒有水舞北廣場,從西側、北側望過去,大雁塔仿佛矗立在一片雜蕪的農地裏,農地四周被農民用枯木柱、破夾板圈圍著,想走到大雁塔跟前,得在阡陌縱橫的農地裏迂迴繞行。而彼時大雁塔南側也沒有南廣場,更沒有大唐不夜城;有的是窄仄揚塵的馬路及兩側低矮的排屋,更外圍除了一座射擊場,也是成片的農地及一二個臨近的村落。 我住在臨大雁塔北廣場的西影路上。西影路,同西安許多美而有意境的路名一樣,初聞之即滿懷遐想。但實際,西影路之得名,只因有大導演張藝謀成名地「西影製片廠」位於路邊故。西影路入口北側不遠(現有天橋連接大雁塔北廣場),還有樂遊原路指示牌。樂遊原是唐代長安城的最高點,南眺望秦嶺、北俯瞰長安。樂遊原舊時分佈從西影路入口北側算起,寬約二至四百米,長約三公里半,由西向東,綿延至青龍寺附近山崗高地。站在原上,能將長安城壯麗景象收於眼底,是文人墨客登高攬勝的去處。唐李商隱曾有《登樂遊原》「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名詩傳世。 我住在離青龍寺不遠的西影路上。臨近除了幾個國企大廠及家屬院,就是散落的幾個村子,鐵爐廟村、千戶村、延興門……。三十年前,西影路寬不足三米,路被兩側梧桐密林包圍,清晨時分,總是籠著一層薄霧;路面上偶有趕早集的板車悠悠而行,更多的是載客的三輪蹦蹦車,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瘋狂擺蕩穿梭。路面兩側,承樂遊原塬脈地勢,高低錯落。而「野鷄嶺」就在往延興門、千戶村一帶的土坡旁。聞「野鷄嶺」之名,定不難猜出,此地曾如台北華西街、金門831一般,都是底層人民尋歡放縱或幻想相濡以沫的秘境。 野鷄嶺臨路土坡上窄小的店面裏、白底黑字或紅字的手寫招牌上,最多的是賣葫蘆頭、胡辣湯、肉夾饃、牛羊泡饃及各類麵食的尺許高立地店招。剛從西高新區搬來西影路住時,我曾好奇於、也忌憚於野鷄嶺如何地暗藏春色。每次前往千戶村市集買菜路過,都會不自覺地加快腳步,生怕會有某種不可預知的好歹;偶爾清早進了店,點了喜愛的肉夾饃、胡辣湯,坐在佈滿油漬、有年代感的桌椅上享用。看著鄰桌或是剛進店的客人,總會臆想著他們困倦憨疲的眼神背後,是耽溺於野鷄嶺燈紅酒綠、一夜無眠的惡果。後來久了,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時代車輪滾滾向前,野鷄嶺一帶的早市話題,從霧靄塵的爛泥路、大鍋滾沸著的濃稠胡辣湯……,變成拆遷、補償、拓寬以及如何又如何的把握機遇、怎樣又怎樣的投資、建設與發展……。於是,整個長安城,從無序頹圯灰舊,變成大氣巍峨璀璨。這長長又短短的三十年,猶如大夢一場……。 記得有一回帶孩子到樂遊原上放風箏,那時青龍寺東側的雁翔路正在建設,路由南向北、從西影路下鑿橫剖過古樂遊原高地、筆直穿行到二環。古塬土質鬆軟,臨雁翔路一側成了數丈高的土斷崖;我坐在枯草地上看孩子扯著風箏奔跑,又走到土斷崖邊,遙想著李商隱千年前俯瞰長安吟詩的光景。崖邊睡著幾個四仰八叉的農民工,和一個身著藍布青衣、黑色褲襖,側臥屈身枕臂睡著的老頭,他們沉浸在塬上徐徐的清風及午後暖暖的冬陽裏。我設想著土崖一旦坍塌,他們就可以睡到地老天荒;又猜想著他們當中的誰,會率先醒來,迎接生活的栖栖遑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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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橋的馬兒「頻」回頭
「浪遊詩俠」馳馬過橋去了……。 帥啊!你在美國,選了黑色星期五,六月十三日,凌晨四點鐘,西歸了。不改浪遊本色,瀟瀟灑灑〈賦別〉:「這一次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擺一擺手/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這一次,這寂寞,這路,毅然拋捨了盡頭……。 八月二日下午兩點,你的追思會「達達的馬蹄 永恆的過客」在臺北舉行。對你情深義重的同宗小俠女鄭珍、俠婿阿全哥(陳福全)盡心盡力匯集兩岸、華人世界眾好友撰寫悼念短文,蒐羅珍貴相片,編製典藏版紀念專輯;你拜弟汪健生、杜漢瑛賢伉儷情義相挺贊助出版,贈藝文好友存念。此刻,我正端坐案前,在鍵盤上用心敲打追思小文〈過橋的馬兒「頻」回頭〉;某種奇幻的時空交錯感,充塞我的小書齋。 「浪遊詩俠」這尊號,是三十年前山城一個雨夜裡給你起的。那夜,思潮騰湧,揣想著我的青石小城有個誰?在藍色季節裡,飲著梅汁,嚼著寂寥,等待復等待?她等的他,若真是候鳥也倒好,候鳥有信,必也如約而來。唯浪遊詩俠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種人,那個無奈的誰,就只能是雨中的金線菊了? 我鎮夜挑燈,反覆誦讀你的〈情婦〉:「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婦/而我甚麼也不留給她/只有一畦金線菊,和一個高高的窗口/或許,透一點長空的寂寥進來/或許……而金線菊是善等待的/我想,寂寥與等待,對婦人是好的。/所以,我去,總穿一襲藍衫子/我要她感覺,那是季節,或候鳥的來臨/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種人。」讀此詩,似啜飲情海況味,第一口甜,不,甜裡帶點兒酸;再一口,滲出時間的腐味?其餘……苦與澀,許是誰味蕾的過度解讀……? 〈情婦〉寫於一九五七年,你二十四歲。年輕的浪遊詩俠,揉古典於現代,以抒情為基調,巧妙地織情於景,詩作之筆法柔婉清靈,在現代派中獨樹風雅迷魅旗幟。 弦也說過:「你那飄逸而又矜持的韻致,夢幻而又明麗的詩想,溫柔的旋律,纏綿的節奏,與夫貴族的、東方風的、淡淡哀愁的調子,這一切造成一種魅力,一種雲一般的魅力;這一切造成一種影響,一種巨大不可抗拒的影響;這一切造成我們這個詩壇的『美麗的騷動』」。 繁華看淡中年後,生命體悟深刻了。騷動漸平息,心,從容通透;你以理性偕情感收束之筆觸入詩。一九九三年二月《寂寞的人坐著看花》出版,三十五歲的我在水草葳蕤、小荷葉初現的荷塘畔,倚著六角涼亭裡的美人靠,聽雨,品讀〈火煉〉: 「焚九歌用以煉情/燃內篇據以煉性/煉性情之為劍者兩刃/而煉劍之後又如何?就/煉煉火的自己吧/煉自己成為容器/不再是自己而是/大實若虛/此所謂爐火純青/是容飛蛾即興闖入/過癮而不……/焚身。」轉細膩情思之黏著為大化,詩俠耳順之境如如不動聲色耶?詩末「過癮」二字,明說飛蛾,暗喻自心,蓄意不留神?閃現青春的尾巴仍隱隱蠢動? 二○一四年五月,我已然知天命了?你說:「給」,我說:「二十年前就買了、讀了」。你似不聞,任性揮筆如劍,在你執意惠贈之《寂》詩集扉頁,劍鋒狂掃:我名在右,你在左;第一次高出巨人半個頭。我笑了笑,你擺一擺手……。 共同的雨港記憶,濡濕的山城剪影與充滿故事性的港口,交響出最動人的詩篇。猶記得一九九五年鄭珍妹子贈我一片《旅夢二十專輯》:「哪有姑娘不戴花?哪有少年不馳馬?……。哎,哪有花兒不殘凋?哪有馬兒不過橋?殘凋的花兒隨地葬,過橋的馬兒不回頭。」自此,我常在藝文活動中高唱這首詩歌,可我總偷偷把最末兩句詩文唱成「殘凋的花兒『水底葬』,過橋的馬兒『頻』回頭」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這會兒,你在天家,我仰臉唱著:「過橋的馬兒頻回頭」,盼願浪遊詩俠你時不時回頭瞧瞧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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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行
去年底為犒勞自己行將屆退,在退休前安排了一趟九寨溝黃龍之旅,今年則為退休元年,安排了十二天的北疆行,真正見識到了新疆地大物博與山川壯闊。 新疆,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個自治區,也是中國陸地面積第一大的省級行政區,首府位於烏魯木齊,總面積為1,664,897平方公里,約占中國陸地面積六分之一,是台灣省面積的46倍大。 我們一團20人從桃園機場出發,坐國泰航空到香港轉機,再直飛烏魯木齊的天山國際機場,天山機場是去年才開幕,硬體很新,但效率奇低,單單領個行李就等了快一個小時,我們到了烏魯木齊已是早上九點,新疆導遊楊瓊安排我們去豪華酒店吃一頓早餐。 吃完早餐就開始走行程,從烏魯木齊出發到庫爾勒,沿途都是寸草不生的雅丹地貌,佈滿了數以百計的風車發電,導遊說這些風車都是國造,每座造價五百萬元人民幣,我們在休息站還看到巨型拖車拉著葉片,顯見數量還在不斷增加中,當天在庫爾勒休息一晚。 第三天主要景點是去博斯騰湖,此湖是中國最大的內陸淡水湖,總面積有1,228 平方公里,被譽為沙漠瀚海中的一顆明珠,博斯騰湖種有大片睡蓮可以欣賞,我們乘船到湖心島,沿湖許多水鳥,有大片的蘆葦形成迷宮,是一巨大濕地,可以下去拍照探險。 下午又是漫長的拉車,走217國道獨山子至庫車段的獨庫公路,獨庫公路全長有561公里,因為受到自然因素影響,一年僅開放五個月,每年9月到次年5月都交通管制,這條公路有280公里在海拔2000米以上,崇山峻嶺,穿越峽谷,沿途有少數民族聚居以蒙古包放牧,此一路段車輛常堵車,堵車找不到洗手間也只能「野放」,當晚抵巴音布魯克。 巴音布魯克有亞洲最大的天鵝湖濕地保護區,每年春季就有大量天鵝和水鳥成群結隊飛來,當地蒙古牧民視天鵝為神鳥,讓喜愛拍照的我拍攝取景不亦樂乎。巴音布魯克草原是僅次於鄂爾多斯為中國第二大草原,在小尤勒都斯盆地形成九曲十八彎的壯麗景象,據稱在晚上十點太陽下山時,可以拍到18個太陽奇觀。 第五天就趕到那拉提空中大草原,因為王琪創作的神曲「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在春晚登場,那拉提草原一夕也紅遍華人世界,入山處有一巨型的養蜂女塑像,讓遊客去憑弔牧羊人與養蜂女的一段感人戀情。當晚安排新疆烤全羊,還有慎重的跳舞儀式,令人印象深刻。 第六天拉車到賽裡木湖,湖中群山環繞,天水相映,牛羊如雲,氈房點點,牧草如茵,尤其是倒影成趣,美不勝收,令人流連忘返。第七天則來到天氣最熱的魔鬼城,此處也是雅丹地貌所形成的一種風蝕地形,也是電影導演李安「臥虎藏龍」和徐克「七劍下天山」的取景地,附近則是百里油田,無數大型抽油機(俗稱磕頭機)林立,讓人大開眼界。 第八天到位於布爾津的喀納斯湖,這是一處高山湖泊,山上有一處海拔2010米,有1068台階的觀魚亭,可以俯瞰整個喀納斯湖全景,湖光山色盡收眼底,山下則有臥龍灣、月亮灣和神仙灣,因為趕路只在神仙灣稍停拍照。 第九天則趕到禾木村,禾木村有點像日本的合掌村,整個村落都是由原木搭建而成,素有「中國第一村」稱號,可惜商業化氣息太濃,整個村落不管大人小孩都忙著賺人民幣,離開後搭二段纜車到雲霄峰,高達2800米,山頂上可以縱覽四國風光;傍晚至五彩灘,被譽為「天下第一灘」,是新疆最美的雅丹地貌。 第十天到可可托海才知道根本「無海」,而是一處國家地質公園,大伙都悔恨找不到「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第十一天趕回烏魯本齊參訪野馬生態園區,展示的汗血寶馬,其中身價最高一匹達人民幣三千萬元,令人咋舌;最後一站到國際大巴札,是新疆最繁榮的商業區和巿集,新疆特產和玉石此處應有盡有。 這一趟北疆行最大的感慨是新疆「實在太大了」,導遊說「馬上」到,一個「馬上」至少兩個小時,從一景區到下一個景區至少要三個「馬上」;另一個驚奇是新疆的「白天太長了」,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七點吃早餐,八點或八點半出門,要到下午二點才能吃中餐,晚上則到九點或十點才吃晚餐,因為十點半才天黑,新疆夏天「白天」長達十六小時,住進酒店都是半夜,這種旅行體驗真的很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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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訪鼓浪嶼
鼓浪嶼是離廈門很近的一個小島,原名圓沙洲、圓洲仔,因海西南有海蝕洞受浪潮衝擊,聲如擂鼓,明朝雅化為今名「鼓浪嶼」,素有「海上花園」及「琴島」之美譽。清朝年間,先後有十八個國家在此設立領事館,因此也有「萬國建築博物館」之稱。這次的再訪,讓我對這座小島產生了新的感悟。初次造訪時,島上的寧靜和自然風光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這次再訪,則更多的是體會到它的歷史文化底蘊和現代化的變遷。從古樸的老街到新興的文化創意園區,鼓浪嶼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故事和驚喜。尤其是步行在狹窄的巷弄中,我彷彿置身於時光隧道,感受著時光流轉中的不變與變遷。 2004年底,帶著烈中同學畢業旅行,初次踏上這個島,親身經歷體驗,所見所聞,留給我既驚喜又感動的印象。尤其島上為了環保,禁止汽機車上島,那時只有抬轎的苦力為遊客服務。島上的特色古典建築,無不令人流連忘返。這次旅程中,因有宗親陪同,特別參觀了島上的幾個景點,從中了解更多關於鼓浪嶼的歷史故事和文化背景。每一座建築,每一條街道,都好像在向我們訴說著那些見證歲月的故事。 這次遊覽中,除了歷史文化,我還發現了島上有許多年輕藝術家在這裡創作,將鼓浪嶼的傳統與現代元素完美結合,展現年輕一代對文化的傳承與創新。鼓浪嶼的現代化發展也讓人印象深刻,這些變化讓我不禁思考,鼓浪嶼在保持原有風貌的同時,如何在現代化的浪潮中找到自己的定位和發展方向。 事隔20餘年我再度以不同心情登上此島,舊地重遊。很自然地,將舊時和當下的鼓浪嶼做一番比對,其中給我最大的印象是,鼓浪嶼已從二十年前一個純樸的小島,變成有整齊的街道和市容的現代化小島,讓人耳目一新。這次的再訪,讓我深刻體會到了鼓浪嶼的變化,雖然帶來了新的面貌,但島上依然保留了許多歷史的痕跡。漫步在石板小巷及海岸景觀,鬼斧神工奇岩怪石,蜿蜒曲折,可媲美金門。在島上漫步,感受到地方政府和人民對環境保護的重視,為鼓浪嶼增添了更多的魅力與風采。島上的各種設施完善,使旅遊業蓬勃發展,吸引了無數海內外的遊客,讓我們享受到了這裡的多元文化與自然生態環境融合之美,這樣的轉變,不僅僅是城市面貌的改變,也是人民生活方式的提升。 感謝廈門吳氏宗親會吳國榮會長之陪同及沿途解說,他以在地人的身分述說鼓浪嶼的故事,我們一行住在會長以「丁香」為名的花園古厝別墅,品嚐鼓浪嶼的道地美食,以及全程步行方式完成鼓浪嶼之旅,體會到真實的鄉土味,欣賞優雅的生態環境,悉心沈澱在這個古色古香的地方,的確和以往多次來鼓浪嶼的感受不同。走在鼓浪嶼的晨曦裡,海風輕撫著臉龐,我感受到這座小島內斂而深沉的韻味,不同於以往匆匆走馬看花的旅遊,用更緩慢的步調品味島上的一磚一瓦、一花一木,發現許多過去未曾細察的美好。老樹在巷弄間蔓生,樹影斑斕,映照著石板路上歷史的痕跡。隨著腳步深入,還能聽見晨間老市場的喧嚷聲、鄰里間親切的問候,使鼓浪嶼不僅僅是一個觀光勝地,更是一處人情濃厚、生活氣息盡現的樂土。 夜色降臨時,島上的燈火次第亮起,與海面波光相互輝映,旅客與居民悠閒自在談天說地,融匯古今,中西並蓄的氛圍,讓鼓浪嶼始終保有獨特的魅力景象。此次回訪,有許多新的體驗和感受,我的心境隨之悄然轉變,這份與鼓浪嶼的情緣,是歲月贈予的禮物,也是旅途中最難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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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曙光──教育、宗教 ──《在戰地金門教書/傳教》自序
浯洲金門,素有「海濱鄒魯」美譽,明清科舉,盛達五十多名進士。民國之後,科舉廢,戰事興,海外金僑屢屢回鄉辦小學堂。 民國38年,1949年,古寧頭一役,兩岸隔絕。金門,成為砲聲隆隆的戰地,也成為反共復國的基地。戰火,摧毀百業;復興,百廢待舉。 民國40年,1951年,金門司令官兼福建省主席的胡璉將軍,關心軍政、不忘民生,大力興學,令私立金中、金東,合併為省立金門中學,乃為金門最高學府。 民國43年,1954年,天主教羅寶田神父登陸金門,發放救濟品,建教堂,從事醫療,傳播福音。 民國45年,1956年,金馬實施戰地政務。 民國47年,1958年,八二三砲戰,激戰四十四天後,北京宣布:對金門以「單打雙不打」的砲擊方式維持冷戰狀態。金門中學師生近千人,渡海遷臺,借讀於台灣各省中,成為「流亡學生」。 民國49年,1960年,金門中學返金復校。 民國52年,1963年,依蔣夫人宋美齡指示,金門第一所幼稚園─金城幼稚園創立。 民國53年,1964年,依蔣中正總統的指示:金門試辦九年國民義務教育,創立金城國中,為全國第一所國民中學。其後兩年,金湖初職、金沙初職、金寧初級中學、城中烈嶼分部先後成立。民國57年,全國延長國教為九年後,5所學校乃統稱「國民中學」。後來,合併小學的3所國中,再改制為「金城國中小」、「金湖國中小」、「金寧國中小」。 1950─60年代,將軍學校一一整建,先有胡璉司令官推動「一村一校」,令郝柏村、王多年、馬安瀾、雷開瑄將軍督導建校,命名「柏村國小」、「多年國小」、「安瀾國小」、「開瑄國小」。後人踵武,又有以韓卓環、王愛華、孟述美將軍為名的「卓環國小」、「愛華國小」、「述美國小」。 民國68年,1979年,中共在與美國建交後,宣布停止砲擊金門,兩岸關係轉向冷和。 民國70年,1981年,費峻德副主教來到金門,以廣開英語班傳播福音,包括教師班、醫生班、社會人士班、青少年班、兒童班……等。 民國73年,1984年,省立金門高中改制為國立。 民國78年,1989年,國立空中大學金門學習中心成立。 民國81年,1992年,在國際性的和解背景下,在兩岸關係轉向和平的氛圍裡,金馬戰地政務終止。 回顧1949─1992年,這段漫長的戰地金門歲月,悲多於歡,苦多於樂。在封閉、隔絕的戰地金門、前線金門、離島金門,花不開放,鳥不生蛋,人不安居。長夜漫漫,更突顯出教育、宗教的力量,它們是兩道暗夜的曙光,為憂苦的島民帶來了光明,帶來了希望! 《在戰地金門教書/傳教》,概分兩大部分:壹、在戰地金門教書;貳、在戰地金門傳教。 戰地時期,金門高中為地區唯一的最高學府。師資來自台灣、駐軍、鄉土,學生來自全島,甚至馬祖,可謂人才濟濟、群英聚集,他們在逆風中昂揚,成為戰地景觀中最美麗的風景。 戰地時期,軍方管制民間聚會,傳統的民間信仰活動受到相當的約束。反之,兼任軍方輔導的天主教神父,因為受到軍方的特別待遇,開創了一頁在金門傳播福音的傳奇。 《在戰地金門教書》,取材上,以教學為主,訪談人數約25名,對象遍及空中大學、社區大學、高中職、國中、國小、幼兒。每位受訪者篇幅控制在1500─2500字之間。 《在戰地金門傳教》,訪談人數亦約25名。以8名天主教神職人員、13名教友為主軸,再旁及8名非教友。每位受訪者篇幅亦控制在1500─2500字之間。 此外,有4篇文章取材自書籍,而非採訪,故以讀後感方式呈現,它們是:蔡榮根《狼煙未燼》、石曉楓《跳島練習》、許碧霞《羅神父與金門》、林正士《金門西方宗教探源》。 戰地金門,一段充滿獨特性的歲月!欲以口述、書寫來記錄、重現歷史,限於個人能力,疏失難免,除了懇請諸賢指教,我更期待來者的增強,期待更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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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之變
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大和尚」遭爆私自挪用少林寺資金、侵占財產、包養多名情婦,還有多名私生子等,被當地政府帶走調查。如是潑天的醜聞,第一時間聽聞的直覺反映是,「電影都不敢這麼演吧?!」,如所聽所聞屬實,對影視界而言,的確是天降了個好素材。 眾所周知,釋永信最為人詬病的是,「把少林寺商業化了」,但這也是當下少林寺之所以國際馳名、走向輝煌的重要關鍵。一直以來,寺廟需不需要商業始終褒貶不一。贊同者認為出家不等同清苦,既能弘揚佛法又能豐衣足食,沒道理不做;反對的則以為,此與佛家戒律相悖,不純粹、不誠心的信仰得不到真正的救贖。道理大家都懂,也都有立論根據,那麼又是誰錯了? 當然,有另一派說法稱,釋永信實則遭到了反對勢力的清算,所謂的「真相」實際是「霧裡看花」,難有定見;目前的情境下,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希望如此。畢竟,從目前揭露的少林寺及釋永信的財務狀況顯示,其間牽涉的利益巨大,後續誰將接收這些龐大利益,或許真相便呼之欲出。當然,本文的目的不在關注陰謀論,我們更想了解的是,寺廟到底應該以何種模式存在?功德箱二維碼提到底好不好?昔時名剎古寺不也得靠上位者恩澤供養,才活得下去嗎?現代的「功德箱二維碼」不更顯得與時俱進?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或許我們更該問自己,「藉由信仰,你想得到什麼?」 壓力的釋放、心靈的舒緩或精神的寬慰?那麼能力所及的奉獻,或許更令人心安。也或許少林寺因為名氣大,香火盛,收費也更高昂,但除去原方丈團伙的不法行徑外,畢竟也未曾聽聞少林寺有任何欺行霸市或不樂之捐的情況,信仰圖的就是「願者上鉤」,只要信仰本身不涉違規不法,「店」開得好,還是得為它鼓鼓掌。 就個人粗淺的理解,信仰是人類靈魂深處的寄託,是在混沌與未知中,向著某種價值或理想伸出的手。當我們說:「信仰就是一種託付」,意味著我們將內心希望與渴望託付給一個超越自我、超越現實的存在。這種託付可以是宗教信仰,也可以是價值觀、理想、目標,甚至是某種信念體系。這不是逃避現實的懦弱,而是在無常人生中選擇「相信」,我們更願意將其理解為,一種面對風雨,不退縮的勇氣。人生中,有太多事非人力所能掌控;生老病死、愛恨離別、命運起伏。當理性走到盡頭,信仰便在那一刻展現力量。就像一道光,既帶來溫暖,更指引方向。這道光,讓我們懂得放下焦慮,接受不完美的世界,並在有限的生命裡,活出無限的可能。 現在的少林寺由有「中國第一古剎」美名的洛陽白馬寺,原住持「釋印樂法師」接掌,他上任後便推出去商業化新規;包括關閉淘寶店鋪、叫停武僧商演、撤銷「高價香」,免費提供香燭、撤銷功德箱二維碼等等,新規要求僧眾每天4點半起床幹農活,還要打坐、誦經、練武,並禁止私下使用電子設備等等,似乎這便是我們傳統印象中寺院及僧人該有的樣子,但它給予世人的信仰與託付也會同樣步向「清苦」或大打折扣嗎?如果「店」開得好,我們還是得為它拍拍手。 少林或許變慢了;世界越快,心則慢。越是冷漠與速成的社會,人們越渴望一份恆久不變的依靠。信仰,或許會以新的形式出現,但其本質仍然是那份對真善美的託付,是在人世沉浮中不變的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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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岸三地藝文情
奇妙的一週,從六月十八日開始到廿四日,我馬不停蹄地走訪三個各具擅場的寶地,那是六月十八日拜謁漳州林語堂紀念館,六月廿二日返回金門出席塔后廿二號胡璉學堂落成剪綵,六月廿四日前往福建省永春縣拜謁余光中文學館。 事隔至今雖已有半個多月,但我還是覺得不太真實,因這種鐵人行程,是由一位古稀老翁鍥而不捨完成的,想想這不可能的任務,我竟能在一週內達陣,幾疑身處夢幻中? 今年是幽默大師林語堂誕辰一百卅周年,安琪莉莎合唱團應邀去漳州參與盛典,與當地優質合唱團交流,這支合唱團是一優質表演團體,印象最深的是從二十歲就開始指導他們的林指揮,還有他的兩位出色女高音,林指揮充分發揮兩位的音域專長,演唱歌曲表現極為出色。 而前去作客的安團表現更不遑多讓,讓人刮目相看,我利用安團在拍攝視頻時,與林指揮和該團成員交談,他們對安團傑出表現與林詠珍指揮豐富肢體語言與掌控能力讚不絕口,這些話聽在一個音樂門外漢耳裡格外受用,真是不虛此行! 主建築大門上的「林語堂紀念館」六個大字,出自大陸書法名家沈鵬手筆,有人問我:「校長,沈鵬是甚麼人?」 我答說:「他是大陸著名書法家,擔任過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長。」 漳州市地方不大,卻誕生了這位不世出的大文豪,他的主要著作,我在求學時期已一一拜讀,尤其是《生活的藝術》、《京華煙雲》、《吾土吾民》(大陸譯為吾國與吾民)、《蘇東坡傳》,都是叫好叫座的傳世經典,漳州市素以「海濱鄒魯」自許,同樣以此自許的金門,應該跟漳州市來個同心攜手、相伴而行、相濡以沫! 六月廿二日是胡璉將軍逝世卌八年紀念日,這一天也是胡璉基金會籌畫多時的「胡璉學堂」落成啟用的日子,一走進大門,匾牌上的「胡璉學堂」四個大字,係出自書法名家陳財發老師之手,他係書法教育家王北岳入室弟子,賜其字輩為「子鏗」,他的書法造詣極高,是公認的行楷與行草聖手,有他的墨寶當門面,相得益彰啊! 是日開幕典禮,幾乎金門政要都到齊了,最難得的是胡璉將軍的孫女胡敏珍,亦率團來參與其爺爺的盛典,我雖然全程佩戴口罩,還是被她在第一時間給認出來了,我們都是基金會董事,常在一起開會,培養了相當友誼! 至於蒞臨永春縣的「余光中文學館」是此次福州與泉州行,我請胡敏越(胡璉將軍孫子)與胡蕙霞(胡璉紀念館暨研究中心常務監事)特別安排上去的。 六月廿四日上午九點不到,余光中文學館館長周梁泉就在大門口盛裝打扮迎賓,我們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握住我的手:「校長,您的永春縣在地宗親陳堅全與陳文經 一直交代我要親自接待各位。」 當年周館長在南京市召開的「余光中文學館」決定性會議前,曾向余光中表示:「余光中文學館如設置在南京市,只能是『之一』的,但如果能設置在永春縣,卻是『唯一』的!」周館長的機智反應與辯才無礙,造就了如今每年好幾萬人的參觀流量,如今余光中紀念館已成永春縣一張很重要的名片,與其堂叔余承堯書畫紀念館相互輝映,照亮了永春縣的藝文夜空! 至於人稱「周鄉愁」的周館長,其對於余光中詩句的熟稔,早已是文學館遠近馳名的品質保證和優質的名片與風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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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街餘事
石曉楓「我欲以文學織錦」文學展,導引了我〈北門一條街〉更多思憶,沒完沒了,再接著串串街,街友又發難了!北門街有幸住過兩位才女洪春柳、石曉楓,還有一位更資深的才女-傅晴曦,傅家花園傅錫琪之女,原名傅彩兒,姊姊傅振華、姊夫陳村牧廈門集美學校董事長(家原南門橫街金店)。傅晴曦廈門讀師專,先回金門教書,後赴台任基隆女中訓導主任、任蔣夫人秘書。那年偕夫人巡視金門,夫人要她穿少將軍服,所以被傳為金門第一女將軍。兄弟親人都在馬來西亞,晚赴馬任菩提中學校長,終身未字。傅晴曦生於1915,這年金門建縣,福建巡按使許世英來金門,為傅錫琪題匾「一鄉之望」,懸之傅家祖厝大門上,我小二在該匾下讀了一年,無感,直到「傅錫琪紀念館」要我幫忙,我拜了香,取下該匾,親手重髹安金,移掛紀念館。紀念館新建好時,傅晴曦自馬寄回作品,來作她的書法展出,中蘭象山金剛寺遺有她早年的書法對聯(木刻)。傅錫琪墓在土銀前遷走,「傅錫琪紀念館」也立銅像,但多年沒有祭拜,他魂身在鄉下神壇跳出,來討個說法,不知傅子貞老師如何解決?我上過課的傅家花園祖廳,正在我畫室樓下,每天窗外下望,雜木野草漸次層層嚴實覆蓋,片瓦不露,久絕香火! 北鎮廟後的林家一族,從北門街到玉蘭花腳下,到東門林家花園(警局、議會對面)。博士碑第一人林高茂(旅菲第三代,1958美國讀的電機博士),林家祖前後捐建奎閣、捐義塚墓葬地(後莒光樓園地占用)、高中大禮堂。光緒16年禮部年終彙報,林家四節婦申報「貞節牌坊」,沒通過,一門四節婦被奉祀在,光緒金門縣丞萬鵬倡建的「節婦祠」-馬巷廳志有記載。光緒16年春闈,我晉江祖吳魯考上狀元,朝中有人,閩南人年終就大舉申報。五四運動,先進人士砸了朱子塑像,可能也破壞隔壁的「節婦祠」,今法院宿舍的部分。邱母許氏一等古蹟「節孝坊」嘉慶17年完工,邱母29歲喪夫,守節28年(57歲),我收藏林家這四張申報表備份,申請資格規定:婦女30歲以前守寡,守到50歲才能申請,邱良功功在朝廷,為其母申請應得的。 我家北門街三店面,北間鄰倪家大院大門,櫸頭住一位瘦黑的老嬸婆,小時和玩伴在天井玩,吵到她,被她敲著拐杖用蕃仔話罵,含糊一句都聽不懂。倪家叔公落蕃,要帶她遷回金門,堅決不肯,向她解釋「金門」,說每一家的大門都是用黃金打造的,是這樣才騙回金門的。「將軍第」巷口邱台中古屋櫸頭,獨居一位上海嬤,70多歲纏足拄柺,衣袍整潔,油頭亮梳,氣質優雅。聽說能說三國語言,跟軍隊撤來借居,過年過節,沿街拄著拐杖挨每一店家要錢,生意忙等太久她會生氣。我家店在南門街,她一來站著不說話,我快從櫃檯拿兩元給她,來買東西的台灣兵,也從我找他的零錢給她兩元,她無表情不稱謝,繼續找隔壁的下家。她住處天井較小,我們上她屋頂摘花,脾氣蠻大,一陣臭罵聽不懂,可能是上海話。38年倪家大廳院曾住一排兵,俘到一個共軍,搶了衛兵的槍打傷排長,所以在倪家大門口槍斃這個共軍,倒在我家後牆根。擴建北門街拆牆時,這條魂侵入我家,鬧得我家雞犬不寧,請來大道公安鎮處理了。新建店面剛開始還沒租出去,我與阿爸到南門,把外祖母許辛氏,用手推車推到有共軍沾血的這間店面,她躺在木床已經不能動,由母親餵食處理衛生,大半年後往生,就在這間店面辦喪事。民國16年二姨嫁新頭陳氏,二姨丈是長崎泰益號第三代傳人,那年外婆嫁女也跟去日本一段時間,70多年後我去長崎才知此事。隔年 (53年)先父逝,就在中間店面辦的喪事。91年先母逝,在南間店面辦的喪事。 我與金酒同齡屬龍,剛開始好像酒造不出來,本來是王家的酒廠被沒收,王家釀酒師不願受聘。某夜一車槍兵,從北門街綁了王水吉赴靶場,作勢要槍斃,嚇得答應釀酒。周新春廠長又從北門街王家,借得釀酒秘笈研究,才有造酒心得,金門高粱才開始順產。王家長子當兵,排長管教過當,他實彈站崗時,又來找麻煩,不小心一槍打死長官,槍一丟跑回北門街,跟小弟弟交代事情,不久被抓,在靶場槍斃,打第一槍就猛站起來,眾槍齊發才結束。隨後小弟弟感冒打一針也死了,王水吉傷心之餘舉家遷台南。金門高粱酒之父,不要封錯人,在美酒高飲歡快之餘,有誰知道王家的苦酒滿杯?次子王阿豪在台南教美術,返金討祖產,來找小學時同學吳鼎信,也才認識我,給我一疊王家舊檔,民國六年縣府頒給王家「持有證」記:蘆莌酒-用量大,過程多。特聘湄洲技術師,造酒試喝成功,大量造酒行銷各省,「酒牌捐」各省通關,鈐「金門縣印」關防。 47年823砲戰前,我家在大房內已挖好防空洞,吳鼎信剛出生不久,一進洞就哭鬧不停,母親就把搖籃放在洞口,綁一根繩子在洞裡拉,炮戰北門街唯一沒躲防空洞的小孩。戰後不久,下傅家小孩就很不幸,被一顆宣傳砲斷頭,同床瞎眼的祖母,嚇傻在一屋的煙塵。北門舊公車站後修車廠,鄭家小孩,學其父用管子把一大桶電油吸出,灌飽肚子而亡,我才開始很怕死。這也是我小時常吸的工作,有前車之鑑,我特別小心,吸出第一口油氣要呼出,油常沾口,趕快呸呸就行,小桶軍用紅色汽油,吸小管注進酒瓶備用,噴燈點火用於焊錫,氣燈點火用於照明,一手筆墨一手鐵工,我是黑手童工。我在台讀書時,我家二樓廚頂中彈,畢業回家,我在中彈修復的屋頂,加蓋一間小木屋當作「鼎軒畫室」,沒多久就宣布停止砲擊!北門街一段年老的記憶,有戰火歲月、有死亡恐懼、有黑手筆墨文化、有辛苦營生,一條血淚的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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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廳院風獅爺
作家牧羊女於六月間召集鄉親,參加七月一日兩廳院音樂廳,金門國樂團演出「風獅爺傳奇」。我孤陋寡聞,竟不知這個演出盛事,從二○○九年即已開始。兒子自小學習打擊樂,也多次登台演出,或指揮或當樂手,但尚未在兩廳院登台過,幾十位金門學子於音樂廳演出,他們的父母、師長、鄉親,想必第十分驕傲了。 兒子演奏時,多在演藝廳,如學校或者文化局,現場人人手機一只,或錄影或拍照,台上台下,不同熱鬧。音樂廳演奏不比一般,直到現場人員東奔西跑叮囑,「不能再拍了」,台下觀眾才默默收好手機,讓孩子們專心演出。 鄉親習慣大聲說話,自以為「悄聲」與鄰座交換甚麼情資,實則傳播力遙遠,絕非「靜悄悄」,我回頭微笑,看了後排鄉親,他才依稀發現,此處不是風大的金門,而是一聲咳嗽都能聽聞的音樂廳。 帶兒子欣賞演奏,希望勾起他的音樂熱情,能夠彈奏樂器,自娛娛人,多美好的事情。台上樂器繁多。想起有一次爸爸過壽,我心血來潮問兒子,可否即興演奏,說著,把盤子、碗公、杯子等擺滿茶几,再給一根湯匙跟筷子,可惜兒子不為所動,我只好自顧自地敲了幾下,邊敲邊退場。 音樂在兩廳院演奏是大事,於平凡人家就幾個盤碗、一把笛子,也肯定豐富有趣,足以成為日後的珍貴回憶。坐我隔壁的楊同學即是如此。因為即時趕赴演出時間,沒拿取演出曲目,總覺得缺少提綱挈領,才問了鄰座。 她的口音已經聽不出來是否來自浯島,多問了句,「也是金門人?」這才知道姓楊,住後浦,而且高中時代,也曾在音樂廳演出,彈揚琴。「揚琴?」我表示不解,楊同學指著舞台中央偏後,那三只形貌別具的樂器,我再問到,「這麼多金門學生學音樂呀?」她點頭說是。 音樂,從來被我認為有門檻的學習,要有技術、耐性以及基本財力,她點頭得理所當然,讓我吃一驚,往昔在故鄉辦理文藝營,也不容易看到這麼多年輕人。期間有樂手孫聿瑩操持沒見過的樂器,楊同學換場時小聲向我介紹說,那是「中阮」,孫聿瑩學姊屢獲國內外音樂大獎,是她學習的對象。 二○二五年風獅爺傳奇演出《青青思念》、《神遊浯洲醉金城》、《逍遙歌》、《綻放》、《金僑在洋-慶祝新加坡金門會館150週年》以及《干將‧莫邪幻想曲》等諸曲,主題有思念、金門風土與人文、展現「逍遙」的哲思與精神、運用金門童謠〈白鷺鷥〉,呈現小人物離鄉、思鄉與返鄉的心靈轉折,以及神話入曲,有浪漫與悲壯。 心想我若在台上,想必惴惴不安,敲錯一個音符,可是大事呀。楊同學笑得坦承,的確犯過錯誤,還好只是輕輕幾個音,很快恢復正常了。 中場休息時間,同鄉眾多,更多的是音樂的同好。我對音樂外行,但是慶幸我來了,才知道金門的小孩,未來的空間如此寬廣,有我略知的文學領域,有我陌生的建築業、電子業、觀光業,世界就是這樣才美妙,猶如音樂的五線譜。 我忍不住問楊同學,是否認識坐前一排、戴帽子的先生,不等她回答我倒先說,「那是楊永斌校長,湖下人呀,工程力學界的世界級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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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人的感恩與鄉愁
故鄉容不下身體,異鄉留不住靈魂,鄉愁從此成了一生的糾結。 今年三月,我刻意跑了一趟馬來西亞,當初並沒有去休閒度假的想法,只是心間起了一個念頭,突然很渴望去看看遠在南洋海角、掛念的鄉親故人,於是匆匆整裝啟程,經四個多小時的飛航,抵達吉隆坡國際機場,懷著愉悅的心情,才走進入境大廳,迎面而來的是一張張熟悉親切的笑臉,以及一對對緊握的雙手,久久不捨鬆開。金門給了他們太多鄉愁,漫長的時間和遙遠的距離,鎖住了近鄉情怯的大門,只有在他鄉異地與舊友重逢時,恍若打開一扇窗,讓心靈的壓抑與呼喚,得到些許的抒發與交流,「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只有身歷其境,才能感受到那百般的滋味。 之前原來約好同行的好友─江柏煒教授,因日本朋友來臺訪問,臨時取消行程,有他在氣氛更會不同。柏煒兄與馬來西亞非常熟悉,特別對吉膽島做了很詳盡的田野調查,對長年住在島上的鄉親生活文化有很深入的報導著作等,這回我們希望再一次近距離傾聽到離鄉背井、異鄉遊子心底的聲音。 五天四夜的行程不長不短,除了參加一場正式的同鄉會紀念活動,其餘時間在餐會、咖啡茶敘時間,娓娓清談閒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分享著生活點滴大小故事,凝神傾聽是表達深深的祝福與關懷,出外人像黑夜在大海上飄蕩的小船,期待著燈塔光芒的出現,那是靠岸的希望,已經傳承到第三、四代的孩子,唱著馬來西亞的國歌,父母仍會告訴他,你的祖先在金門,你是金門人,把孩子送進華文學校學中文,在家裏講的是閩南話,帶著他們到同鄉會裡,一同膜拜金門人崇敬的古老神祇,一起慶祝金門的民俗節日,就怕忘了本、忘了根,鮭魚歸鄉的洄游,終點永遠在前方,至死方休,生命告一段落,信念仍執意往前游,說到感傷處不免嘆口氣,環顧四下,很快就把它轉念成一個成就記憶的刻痕,又顯得那麼自然。 在吉膽島上的夜晚,我們談天談地談感恩,一座在潮汐間忽沒忽現的小島,她收留養育了早年流落遠洋邊緣的金門人,在紅樹林的高腳屋上討生活、求生存,一代接一代落地生根發展,仍保有濃濃的金門味。感謝這座島,感謝金門在地鄉親的關懷,島主王木財意味深長道出心裡的感受和期盼,「是我們疏於聯絡,來的次數太少了,我們需要多用點心」我有點歉意地回答,疏離給望海的遊子添加更多的鄉愁,海浪輕拍著木屋底下的紅樹林木樁,發出陣陣低鳴,恍如無盡輪迴的低訴,在這裡一圈圈地打轉,永無停息。 望著窗外海上升起的明月,海風迎面而來,十分舒暢,我岔開話題,提起故鄉金門將於今年八月舉辦一場「兩岸和平消災祈福超薦水陸大法會」這是陳福海縣長及地方人士發起,邀請海內外各地金門鄉親共同參與的大型佛道盛會,曾於李炷烽縣長任內舉辦過三次,李縣長還親自到南洋各國向僑居的鄉親說明,鼓勵回鄉參加,藉由法會尋根認祖、為祖先做功德、護佑子孫,機會非常難得。 雪蘭莪金門同鄉會前主席呂清便先生接著說:「水陸法會在這邊稱作水陸醮,曾經有人在馬來西亞舉辦過非常好,功德不可思議!」他當場報名參加護持,捐了一筆金額不小的功德金,也鼓勵大家思親報恩、多多參加,藉此法會讓晚輩了解祖德宗功、血脈相傳的重要道理。 離開吉隆坡當天,許多鄉親遠從外地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到機場送行,讓我感動不已,最後在機場咖啡間裡,大家仍關心詢問著家鄉的水陸法會活動,我一一解釋,見到他們略懂了,露出開懷的笑容,告訴我:「參加這場法會讓我感受到阿公阿祖,就在眼前身邊一樣!」一顆誠摯的心,打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隔閡,心寬了,鄉愁還在嗎?臨別前我揮揮手,「我已經把你的鄉愁全部打包回故鄉,回到金門,這裡即將成為我的鄉愁了」不是嗎?我愛金門,也鍾愛每個離鄉在外的鄉親。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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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與花卉
與幾位朋友前往故宮觀賞美國大都會名作展後,沒想到後續還有節目,朋友又安排下午茶,地點就在故宮附近,一處拍攝婚紗的場館。場館除了搭建起白色樓宇,其旁點綴著幾棵高挑椰子樹顯出高雅脫俗外、還有游泳池及幾處特地設計專供婚紗拍照的場景。其實,此地得天獨厚,一旁是外雙溪,溪中河床羅列著大小不一的鵝卵石,溪水潺潺流過。屋後更有一大片草坪,種植著不少落羽松,大花架上的紫藤枝蔓恣意延伸四處生長,想開花時節,一串串紫藤隨風擺盪定是另一番迷人風景。遠處盡頭則是林木蓊鬱的山頭,藍天襯托下,正緩緩飄過數朵白雲。 如此天然美景,一面啜飲咖啡,一面品嘗香酥蛋塔。受眼前大自然感染,突然間,想起好久沒接觸陽明山的大自然了,那些滿山遍野漫遊的時光。昔時經常獨自上山走步道,欣賞芒草花隨著風吹俯仰、飄過的雲朵、夕陽下的萬道霞光;或是不期而遇的樹梢五色鳥,台灣藍鵲,高空翱翔的鷹隼。這些我自得其樂地探索,代步的是山上的大小公車,下了車後,踽踽獨行,不只一次走過七星山,大屯山,面天山,甚至,還曾搭上公車直奔金山去。 近日,抽出時間探訪了陽明山上兩處喜愛的景點,滿足重蹈舊日時光的喜悅,一是花卉試驗中心,另一為擎天崗。一大早搭著公車,駛向陽明山山仔后派出所,下車後,往回走一小段路便是花卉試驗中心。幾年沒來,入口處建了一座新門,現代而新穎。花卉試驗中心規劃多個區域,包括茶花區、香草區、香花區、原生杜鵑區、楓樹區、針葉樹區、櫻花區、蕨類溫室及多肉植物溫室。花卉試驗中心多年來從事茶花及杜鵑花品種的收集及栽培技術改進,卓有成效。記得有一次茶花盛開時節來,落英繽紛,滿地花瓣,有遊客將花瓣在地上排成愛心及其他溫馨的圖案。 園區內整理得井然有序,清爽宜人。來參觀的遊客大都為四、五人小團體的愛花遊客,整個花圃寧靜而不受干擾。幾次來都碰上特殊的「遊客」,穿著白紗的新娘,西裝畢挺的新郎來拍婚紗照。當然,這裡是理想的婚紗攝影場地,在紅花綠樹陪襯下,拍出來的照片張張好看。 往擎天崗,山仔后派出所站有「小15」可搭,到冷水坑後,道路變窄,也只有這種小型公車可以直達。 來到擎天崗,讓我又有心曠神怡之感,大地如此遼闊,環顧四周,山頭盡是草披覆蓋的青青山脈。以往走步道很難見到牛隻出沒,只能見到路旁一大坨一大坨的牛糞,還有警語提醒遊客「小心牛隻攻擊」。不過,這回來完全不一樣,管理單位築了一道長長的木頭柵欄,將遊客與牛隻隔開。牛隻自在地一旁活動吃草,另一旁遊客則可盡情觀賞牛隻及拍照。 我沿著擎天崗環山步道漫步,感受這開闊的天地。記得昔日曾自聖人瀑布走來擎天崗(頂山石梯嶺步道),全長大概八公里左右,需走四個多小時,這也是擎天崗山系最長的步道。猶記得,到達擎天崗汗流浹背全身溼透。不過,是難得的經驗,一路上,有芒草夾道,密林小徑,附著青苔的石階,還有清風徐徐吹過的相伴。當步道隨著山勢起伏,走至高處,回望遠方群山重重疊疊的稜線,這一刻,讓人驚嘆大自然的美。 不瞞你說,我最愛國家公園內的這份純淨,保留著大自然的原貌。茂密林木的山頭,山澗清澈的溪水,鳥鳴啾啾,蚨蝶飛舞,看不到違建的鐵皮屋及不該出現的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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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歷史之眼看世界
這次西班牙之旅,從巴賽隆納哥倫布廣場,仰望矗立於六十公尺高的哥倫布塑像,一手指向海洋。再搭郵輪到義大利熱拿亞瞻視哥倫布故居,又在西班牙塞維亞主教座堂看他的埋骨之所,由四位國王使者抬著銀棺。這樣的一位劃時代的英雄人物,可歌可吟,可頌可嘆。英雄創造時代,時代創造英雄,改變了世界歷史的格局。 西元一四九二年哥倫布受到西班牙國王的資助,展開了歷史的大探險,發現了美洲新大陸,開啟了海權時代。西班牙吹起這一股西風綿綿不絕,見證了西洋的文化基因,從擴張、殖民、掠奪到殺戮,改變了美洲原住民的命運。 一五三二年十一月十六日這一天,是秘魯印加帝國的災難日。 西班牙總督皮薩羅派遣瓦佛德修士去和(國王)阿塔花普說話,希望他以西班牙國王和上帝之名告知阿塔花普,要他臣服耶穌基督和國王陛下。 修士送上一本聖經給阿塔花普,他翻了一下根本看不懂,就把它丟在地上,這一舉動觸怒了上帝的使者。上帝是仁慈的,但信徒是殘酷而無情的,引發西班牙人的大殺戮。 神聖羅馬帝國的將軍皮薩羅,率領了一支一百六十八名不入流的軍隊,以騎兵擾亂的戰術,幾分鐘之間就打敗了擁有八萬大軍的印加帝國,生擒了國王阿塔花普,把他囚禁了八個月。 西班牙人要求天文數字的贖金:必須在長六公尺、寬五公尺、高約兩公尺半的房間裡堆滿黃金。皮薩羅在得手之後,食言而肥,卻把國王殺害了。今天在西班牙塞維亞的河畔有一座黃金塔,當年就貯存了從美洲搶掠回來的黃金,牆面都貼滿了黃金。現為軍事博物館。 這一股西風一手拿著聖經,一手拿著利劍,以上帝之名橫掃世界,從此展開無限制的擴張、殖民、掠奪與殺戮。當之者死,抗之者亡。這是西洋文化的本質,到如今還在呼風喚雨,予取予求。 中國沒有走上西洋擴張的道路。鄭和從一四零五年開始七次下西洋,比哥倫布早了八十七年,航跡所及到印度次大陸、阿拉伯半島與東非,總航程七萬多海里,長度相當地球圓周三倍之多。鄭和下西洋只激起漣漪,而沒有掀起腥風血雨的波濤。 明朝永樂年間國勢強盛,中國人不夠貪婪、狠戾,沒有殖民沒有掠奪,更沒有殺戮,因此就沒有擴張。這跟中國文化基因有關。中國的道教講清淨無為,佛教講無生大法,儒家講克己復禮、講信修睦。我們的國民性在以農為本的儒家溫良恭儉讓的教化下,人民本就安土重遷;再加以以中舉光宗耀祖為人生的終極目標,缺乏冒險進取的精神。而我們的宗教信仰又缺乏宰制性。我們沒有唯一的真神信仰,中國人就走上含容並包、和而不同的道路。我們不排他,自然就沒有異教徒,就不會有宗教戰爭。 三十年前香港學者衛聚賢一直說中國人首先發現了美洲,即使相信他的論據,中國人首先發現美洲又有何意義。中國人不像美國人大舉殺戮印地安人,購求大人頭皮每一張五十美元,小孩頭皮三十美元,把印地安人幾乎從地球上抹光。西洋這一擴張,在達爾文的演化論問世之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更顯得理直氣壯,加上英國工業革命的推波助瀾,西洋的勢力無遠弗屆,主宰全球。 西方幾百年來的擴張國富民強,站據世界上有利的地位,發展出基督教文明體系,高唱自由民主人權,以船堅炮利為後盾陳利兵而誰何,進行文化的輸出。試問天下誰敢不服。中國積弱一百多年,嘗到了不平等條約的苦果。如今想要發憤圖強、民族振興,然而碰到已強盛幾百年的西方集體世界,以一擋十要怎麼應對呢! 環顧歷史,一個國家的本質在文化,有甚麼文化土壤,就會產生甚麼樣的人物,形成甚麼樣的社會,最終發展出甚麼樣的國家。今天的中國大陸體現了二千年前秦始皇中央集權的郡縣制度,找回狼性。然而面臨西洋霸權主義的圍堵、遏制與霸凌,要怎樣異軍突起呢!試問以一個無神論的政權,奉行馬列主義,中國大陸將以什麼文明質地、文化力量,迎接西洋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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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休閒娛樂
一生在冷戰金門軍管歲月渡過的家父,根本沒有享受過多少的休閒娛樂,但我看他在世時,天天開心過日子,歡樂年年。他熱愛生命,對人生滿懷樂觀和希望。 當年緊張的戰爭情勢、工作的壓力、生活的貧困、家庭的責任,他都甘之如飴,樂於承擔,根本不須靠休閒娛樂來紓壓解悶。 家父在世,只進過一次電影院,那次是鼓勵我考上金門高中。他抽空親自帶領我們幾位兄弟姊妹,花錢買票,到當年緊鄰金門高中運動場的「金聲戲院」,看了場電影。這就是今人所謂的休閒娛樂了。 家父唯一玩過的樂器,記憶所及,就是吹口琴了。口琴,他也是買來給子女學習使用的。不知道家父是如何學會吹口琴的,吹得有模有樣,曲曲動聽,一生在我耳邊迴盪。這可能是家父最貼近現代休閒娛樂標準的另一個例子了。 除了看電影的被動式娛樂,和吹口琴的主動式娛樂,我再也找不到家父還有什麼休閒娛樂,符合現代人的定義了。 家父和當年戰地許多金門鄉親一樣,相當珍惜工作,視工作為神聖的使命,投注心力,樂在其中、視工作為一件快樂的事。「工作即娛樂」的境界,是當年金門戰地鄉親最真實的寫照。擁有一份養家活口的工作,滿懷感恩,快樂和滿足都來不及了。 當年看家父早出晚歸到學校教學和服務,再忙再累都沒聽他發過一句怨尤。在家,家父常一人閱讀和寫作,這兩項是我們見到他最常做的事,勉強稱得上是休閒娛樂吧。 閒暇時刻,父親最常閱讀的是《中央日報》、《中央月刊》和《實踐月刊》。這三者,當年是執政的國民黨主編和出版的,都具相當水準。父親靜靜閱讀書報時,我在一旁也跟著閱讀,尤其是「中央副刊」的內容和文筆,常出自知名作家,都令我讚賞不已。 這是我在戰地金門最早接觸到比較有文學氣味的文字。 父親的寫作,有時是撰寫公文案子,有時是替村子鄰居寫信給落番的遠方親友,有時是當縣諮詢委員要撰寫報告文稿。看他全神貫注伏案在古厝客廳的一張桌子上振筆疾書,有時寫完還會用金門話唸一遍給我們聽。 家父還給我們一個寫作的機會教育,他說寫作先要「詞能達意」,心中的思想用適當的文字來表達,這是寫作最根本的要求。我寫作的興趣和基礎,就默默在家父薰陶和啟發下萌芽。 家父花了不少時間和我們相處,這就是今天常強調的「親子時光」。他講故事給我們兄弟姐妹聽,教我們書法,還有過年過節的春聯等。這些都是他生活中休閒娛樂的精華篇。 從沒見過家父打過籃球、羽毛球或任何球類,他的動態休閒娛樂大概就是到田裡活動筋骨了,從春耕、夏耘、秋收到冬藏,常是汗流浹背,全身濕透,好不舒暢。農事之樂,是家父另一項休閒娛樂了。 總結來看,家父在世的休閒娛樂不同於現代人的定義,別有一番冷戰金門特有的意義和價值。休閒娛樂的結果,不僅有助身心健康,還多了一分實質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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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口」的黑白片電影
走過縣定古蹟「清金門鎮總兵署」廣場,一群台灣觀光客坐在石椅上,開心品嘗著好吃的金門油條和炸得金黃酥脆的兩相好(麻花炸),男女老少吃得津津有味,還有人拿著交口讚好的美食,在網友熱情推薦的百年〈和記油條店〉前自拍,即時傳給台灣親友分享好口味,留下金門之旅香噴噴的回憶。 總兵署曾是金門第一才子,明萬曆年間殿試二甲第一名,「會元傳臚」許獬讀書的「叢青軒」,清康熙21年(1682)總兵陳龍增改建置,做為全島最高軍政機關的衙署。2023年7月28日「杜蘇芮」颱風襲境時,左廂房前百年老榕遭強風吹倒,縣文化局斥資1300餘萬元完成整修,今年七月底還特別舉辦落成活動,安排金國興戲團演出傀儡戲,並邀請匠師到場分享整修心得。 這座全台唯一保存完整的清代衙署建築,曾先後做為金門縣公署、縣政府、行政公署、金門防衛部、福建省政府、金門戰地政務委員會、縣警察局和自衛總隊部、金門縣臨時縣議會辦公地方,一直是金門的軍政中心所在。 每回經過老一輩鄉親口中的「衙門口」─總兵署廣場,一些往事常會浮上心頭,特別是那座目前已拆除不見,原來坐落於閱報欄前的「中山臺」依稀彷彿,將悄然驛動的思緒再拉回半個多世紀以前。 那是總兵署廣場停滿軍方吉普車,門口有雙哨憲兵站崗的軍管時代,橫向緊鄰的浯江街一帶,中外來賓和勞軍明星穿梭來去,從建築氣派的鄧長壽洋樓以迄街口的金門特產部,一路上總是人來人往,流洩著硝煙未曾散盡,暫且寄情風雲的戰地氣氛。 在兩岸砲火「單打雙停」的彼時,這座「中山臺」不是發號施令的司令台,更多時間是歡唱歌舞的大舞台。每當有軍方康樂隊和勞軍團公演的消息傳出,傍晚以前就有大人叫小孩子拿長板凳或高腳椅子去臺前占位子,大大小小一窩蜂搶好位置,經常發生爭吵,甚至打架糾紛,驚動在總兵署內上班的軍、公人員和警察出面處理。 在一切講關係、說人情的年代,最後也總是城區的人占便宜,鄉下趕來看熱鬧的人吃虧退讓的多,特別是附近的店家小孩得到更多照顧,想想連看個勞軍表演,都有差別待遇,實在很不公平。 那幾年,我與鄰居、同學也會在臺前看表演,在有著沉重課業壓力,但沒有對岸砲火驚嚇的雙號日子,度過一些美好時光,看過的大牌藝人有名聲遠播東南亞、美國的知名主持人白嘉莉和李麗華、「盈淚歌后」姚蘇蓉及羅烈、徐露等大牌明星。 有時,我們也會趁著舞台上沒人看管,偷偷從後台掀起一面深黑色、一面酒紅色的大布幔,開心敲打著小鼓和大銅鈸,鼕鼕、清亮聲響伴隨著緊張的心跳,回想起來仍覺得刺激有趣。有一回還被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人追著跑,不停罵說要把我們交給學校處分,嚇得大家一溜煙從舞台上跳下來。 在「中山臺」前右方,現在小吃店連著開一帶,過去也曾有軍方在牆上拉起一條白色大布幕,充當銀幕放映黑白影片,中外戰爭、文藝片都有,總是吸引大人、小孩成群圍觀,雖然被蚊子叮得又痛又癢,碰到有風的日子,銀幕畫面的人、物跟著扭曲,有時還會斷電、斷片,但在那個沒甚麼娛樂的年代,大家還是看得津津有味。 幾位大學同窗相偕來金門玩,在走訪總兵署時聽到這些故事,也說她們小時候住在眷村裡,自治會的叔叔伯伯也常在村裡廣場,找一處平整的大牆壁拉起白布放電影,大家最喜歡看的是西部片,每當吹起衝鋒號,騎兵團蜂擁來到,四周就響起如雷掌聲,男女老少都十分入戲。 一位來自松山新村的女同學回憶說,村子裡有幾個總在外頭惹事打架的大哥哥,嘴裡叼著菸看片子,搞得露天電影院烏煙瘴氣,讓人咳個不停,而他們毫不在意,旁若無人大聲講話,還管這種電影是免費的「小電影」。 看來,在那個物資匱乏,萬事克難的大時代,有些往事都是一樣的,也是大家共同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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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工老兵 志在千里──遇見胡隆海士官長
胡隆海,祖籍安徽省懷寧縣,民國50年出生於新竹,父親是來台的第一代榮民,離開軍職之後轉戰到美國在台的西方公司,功在國家。緣於軍人世家的背景,從小在眷村旁長大,耳濡目染,讓他很早就立定了從軍報國的志願,投筆從戎是當年的第一選項。 民國65年,進入陸軍工兵學校技勤常備士官班13期機械科,接受二年半的軍事訓練與專業教育;養成教育階段,有一門課程是按照美軍TM技術手冊培訓,是美國正統機構的訓練課程,功夫紮實,終身受用。畢業後分發陸軍52工兵群,先後服務於505營及526營營部連;民國75年,以士官長的軍銜退伍,將所學貢獻於社會,從事水電空調服務業,已歷40個寒暑。 第一次遇見胡隆海,是2023年10月52工兵群嘉義介壽營區的懷舊之旅。在52工兵群,他是民國75年退伍,我是76年才到群裡去任職政戰處長,在職時不曾交會,卻在老部隊懷舊之旅時結緣。胡士官長雖然已是60開外的人,形諸於外的是樂觀開朗,熱情洋溢,個性豪邁,頗有人緣,言談中,仍不減軍人豪氣萬丈的特殊氣質,這是初次見面對他的第一印象。 胡隆海退伍時是年輕的士官長,為人海派,懷舊之旅時大家都以「阿海」相稱,可謂人如其名。阿海不但術業專精,也頗有文采,懷舊之旅回老營區巡禮時,即興於群組賦五言詩詞曰:「吾等工兵役,魂魄工兵魂,封山開路徑,力搏山河勇,遇水架橋猛,五二老兵營,個個豪氣勢,黃埔精神擻,傳承啟後期,立定工兵神,接棒協力克,工兵好漢堡,流傳百年揚,無悔工兵役,冉冉升起傲,我以工兵榮,官長弟兄好,團結同宗旨,身軀獻工兵,立定今身樣,愛國耀工魂。」 今年的7月19日與阿海第二次見面。他退伍創業後,原本在自己開設的冷氣水電通管防水工程竹南廠營運,構思要擴大服務層面,乃轉戰到桃園八德,建置了新廠。為了祝賀喬遷之喜,原52工兵群老幹部、退役上校楊世靜召集,邀請曾經在該群服務過的幾位老戰友,包括前指揮官王新禾等9位到位於八德新廠,聽取簡報,並由老指揮官王新禾代表大家致贈一方牌匾,祝鴻圖大展。 阿海雖已邁入即將「被敬老」之年,卻懷有回饋社會、技術分享的「鴻鵠之志」;他在簡報時特別提到,很多退伍下來的人沒有一技之長,回到社會大多只能選擇三保工作(當保全、做保險、賣寶塔),深感軍人退役後求職的惶恐,所以自力出資辦學,以自家工廠一隅闢為專業學習訓練場所,開班授徒,本著「有教無類,因材施教」的理念,招收榮民及其子弟或社會大眾,人數不拘,週週開班訓練,免費傳授水電空調等專業技術,迄今業已邁入第五年,助人無數,完訓學員近四百人,讓他們憑著專業技術謀生,立足於社會。 阿海在八德廠籌組「台灣水電空調教育訓練希望工程愛心發展訓練中心」,工廠進門右邊牆上一面看板上寫著「吾乃工兵役.身懷工兵魂。……給排水技藝交流分享訓練所.無償分享交流處」。他希望更多的人來經驗交流與學習,更期望以他榮民創業的成果,可以獲得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輔導就業部門及職訓機構的重視,獲得認同,進而發展交流合作的機會。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這位鑄工老兵技術傳承的心願,有待相關人等共同努力,以促其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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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心立命小學堂
前者,中央社特地為古風小學堂專訪本人,且話緣起及立意,姑就其要以述,以享志者。 開創此講學傳道之義學初心?正如自始所言,先師因鑑於禮樂崩壞而講學傳道;古風小學堂亦然,敢承「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之宏願! 今日禮樂崩壞?是也!姑以傳道之重壇學界來說,本應嚴秉「危言深論,不隱豪強,」面折庭爭,所謂「三代遺風」之士人風骨,竟被無知之輩斥責:「教授怎如此動氣?」反將敗壞道德、隨波逐流、姑息養奸之鄉愿,視為圓融;將閹然媚世媚等丑態視為「書生」所應為。在此反智論等歪風下,學者豈僅淪為「學成文武藝,貸予帝王家」而已,更多的是脅肩諂笑,逢迎民粹之徒,先師有知,豈是痛心而已! 且看在此世風下,益以眾人見識孤陋,心無定見,以致面對各種世風之沉淪,朱紫不分,視「奢靡」為「大方」;「浮華」為「進步」;「不守法」為「有辦法」;「低俗」為「時尚」。上下瀰漫著邀寵矯虛、粗鄙低俗等不當心態,且逐臭自賞。 「為蒼生何曾半日清閒!」鑑此,古風小學堂敢秉孟子「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及漢初公羊家「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之遺風,開壇講學,化育弟子,為天地生民立心立命! 或詢:天地生民,有司轄之,關君何事?且應之:姑不談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之責,亦不論「處士橫議」之等古風,可知,既使處此今日世代,美國著名的史學家霍夫施塔特(Richarc Hofstadter),早就告誡學子:「知識分子,必須在所學所思的基礎上,發展出一種對國家、社會、文化的時代關切感,一種近乎宗教信仰的精神。」此誡不正是千古之呼應?不正是三代以來「以天下為己任」之士風?不正是「不治而議論」之稷下流風? 然而,此種「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以天下為己任等器識,端在於慎思明辨後之遠見與能力;如何化育此種遠見及能力,方不致步上清談後塵?端在振衣千仞之宏觀器識,及精湛深邃之能力!因此,如何摶虛成實,乃為成敗之處。在此,且借美國經濟史家乃孚(John U. Nef)之論以申:即藉由教育來化育,在自由學風下,由一流之大師,導引精讀跨科系之經典,進而化育正確而獨立之思維力。此中之因緣,可藉博蘭霓(Michael Polanyi)之知識論以釋。 吾人更可藉韋伯(Max Weber)「安身立命之職業政治」(Politics as a Vocation)之論,以臻互攝互映之華嚴境界。韋氏認為一位盡心國事之智者,首要條件是熱情(以天下為己任);而這種熱情必須切實(熟慮自己行為之結果),並對其負責之責任感;而這種責任感之建立,是基於冷靜之判斷力,而此判斷力之來源,則是緣自於切實之歷史感,及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之古風。 若如此,則開物成務之長才,鐵肩擔天之風骨,自能風行雨散。此正是古風小學堂攬轡澄清之所憑;重振禮樂之所依,正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也。行文至此,不禁依劍長嘯:振衣立杏壇,濯足映古風,慨承天地之心兮,不正風雨書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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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的腳踏車
升國中的那年夏天,我擁有了人生第一輛腳踏車。 「跟我一樣是捷安特嗎?」你問。 捷安特那時還沒出現。那是一輛綠色的腳踏車,很重,很難騎。但對當時的我來說,它是從童年踏進少年世界的門票。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台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一台腳踏車與它相同。 1970年代的金門,陽翟村腳踏車不多。每一家最多只有一輛高大的黑色鐵馬,是大人們用來載農貨或騎去沙美市場賣芋頭用的。 「小孩不能騎嗎?」 小孩想騎?很難。車架太高,腳踩不到地,很容易摔倒。更別說萬一撞壞了,大人還會罵。 這種車子很高,小孩騎車腳碰不到地,很容易跌倒。所以我們都要學會「跳下來」的停車法。車還沒停,腳就先落地,一邊跳一邊抓側把手,能平安站住算運氣好。 我也曾這樣摔過,一次膝蓋磨破,但我卻還是不死心,因為我要上國中了,必須學會騎腳踏車,可以騎車到金沙國中上學。 金沙國中離村子遠,走路太慢,搭公車又花錢又不方便,大人也不會給錢讓小孩買新腳踏車。 「那你怎麼辦?」 後來,是東軒阿伯解決了我的問題。東軒阿伯是陽翟村手藝最好的人。他家門前堆著一座鐵山,報廢的車把、鋼圈、斷鏈條、各式各樣的零件,這些都是等他變魔術的材料,什麼壞掉的東西到他手裡都能重生。 阿公帶著我去找東軒阿伯。他沒多話,聽完我的需求,只是低頭翻了幾塊鐵,像是在心裡畫出腳踏車的架構圖。 「好酷!」 幾天後,一輛綠色的腳踏車出現在我家門口。它的車架不太對稱,踏板有點不太緊實,整台車全塗上草綠油漆。 「為什麼塗綠色?」 因為草綠色油漆是軍用物資,很多,阿兵哥用來刷碉堡、塗軍車,剩下的油漆東軒阿伯就拿來用了。 我摸著厚實的車把,鐵質粗糙的車身,掌心有點燙。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大人了。我擁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腳踏車,可以騎著它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我滿懷興奮地踩上它,開始試騎,我騎著它在村莊的巷子裡繞,騎著它穿過陽翟大街,來到電影院前,在廣場繞了一圈又一圈。 「跟我上次回金門騎的路線一樣!」 可是沒多久,我就發現,這輛車太重了。 「為什麼會很重?」 因為它的鐵架都是從壞掉的機器上拆下來的,沒有減重設計。如果你現在的腳踏車是7公斤,那當時我那輛起碼有15公斤,咯拉咯拉噠地踩起來像拖著一台洗衣機上坡。 我就是騎這台綠色的腳踏車上學。我和同學一起騎著腳踏車,從陽翟騎到沙美的金沙國中。 我騎得氣喘如牛、腿像灌了鉛,騎沒多久就落到同學隊伍的最後頭。他們輕快地笑著、飛快地上坡、下坡、轉彎,我卻累得只剩汗和塵土。 「你不是體力很好嗎?」兒子記得我講過我曾經是校隊長跑選手。 體力好也沒用啊,車子太重,再怎麼努力騎還是落後。 那天我心裡難受極了,這是東軒阿伯日以繼夜親手做出來的,可是我竟然抱怨起這輛腳踏車。 我也不想落隊,於是我靈機一動,想出一個法子。 「我們來比賽!」我對同學們喊,「看誰能雙手交叉還能騎直線!」 「你也可以雙手交叉還能騎車嗎?」兒子問。 當然不行,但是我不說。他們一試,果然每個人騎得歪歪斜斜,有的摔得滿地笑聲。我在後頭,一邊慢慢騎,一邊偷偷笑。 這就是我的計策。自己無法變快,只好讓大家一起變慢。 從那天以後,我天天騎著那台綠色的腳踏車,穿過村口老榕樹的樹影,經過反共抗俄標語的圍牆和阿兵哥站崗的衛兵崗哨。有人向我揮手,我就在腳踏車上微笑揮手。 「後來那台車呢?」 後來壞了,生鏽了,被丟在後院,但我還記得它的樣子,一個由東軒阿伯手工打造的、獨一無二的少年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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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園,有如初見
第一次回金門,心情非常激動,寫下許多充滿激情的散文;還與故表姐妹安娜安妮見面。後來隨著到金門多次,像喝了醇酒微醺無法遏止。我們都是不易動情、不易忘情的人,八十年代,在地球繞了一個大圈,回到出生地東加里曼丹達埠,也激動過,但回去的次數都沒有父母親的祖籍地金門多。 對一個地方的好感,往往從點滴開始、從各種不起眼的細節而來。當初讀到金門是全台最幸福快樂的城市新聞時,雖沒有長期居住過金門,自豪感卻油然而生;自己的老家呀!又讀到形容金門的特點屬於「鄉村裡的城市,城市裡的鄉村」,覺得太貼切巧妙了,簡直太天才。 初到金門,發現地面乾淨得驚人。那時我們住在珠山一家民宿,傍晚,走進附近的村落,屋屋石窗小燈,溫馨迷人,街燈照映纖塵不染的窄巷小徑,感動得無法自已。後來走到民生路,感覺整個路面太乾淨了,好想在馬路上擺一個大字躺下。這麼乾淨的金門令我疑惑頓生,問好友小侯,她說當然有清潔工清掃,她們很早就上班了,你當然見不到啊! 初到金門,對民宿特感興趣,這種別於酒店的旅客居住地,以前就知道,但感性認識、居住,是從金門家園開始。在金門,民宿由一大批古厝改裝、變身而成,分佈在各區,而且都有那麼詩意的名字,很惹我們的興趣;尤其喜歡古瓶裝新酒的做法,外觀是紅磚綠瓦、雕龍繪鳳的門面,內裡廁所馬桶卻是可以溫暖屁股的、調節各種沖水大小的最先進馬桶。門外有籬笆小院,屋裡墻上掛著莫奈油畫複製品,這樣的民宿大大顛覆了我們的舊認知。 再後來,逗留久了,慢慢嗅到氤氳在金門半空中的文化氣息,令在香港這樣高度商業化城市生活了五十年的我們非常驚喜。民宿,我們住的,客廳擺了兩列書架;多個景區的小賣部,哪怕多小,都賣一些書;小徑特約茶室的餐廳,賣飯賣咖啡還賣書或讓你翻書;更甭說歷史博物館等這些地方了。金門一些設計帶文創性質的咖啡室,往往外面不起眼,內裡卻小資情調濃鬱,書香、咖啡香、飯香融為一體,讓你度過一個懶洋洋的下午。用一句文縐縐的話說,就是文化氣息濃厚,文風鼎盛吧!我們在香港生活了大半世紀,這樣的情景非常罕見。書店內在一側一角附設雅緻的小小咖啡閣毫不奇怪,但餐廳、小賣部兼賣書就幾乎沒有了,多的是各種裝飾和擺設品。偶見酒樓架子上擺幾本非常厚的書,一旦打開,原來只是假書。 累計十來次回鄉,每次都有新的感受,多多少少我都會寫點深深淺淺的散文,從不厭倦;不像某些地方,商業氣息太重,走一次已經感到膩味。金門不然,總是有些新的設施,新的咖啡館開張,新的壁畫出現在老街小巷的外墻上,令人驚艷。 每次到金門,心情總是非常激動,感覺還沒愛夠她。清代著名詞人納蘭性德(1655-1685)《木蘭花.擬古決絕詞柬友》,其中有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前句說的就是如果人的一生一切都就能像初次見面那樣美好就好了。名句被廣泛形容到愛情最初的新鮮感和美好,金門老家對我卻始終是「初見」,沒有厭倦感,以致我寫金門的一本散文集,書名不必苦苦思索就有了,哈!金門老家回不厭!愛你萬年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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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料旅行社
我的「無料旅行社」開張了,服務的對象是家人。首發團是日本仙台,團員兩人。 無料,在日文裡是免費之意。免費是無價、最為珍貴。 既是免費,不趕行程,旨在生活旅行,放慢腳步,閑散、遐意四處行走。搭廉價航空,飛機上無吃喝,下機沒人接,坐JR(日本鐵道)哐啷哐啷進城。換言之,旅行是以外來者身份,融入當地人的生活,體驗如何食衣住行,是一項挑戰,也是一種收穫。 初來乍到的傍晚,就踢了熱鐵板。兩人在交通要衢如八爪章魚的仙台驛摸索找路,迷路了,導航,我導西同伴導東,導得團團轉。後來謎底揭曉,錯在一人太粗心,原來同名飯店東西站各有一家。或換個角度說,迷路找路也是旅行的樂趣之一。 仙台,百萬人口,無城市的喧囂,也無鄉下的寂寥。以仙台駅為中心,東西通道寬闊,貫穿東西兩側,賣場現代化新穎,商品琳瑯滿目。新幹線、鐵道、地下鐵三鐵連成一氣,四通八達,來來往往,人人趕上班,趕約會,唯我們慢走徐行,觀眾生相。無所事事打量四周,擦身而過行色匆匆者,或是襯衫深色西褲加後背包,或套裝高跟鞋粉領族,皆屬勞動市場的年輕人。 一種「大隱隱於市」之感,油然而生。赫!這就是我要的觀光、旅行。 東西兩側設有巴士站,東側專跑長途如大阪、東京,西側屬市區短途,各路公車頻頻進站,頗為熱鬧。下電扶梯,東側搭巴士往秋保,探索溫泉鄉的寧靜與山林之美,往西側買張一日卷,搭觀光巴士,市區十來個景點隨意上下車。 早膳完,安步當車,慢悠悠地往仙台朝市逛去。傳統市場,是旅行有機會必看的行程。尚帶海水味的生猛海鮮,鮮豔欲滴的果蔬,展示在攤位,令人駐足端詳細看。平日叫價不菲的海膽、生蠔、扇貝、生魚片……,在眼前演出一場小小的海洋嘉年華秀,忍不住豪氣大發,一一點來品嘗。食攤上,高高的招牌下,帶有幾分風情的布簾隨風飄盪,人龍很長,原來為鍾情的壽司而來。街道入口,只見挖空生蠔殼堆高成裝置藝術,恰是吃生蠔、焗烤生蠔的活招牌,氣氛十足。 短短百米的市集,人潮滾滾,媲美台北馬偕醫院旁的雙連市場,相似的市井小民生態,活力十足,就是喜歡這一味。 食物,在旅行中是屬最歡愉的一刻,在仙台的大餐小食皆不踩雷。海鮮蓋飯,覆以不同食材如生魚片、鮮蝦,鮭魚卵、章魚、玉子、……紫蘇葉點綴,加上一小撮wasabi(芥末)沾醬,食材顏色的喧鬧,蓋滿溢出碗。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從碗底夾出白飯,送入口,這一口非同小可,米飯的圓潤與飽滿,為之驚艷。點清酒,店家送來倒滿玻璃杯,直到溢出杯底盤才告停,這動作短短十秒,卻宛如一場上菜秀。 吃飽喝足,兜兜轉轉,到巴士站16號買張仙台一日卷到仙台城跡、博物!館。蜿蜒的山路,兩旁筆直又粗壯的樹林,路經、東北大學、展覽中心,一片蓊蓊鬱鬱的綠園林道。 仙台的重要性,站在城跡石牆下,方可獲得解答。 蜿蜒而上的山坡,一步一步往上,爬到最高處,伊達政宗騎馬英姿的雕像赫然在目。近午,陽光薰風相偕而來,俯瞰山下的城市與護城河,方覺城堡的雄偉。欲罷不能,轉往仙台博物館,一究伊達政宗在日本史的豐功偉績,以及歷史上的定位。 吃罷遊罷,滿足感油然而生。不由得想起媽媽生前常對我這種旅行的不以為然,總會撇撇嘴說到:「怎麼那麼愛玩,用這些旅費買東西回家煮煮吃吃多好啊!」媽媽,您有所不知,旅行的樂趣,是走出家門,去過一種與平常不同的生活。尤其一日將盡,在大浴場慢條斯理的洗澡,褪去疲憊,回房間舒舒服服地喝杯清涼的清酒,當我咬下香甜多汁的水蜜桃的那一刻,感覺似神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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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林的鳥音
最近常到中山林運動的外甥,傳了一段錄音檔給女兒,問他錄到的是什麼鳥的叫聲?女兒轉傳給我聽,我一時也分辨不出是什麼鳥?因此,向賞鳥達人請教。 回想,我第一次和同學金星一起在中山林追鳥音,是追夏候鳥噪鳴的叫聲,當時牠停在樹的頂層,聲音響徹整個中山林,非常的宏亮而迷人!我十分的興奮,但是最初只聽得到那一聲聲的鳴唱,卻不見鳥影,同學帶著我在周圍尋找最好的角度,終於可以在枝頭一窺其身影,可惜那時沒有帶相機,未能拍下牠的英姿,但那叫聲烙印耳際,令人難忘!從此每逢初夏,在中山林牠的叫聲,成了預告夏季的來臨,一聲聲的:「唔~~唔~~唔~~」,高亢的聲音,響徹雲霄,是一個拉長的尾音,非常鬧心!整個中山林開始熱鬧起來,立夏的節氣一到,蟬鳴和噪鵑的鳥音彼此相應和,成為這片廣達百頃的林間美音,呼喚遊客的最佳自然音! 留鳥褐翅鴉鵑,在初夏的繁殖季,牠的求偶聲,在中山林此起彼落的呼叫著:「呼!呼!呼!」,牠的聲音是屬於低沉的頻率,但卻不會被耳朵忽略,因為都在森林的底層活動,所以容易觀察到牠,機運好時,偶而可以看見牠飛過林間,從眼前低飛而過,後來我換了手機,曾有機會拍到牠的身影。 褐翅鴉鵑是屬於留鳥,因此,容易觀察,但牠飛得不高,過馬路常常容易被撞,所以救傷的動物中,牠名列前茅,記得牠在廈門反而不易觀察,曾有廈門大學研究單位來索取,提供標本供作為研究用,是生態中的共享,更是另一種交流。 休閒時間,走在中山林,偶而聽見空中響起連串、高亢的鳴叫聲,夏候鳥四聲杜鵑急促的聲音:「叩叩TO叩~,叩叩TO叩~」,邊飛邊高聲鳴唱,成了夏天中山林最迷人的自然天籟,伴隨著整個初夏,療癒了中山林清晨運動的遊客,還有遠來作客金門的旅人,讓中山林充滿吸引人的元素。 留鳥叉尾太陽鳥,在有陽光的日子,特別容易觀察,有一年,台灣省鳥會有鳥友來電詢問乳山遊客中心前的植物叫什麼名字?我仔細想一想回答:「那是艷紫荊」,可是我好奇的問:「為什麼會注意到它?」,鳥友回答:「因為我們在那裡拍到叉尾太陽鳥?想要進一步的了解牠的覓食樹種。」,於是我開始去追叉尾太陽鳥,後來發現有太陽的日子更容易觀察,而在繁殖季節,牠的鳴唱更吸引人,其叫聲是:「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短促的鳴叫,同時活潑的在花間鑽動著,牠在覓食中,尋找可以配對的伴侶,初夏是個談戀愛的季節,情歌處處響!有一次在保育課,窗外鳥音頻頻響起,同事打趣的說:「牠在邀妳看電影啦!」 外甥的問題,我繼續在找答案,金門鳥會同仁和台灣鳥會共同找答案,發現原來是小鶯的叫聲:「嗶嗶─────,啾啾,嗶嗶─────,啾啾,嗶嗶─────」,根據資料: 小鶯常穿梭於稠密的灌木叢中,繁殖季常鳴唱,但難覓蹤影。繁殖期叫聲清脆洪亮,為三或四音節,以長哨聲起。嗜食昆蟲,如鱗翅目幼蟲、甲蟲、象甲及膜翅目昆蟲等,亦兼食一些植物性食物,如野果和雜草種籽等。 棲息於向陽的森林邊緣以及乾燥地區的草叢中,其棲地偏好開闊的山坡,又有濃密的高草或灌叢可供躲藏的環境,甚少進入闊葉森林內。經常躲在密叢中,不輕易露面。 中山林是一處值得發現的好地方,可以用眼觀察,更可以用耳聆聽,尤其是繁殖季,可以聽見多樣的鳥音,成為大自然最動人的交響曲,這裡需要大家多多發現,歡迎來中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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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微記憶與消失的戲台
白雲蒼狗、滄海桑田,世事變幻無常人人都能理解。但有些記憶久遠、習以為常的時空情境,就算擱在幽微角落,久久不曾攪動,卻仍理所當然地認為應該、就是這樣。好比我們這一輩打國中畢業就倉促遠離島鄉,尋找出路的一群;一出門就半世紀的戰後世代,所有關於家鄉的印象泰半停留在15歲之前。認知裡的「美好時光」,便是生活在島上那段清貧簡陋、物資匱乏的無憂歲月。 說來確實是無憂啊,回想起來能有什麼憂慮呢?學校裡幾門沒跟上進度的課業、下課回家,才丟下書包老媽便催促著趕緊去田裡幫你老爸幹點農活、週日早上每戶一員參加村子環境大掃除、民眾服務站超過一個禮拜的舊報紙死活不更新、而盼望的新電影遲遲還沒輪到咱村子戲院、還有等在柏油路旁,那位濃眉大眼的女同學和她的單車怎麼還不見芳影?的確是沒有什麼值得憂慮的大事,戒嚴的島有阿兵哥駐守、肚子不曾挨過餓、冬天再冷也有禦寒的布衣、口袋吃緊總還有混入戲院的辦法,唯一懸念在心頭的是:還要多久,還多久才能離開這座困頓的島,去那遙遠、滿懷憧憬的未知台灣? 老家下堡的宗祠遇上百年難得一次的奠安大典,這意味著戰後世代的我輩,有幸躬逢盛典。在鑼鼓喧囂、爆竹聲不絕於耳的奠安遊行陣伍中,我得提高聲量幾近嘶喊的問一旁年歲已高的老鄰居允得嬸:「咱村子以前經歷過這麼熱鬧的場面嗎?」她搖搖頭難掩亢奮:「歸世人就經歷過這一回,打我嫁到村子裏,不曾看過這麼熱鬧的慶典!安祖厝,一輩子大概只能遇見這麼一回吧!如果恁老爸老母還健在,看到今天這款熱鬧的場面,不知道會有多麼歡喜啊!」 村子的變化太大,祖厝奠安的宴席場地設在已經看不出記憶裡的戲台廣場東南角,隔著臨時搭建的帆布棚架,老戲台還矗立著,但台前戲埕只剩侷促的一小區空間,擺滿筵席桌椅,賓客滿座。昔日的戲埕如今已經房起樓高,寸土寸金的承平世代啊。人聲鼎沸,滿滿的宗親齊聚,一些還隱約辨認得出的臉孔,以及大部分陌生中卻又似乎隱約有那麼些印象的身影,像紅龜粿模子印出一枚一枚貌似相仿的粿,延續著血脈同源的宗族。只是世代變遷,時間與際遇,上個世紀緊密而熟稔的聚落生活,早已沒了蹤影,光是整座村子的景觀,半個世紀的變遷竟彷如隔世,一切都不同以往。 我總念起離開島鄉的二十餘年間,那時經歷過學校畢業、初出江湖、入伍服役、重返職場,然後是結婚、喜獲女兒、埋首事業……。彼時往返台金仍仰賴軍艦,返鄉一程比出國還辛苦,所以將近十年間不曾回過島嶼。漫長十年之後,趕上解嚴,終能搭機返鄉,交通便捷了,然而家鄉的變化又快又大,從機場返家的計程車上,目睹了全然陌生的沿途。和年輕的計程車司機溝通不清老家的位置,連最明確的母校金寧國小也換了名字,司機力辯金寧國小不在盤山,在安歧啦。最後搬出老家路旁那株Y字型的老榕樹,才確定老家位置的共識,也才知道走了十幾年的柏油路,已然有了新的路名。 記憶十分遙遠,但舊時家鄉的印象始終深刻,即使後來返鄉交通便捷了,每年往返三、四趟,每回總要繞著村子晃蕩一大圈,大溝圳、公園、戲台,廟埕巷弄,村子外圍的田園叢草、記憶裡的幽密樹林……。如今村子新舊參差、中西夾雜的古厝與洋樓並立,還有不少面臨崩塌,傾斜半倒的古厝,茫然無言地支撐著。少了城鄉規劃與規範的島嶼,村子正處在一個慌亂無章的尷尬時代,從前引以為傲的傳統聚落風情、古典閩鄉面貌幾近崩散,連帶人情世故也在消失中,歲月賦予島嶼的美好,如今歲月漸次席捲而去。 從臉書社群的貼文中,驚覺長久以來視為童年印象的標誌──軍管時期金西守備區的「介壽台」與「金西戲院」、康樂中心等建物,在怪手殘酷的拆毀中,屋頂掀了、圓柱垮了、水泥牆毫無招架的瓦解散落、介壽堂的字碑逐一崩落,每一幀畫面都是一個記憶的崩塌,慘不忍睹。摧毀的不僅是建物,更是一個時代記憶的徹底終結。據說是軍方為了還地於民的措施。冷戰時期強徵民地,築碉堡、建營區,權充備戰時期的軍武操練、校閱點召、文康勞軍的重要設施,如今時過境遷,戰爭與島嶼記憶一併徹底剷除。 人或許無法改變置身的處境,但處境其實也無法輕易改變人的情感。上個艱困的世紀,飽受冷戰戒嚴的島嶼,困頓了大半輩子的鄉民,如今戰火停息,軍防撤退了,這時誰不想索回自己的土地,建蓋樓房?誰不想住進廚廁衛浴、有房有窗的舒適住居?但看著戲台與戲埕從記憶隱退,不禁要羨慕起「金東戲院」的重生命運;改建後的冷戰遺址,適時保存了島嶼的歷史記憶,也活化了觀光產業,創造出雙贏的局面。但畢竟同命不同運,歷史建物終究還需仰賴官方的規劃與奧援。若他日,一旦所有的記憶都消失殆盡,島嶼就只剩下島嶼,所有關於故鄉的記憶風華,也就煙消雲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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搗磨時光
老石器逐漸淡出常民生活,堅實的質地不再是依靠,穩重的特色不再被重視,其中的煙火氣早已熄滅,躁動歸於沉寂,我依然忍不住伸出手去敲擊、撫觸、琢磨。石器自身攜帶豐富的敘事紋理,加上歲月對它的雕琢和使用過後留下的痕跡,產生特殊的肌理,是一種無聲的語言,伴隨聯想或回憶,從而衍生詩意的感受。 我對這些舊石器的情感沒有改變,珍惜且重視。 家裡有個百年的花崗岩石磨,樸實無華的顏色,舊跡斑斑的紋路,古色古香。由上磨盤、下磨盤、磨柄、軸心組成,上磨盤有一個穿透式圓孔,叫做磨眼,米或豆從此進入磨盤中間,沿著磨齒向外運移,磨盤滾動時會將食材磨成漿或粉末。推磨時,手握磨杆上的圓木棍,朝逆時針方向推動磨盤,用力適度,速度均勻,不斷地循環往復。 清明節前和農曆七月,母親都會忙著製作糕仔。她將糯米放入鍋中不停地翻炒,讓每一粒米受熱平均,米越香,她額頭上的汗珠越多,炒到沁香飄散時,拿幾粒米放入口中咀嚼,確定炒熟炒透才能出鍋。小麥照樣處理。接下來把炒熟的糯米、小麥放入石磨,磨成粉。磨出的麥皮成片狀、麥芯為粉狀,過篩,再把篩上的粗粒放回磨中碾磨,至少磨四遍,直到磨淨為止。現磨的麵粉是淡黃色,偷嚐一口,有股淡淡的堅果香,這種回香味是機器研磨所沒有的。 一想到有糕仔可以吃,我興沖沖地推磨,兩手緊攥磨棍,用足全身力氣,一圈一圈地轉,很快就渾身是汗,氣喘噓噓,勉強堅持下去,不一會就頭暈目眩,只好停下來休息。母親提醒,悠著點,推磨要用巧勁,輕輕扶著磨棍,用腰部力量去推。 碾好的糯米粉和小麥粉,再與熬好的糖水按比例混合,倒入石臼。我雙手持著石杵,腰稍微彎,上提下搗,隨著「起叩起叩」的節奏,把糕仔粉充分舂搗。和勻的糕仔粉,細緻光滑,母親把糕仔粉過篩後,謹慎地放進鋪有糕仔紙的竹篾籠床,用銅鏡鋪平壓實後,以各種長度的竹片在表面格出菱形,然後放在大灶上,開蒸。 灶內的柴火熊熊地燃燒,熱氣冒,香氣飄。日子就是這樣被蒸籠向上升騰的蒸氣,烘得又暖又香。糕仔出爐後,我用木麻黃籽或尤加利樹果實,沾取番仔紅著色劑,為糕仔印上小巧的花樣。 剛做好的糕仔,鬆軟有彈性,香氣十分濃郁。每一次品味的瞬間,都在呈現轉換和融合,變成自己的人生滋味。 家裡有三個石臼,年代悠久。大的舂糕仔粉,中的搗花生、芝麻和藥材,小的擂辣椒、蒜頭、香料等,各司其職,不僅為身體磨平腹中饑餓,替生活磨掉稜稜角角,還增添各種滋味。 時間推移,石磨和石臼不再是日常用品,年邁的母親也很少親自製作糕仔。石磨和大石臼現在放在門口埕,營造古韻氛圍,同時寄寓石來運轉、好事多磨的祝福;中石臼保存在倉庫,將來作為收藏品展示;唯獨青斗石小石臼隱於歲月深處,尋覓不得,略感惆悵。 在我的骨子裡蟄伏一縷滋味、一種心緒、一種意境,那是被石磨和石臼搗磨出來的,無論多麼堅硬或粗糙的事物,都能打磨,從天真浪漫、血氣方剛到老成持重,化為個人特色,促使生命引發厚重的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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韌性與創新:新加坡金順利之新篇章
新加坡著名陸運及物流業龍頭之一的金順利集團(Kim Soon Lee),是由祖籍頂後垵村的林再球(1942-2020)所創辦。有關林再球的奮鬥人生,先前的專欄中已有介紹,在此不再贅述。今天,讓我們繼續了解企業接班及轉型的故事。 2020年4月林再球過世,金順利的業務由兒子林錦耀、林錦輝、林錦利接棒,彼此分工,分進合擊。 林錦耀1995年畢業於美國南伊利諾大學後返國,應父親要求加入金順利,當時公司僅約50人。他從基層做起,在碼頭點貨、出貨、幫工人買餐,放下身段,融入團隊,不擺「頭家仔」架子以免被排斥。他常往返公司與碼頭,學習經營管理、採購零件、催討債務,甚至考取吊車、貨車駕照,以備缺人時親自頂上。他深知要帶領公司成長,必須從銷售、營運、財務全方位學習。林錦耀生於新加坡,卻與金門淵源深厚。10歲時(約1980年)第一次隨祖母吳翠雲、姑姑林碧芬返金門,從巴耶利峇空軍基地出發,經高雄再搭軍方登陸艇抵達,住在頂後垵老家3個月,與表哥田間抓泥鰍、海邊捉螃蟹,流連忘返,甚至新加坡學校急尋未歸學生。那段童年記憶讓他對金門懷有特別情感,也延續了父親的鄉情。他至今已返回金門逾30次,2022年更加入金門會館董事會,積極回饋社群,並擔任新加坡林氏大宗祠九龍堂副會長,參與多項公共事務。 林錦輝1999年畢業自新加坡國立大學歷史系,即進入敦豪快遞公司(DHL)運營的調度部門工作,半年後離職,2000年應父親的要求回到金順利工作。他們三兄弟自小就被父親帶到公司,對公司運營的結構與人事已相當熟悉,駕輕就熟。 林錦輝加入金順利後,推動公司透明化、現代化,打造包容開放的工作環境,增進員工互動與歸屬感,提升福利,雖初與父親理念衝突,但經過溝通終達共識。他於2001年設立公司網站,成為業界先驅,並借鑒DHL經驗,開創並推廣「一站式」服務,從單一運輸擴展到包裝、搬運、機械工程、倉儲等,增加收入並提升客戶黏著度。2000年新加坡經濟復甦,他壯大車隊、擴增設備與人力,2004至2010年間車隊規模成長4、5倍。2005年賭場建設帶動需求,金順利購置大量重型車,成為建築工程運輸的重要供應商。2001至2010年,藉移動網路與經濟成長契機,金順利成為新電信主要承包商,搬運電信設備至安裝點。一站式服務被業界接受,承接高難度及政府工程,成為公認的高級一站式服務公司,並服務於DHL、DSV、Kuehne & Nagel、Schenker等國際物流巨頭,從單純陸運發展為綜合性工程服務企業。 自父親林再球逝世後,林錦耀和林錦輝兩兄弟相互合作,錦耀負責金順利的人事、業務運營和財務,錦輝繼續負責公司的行銷與一站式物流服務。今日,金順利所提供的多元化服務已經涵蓋運輸、物流等跨領域行業,覆蓋的網路很大,也參與了許多大型的工程。目前,金順利的規模在新加坡重型運輸公司排名在前十大之內。金順利仍然還是以提供運輸與吊車為主,但持續轉型,目前運輸為主的營收約占了公司的60%,與林再球的年代相比,運輸幾乎占了公司營收的95%,從此來看,公司成功邁向轉型之路。 1983年,7歲的林錦輝第一次被父親帶回金門住了一個月。當時,他對金門這種純樸但比較沉悶的環境感到震撼,不是很習慣。但隨著年紀漸長,回到金門的次數不下十次,他也開始帶著家人返回金門,最近一次是在2023年,對金門近40年來的發展,留下深刻的印象。 2024年,金順利已發展為擁有逾280名員工,涉足陸運物流、建築與土木工程的企業。2020年疫情爆發,工地停工、工人隔離,公司陷入困境,同年4月創辦人林再球辭世,兄弟面臨重重挑戰,卻積極爭取業務突破困境。疫情期間,金順利承接政府口罩運輸專案,負責從碼頭進口、倉儲到配送,靈活調度、保障防疫供應。即便受疫情衝擊,營收仍成長,展現出強勁韌性,讓林再球創立的企業在年輕世代接班下更為壯大。 迎接挑戰、把握機遇,並在父親奠定的基礎上不斷創新,林錦耀、錦輝、錦利三兄弟共同經營的新加坡金順利公司,樹立了卓越的典範。(詳細內容請參考江柏煒,《行穩見遠:新加坡金門社群的行業發展》,新加坡:金門會館,2025,頁209-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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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
民國47年發生的八二三砲戰,到今年已是第67個年頭,當年的戰火影響極大,造成兩岸多少人傷亡,除了倖存者,還有多少人的遺孀從此辛苦的生活著,八二三戰史館日前重新開放,戰爭與和平該被重視! 7月5日,我們一群志工及親朋好友一起登上大膽島,十字箴言出現眼前:大膽擔大擔,島孤人不孤,民國39年的大二膽戰役,今年75周年。登島,已不知第幾次,我啟動一次買一種顏色的文創衣服,上回買了神秘的黑色,這次則是明亮的黃色,伙伴裡有人一次買齊。島上北平路、南京路,好熟悉的字眼,神雞之墓,茜露之墓,這些是島上傳奇,與軍人日常密不可分,這裡充滿小石獅,公獅、母獅護著的小獅,島上有大大小小的廟,也收容落難的神明,有名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相對於對岸的「一國兩制統一中國」,某日在總兵署,聽到來自對岸的遊客問,哪裡看得到前面那八個字,我們只好回說:在大膽島上,可惜你們無法上島。 在一次紀念音樂會中,聽到國軍女主持人說金門是「負重前行」,深有同感,若非當年一位位前輩的犧牲與奉獻,哪來我們今日的安居樂業啊!7月11日,連日來的大雨未停,我到中山林遊客中心參加講座,主題是「八二三之後,那些被留下來的人」,由王教授主講,八二三砲戰當年的參與者,如今都成了老兵,而他們的遺孀日子如何過,透過長期的訪談與記錄,有了待霄花、春閨夢。今年下半年起增加了八二三紀念日、台灣光復暨金門古寧頭大捷紀念日,對我們是向前跨了一大步,至少讓更多人記得金門曾經的苦難,要珍惜今日安定生活得來不易。 曾有副門聯:「金門廈門門對門,大砲小砲砲打砲」,橫批是「互不相欠」。民國47年八二三傍晚6時30分,水上餐廳留下八個字:屍堆如山、血流成河,趙家驤、吉星文、章傑壯烈殉國。阿祿叔退伍前的一、二個月戰爭爆發,打了44天,接著單打雙不打持續21年,好在金門的花崗岩、花崗片麻岩夠硬擋得住,戰火中的同袍之義尤其難能可貴,他在古崗戰場防搶灘、防登陸,當年20來歲的他,60年後收到受傷陣地的血沙,回想當年一死一重傷一發瘋,一個沒有眼珠子的人淚流滿面,工作人員協助找到排長的墓,他在金門八二三紀念日回英雄島金門了,百感交集。 有時失去記憶是好事,至少不會一直痛苦,有個八二三當天清晨出生的女兒,無奈的說著她和爸爸在人世間的緣份只有那短短的「12小時」;有對夫妻,丈夫29歲戰死沙場,已高齡92歲的她,看著先生年輕的照片說:「以後到另一個世界再見,他還認得出她嗎?」還有母愛真偉大的故事,媽媽雙手直直的撐起掉下來的樑柱,犧牲自己,為保護二位年幼的女兒,人走了手放不下來,木棺只好釘成四四方方,戰爭何其無情,和平何其無價啊! 腦海中有個畫面,以前看護一大早,將老媽媽叫醒,抱她坐在輪椅上,二人趕緊到門外,因為聽到極大的連續聲響,清晨后湖海邊在演習,事後自己邊說邊苦笑,以為敵人打過來了,這幾天有演習,2025城鎮韌性(防空)演習,聯想到之前外調到台研習,其他縣市的伙伴會自然的問我:害怕嗎?其實,大環境的紛紛擾擾,我們小老百姓無法介入,凡人如我總想「安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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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的鄉愁
唸大學,修讀現代文學,讀到余光中先生的「鄉愁」,詩人將對母親、親友、鄉土等的思念,以郵票、船票、墳墓、海峽等具象化的名詞來摹寫,震懾佩服詩人遣詞造句的巧妙,寫出人難寫所未寫的心情,這也是我對「鄉愁」概念深化的開始。 一個人對於自己成長的空間,總是有許多複雜豐富的情懷以及文化的相思,像是禮俗習慣、人情關係、語言俚語、食物口慾等等,都是會深刻存在記憶中,尤其當一個人離鄉背井,快樂或鬱悶的時候,總是會特別容易引上心頭。 我這一代升讀大學,必須搭乘登陸艇航渡海峽到台讀,隨著海浪顛簸起伏,經過一個日夜或坐或臥翻腸騰胃的嘔吐,好不容易才望見高雄港半夜的燈光,週而復始的寒暑假,是我們返鄉與家人相聚的時刻,想回去又怕回去,那年代的學子,確實會有一種所謂的鄉愁,因此讀到余光中的詩,心底感受深刻。 當時的金門學子,也寫很多鄉愁,有的真正寫出心情,也有的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念中文系,讀劉勰《文心雕龍》,有:「昔詩人什篇,為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這種文學創作的兩分法,「為情造文」與「為文造情」,一直影響我對文章的分判。 準此,當我讀忠彬的《潮歌浯語:聽見金門的聲音》一書時,就持這一把尺,老實說,忠彬駕馭文字的功力不同凡響的,有如流水的順暢,文意凝鍊有詩的張力,善用動詞寫景寫人寫物都具體生動,取材多元獨見其文藝創作的敏感度。 我大學畢業,回到家鄉教書,教到楊忠彬這一班,該班優秀的學生很多,而忠彬這位鄉下學生,竟能考中城中的數理資優班,數理能力強,文科也不差,作文常得高分,也喜好音樂(到高中時加入軍樂隊吹薩克斯風),算是多才多藝。 之後高中畢業,考上國立大學,畢業後就在台北教書,轉移幾所學校也兼職當過總務主任,算是履歷豐富的國小老師,他在教書餘暇,筆耕多篇文章,今年他通過介聘回到家鄉賢庵國小垵湖分校教書,在年輕一輩都想移出之際,他選擇回歸鄉土,算是有思想、有看法的一個人。 夏天他想要出版《潮歌浯語:聽見金門的聲音》一書,這是忠彬寫他的台灣遊蹤、寫思鄉情懷、寫人情、寫家人、寫友誼,取材十分多樣,讀起來有滋有味的。要論評他的文風,我想到當代散文名家——陳列先生有謂他不喜歡肚臍眼文學,不認同散文只講究形式美學,認為文學藝術要能關注社會現實。我讀忠彬的文章,覺得他有這般行走,這也是我一直的創作信念。 忠彬本就善於著文,多年的社會歷練與生命體悟,創作出來的文章,顯現其思想與功力。我尤其喜歡他「鄉愁」的敘寫,這是本書的脊梁骨:我總是離開島,又從未離開島,只要閉起雙眼,即能回到記憶中的花岡岩島。乘著風,穿越防空林,踏著銘刻於島上的煙硝前進,迎面而來如潮的高粱穗,琉璃陽光穿過相思林,雙落大厝堆砌屬於這座島的人文歷史。我總是忘記過往,又從未忘記過往。那些本是早該遺忘的想望或者想忘,正因為寫成了詩句,不得不再次捧讀,不得不再度想念。 確實金門島的風景,每座村莊都像是一幅圖畫,對一個離鄉的遊子來說,自有入夢的思念。這份鄉土情思,在他的文筆之下,也勾起我沉溺在鄉愁中。 忠彬少我二十餘歲,其對文學創作的敏感度,很是不俗。他憑自身的努力脫困奠立家業,在現實生活上,已如高粱垂穗,在生活趣味的追尋,他擁有一支脫俗的筆,寫下春去秋來的人生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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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未時才來
開始注意到日光進出、移動我家陽台的時間軌跡,是因為一些土豆。 這一些土豆的產地是金門島西南隅的自然村落「昔果山」。昔果山的土質為紅土層、鋁土層、鐵質結核層混合的礫石層,因此種植出來的土豆特別堅實甜美而且富有油質──網路世界隨手搜尋到的資料,唯有透過親身的咀嚼與吞嚥,才能驗證昔果山土豆的堅實與甜美是否為真。 那天幾乎通宵未眠趕著完成手邊的工作,及至天明才短暫小寐了一會兒,直到設定的鬧鐘鈴聲響起,毫不遲疑地起身、打開電腦,迅速將文字檔再瀏覽過一遍,確認檔案無誤、寄出電子郵件後,趁著等待訊息回覆的空檔,我開始整理行李:簡單的盥漱用品、換洗衣物以及近期新購買的茶葉、咖啡、書、雜誌……還有一件裙襬已然脫線,不知道該用針車車還是用針線手紩的連身洋裝──母親會知道該怎麼處理──一股腦塞進登機箱裡。 「檔案收到,謝謝。」如同得到了放行回家的許可,一收到手機訊息,我迫不及待拉著行李箱出門,趕往松山機場候補櫃檯,完成序號登記已經將近下午一點了,得到一組幸運數字34──順利候補上機位。待在封閉的捷運車廂內,渾然不覺台北已經下了一場午後雷陣雨,機場告示出現「如受雷陣雨影響飛機起降,敬請耐心等候」的字句,令人不免心生焦慮,萬一班機取消呢? 「艙門即將關閉……」多麼悅耳的宣告。這是我今年的第一趟返鄉飛行。既竊喜也情怯。經過數十分鐘平穩飛行之後,飛機緩緩下降。臨降落前,A321客機飛越太武山巔,赤裸裸的花崗岩、從小戲稱為冰淇淋的草綠雷達、矗立在花崗岩上的紅色電塔在我眼前閃過。家,不遠了。 到家。大門口迎接我的是平舖在笳藶仔,「恁小弟知影汝欲轉來,刁工去買一寡無曝的土豆。」進門。客廳茶几上如小山般的土豆殼,母親說她自己「真枵鬼,該己一個人吃了遮爾濟」。餐桌上擱著中午剩菜,我拿了碗筷就吃起來。母親急著幫我熥菜,我連忙揮手說「凊凊食就好。」 在家。我安分無憂地扮演被寵愛的金門查某囝,或在後浦小鎮悠遊漫步,或到東門市場買菜話家常,或在夕陽西下時分從南門海邊散步到同安渡頭,或到中堡欣賞忠樂學長親手栽植照養的不同品種的雞蛋花……再吃上心心念念的肉羹麵、廣東粥、油炸粿、豆包仔粿……人生自當如此美好。 三天二夜的快閃,順理成章地當起女兒賊。我隨口問起嬰仔草,母親從密封的鐵罐裡要我抓一把帶回。我也帶了幾斤煠熟沒經過曝曬而直接販售的帶殼土豆,儘管已經在金門做了二天精實的日光浴,益閣澹澹、無夠脆。需要台北的陽光接力曝曬。 「土豆逐日攏要提去外口曝,曝予焦就好。毋通曝傷久,曝傷久土豆會出油……。」回到台北後,母親在電話那端下指導棋,教我如何曝土豆。 清晨七點多,我來到陽台澆水。並且將飄洋過海而來的土豆平舖在陽台上。陽光緩緩,輕步慢移,始終走不進我的陽台、曬不到我的土豆。我觀察太陽移動的光影,這才知道,陽光未時才來,申時就離開。 我已經忍不住開始想念金門家的大門口、社區廟埕,慷慨大方且熾熱的陽光,還有陽光下盡情享受曝曬的金門土豆以及土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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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啊,拿酒來:鄭愁予飲酒金門行
「美國時間2025年7月3日,鄭愁予入土在美國康乃迪克州耶魯大學校園墓地,他的靈魂回到他的故鄉」。彩桂傳來詩人在人間最後的訊息。 「酒不是酒/酒在罈中不是酒/酒在杯中不是酒/酒在口中仍不是酒/酒在情誼中/我們無可命名/才把這酒叫著酒/酒飽滿著的是記憶/情誼高漲就是醉/乾杯!是情誼對著記憶說的」;金門傳統音樂館館長許銘豐把〈酒不是酒〉再續詞譜成歌,「湊合一段金門腔當狗尾,免得鄭老獨酌太孤單」,「這是小調轉大調,最後尾聲有再轉回小調,不同調性,用來轉換場景」,「也可以回頭再把鄭老的部份再唱一次,形成ABA 的方式」,「酒藏佇甕內無算酒/酒斟佇杯內無算酒/酒■入嘴亦亦無準算/■酒看情份/有話攏免講/安暱■的才是酒/安暱■的才是酒/酒予夠氣不免算/心血來潮放予醉/嗑落!歡喜無記持」,這是許銘豐閩南腔的續詞。 五分鐘成詩。包括時任金門縣長的李炷烽也在場,共同「見證一首詩的完成」。2009年2月22日,來自大陸的書畫家劉登翰、李大洲、章紹同、林德鋒在金門文化局展出《越界四人行》後的盈春閣的晚宴,策展人李錫奇應展出人的請求,東尋西尋找終於喚來鄭愁予。見著一群兩岸三詩友,酒過三巡,詩興大發,出口成詩,喝一口,唸一行,生出未自留底稿,我請老校長楊清國拿出紙筆快速筆記的〈酒不是酒〉,再簽名認可,但酒醒後,詩人說這不是「鄭愁予詩」,乃「鄭愁予謅」也。 半世紀前,駐守金門的趙家驤將軍有詩「為愛金門酒,來尋寶月泉。故鄉胡歲月,此地漢山川。兩擔堅強壘,九龍淡遠煙。沙場君莫笑,一醉勒燕然」。半世紀後,鄭愁予賦詩〈飲酒金門行〉;「尋醉?到金門去!邀飲明月……山海也同醉,醉得你形骸化入波瀾連影子也不見」……。 2003年己亥中秋之日,董振良在古崗辦「一種凝視」影展,金門也在慈堤與廈門同步施放煙火。我請研究紅學的古典美女教授朱嘉雯陪同詩人前來赴約二場盛會,並催促他快寫出一首詩,晚上啟動煙火按鈕儀式時要朗誦。詩人飛機上把詩生成了,〈煙火是戰火的女兒〉:「嚴父的火灼痛,女兒的火開花;花開在天空疑是星星也在撒嬌,彩光映在海上莫非波濤跟著巧笑……哎,讓女兒自由的長大罷!讓她撒嬌,讓她巧笑,讓她推開廣廈之門正是金色之門」。 公元二千年,朱熹逝世八百年,金門詩酒文化節的邀請,龔鵬程與我合編《酒鄉之歌:千禧年金門高粱酒文化節文學精品》,需要二首引詩。在加拿大的洛夫很快揮墨、寫就〈酒鄉之歌〉,之後苦等在美國的鄭愁予,送廠前一刻,鄭珍表妹與我仍守候在傳真機旁。叮咚!〈飲酒金門行〉送扺! 五年後,詩人退休了。「換個島嶼住住看!」詩人落籍金門的月份,2005年5月14日,永和金福樓,我取出胡璉將軍公子胡之光教授贈予的松鶴延年壽酒,「樹清攜來一九六七年金門釀造之高粱壽酒,甫開瓶塞,香滿金福樓整座樓客廳,此酒最宜鄉情,在座金門鄉親應量滴飲之」珍貴手跡。 詩人「情歸浯江,落籍金門」,之後,我們有許多互動,特別是共同駐校金門大學,宿舍就在樓上樓下,歷二個五月,第一個五月是金門大學駐校作家文學週,我們一起登場,520鄭愁予談「愛情詩,是向人生問路:從〈衣缽〉到〈我穿花衫送你行,天國破曉了〉,我參與了與談,527我談「怎樣報導,如何文學:走進報導文學的世界」;第2個五月,抗戰勝利70周年暨黃埔建校91年,一道南下到鳳山陸軍軍官學校演講,鄭愁予主講「達達的馬蹄,詩想起:從錯誤到和平的衣缽」,我主講「用火寫詩的年代:戰地文學閱讀與書寫之旅」。 鄭愁予自美國歸來,此時才又開始認真思索父親生前留下的身世謎題。他想起鄭芝龍自1662年即據守達四十年的金門與廈門,兩島後來又是鄭成功以十五年時間作為反清復明的基地。他首次造訪金門是1967年間,還寫了《金門集》組詩四首:〈樹〉、〈岩〉、〈白騾〉、〈土〉;金門情感初萌。去國以後,土地因緣一次一次地積累。終於決定把自己留在島上,進行尋根、歸根之旅。詩人落籍金門成了華人世界、中外媒體矚目的盛事,化作了島上的一道人文風景。踏臨先祖鄭成功曾經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詩人一再強調,他不是「落籍」、而是「歸籍」。 〈飲酒金門行〉,「尋醉?╱到金門去!邀飲明月……山海也同醉/醉得你形骸化入自然連影子也不見」、「聚飲?/到金門去!主人慷慨群賢豪興,/而戰地訂交以啥為憑?/哈!飲高粱酒者方稱得/性情中人」,詩句中洋溢酒香、人情、人文香,詩最後,詩人又留了預言般的伏筆,「祭酒?/酹天?則金門的見證永遠是歷史的預言,/在此登高有台,/等待落霞有鷗盟之灘/為的是遠矚/山海一色,兩門對開……/當千帆競渡滿載,/儘都是酒甕漁鮮,/天使啊,拿酒來!/這一大白就競了咱們的和平女神吧! 宇宙的浪子。一生浪遊在世界的邊緣,沒有歸期、也沒有落點;鄭成功於明永曆15年離島而去344年後。裔孫鄭愁予回來了!落籍金門日,赴夏墅延平郡王祠、明石井鄭氏祖墳祭拜,與來自浯島南門、北門、浯坑、溪邊、峰上的五支鄭氏族親飲酒相聚。鄭愁予說,那真是他生命中最快樂的一天! 身在金門、放眼島群,鄭愁予推動建構「三角形的波浪:海峽文化平台」,我陪他從金門出發,再巡迴馬祖、澎湖,他認為經歷戰爭、軍管、錯過台灣經濟起飛的三座島嶼,比起兩岸都是弱勢居民,年輕人只得出外發展,但他想表達的是「這三處離島都不是出『外勞』的地方,是非常有高度文化與歷史承擔的所在」,三島必須建立自信,不只海峽、不只中國,也要走向世界,創造「第二自然主義文化」,以群體的力量共同激發「三角形的波浪」文化能量。 詩人說,金門是閩南僑鄉的中心之一,地緣再加上政治因素,金門不僅是一個僑鄉的島而又是通向家鄉的鄉愁的島;金門也是個文化的「寶藏島」,擁抱它、發展它,金門毫無疑問會成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知識的島、感性的島、創意的島和音樂、藝術、體育加上鮮花美酒服務靈魂的島……。 「飲酒的人活一生過兩輩子」。愁予說的。 酒不是酒。 天使啊,拿酒來,這一大白就敬了咱們的詩壇祭酒鄭愁予(1933~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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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牆上的鎮宅物--石敢當
金門地區有句俗諺說:「人若旺,鬼就不敢來相弄;人若衰,鬼就來相偎。」說明畏懼鬼祟上身的想法,故凡居家不安,都會歸咎凶神邪惡作怪,所以安宅的符鎮常見於民宅各處。 《顏氏家訓》中提到:「偏旁之書死有歸煞,子孫逃竄,莫肯在家,書瓦書符作諸壓勝。」其中石敢當的信仰源流久遠,饒富民俗趣味。不僅分布在中國南北各地,閩南沿海地區也引來作為鎮宅護身的避邪物,常見於路煞及巷沖,有護境保平安的心理功用。 福建區域立石敢當的習俗,目前最早可上推到唐代。宋朝慶歷4年(1044年),秘書丞張緯出宰莆田,在新縣中堂地基太高,不與他室等,治之使平,得一石銘長5尺闊,驗之無刊鏤痕乃墨跡,其文曰:「石敢當,鎮百鬼,壓災殃,官吏福,百姓康,風教盛,禮樂張,唐大曆五年縣令鄭押字記。」自唐代大曆5年(770年)至宋慶曆四年(1044年),墨跡如故,將石敢當的用意明白清楚的表示出來。 金門的傳統風水理念上都認為犯煞不吉,住家也以石敢當來壓避,在牆壁當街巷處,恆見以磚石刻上「石敢當」或「泰山石敢當」字樣鑲嵌於牆身,少數是獨立安置「泰山石敢當」銘文碑座,形成該聚落的守衛神祇。 石敢當會加上泰山的緣故,大致是借助泰山掌管鬼祟的神威,鎮壓一切逆境中的邪惡魔道,形成泰山石敢當的信仰。泰山是中國五嶽中地位顯赫的東嶽,歷代的帝王都親赴封禪,以東嶽大帝的神格居功厥偉。泰山治鬼的傳說起源甚早,大約始自東漢,《三國志‧管輅傳》更明顯寫法:「謂其弟辰曰,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晉人張華的《博物志》曰:「泰山一曰天孫,言為天地孫也,主加人魂魄。東方萬物始成,知人生命之長短。」《後漢書‧方術傳》提到:「峻自云嘗篤病,三年不癒,乃謁泰山請命。」千年來的民間信仰,東嶽泰山始終都掌握人的生死命運。 根據向金門的傳統建築匠師訪談結果,大部分屋主要求工匠安置石敢當,冀望房子的基礎能穩如泰山,不動如磐石,不輕易受任何風災地震的毀損,有「堅如石,不裂痕,不倒塌」的作用。泉州地區在明朝萬曆32年(1604年),發生規模8級的大地震,許多的房屋坍塌毀損,頓時成為一片廢墟。記憶猶新的百姓更期望能有一種免受地震恐慌的心靈寄託,於是石敢當變成房屋的護身符。 金門的鎮宅避邪物琳瑯滿目,石敢當算是歷史最悠久的民間信仰之一。「居之安」帶來美好生活的舒適感受,雖然只是牆角的一隅,可別輕易忽略了千古的人文圖記,它曾經深刻地烙印在斑駁的古牆上,顯現出一段漫長的歷史痕跡,值得正本溯源的去解讀與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