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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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心動了花開了」書
在家無意間翻到一本書,編撰者是我熟悉的鄰家妹妹,裡面金門十位在地作家則全是我熟悉敬佩的藝文前輩。適逢雨季因霧停留金門,看書也屬於慢活的步調。這書讓我雖身處雨霧,心動了,心花漸開了。 從小就認識則錞一家,長大後還是認識她,看了書覺得她陌生了,除了依舊熟悉的臉,她的心性靈,全然陌生,文字隨性放浪形骸,彷彿天地間一切皆無,無我無他,所以不畏。我開始有一些想法。閑閒嫌的午後,腦筋有些打結,刻意的無常的。口中常念著:人生無常。以前是有些無奈,現在可以心喜,等它轉換。 假日十點,二人在家。兒子閒時直問:午餐吃啥?幾點吃?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想吃好料,你自己騎腳踏車去鎮上吃。他說不會為了吃個午餐,跑那麼遠。那你又為甚麼會在意幾點吃,吃什麼呢,你已經把它當一回事了,時刻放在心上,心中有所期待。 人,總是這樣那樣的,有所期待有所徬徨,有所無知…期待他人給你驚喜,想冒險卻徬徨,想有順遂的日常,心卻有所不甘。我的假日午餐,幾片紫菜蘇打餅,沖一壺茶,飽足了。更早9點半,一大杯黑咖啡加上鮮奶,早餐就漲滿了胃。這是不用擺一張餐桌的日子,隨心所欲的快樂,假裝不用人間煙火。 最近喜歡吃鎮上一家韓式石頭泡菜鍋,一碗白飯置石頭鍋底,上面堆滿滿的五顏六色菜,紅蘿蔔絲、筍絲、小黃瓜絲、黑木耳、豆芽菜、泡菜,加上你選的肉。熱呼呼的大碗,一大把亮光湯匙好重。習慣先把碗內容物混一混,再挖著吃,從小口小口,辣、燙、香,到溫熱的順口湯匙越挖越大,碗底漸漸朝天。滿足又有些罪惡,不知不覺吃太多了。 一碗飯菜的人生,路不是都這麼順遂、如意、美好吧!炊煙裊裊是風景,滋味在心,餐桌你想擺在哪裡?則錞她的午餐,也可以是一顆白煮蛋,一杯水。 身形在自然中舞動。是的,舞動是我所羨慕的,我辦不到,我的心靈俗物充滿。究竟要練多久才能揮灑有形於無形,我也練瑜伽,我卻只練身骨,她的瑜伽已經融入心性靈。 習慣盤腿而坐,看書也打坐。在金門是軟嫩的沙發墊上,在小鎮是大木椅上一層薄墊,想像自己也可以是一位行者,這方小墊就是諾亞方舟,盤著腳有時麻了,有時是敬靜的舒適,「文學是苦悶的象徵」川端康成如是說。 午後小憩醒,自然而然的,被春光吵醒,被一方窗口的蟬聲呼醒。禪醒,我不惱,是生命韻律,一旁的時鐘,滴滴答答,隨時提醒我,內心的活著。光陰啊!這一刻值不值,千金不想要,我只要手中這本書讓我可以安靜的,與書對談,悄悄的翻過一頁,遺忘上一頁。 梅雨今天暫停歇的第二日,蟬蝶蜂忙亂的,爭先恐後的擠著,嘶聲力竭,舞動即將生鏽的翅膀。光影雲風,一起互相擊掌,驚醒一旁的我,慌亂了。匆忙抬起頭,書落了地,嘩啦嘩啦…那一頁是哪一夜?被這梅雨季纏綿了多日,嘻笑怒顛癡。地上的泥濘,草木間的蟲蠹,你在那兒安歇。冬眠盡了,春也留不住走了,初夏的我,欲求與你相遇,風不來,霧就不散,可憐一雙翅膀舞不動,只好為你停留。一起聽雨吧,一起留在天地,站的像一棵大樹,雙手伸向天,雙腳直入地,閉目吐納,瑜伽的基本。說宇宙,我怎麼如此的渺小,如何才能讓我與自我,逐漸強大。問未竟,就將老。 怎麼一直在,知了!知了!唉,這蟬聲我一點都沒輒,任憑他提醒我,一室的清靜。還好書仍安安靜靜的,我蓮花指逐字逐句指著,虔誠的讓他過去,一頁又一頁。書香咖啡香陽光香,佛心充滿。美好的午後,三點半,我的午睡已醒,你呢,仍在眠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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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習死亡
在亞里士多德的《物理學》保留了著名的吉諾(Zeno,490-430 BC)矛盾律,其中之一是阿奇力斯和烏龜賽跑,設使阿奇力斯讓烏龜一百尺再起步,依吉諾的歸謬法,阿奇力斯永遠無法追上烏龜,因為阿奇力斯在這一百尺中,他必得先完成其半五十尺,五十尺中又要先完成其半,如此無窮無盡,因此永無追上烏龜之時。吉諾矛盾律之所以成立,在於我們把時間和空間看成是對應的,如果從愛因斯坦的普通相對論來看,時間和空間只是時空(time-space)一體,如此一來,吉諾的矛盾律自然不成立。我這裡要說的不是吉諾的矛盾律,而在於我們對時間的幻覺,以為時間是如箭一般線性前進,其實恐怕未必然。 從佛經的觀點來看,過、現、未其實都包含在當下,我們所能擁有的就是當下而已。我們用幻想將未來填滿,然後往前方直奔,好像那才是真實的,我們想著未來的計畫,做白日夢,或擔心某些可能會發生的事;或者我們活在過去的回憶中,不知回憶渺不可得。 西方神話中的薛西弗斯,每天把石頭推上山,石頭到了上頂後又滾下來,如此週而如始;著名的藏傳佛教大師密勒日巴,奉師父之命建造石頭房子,隔天又奉命把建好的房子拆掉。他日復一日重複做著同樣的工作,終於悟到在時間之流中,死亡的課題與生命融合在一起,二而一,一而二。一個人可以活在時間中,卻紮根於時間之外。這樣的人,就是死亡的具體呈現,他單純地做自己,沒有任何自我懷疑。因為他知道我們的心靈、身體、角色、責任、人際關係、成就、自我形象等一切,都隨著時間而消逝。這就是心理學家榮格所謂「立足於永恆,在時間中旅行的人」。 亞歷山大帝征服了半個地球,在臨終時,他交待身旁的人把他的雙手放在棺木之外,因為他要世人看到他「兩手空空的來,也兩手空空的走」。死亡提醒我們,生下來就是要放下一切的。我們來的時候空無所有,走的時候也將空無所有。但凡夫不能明白,往往在來與去之間,藉著累積財富和知識,想逃避這個「空無所有」。據說,柏拉圖在臨終之際,有一位朋友請他為自己的畢生巨作《對話錄》做一個總結。柏拉圖從昏迷中醒過來,看著那位朋友,簡單地回答道:「練習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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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與散文
談到新文學,似乎就與五四分不開;尤其是散文。其實,在我國,散文的地位是遠遠超越西方的,不僅是源遠流長,一脈相沿;且能古今互通,新舊交融。 從最古老的甲骨文、殷商文告、金石銘文乃至唐宋八大家的古文,到新文學以後白話文所書寫出來的文章、札記、書信等皆屬之。 可以說,我國自有文字開始,廣義的散文就已經存在,且極具文學素質。而《尚書》應該是我國第一部散文集子。尤其古人濡墨信筆時,皆是集「文」「筆」兩種特徵而情馳神縱之,通過藝術的渲染,舍形忘影而成文。 然而傳統文章,每有重載道而輕性靈,專推敲而忽淋漓,是以早在文學革命以前,顧炎武即有時代文學之倡議。其後譚嗣同以詩界革命,黃遵義以我手寫我口呼應之,時勢所趨,終有民國六年風起雲湧的新文學運動。更使得中國散文史邁入一個嶄新的代,不少作家在從事創作同時,也在不斷總結經驗,吸收外國理論。 最早探討革新者可推胡適、錢玄同、傅斯年等為先驅。但他們重視語言的樸實美,卻無意中忽略了深邃美,且對散文的特性亦界定不清。直到郁達夫才對現代散文的特徵作一總述。他指出:現代散文最主要的特徵,是作家勇於流露自己的性靈於作品中;其次是不但題材擴大,對語言的運用更是無限廣泛;第三個特徵則是人性、社會性與大自然的調和,所謂「一粒砂子見世界,半瓣花上說人情」的境界。 但讓散文在文學史上狂飆者,當推五四運動。五四是我國文學史上大解放的時期。其主要運動有三:反對載「封建之道」、「代聖人立言」的古文,力倡寫實求真,表現真性情的白話散文。即周作人所謂的「美文」、王統照稱之能「使人閱之自生美感」文學。 此種類似於法國十八世紀文壇史上有名的新舊之爭,雖說新舊兩派對於文學史實,並非獨到精確:諸如林圩反對「引車賣漿之徒」的「土話」,殊不知詩三百未嘗不是布衣紅塵之俚語;而胡適引但丁(Dante)來支持他的白話運動,卻不明但丁在「論俚語」(De Vulgari Eloquentia)一書中,所力主的「宮詞」、「詞藻」等,竟是胡適所力棄的,寧非弔詭。 然而白話運動已排山倒海而來,其截斷眾流的影響,又豈僅是對散文的激盪而已;其次是將傳統寬廣的散文概念,推向於文學領域,所謂文學的散文;最後是大量吸收歐日等理論。如魯迅即反覆申說他所以寫作雜文,是為了對舊中國進行毫不留情的批評,而批准的精神正是日本文藝評論家川白村《出了象牙塔》書中的名言,可見影響之深。 然而,說來弔詭,五四以來的所謂新文學運動,其所洋溢著的反古典主義,通俗語彙的當令,心靈意識的動盪,個人性靈的重視,乃至革命思潮的澎湃等特質,儘管頗似德國十八世紀文壇,在韓德(Herder)倡導下的狂飆運動,但其結果及影響,則恐非五四諸人當初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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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草地上的幸福
溫哥華史丹利公園舉辦了一場「告別冬日」(farewell to winter)活動,在草坪插上牌子,遠望像矗立田間的小小稻草人,正納悶是否為「禁踏草坪」的警示,走近一看,才發現恰恰相反,上頭寫著「walk on the grass」(走在草地上)。原來溫市公園局鼓勵民眾走出戶外,脫掉鞋子,奔馳在廣闊的草地,盡情享受春天帶來的生氣與活力。 北國居民最能體會陽光綠地的可貴,經過漫長的秋冬時節,好不容易盼到春草抽芽、小花含苞。有庭院的,趕緊蒔花弄草,總要花筆可觀的費用,為自家花園打扮一番;沒有庭院的,則前往鄰近公園,免費享用政府提供的公共財,那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便成為市民歡樂的泉源。 春江水暖「綠」先知!當大地從枯黃轉為嫩綠,草地總是第一個換上新裝。赤腳踩在上面,綠浪溫柔如氈,像母親的雙手,輕輕喚醒冬眠的孩子;草地上蹦蹦跳跳,有著橘紅腹部的美洲知更鳥,更是吱吱喳喳叫個不停,四處宣告寒冬已去、大地春回的消息。 「去公園野餐吧!」是春天朋友之間最常見的招呼。幾個家庭相約,把餐桌搬到了綠草如茵的湖畔,藍天為帳,大地為床,是多麼奢華的饗宴,較之米其林星級餐廳毫不遜色。 夏天夜短晝長,十點才天黑,公園與民眾的生活尤其密不可分。幼兒在草坪上翻滾,玩著翹翹板、鞦韆與沙坑;滑板場、越野腳踏車道,一群青少年正在大展身手。草地上有人打棒球,有人丟飛盤,銀髮族齊聚一角打槌球,歡笑聲此起彼落。如果你不喜歡喧鬧,也可以攜本書,坐在遠遠的長凳上,欣賞草叢間跳躍的松鼠,以及忙於覓食的加拿大雁;望著滿天紅霞映照綠野平疇,盡情編織一幅最美好的仲夏夜之夢。 許多活動都選在草地上舉行。每年六、七月爵士樂節(Vancouver International Jazz Festival),主辦單位常在公園裡搭舞台,現場演唱,聽眾或坐或躺,或隨著音樂自然搖擺,神情陶醉,彷如舞在天地之間。 鹿湖公園的露天音樂會(VSO Concert)更是年度盛事,市政府邀請溫哥華市立交響樂團,在可容納一萬人的大草坪上演奏世界名曲。闔家攜老扶幼,早早佔好位置,座椅、薄毯、食物、飲料一應俱全,連家中寵物-狗狗也不缺席。蕭士塔高維契《慶典序曲》、拉赫瑪尼諾夫《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約翰史特勞斯《拉德斯基進行曲》……的悠揚樂音,在草坡上自然流淌,古典音樂從巍峨殿堂走向了普羅大眾。許是開闊的天地啟發了人們追求美的天性,我看到小小孩不吵不鬧,偶爾還興奮的手舞足蹈,讓藝術與生活真正合而為一。 大文豪莎士比亞也來公園湊熱鬧。每年七月,莎翁戲劇節(Bard on the Beach Shakespear Festival)在溫哥華凡尼爾公園舉行。草地上搭起大帳棚,一連兩個月,演出《哈姆雷特》、《一報還一報》……等眾人耳熟能詳的戲碼。除了觀賞經典名劇,現場還提供葡萄美酒,甚至規劃煙火、烤肉、劇本研討、讀書會,活動豐富多元,莎迷大呼過癮。 原來,草地不僅精采了我們的生活,更能滋養我們的心靈。金門本身即是一個大公園,草坪潔淨、綠意盎然。我常在莒光湖畔散步,八哥、喜鵲、戴勝、麻雀總是三三兩兩,停佇在綠色的山坡啄食;春天南飛的燕子,更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低空劃過草尖,身影如此輕巧曼妙。 一方綠地即是一方天地,幸福的金門人,是否能夠體會走在草地上的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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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結了一次婚
自從高行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後,漢學家馬悅然為國人所知。當年,高行健的書籍,正屬於馬悅然旗下的出版集團,一時間「陰謀論」甚囂塵上,質疑諾貝爾獎的「公平性」。事已境遷,多年後莫言再得獎,為東方書寫增光。 那些年,馬悅然常往台灣跑,也不知道事情怎麼促成的,馬悅然迎娶了時任《中國時報》的記者陳文芬。馬悅然與陳文芬成了夫妻,他們的差別始終存在。兩人合著的《我的金魚會唱莫札特》,陳文芬用本名,馬悅然化名為「南坡居士」,他說,「嫁給我這老頭兒,小妖還是個女生,還是個東方人,我可沒把她的腦袋娶進門」。小妖,自然就是陳文芬的化身。 俗謂「夫唱婦隨」,兩人合著的《我的金魚會唱莫札特》卻是形式的唱和,維持短、小、精、幹,其餘都任由發揮。南坡發揮精深多元的漢學基礎,詩詞、傳奇、小說與稗官野史等,一一入文,穿天入地、抬古槓古,與古人展開一連串的逸想、懷想、「亂想」,學術與打屁的落差,有了會心一笑的詼諧。南坡藉與古人說話,聊課本不便交、史書未必載,但以邏輯推敲,或將存在的隱諱,以諧趣為外衣,一個個說出。南坡問古、考古也擬古,與古人談起戀愛了。需指出的趣處是,南坡的短輯情慾暗藏,流串古今,更顯作者對古老歷史、傳奇與愛情的嚮往。尤其當古今衝突,作者愛古意,對實際狀態約莫就是「不爽」。 不同南坡的古今雜燴,小妖文如其名,妖異十足。妖,來自文字,透徹清冷,非常有節制地,讓文字與寓意雙飛。如在豬身上作畫成為畫家、寫胖子馮先生與岳父喝光了酒、自暗夜離去的流氓等,都以寥寥兩、三百字,寫出寓意飽滿、且兼詩意的佳作。沒說出部分是寓意、是留白,總之讀來心酸。 小妖還有一個區塊是寫記者生涯難忘的片段與價值,如「他將受訪者當作獵物求索所需,卻也一生尊重他們」,提到「記者如老虎」、自己曾犯的報導失誤、以及冤獄。儘管「記者如老虎」,但小妖說,老虎屬貓科,不為人知的時候,展現牠纖細的光影。小妖行文素簡,淡描外在的行為、姿態跟爭執,總在末文戛然結尾,雖屬「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招法,但顛覆感夠,常見悵然。 合輯中,部分生活被夫、妻,各自呈現,相同主題、異味詮釋,宛如東、西世界的聯姻。 最後,套用「南坡居士」腔調作結,「我們結婚了,可寫作這事,可不需結婚哪」。樂見南坡與小妖「分居」,再各自成書,必更可觀。 陳文芬偶爾從國外來信,說他們的生活與工作,但是網路便利還是無法克服距離,慢慢少了聯繫。就像是每天上網,看故鄉事,終不如啟程,朝故鄉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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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
年少的時候,有寫日記的習慣。總記得,每逢自己生日的那一天,心情就莫名的沉重,覺得生日,不僅是母親的難日,更是多邁向了死亡一步。 年復一年往前走去,生命只有日漸的短少,彷彿看到豐沛的水道,日漸枯竭乾涸;自己像條魚一樣,怎會有喜悅的浪花,只有滿腹的沉鬱。往往在孤燈下,就把這一天的日記,寫的像是遺囑或像是遺囑般的悲傷。 只是隨著工作的繁重與移動,與有了自己的家庭,那為賦新愁的少年,早已失落在往昔了。然而,那份把生日當作忌日的情懷,仍然深刻,覺得那不僅是一種情緒,更像是對上一世尚未遺忘的一些記憶。 中年的時候,認識一位朋友。年邁的父母住在澎湖,生活規律,總在清晨時兩老結伴外出運動;也經常跨海到高雄的兒孫家小住。 有個清晨,老父醒了,訝異的推叫著平日都是先起床的老伴,老伴紋風不動。房間裡安靜如深夜,老父慌了。急忙的捻亮了臥室裡的燈光,才發覺老伴走了,走的一臉安詳,走的一身端莊。 全家沒有哀傷、沒有哭泣,只有震驚。震驚著老媽媽,何時整理好了裡裡外外的七層壽衣?悄悄的帶在身邊。震驚著老媽媽,何時起床梳洗,上下仔細的穿戴妥當?枕邊人應是個證人,但此時卻更像個無辜的孩子。「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啊!」老父不斷的呢喃著,焦急的希望別人能解開這些答案。 望著朋友緩慢又沉靜的描述,我聽的則像是一則神跡,一個讓人動容的神話,一個凡人經過虔敬的生活,就可以跳過病與苦的見證。 進了初老。紅帖少了,白帖多了。殯儀館裡的各樣的廳、堂裡人潮爆滿,家祭、公祭,一連串的儀式;世界由城區走向了郊外,哀傷取代了歡樂,靜冷驅走了繁樂。我彷彿是觀眾,看著生命與死亡的蹺蹺板,一低一高的起落,如日昇與日落。 再來,就是母親的突然過世,逼我進入真正的場景。 母親仍是圓心,家人們圍攏在旁,我趴伏在母親的胸前,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也似乎感受不到自己跳動的心臟。突然,我雙手移開,驚嚇的退了半步,母親的身體冰涼了。 一生不多言的母親,似乎在告訴我,生命就是一種溫度;寒涼,就是下課。再多的熱淚與財富,也無法換回!人生終點的站牌,已隱隱的望見。想到友人恍似能預知自己離去的母親,想到悲喜交集的李叔同與一些沒有來也沒有去的高士大德。 愚癡貪嗔的我,怎能跳脫這個紅塵,阻擋這個肉身逐漸衰敗,離開病苦的軌道。我攤開日記,重新書寫,真實的自己,畏懼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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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大二膽島的發展策略
長年被視為軍事禁區的金門大、二膽島,現正由陸軍守備部隊與海巡署、金門縣警局交接防務,預計6月30日正式移交給金門縣政府。該地區觀光旅遊將在明年7月試營運、9月正式開放,標誌著大、二膽島的開發史邁入了新紀元。 大、二膽島位在烈嶼(小金門)西南方約七百公尺處,距離廈門白石砲台5.9公里,大膽島是面積0.79平方公里的花崗岩島,二膽島0.28平方公里,地小作用大,是扼制共軍進犯金門的軍事要點,號稱「前線的前線」。如今,蒙兩岸關係和緩之賜,即將脫去神秘的面紗,以新的樣貌呈現在世人面前,讓人好生期待! 筆者第一次登上大膽島是民國八十年代初期,藉某次國防部年度定期視察之機會,搭兩棲偵查營快艇,乘風破浪登岸。見島上風光絕美,驚艷讚嘆不已!礙於禁令,不可隨意拍照,走馬看花,殘存記憶中只剩下神雞墓、北安寺、神泉井等景點;印象最深刻的當然是「大膽挑大擔;島孤人不孤」的標語及著名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心戰牆,這些戰爭文化下的人文遺產,也將是該島開放觀光後的亮點和最佳賣點。 李沃士縣長表示,接管大、二膽島後,將優先改善現有碼頭及島上水電設施,以利開放觀光。管見以為:對於其後續開發,以觀光為導向的發展策略必須作整體規劃。首先,大、二膽島饒具戰鬥風格的戰地文化特色,有史實為基礎的戰爭典故與傳奇,必須原汁原味保存,官方宜專責專人協同相關部門蒐集資料,編製專冊,提供旅遊業者參考,避免外界因利之所趨,做出歪曲史實、憑空杜撰、以訛傳訛的版本,貽笑他方。 其次,開放觀光必須站在旅客的角度思考問題。觀光客遊覽,除了重視交通、食宿等條件,更在乎的是景點的可看性,因此,景區的整體規畫要深具創意,就既有的戰地遺跡,把最好且最有特色的一面展現出來,以增強吸引力;此外,如何善守「以客為尊」之道,提升服務品質,營造一個友善、安全的旅遊環境,讓旅客有賓至如歸又受尊重的感受,有賴官方和民間業者共同努力。 再者,兩岸關係雖然日趨和緩,也希望不再起波瀾。所謂「忘戰必危」,以大、二膽島地形險要,扼制廈門港,瞰制料羅灣,於今仍具軍事價值。因此,一旦開放觀光,國軍雖僅留駐少數兵力負責防衛任務,然國家安全和觀光產業二者之間如何兼顧?允宜未雨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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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戰酒》的內心世界
導演想將文學置入《戰酒》的企圖顯而易見。 因此,「好花不與殢香人。浪粼粼。又恐春風歸去綠成陰。玉鈿何處尋。木蘭雙槳夢中雲。小橫陳。漫向孤山山下覓盈盈。翠禽啼一春。」文人雅士齊聚茶館,吟唱姜夔的《鬲溪梅令》,品酒論劍、道盡風流。 因此,金門樂府琵琶、二胡、洞蕭,南管樂音全入了戲;多首詩詞更以花鳥昆蟲為背景呈現,刻意營造浪漫唯美、意境高遠的氛圍。 導演欲以大格局、大視野、大縱深的方式來拍攝金門、詮釋金酒的用心不難窺探。 因此,「無論什麼事,得之於人者太多,出之於己者太少。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罷。」一棒打死多年來紛紛擾擾,爭論金酒鼻祖的迷思。 因此,「啜飲日精月華,天地佳釀;啜飲清風萬古,明月千川。」一舉攀上飲酒文化的制高點-莫只知醉在金門酒鄉,亦要醉在金門的詩酒年華哪!期許「金門不僅既貴且富,而且要富而有文,富而好禮。」 導演無疑在為自己出考題,看電影的人,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看門道的人,當會走入導演的內心世界,檢視他的高度、深度與廣度。導演以《烽火甘泉-金門高粱酒傳奇》一書為底本詮釋《戰酒》,努力展現歷史和人文之視角景深,不僅在詮釋金門史,也在詮釋他詮釋的能力。 然而這樣的一部大片,關係錯綜複雜,想要言簡意賅把它說清楚,確實有很大的難度。導演試圖以史詩式的拍攝手法,展氣魄於外、寓哲思於內,希望讓世界看到金門文化的底蘊,用情不可謂不深,用心不可謂不切,責任不可謂不重。 故事可以變成傳奇,傳奇再焠煉成史詩;故事如何述說,往往成為創作者最大的挑戰。戰酒歷經古寧頭大捷、八二三砲戰,走過十萬大軍、軍民一家;它的誕生,是偶然-天時地利人和,也是必然-為解決百姓生計。因此,應以時間為經,以戰爭為緯,以胡璉為骨,以黎民為肉,將故事的大綱、腳本的寫作、場景的舖陳、情感的帶領、創廠的歷程、關鍵的人物,以及金酒揚名立萬的張本,像剝竹筍一樣,一層一層的剝出來,或許會讓影片的脈絡更加清楚。 《戰酒》的片名英譯「Battle Spirit」,傳神且寓有深意。Spirit既有烈酒之意,又直指心靈,如此神來之譯,令人拍案叫絕。又整部片子以文史工作者的旁白貫穿,這樣富有歷史滄桑感的金門腔,親切而自然,是全片神韻之所在。 金酒現已成為金門人生活的一部分,文化的一部分,情感的一部分,而且是金門人幸福的泉源。《戰酒》為我們回收記憶、典藏故事,鄉親對它的熱情支持,從秒殺速度索票一空可以得到印證。 看過《戰酒》的觀眾,評價不一,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每個人從不同角度,給予不同的評價,正可以反映社會生態的多樣性。 那晚從國賓影城出來,在電梯裡遇到一位阿婆,先生以金門話問她: 「好看嘸?」 「好看!」 「拍的敢有真口麼?」 「有真!有真!」 我知道《戰酒》正引領她穿越時光隧道,回到少女時代,回到烽火歲月。不知道在她躲防空洞的記憶中,是否也曾有過一段清純的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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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金慢活歲月
梅雨季回金門,迎城隍煙硝味未全散,整個金門充滿滋味。有溫馨的母親節餘韻,有神祇煙火迴盪,有梅雨紛飛的黏膩,一波一波層層疊疊化成濃濃的霧,此時,霧鎖金門,我為霧滯留浯島一週,品嚐慢活歲月。 週一下午四點半下飛機,感謝同學艾莉絲接機相伴,我們匆匆的前往金門花園,前一天約好,趕在老闆關門前要一杯咖啡喝。探了探旁邊的831文史館,來不及回味,說遲到了四十年,明天請早吧!我們聒噪的聊著,咖啡滿室馨香和藝文氣息,書畫圖陶藝品,吸引著我們幾乎坐不住。點了維也納咖啡,濃濃的一層奶油猶如窗外的天氣,這季節讓人有些心事,隨著音樂輕飄,說住在金門,真好。 晚餐還早,來到金門當然要先感受綠意舞動,我們晃至中山林,涼涼的天氣溫溫的風,雨停霧淡了,黃昏前正適合閒散談心話桑麻,滿眼滿園子的綠,林木聳天鳥安靜,初夏的金門充滿靜謐,路過一旁的枯黃樹,納悶著不是秋意啊,慘澹枯黃灰白的樹身樹葉,迎客松病了,樹一如人生也必須歷盡生老病死,我們無言,只是默默心痛。 清晨六點被窗外淅瀝的雨聲叫醒了,有雨的日子鳥也倦勤。醒來先觀象,太武山在哪,天空高還低,霧濃還是淡,聽不到引擎聲想必機場又關閉,習慣這陣子機場的開開關關,我暗喜,對自己說:偷福。一襲涼衫一雙涼拖,踩著水漥,髮間飽含水氣,眉宇浸染雨霧,悠悠漫漫的,五月我的留金歲月,吃喝玩樂在金門。上午十點我們在雨中逛大街,雨大了躲進金城車站的地下坑道,幽幽暗暗的過往,竟有些不知所措,我自嘲有幽閉恐懼症,還好走出來天開朗了。模範街繞一繞,跟貞節牌坊抬手致意,石獅子們揮揮手。今天的早午餐就是那家知名的廣東粥了,陰雨天很幸運,不必排隊不必有傳聞中的臉色,一切都很美好,還有商會旁的咖啡很飽足,創意的玻璃水杯在桌上晃蕩,是不倒翁也像我們雖年半百仍不太安份的心。 有朋自遠方來,這一天我們就尋找舊時光吧,怵目驚心的老街,走過才知道,老街不是一條長長的街而是一大片約一平方公里的區域。三人戰戰兢兢的踩在破碎的地磚上,小心不要驚動縫間的花草,雨後的濕潤一群小生物蠢蠢欲動在我們腳邊探頭探腦,抬頭是一棟棟荒廢殘破的古樓,斷簷殘壁立在半空中,搖搖欲墜…這是近年人人談論將如何整建的沙美老街。一步一腳印,我們走進四十年前的記憶深坑,雖褪色仍見「華華小吃」字樣在灰舊牆上,依稀有包子饅頭字在,那長滿雜草的方寸地是水蒸氣繚繞的廚房,轉角有間二坪大的餛飩店是外省老兵開的,童年最怕經過的棺材店如今怎麼只剩一小方格大啊?同學的手機不停的喀嚓喀嚓,想留住的是現在還是過去?天空高高的雲層低低的,童年青春年少漸行漸遠,我們雖捨不得,卻不得不離開這片有我們成長的地方。 午餐饗足了山西拌麵、金門特產美食,一顆心仍空蕩蕩的和金門文史館一樣,偌大的園區空蕩蕩的,只有我們的足音和話語。午後的非假日的金門,是安靜的,沒有太陽漫步金門不用遮遮掩掩,梅雨季節的金門多一分浪漫,多一分幽思,安靜的日子久了,只想尋找引擎聲。明天霧會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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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就火在一起
幾個月前,我接受博客來書店專訪,談金門書寫新書《熱地圖》,採訪者是陳心怡。她是優秀的紀錄片編導,同時也幫華視「點燈」企劃製作。她的採訪非常精彩,提到:「金門很熱、人情很熱、酒也熱」三要素,是書名「熱」的背景,而「地圖」則是昇華了的鄉愁。吳鈞堯發現,包括他在內的每個人,都有來到金門的不同理由,背後也就有著不同的地圖指引,「相形之下,我才發現我認識的金門很狹隘,這是很要命的發現。我不能一直只認識我的鄉愁啊」。 老是被愁綑綁,是沒辦法的事,深情的人,總是想方設法,把他人、他事,與自己縫補。一經縫補,他們在我這兒,我也在他們那兒,可謂「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 多情時,得按管自己情緒,像擠牙膏,必須衡量牙刷的寬長,擠壓那些藍、綠、紅、白,跟愛心形狀的牙膏;也像掛上一幅畫,哪面牆、哪個高度,我們要跟誰合影?該擁抱還是矜持而坐?火熾熱時,就該調整瓦斯或抽取柴火,最好維持一個字的文火,慢慢燒它。慢慢燒向自己與他人。讀王正方《孤獨在一起》,就這麼感覺,但是,根本不覺得孤獨,而是很火、很熱,根本可以取作「讓我們火一起」;幸好,書名有個副標「我記得那些可愛的人」。書名就存著人存活的面貌,即「孤獨,卻不寂寞」。前者面對生命,後者面對人生,便連結出「我記得」的重要性了。 善記的人,必也多情,王正方像擠著時代牌牙膏,時光於此出現斷流,一是「分」,再是「合」。分,我們擁有私人天地與樂趣,記得國小游老師的福州口音,他左上衣口袋插有一枝自來水筆。女同學「狐狸精」又討厭又美麗。合,劉同學搭乘太平輪在舟山群島海域沉沒,這便瞧出個人與時代的關係。書籍首篇〈我的一九四九〉,揭示本書分、合的敘史構造。可以半夜偷考卷、精靈鬼怪、偷瞄女孩的胸線起伏,但諸如省籍、兩岸、戒嚴等政治氛圍,仍緊密地充填生活。尤其飛抵美國,大量閱讀「禁書」,秘密拜訪中國大陸,且勾勒東、西方世界的對比下,浮現的台灣島。島,在我們腳下,很多人以文字、影像等,挖露它們。 王正方挖法不同,他用牙膏。無論愁苦悲憤,口氣皆清新。然而,要用牙膏刷白牙齒,真是太困難了。王正方常以後記,表一個浮雲蒼狗。那顯示時間的無情,以及人的惦念,正以一個一個字的火,慢慢燉。早過了吃大鍋菜跟無限飯飲的年齡,那就,一事一餐,餐後,記得刷牙。 陳心怡訪過我之後,不久後採訪王正方。我正巧撥電話給陳。我沒見過王正方,說不上認識,但讀過他的書、知道他的人,請陳轉電話,沒大沒小地跟王扯淡。 電話中,我們說再聚再聊,但我知相約無期。但不要遺憾哪不要遺憾。有時候人與人之間,這般,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