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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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到底能要什麼
時間回到民國65年,那時我初次赴台唸大學,坐平快火車從高雄到台北需時8小時,火車在鐵軌上匡琅作響,一開始覺得很好聽,因為這聲音告訴我終於遠離台灣海峽18-24小時的風浪煎熬,不必再為暈船,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隨著火車的北上前進,窗外的風景一幕幕的更換,這些景不管好看難看,都叫我側目,這些記憶隨著我大學畢業,就一直鎖在記憶的箱底。直到民國98年夏天,第一次坐高鐵,從台北到高雄,33年前的窗外風景有些還有印象,有些完全嶄新,從下午兩點到下午四點,兩個小時把台北換成高雄,叫我深切體會到「一天的生活圈」是怎麼回事!台灣真的進步太大了,從農業社會到資訊社會,一些變化,叫人目不暇給。 這會讓我想到我的家鄉,這些年來有些什麼改變?以及我們想要什麼?我們能要什麼?有那些是我們最自然最真實最寶貴的「本有」,有那些是被我們不知不覺的忽視了? 就從我自己「一天的吃食」講起,我常喜歡把金門停留在農業社會,就以夏天為例,我嚐試這樣的吃法: 早餐,我選擇吃地瓜稀飯,搭配水煮花生搵豆鹹,或另加幾片醃漬嫩薑。午餐時,我選擇添一碗白米飯,配食清脆的炒絲瓜、鮮嫩的珈哩沙魚條(或是配絲丁炒豆豉)、水煮切片的三角肉,以及一小碟麻油螺肉,再搭配米湯一般的薑絲蛤蠣湯,這些食物都是金門夏天的時令土產。而炎熱午後,我喜歡煮「石花凍」來享用,那是東半島下湖復國墩一帶的海產,是消暑的健康食品,最養身的下午茶。晚餐,我偶而炒金瓜麵吃。金瓜麵配料簡單,不可少的是海蚵,所費便宜,料理簡單,滋味卻甘甜無比,是道地的鄉土美食。 我的夏天「一天的吃食」,用來自享,甘甜可口,享受無比,真正是人間美味,但若用來待客,也許會讓人以為我小氣,但其實這些美味都是傳統農業社會的「美味食譜」,在這工商業發達的資訊社會,這些「傳統」都逐漸消失不見,其實只要我們能夠認清它的價值,我們能從箱底翻出這些原汁原味,在這吃膩大魚大肉的風尚下,那不油不膩的口味,一定會讓一些「反璞歸真」的食家所嚮往,但是我們先要能夠肯定它的價值,不要以為它是不登大雅之堂的。 看到台灣高鐵把空間縮小,看到廈門一日千里的發展,我們這一代,幸運的見證到金門從貧困到富庶,我們也許都想要改變家鄉,但我們的條件是什麼?什麼是我們能夠發展的,應該要從金門本位來思考,是要追求現代化與都市化,還是要固守一份寧靜,擁有自然與悠閒的生活空間,確實讓許多人都活在矛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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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平憶舊
「好一個騎鯨海上憶英風,當年守禦功高,心存明社;焚服世間傳偉業,此士蒸嘗典舊,氣壯山河!」蕭軍望著延平郡王祠的牌坊楹聯嘆道;回頭展望金烈水道,雲淡風輕,縹緲空靈中,想像當年延平水師競舟演武,志復中原場景,不由心情一振。 「你看得懂嗎?」曹福成訕笑地問蕭軍。 「應該是歌頌鄭成功反清復明;光復漢家河山的氣節吧!」曹福成未置可否,逕自大聲向眾人說道: 「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這延平郡王祠正好位於夏墅、後豐兩港間的高崗上,面對鄭成功的故里,不正有『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的意義嗎?」 「嗯,採用民族宮殿形式,不錯…」後面的曾永年聞聲也接著評道。 身旁的孫芙蓉深情地對曾永年笑道:「唷!你們今天怎都變成文學家了?可惜黃克全不在!」換掉校服,一身白衣綠裙的孫芙蓉,相較於蕭軍等三個仍然一身金門高中的卡其校服,別有一番清雅;她說的是5904班那整天看外國小說的黃克全;蕭軍跟他弟弟黃克福因住校很熟,所以知道他。 「唷,進仕怎還沒到?……一定又是他哥的店太忙了,搞不好還在頂堡!」曾永年淡淡說著,靦腆地特意與孫芙蓉保持一點距離;打從金門公園一行人散步過來時,很自然地曹福成在前,蕭軍居中,曾永年與孫芙蓉在後,且兩人有意無意地隔個距離避嫌。 「蕭軍!你看到沒有?芙蓉今天特地換便服,對永年有意思哦!」趁著曾永年幫孫芙蓉收陽傘當兒,曹福成拉著蕭軍到一旁悄悄說著。 「為什麼?那天你不是說方采怡對永年有意思嗎?」蕭軍不解。 「你這笨蛋,算了,整天只知道從軍報國,不跟你這古人談,我去看看進仕來了沒有。」曹福成無趣地走到路口向夏墅方向張望。 「你們都要考軍校嗎?」孫芙蓉突然問道。 「當然是!」蕭軍興奮地答道。 「唷!蕭軍,拜託你不要再跟李鴻熹那瘋子到各班去鼓吹投考軍校好嗎!你愛當兵是你自己的事,幹麼鼓吹同學們呢?真是幼稚可笑!那天吳鼎仁就說謝藩鎮及鄭啟超老師都在談你們!」曹福成轉頭向蕭軍繼續說道。 「投筆從戎有何不對!還有,我跟李鴻熹是不同的。」蕭軍大聲應著,順勢跳上闌干,跨進祠內。 「唷,這麼說福成會考政戰學校新聞系吧?也好,可以跟你作伴,那蕭軍一個人考陸軍官校,不是很孤單嗎?我們這一屆有二十多人考軍校,怎只有蕭軍一人考陸軍官校呢?」孫芙蓉側頭問曾永年。 「他活該,說什麼要當個掌兵權的指揮官,不想當幕僚!進仕來了;已在路口。」這時曹福成已走了進來,聞聲應道。 「不會啦,入伍訓練時,我們都在鳳山陸軍官校;況且進仕若考上空軍機校,也在南部!」曾永年輕輕對孫芙蓉說道。 「那我一定要考北部的大學,假日可以到北投復興崗看你們。」孫芙蓉轉頭對曾永年款款說著,聲音輕得讓人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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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跨越無涯的一則傳說──懷思紙上風雲高信疆
「樹清兄:報導而沒有文學,只是歷史的一個誤區;報導而有了文學,生命才有了光熱。報導文學,有了你和你的朋友,我們就有了未來!弟信疆敬題 2000‧03‧13于耕莘」 八月九日,莫拉克橫掃台灣、重創南台的星期日午後,與李錫奇、翁翁、張煥宇來到華山創意園區A8烏梅酒廠,參加《紙上風雲高信疆》新書發表暨追思會。入場,雲門舞集董述帆演出的《輓歌》已結束。 這個時候,本是與詹宏志、王宣一、朱振藩、愛亞、許水富約在金門作觀光美食之旅的。莫拉克攪局,取消的行程,反倒讓我能推開風雨,安靜下來追思高信疆。 「我尋不到一抹孤高的顏色」、「我是跨越無涯的一則傳說」;追思會舞台兩側,引自高信疆一九七一年刊載在《人間副刊》的詩〈鷹〉。 新書發表會,我帶來一本舊書。《現實的邊緣》,高信疆以「高上秦」筆名主編,一九七五年十二月時報出版。旅台之初在台大香草山書店發現這本書,視覺很快被封面一格一格框住的雲絮吸引;收錄的二十一篇文章,分「域外篇」、「離島篇」、「本土篇」,有李歐梵〈美國的中國城〉、菩提〈南海的門檻〉、漢寶德〈鐵馬‧秋風‧太武岩〉、子于〈瞧!他們礦工〉、林清玄〈過河卒子〉、陳正毅〈河邊骨〉等。我特別翻到漢寶德〈鐵馬‧秋風‧太武岩––關於金門及其民間建築的沈思〉,「金門之行的第一站,在金城,傳統建築方面已所剩無幾了。金城雖不能說十分繁榮,但傳統建築最大的敵人:鋼筋與水泥已大量侵入」‧「金門的建築可以說是民間對外在文化的接納力是很強的,只是他們接納的方式不是用理智,而是單純的情感的反應。令人覺得驚奇的是他們在這種『膚淺』的接納情形下竟能吸收為己有,形成一種獨特的風格」。 都在報導光明面、歌頌美麗寶島的年代,高信疆主持的《中國時報‧人間副刊》開闢《現實的邊緣》專欄,倡議「報導文學」,深入島內外被遺忘的暗角,發掘出一塊塊「灰色」。即使費了番力氣才得以探入軍方的「禁區」金門,也照樣要找出角落的議題、作出土地內在的反思。 那已是距離現今有三十四年之久的《現實的邊緣》。 一九九九年,台灣「九二一大地震」撼動的大地、震醒的文學。第二年春天,二○○○年三月,台北耕莘文教院邀我開設「報導文學創作班」擔任班導師,我規劃了十五堂課,第一堂課就請來高信疆定調、主講「永恆與博大––台灣報導文學的歷史線索」;不止高信疆,當年參與過「現實的邊緣」、推動台灣報導文學發展的一群,陳映真、古蒙仁、陳銘磻、李利國、胡台麗、劉克襄等也都回來了。已很久不再站上講台的高信疆,顯然很高興有人還記得他及他的「紙上風雲」年代,熱切授完課後在我收藏的《現實的邊緣》蝴蝶頁裡簽名誌念,他又忍不住寫幾句話,先是嚴肅地點出「報導而沒有文學,只是歷史的一個誤區;報導而有了文學,生命才有了光熱」,再又客氣地寫下「報導文學,有了你和你的朋友,我們就有了未來!」 「紙上風雲第一人」,高信疆創造報紙副刊「自由思潮」的輝煌時代,也鼓動報導文學的大浪潮時期,年少的我,未及近身參與那美好的一仗,但我卻是藉助版面閱讀受到衝擊的一代。與高信疆有較多的接觸,已是他從七○年代的「媒體英雄」到九○年代「失去戰場的將軍」。一九九○年,我在台北開辦《金門報導》社區報,喜到羅斯福路與金門街交界的「芳鄰餐廳」喝免費無限續杯的咖啡及寫稿;高信疆也常在此出沒,大多是一個人靜靜地抽菸,冥想、寫文案,偶爾會看到曾在我母校金城國中教書的出版人周安托拄著枴杖來找他。我們總在相視後打個招呼,互不打擾,各自回到所身處的位置繼續忙碌。不知是否因「無限續杯」被我們喝到倒店,「芳鄰」消失了,某天在羅斯福路上再遇高信疆,他叫住我,「現在我們都是個體戶了,你是小個體戶,我是大個體戶!」彼此對望哈哈大笑之後,我看著曾經「巨人」的身影––高信疆孤獨地自人群閃逝。之後,他轉戰香江,擔任《明報》編務總裁;他到了北京,發展《京華周刊》。備受期待,但似乎未能再造第二輪「紙上風雲」。 「春風,春風,一來生機動;河邊冰解,山頂雪花融;草增綠,花逗紅,渲染樹蔭濃。春風啊,春風啊,您有極大的功!」追思會尾聲,一群被點名的「高信疆子弟兵」:翁翁、林崇漢、季季、駱紳、張大春、羅智成等人被推上台合唱高家家歌《春風》;我又望了望高信疆的兩行詩,「我尋不到一抹孤高的顏色」、「我是跨越無涯的一則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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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免憾事重演──金門水岸休閒與安全的再思
金門四面環海,早期因軍管封鎖,海邊戲水實為遙不可及;但近年來地區逐漸開放,近在咫尺且天然美麗的白沙灘,尤其是南海岸,可戲水、弄潮、挖蛤蜊等,更是地區居民和觀光客最愛,在酷熱如焚的夏日,只要不是烈日當空,誰不想往冰涼的水裡鑽?但日前發生在后湖海灘的重大意外事件,五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學生,從此天人永隔,怎不令人同感扼腕和遺憾? 事件發生後,大家紛紛檢討原因,要避免此類慘重事件不再重演,拙見以為: 一、消極方面:針對金門所有溪流、湖庫、農塘及海岸線進行安全總體檢,實施分級管制;在配套措施方面除了協調海巡、岸巡等人員加強巡查勸導取締外,也可成立海岸安全維護隊任務型編組的組織,甄選有救生執照和專長的人員,於每年暑假期間在開放可戲水之海域進行警戒、安全維護與水上救生工作,不但地區民眾在暑假期間戲水逐浪生命較有保障,也會讓來金旅遊的觀光客玩得安心,更可促進金門的就業機會,減少溺水和海難事件的發生。 二、積極方面:正視地區青少年游泳池等戲水、親水設施不足的問題。目前學校方面金中、高職、沙中、寧中小和中正國小雖有游泳池,但面積過小,容量有限,且因設備維護和人員管理易增加額外負擔,有些學校也不太願意對外開放,可供游泳戲水的地方就少了。以筆者經常出入的縣立游泳池為例,夏天時常人滿為患,已不敷使用。此次遇難的子弟全是城中的學生,以城中這樣超過一千人的國中超級大校,竟沒有一座學校專用的游泳池,上體育課還都要借用縣立游泳池。孩子喜歡玩水不是壞事,擁有水中求生能力更是重要,但是他們不容易找到適合戲水的地方,那只有往最方便的海邊跑,溺水的風險就自然很大,故個人以為縣立游泳池可撥給城中作教學使用;縣府宜再另覓適當場地闢建更現代化且設施更完備且冬天有溫水的縣立游泳池,甚至配有SPA等水療設備,不僅讓游泳愛好者可終年不輟,有益於游泳運動的推廣和紮根,更對金門銀髮族的養生保健有莫大裨益。或是鼓勵民間興建大型旅館時更配備設施較完備的游泳池,都可增加地區的休閒遊樂設施和觀光賣點。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海洋是美麗多變的;也是殘酷無情的,海洋資源是金門天然資產,親水性更是金門先民遺傳下來的基因,這次的溺水事件真的令人深感難過與遺憾,但那也更提醒我們全島居民要更重視海洋教育與水域安全,讓我們金門真的是好山好水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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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訪梁啟超故居
七月初,去了趟北京、天津。北京的綠化比我想像的好,遍地種植羽狀複葉的槐樹,葉子頗像家鄉的「苦苓仔樹」,不過枝葉要茂密得多。當來到天津,沿途,天津人稱為母親之河的海河蜿蜒於市區,波光粼粼,景色旖旎。 梁啟超(西元1873-1929)清末民初的思想家、政論家,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曾參與康有為所主導的「戊戌政變」,失敗後逃亡日本。故居位於今河北區民族路,這是昔日義大利的租界。樓房共兩層,一樓是客廳、書房,樓上則是會客廳、起居室及家眷的住所。其後,又在這樓房的西側建起另一幢義大利風格的兩層樓房,名為「飲冰室」書齋。兩樓房有白色的外牆,雕花的欄杆、花草裝飾的柱頭及有變化的柱身,外觀典雅莊重。戶外,立有梁任公坐姿塑像一尊,樓前有石榴樹數棵,此刻,結滿青綠的纍纍果實。館內,有面牆上,懸掛著梁啟超兒女們的圖像,引起我的興趣。 梁啟超有兩房妻妾,共生有子女十四人,長成者九人。這九個子女個個頭角崢嶸,其中長子梁思成是建築學家,次子梁思永是考古學家,么子梁思禮則是火箭控制系統專家。這三人名列大陸中國科學院院士,所謂「一門三院士」。梁思成及其妻林徽音、詩人徐志摩三人間的戀情,台灣曾拍成連續劇「人間四月天」。 論者以為梁家子女表現傑出,與梁任公對子女的教育有很大的關係。梁氏教導孩子唸書,有所謂的「三步讀書法」,即「鳥瞰,解剖,會通。」又說「做學問原不必太求猛進,像裝罐頭樣子,塞得太多太急,不見得便會受益。」他更以樂觀風趣的生活態度教育子女,他說「我平生對於自己所做的事,都是津津有味,而且還興會淋漓。什麼悲觀咧、厭世咧,從沒有在我的詞典裡出現過。………我是個主張趣味主義的人………。我以為:凡人必常常生活於趣味之中,生活才有價值。若哭喪著臉捱過幾十年,那麼生命便成沙漠,要來何用?」 除此,梁任公對子女的性向、志趣及未來發展也是尊重的,他曾對在國外留學的女兒這樣說「我所推薦的學科未必合你的願,你應該自己體察做主,用姊姊、哥哥當顧問,不必泥定爹爹的話。………我很怕因為我的話擾亂了你治學的路。」又說「學問最好是因自己性之所近,往往事半功倍。」 海河仍一如千百年來緩緩地、悠悠地流過。此行訪梁啟超故居,讓我想起清末民初那段紛亂、列強環伺的年代。當時,有識之士紛紛採取各種不同途徑報效國家,梁啟超是書生報國的典型。而他教育子女的方式,是一則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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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母親跟蛤仔
在金門的童年,有許多苦差事,播種、鋤草、收割、秋藏,都頗熬煞人,尤其日頭炎炎,在田間工作,更是苦。記得收成花生時,每一個人一股一股拔,當時大姊、二姊已到臺灣工作,三姊一顆心也懸在臺灣,無心工作。小她三歲的我,都已收成一股,大哥收成兩股,她還未完成二分之一,終於惹惱父親大罵。 收高粱不僅累,還很折磨。高粱特殊的榖末,讓人皮膚搔癢,收成時必得全身包裹,手戴上護套、頸綁上圍巾,密不透氣,兼之陽光酷曬,收成高粱,十足是意志的考驗。還沒有「發明」可以在道路鋪上高粱,讓車子輾過,傍晚再去收拾以前,得在家中大廳,舉高粱梗用力拍打,剎時煙霧四起,再如何全副武裝,依然搔癢紅腫。 日子雖苦,但苦得有滋味。這些話,年輕朋友恐怕是聽不進去。回昔果山老家,常聽堂嫂數說孩子,提起當年苦,哪像現在好命。日子真的苦得熬不下去嗎?卻也未必。一次跟家人遊貴州,太太對行乞丐的孩童深表同情,嗟嘆連連。我也固然同情,卻不同意他們自己覺得日子很苦。我說,若在三十年前,參訪團經過昔果山,看見一個厚唇、膚黑的男童在田間工作,必得拿出相機,拍攝男童又黑又乾的模樣,然後跟朋友分享照片,再大大可憐哀歎一番。男童自然就是我了。我跟妻說,但我覺得沒那麼苦啊,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有趣得很呢!事實上,身在其中,儘管會有其中的苦,卻也會滋生用以撫慰的樂。 有一次回金門,在后湖海邊碰見三姊。她帶朋友到海邊,告訴朋友,小時候她是如何辛勞謀生的。她跟朋友、我跟孩子,都捲起褲管、袖管,到海邊挖蛤仔。越近傍晚人越多,裡頭有身手俐落的歐吉桑、歐巴桑,帶斗笠跟粗大的水桶,一看就知專業,挖蛤仔不在娛樂,而在謀生。沙灘上小孩子築城堡,青年男女找樂子,青壯代如我跟三姊,則在海邊找童年,畢竟時間能把一切種種,都發酵做甜的。 六月中旬,堂哥到台北做客,帶來一大桶自個兒挖的蛤仔,告訴我昔果山已有通海的捷徑,不再需要繞經后湖。那兒的蛤仔多、肥,也一併告知,讓人躍躍欲試,巴不得早一點回鄉挖去。母親提到跟蛤仔的一個秘辛,原來挖蛤仔在三、四十年前,並不是一個流行的賺外快方式,母親說,「以前的人,沒像現在挖得這麼勤。」 母親改變蛤仔跟村人關係的那一天,正跟眾多嬸啊、婆啊的,圍聚在入海處的小平房裡,等著父親跟村人的漁船到岸。婦女們等待時,不外說三道四,交換情報,有時候就地玩起四色牌。我二伯母就是箇中好手,好牌、爛牌,完全不動聲色,常常是贏家,賺進不少賭金。沒錯,玩牌不純粹娛樂,也賭些小錢。 母親不喜歡賭博,也總學不會,她在平房內坐得無聊,便到海邊挖蛤仔。一挖許多桶,回家後,跟捕獲的魚一起載到營區或金城賣。賣魚的攤販不少,賣蛤仔的卻很少,母親的蛤仔讓她小賺了一些錢,連爺爺也稱讚有加。鄉下人,閒聊也不設防,爺爺便將母親賣蛤仔賺錢一事,說了出去,一傳二、二傳十、再傳百,從此,沙灘上不再只有母親獨自挖蛤仔的身影,而成為群聚的挖蛤仔大隊。 這當然苦到了我跟三姊。明明已是農閒,卻還得揹水桶到海邊。 蛤仔跟村人關係的那一天,慢慢的,一部分金門人跟蛤仔的關係也有了變化。他們或也跟我一樣,在海灘尋找舊時代甜美滋味。或許他們年紀輕,沒有舊時代可以回憶,但沒有關係,當新的被更新的取代,年輕一代,也終究會擁有他們獨特的時間感。 按此說來,母親一時閒不下來的挖蛤仔,竟演變成許多人跟海、跟蛤仔的共同回憶了。 我聽得半信半疑,堂哥正一起用餐,聽完母親的話,並未反駁。想必,萬事必得有個開始,母親正是把挖蛤仔,變成農家、漁家,當副業的第一人? 這成就,跟這之後延續的影響,怎可不記上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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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路是人走出來的。 當你走在山路,走在凹凹凸凸蜿蜒曲折的山路,而這些山路四通八達,像蜘蛛網狀遍佈山頭,走在其中,你終於恍然了悟,路真是人走出來的。 有些山路,早就成形成道,有些山路才剛剛被踩過,似通非通,似路非路,勉強看得出路的雛形,還需假以時日,繼續經過踩踏或整理,才會成為一條適合通行的道路,當你踩著前人的腳步走過,那路,無庸置疑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但如果不是有前人開道,哪會有路?所以,路不僅是人走出來,而且還是有心人,慢慢的,一步一腳印踏出來,並且,經過人們的經營整理,路越來越好走,越來越安全,當你走在經過有心人舖陳石階、打過止滑痕跡的山路,你會感到窩心與溫暖,有種出門在外受到呵護的感覺。 山路綿延無盡,四通八達,就像人生的路口,左右隨你任選。在熟悉的山道,你根本毫不遲疑就往正確的路口走去,碰到不熟悉的環境,就必須左顧右盼東看西瞧才能確定方向,有時轉錯一個路口,就會浪費許多腳程才能到達目的地,所以,越是陌生的環境,越是要小心謹慎,避免做出錯誤的決定。 路有千百種,走什麼樣的路才適合自己呢?譬如高難度的陡坡適合年青力壯喜歡冒險的人,而平穩緩坡的路適合志在運動只求健身的一般人,路雖然到處都有,可是,走正確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常走山路的人就知道,走路要量力而行,千萬不能貪多、貪快,否則就很容易讓自己受到運動傷害。而我自己就是受害者之一,年青時喜歡登山,常常朋友一吆喝,也不管穿著什麼樣的鞋子就去了,仗著年青氣勢,照樣跟著人上山下海,表面看不出來,其實筋骨都已受傷而不自知,等到累積一定程度的傷害再去看醫生,都已經有點晚了。 雖然如此,我還是喜歡山路,喜歡走在路上可以看風景聽鳥鳴,喜歡山道旁一些花花草草或是不經意的小驚奇,山路通往連綿的山巒,通往綠色的林間或是人煙稀少的曠野,山路也通往澗邊,通往水澤,通往雞鴨成群的不知名的人家,我們順著路走,走到沒路,走到看見「此路不通」四個大字。 路有千百種,人生之路何嘗不是如此。 碰到此路不通怎麼辦呢?只好回頭是岸,再找別的路走吧,此路不通,總有其他的路行得通吧? 老人家出門,總會交代一句:「路在嘴裡」,意思就是迷路或找不到路,那就問人比較快。所以,路是走出來,也是問出來的。 靠自己能力走出來的路,經過挫折失敗和努力,很有成就感,而靠著一張嘴巴問出來的路,走過就忘了,也許下次再來還是一樣沒有印象,一樣的路,不一樣的心情走過,留下的總是不一樣的痕跡和記憶。 走在路上,總希望碰到的是美好的人、事、物,希望看見漂亮的美女而不是邋遢的乞丐,喜歡別人善意的笑容而不是臭臉,期待碰到幸運的好事而不是壞事,走在路上,你會期待什麼?看見花團錦簇,還是青山一抹,或是一個驚奇呢? 路,展延千里,無邊無際。 當你走在道路,人工和機器舖陳的康莊大道,你看不見前人走過的足跡,卻看見科技,看見現代建築,看見今人建設的成果。 平坦的路,四平八穩,讓我們走得安心,行得安全,造福現代化的人們,讓大家更方便更自在的行走在路上,路,是大家的,要靠大家一起來維持這一份得來不易的使用權。經過幾十年的建設,這些走出來的路變成了平坦的康莊大道,成就了多少行動不變的人,讓大家都能夠使用這些路,到達他們想去的目的地。 路,總是無怨無悔,儘量滿足人們的需求。 如果你是路,你能這麼無私無我的奉獻付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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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金門觀點解讀823砲戰
發生在1958年的823砲戰至今已整整五十一週年,去年金門酒廠特別推出「八二三金門戰役五十週年紀念酒」以資紀念,關於823砲戰,該款紀念酒的外包裝上是這樣寫的: 民國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六時三十分,共軍駐紮福建沿海砲兵部隊,突然向我金門實施瘋狂砲擊,六分鐘後我守軍奉命還擊。在金門全體軍民英勇還擊下,共軍不僅不能圓其「無須五天,至多十天,即可攻下金門」的美夢,並陷入「續打無力,不打又下不了台」的窘境,而於十月五日由中共「國防部長」彭德懷具名宣布「停火一週」,繼又「停火兩週」,後又提出「單打雙不打」之遁詞,以醜飾其失敗。 在這場為期四十四天的砲戰中,共軍對面積僅一百四十八平方公里的金門群島共濫射了四十七萬四千九百一十發砲彈,平均每平方公尺的土地落彈四發,造成民眾死亡八十人、重傷八十五人、輕傷一百三十六人、房屋全毀二千六百四十九間、半毀二千三百九十七間。這就是著名的「金門八二三砲戰」,也是名震寰宇的「台海戰役」。 國軍在此一戰役中,實施反砲擊八十二次,射擊砲彈十二萬八千發。當時中共基於國際政治形勢、國共兩黨關係及促進國內經濟建設等考量,決定砲擊封鎖金門,不意遭到重大挫敗,金門贏得「戰地」與「反共最前哨」之美譽。 「八二三」戰役距今忽已屆滿五十年,此役奠定了台灣永續發展之基礎,不但使中華民國得以存續,更是政府播遷來台後,終能轉危為安的關鍵所在。 基本上,前揭觀點與長期以來台北官方對於823砲戰的看法並無二致,然而,值得探究的是,我們真的勝利了嗎?半個世紀過去了,此役帶給兩岸什麼教訓?作為823主戰場的金門人又該以什麼態度面對這段歷史? 一、戰史應力求真實:雖然迄今為止,兩岸對823砲戰的起因、乃至於勝敗之解讀仍然南轅北轍,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關於戰史之記載至少應力求真實,就以前揭「平均每平方公尺的土地落彈四發」的記載為例,就是一個明顯且重大的錯誤,當然此一錯誤並非特例,而是普遍存在於台北與金門官方的戰史資料中,經筆者重新計算後,823砲戰期間,面積150平方公里的金門島群每平方公尺的落彈量應為0.003發左右,亦即,大約每1000平方公尺落彈3發,與原先國防部與金門軍政當局所作之統計差距不可謂不大,應儘速更正。其實,即便是每300多平方公尺落彈一發,也已經是極為驚人的數字,沒有必要特別加以誇大。 二、金門軍民的犧牲不容抹煞:823砲戰是兩岸對峙期間最為人知的軍事衝突,金門軍民為此蒙受極為嚴重的生命財產損失,雖然當今兩岸關係已不可同日而語,金門軍民在兩岸武裝對峙期間的犧牲實不容抹煞。特別是金門居民之各項基本人權,在兩岸結束軍事對峙後仍然遭到長期且違反比例的禁錮,更是台北在紀念823戰役時,不能不同時加以反省的。 三、兩岸應嚴肅面對歷史並記取教訓:應該指出,長年以來被台北視為軍事上重大勝利的823砲戰,本質上其實是一場政治意義高於軍事意義的戰役,要言之,毛澤東以砲打中國領土-金門向華府宣示「一個中國」、蔣介石堅持在金門駐紮大軍以綁架美軍、美國企圖透過協防阻止台北的軍事冒險,金門則因其特殊的地緣位置無可選擇地成為當時中美台三方政治角力的秀場,只不過這場秀的道具竟然是呼嘯金廈海域的無情砲火。半個世紀過去了,作為兩岸軍事衝突最大受害者的金門人,有必要以金門人的觀點重新解讀、重新面對這段歷史,為了深切表達金門人反戰爭、要和平的強烈呼聲,我們必須反對任何以「勝利」為名所舉辦的慶祝活動,並要求兩岸當局深刻記取歷史教訓,不應再以武力威嚇作為遂行政治目的的工具。 「戰爭無情,和平無價」,筆者肯定金門縣政府去年改以「化干戈為玉帛」作主軸,舉辦「八二三砲戰五十週年紀念活動」,企盼今年年底的「金門古寧頭戰役六十週年紀念」,相關單位能以同樣嚴肅的心情,謙卑的面對歷史,共同虔誠祝禱兩岸和平的早日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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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其昀看金門八二三砲戰
八月在金門歷史上,是光彩耀眼的,因為有八二三砲戰。 近日,拜讀張其昀先生的大作「教育是民族復興的根本」,其中有一段論及金門八二三砲戰。張其昀先生是當代真正博學之士,精通地理、歷史、文化、教育、軍事等。該文是張氏於民國六十七年,也就是中美斷交前一年所寫的。當年兩岸敵對、反共意識強烈。該文對八二三砲戰著墨雖寥寥四百字不到,卻有幾點深刻的意涵。 從張先生的文章,得窺八二三砲戰精確的歷史定位。張先生如此記錄八二三砲戰:「今(民國六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是距今整整二十年前,殘民以逞的中共政權,策動駐守在廈門等地的共軍砲兵,向我金門島突然發動了瘋狂砲戰。二十三日從下午六時三十分起,在兩小時內,即射擊了五萬七千餘發砲彈。由八月二十三日開始到十月六日的四十四天中,中共向金門群島大施濫射,共發射了四十萬九千五百五十四發砲彈。這就是著名的金門砲戰。」 張先生不愧是著名的歷史學家,瞧他把八二三砲戰的時間和空間要素,拿捏得十平八穩的,把此一重大歷史事件的始末,客觀精準地描述。 文中張先生對八二三砲戰做了軍事或國防上的解讀:「二十年前,當中共突然向金門島傾瀉了比暴雨還密的砲彈時,全世界都為之震動,並一致認為這是對中華民國戰鬥力量與戰鬥意志的一次考驗。可是金門戰役,一名台海戰役,開創了世界戰史上一個最英勇的先例。」 金門八二三砲戰,在張先生這位戰爭學家看來,有「金門戰役」與「台海戰役」的別號。但也是「世界戰史上一個最英勇的先例」,這點讚美,就足以讓我們金門人驕傲一輩子!讓我們聞名全世界了! 張先生就兩岸關係或鮮明的政治立場,作了嚴正的申明:「台灣與大陸,民族正氣與賣國奸賊,善惡正邪、一長一消之機,以金門之役為最大轉捩點。」原來,金門八二三砲戰竟是切割台陸兩岸敵對的一把利刃、歷史上的一個分水嶺! 張先生更點出金門砲戰的教育與文化層次上的意義:「『金門精神』就是生活不怕苦,工作不怕難,戰鬥不怕死的精神。」妙哉!張先生將金門八二三砲戰轉化為一股濃濃的、永續的「金門精神」。 這股「金門精神」,滾滾如浪潮,五十多年來,從戰場滾到工作場上,從戰時滾到平時,確為我金門贏得國人與世人,刮目相看的崇拜與敬重。但是,那股「金門精神」,似乎隨一年年的八二三砲戰,流失一些力道,流失一些崇拜和敬重。讓我們:在今年八二三來前,算算「金門精神」還剩留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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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呀﹗水深危險
老天呀!這是什麼回事?怎麼會這樣慘?真可憐呀!令人聞之鼻酸,同悲! 這應該是金門最悽慘的學童溺水事件,一下子5位國中男孩就此喪生了,你叫那五家父母親友如何承受得了,肝腸寸斷也哭喚不回心肝寶貝的生命。是老天作弄或是人謀不臧?這該由誰負責? 全國各電視新聞及報載,上週末,8月1日下午,金門后湖海濱遊憩區(后湖海濱公園)的海灘,有8位金城國中的國二男生結伴戲水,其中有5位男生奮力游離岸邊數千公尺遠,到達外海有漩渦暗流的黑巖嶼一帶,結果被洶湧無情的海浪捲走了寶貴的性命,當時已是2死3失蹤,經過連日海空緊急搜救,到8月3日傍晚才在礁石區尋獲最後一具遺體。家屬呼天搶地,痛不欲生。天呀!可憐呀! 金門四面環海,海灘白沙幽美,如果有規劃地建構成海水浴場,那將可媲美世界各地的著名海水浴場,也是金門最佳的觀光賣點。記得民國57年(1968年)高中暑假,參加救國團赴台參訪,第一次到台北縣的金山海水浴場及多年後到福隆海水浴場,看到都是烏黑的沙灘,直令人懷念家鄉潔白發亮的沙灘。 客居台北時,常被朋友調侃說,你們金門四面都是海,怎麼每個人都不會游泳,真是「旱鴨子」。我們只能無奈地回答說,金門是戰地,四週都是海防,想要偷偷地下海玩水,就要賭命。因為海防嚴密,第1層是鐵絲網,第2層是地雷,第3層是海防駐軍衛兵的步槍,看誰膽敢貿然闖下海。也因此,大部份的金門人都不太會游泳,當年也沒有游泳池可學習。 更記得小時候,家鄉有些村落都有一兩個小池塘,夏天偶而也會有鄰居同伴的孩子王帶頭招引同學偷偷地跑去玩水。當年金城鎮南門里的浯江橋下水流豐沛,岸邊泥灘中可抓大腳蟹和花跳(彈塗魚),東門里的兒童橋下水深過人,大膽的同伴還可在此玩跳水,大夥一面玩水一面趁此洗澡,真應了「摸蛤兼洗褲」樂不可支。 可是小孩子不懂事,水是鹹的,玩罷曬乾後,因為沒有用清水再沖洗,皮膚就有一層白白的鹽分,回到家中,大人一見便知是偷跑去玩水,只得再討一頓打罵。因為當年也偶而有小孩溺水事件,鄉野傳說是水鬼「抓交替」,尤其在農曆七月更甚。這也是父母愛護子女的表現,再三告誡千萬不能偷跑去玩水,深怕一不留神便沒了性命。看到今日5位青少年的不幸,怎不令人同悲。 金門是個小地方,如果要好好地建設,不要說3年5年,8年10年也早該變成人間樂土,那有現在如此落敗?美其名「福利縣」、「快樂島」、「幸福島」、「榮譽感」,這都是麻醉自己掩耳盜鈴的鴕鳥心態,大話口號喊得再大聲,也不如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好好地做出成績來較實際。 人民要的是身家、性命、財產、言論的安全保障,金門有嗎?醫療不健全,後送摔直升機死人,呼吸砷毒氣,飲水有疑惑,對外交通又貴又不確定,你說這是人住的嗎? 小朋友們,水深危險,多保重。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