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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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指頭和短木板
上一篇「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在縣府留言板上引來一些迴響與批評。其中有位有心的網友想像力很豐富,認為文章是在詛咒「三巨頭、七局室、二十一個主官」。實話說,我確曾耳聞過所謂四大寇,卻不知三巨頭是何所指?再者,我非公門中人,縣府到底有多少局室、多少主官尚且不清,更遑論如此言之鑿鑿的鳴鼓而攻之!況且,文章所指俱是涉及侵佔別人土地者,如若照該網友所言,難不成這三巨頭、七局室、二十一主官,全捲進了土地弊端?顯然不是,那麼為何有人要這樣刻意曲解呢? 在舊官僚體系,總有一些人熱衷於玩弄「自己的敵人就是主子的敵人」之類的鬥爭把戲,喜歡以主子的捍衛者自居,但所言所行卻恰恰是不斷在往主子的臉上抹灰、潑糞。閩南語有句話說:「腳踏馬屎,傍官勢」,形容的就是此等狐假虎威之流;明明就只是個趕車牽馬的、只是個成天鞍前馬後,雙腳沾滿馬屎的馬伕,卻不肯安分守己,反倒四處假傳聖旨,把自己不喜歡的人,都設法打成是無惡不作的「反革命」集團,而自己儼然成了忠心護衛主子的「金剛戰士」,以此自抬身價或築晉身之梯;對於這等取巧之徒,只要不是太顢頇的主子,應該都能了然於胸。 言歸正傳,話說縣府即將於後天(四月二十二日)起,在社福館舉辦為期二日的「金門縣縣政發展研討會」(先衷心祝福會議圓滿成功)。研討會不但邀請了旅台專家學者、官方代表,為徵求更多元的意見以擴大建立共識,也邀請了去年縣長、縣議員選舉候選人(不論當選與否)。個人有幸以落選縣議員候選人身分,忝居受邀之列,要說能提出宏言讜論自然是不大可能,但是,既然有如此難得機會,說什麼好像都應該得出席嘮叨幾句。 關於金門的發展,來自鄉親或學界的批評建議已經很多,尤其在前次縣長選舉期間,各種相關議題多半已被觸及,於今所欠缺的大概是加以落實的「執行力」。提到執行力就不能不說說由Larry Bossidy和Ram Charan合著的、榮登二○○二年美國亞馬遜網站商業類圖書銷售量第一名的《執行》(execution)一書。 該書明白指出:"執行"是如何完成任務的學問。指出執行的三個要素:(一)是領導者必須具備七項基本能力:了解下屬/實事求是/明確目標/追蹤進度/明訂賞罰/提高下屬素質/自知之明。(二)必須塑造革新的組織文化。(三)必須做到量才適用。綜觀全書皆圍繞在執行的三個核心流程(人才、戰略和營運)加以鋪陳,而用人的戰略又為其中成敗關鍵,領導者用人的良窳,也將會決定自己在歷史長河中是留下連番讚歎或是串串罵名! 面對金門眼前的發展困境,核心的問題不外乎補足劣勢及發揮優勢。於此,我想引用大陸最大的電腦集團-聯想集團前總裁柳承志先生所提出的「木桶效應」和「指頭理論」作一闡釋。企業或組織就像一個木桶,是由各個業務板塊或人才板塊所構成,而最終決定這個木桶盛水量多寡的是「最短」的那塊板子。如果一個企業想要從平凡走向成功,領導者必須能夠發現和補齊使企業「漏水」的最短的那塊木板。之後,於強化劣勢的基礎上,再應用自己「最長的指頭」(優勢),積極打造核心競爭力。 這個道理其實不難理解,金門唯一的「長指頭」在我看來就是「金酒公司」,「短木板」則是縣政團隊的「執行力」。至於如何補短取長,那自然是人言言殊,這也正是此次研討會希望凝聚縣民共識的初衷! 近日,「國共論壇」剛落幕,雖然,兩岸直航等議題並未取得直接突破,但是,大三通或直航趨勢已經呼之欲出。過去數年,金門歷經解嚴、小三通等兩記「好球」,再面臨撤軍後的經濟蕭條、中央的定位不明及民間的投資不力等三顆「壞球」,如今我們就像是一位面對兩好三壞的打擊者,當「大三通」這記快速直球再次進壘,聰明的金門人,我們是要毫不猶豫的揮大棒,狠狠的敲出一支全壘打,還是等著被三振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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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本位‧李錫奇
———李錫奇走過台灣現代藝術五十年 李錫奇的畫價飆高了! 「有點錢,趕快去買張李錫奇的畫吧!。」這句話,最近成了藝術圈的流行語。有畫廊每天盯著他跑,寒舍負責人、喜來登飯店董事長蔡辰洋也看上他的畫……。 「七十‧本位‧李錫奇——走過台灣現代藝術五十年」,四月五日在台北國父紀念館中山國家畫廊開展,四月三十日止。展出的前十天,看不太懂畫的我,連續看了四次。復活節那天,為趙傳寫《粉墨登場》那首歌的王學敏,邀鐘永和、許水富、盧根陣、我,到瑞安教會唱聖歌、聽衣立凡牧師傳道,回途經過國父紀念館,大夥又忍不住去看李錫奇畫展。依舊人潮不斷。李錫奇和他的二女兒恬寧都在場,恬寧帶了位年輕的企業家來看畫,眼神停留在那件《寂墨》的作品,未作太多猶豫,訂了!恬寧本身就是「一幅」精采,二十六年前,她十歲生日時,席德進為她作畫,落筆後,「十萬!」席德進開了個價錢,李錫奇不悅,「五萬!」李錫奇還是不悅,心想,你畫我女兒,不送我女兒作生日禮物,還開了個「天價」再打對折要我買下作紀念?一念之間的捨棄,席德進的〈少女恬寧〉,當今已飆到百萬,有錢也不知去哪兒買。同樣的,李錫奇當年開畫廊,捨不得以一幅三、四十萬的價格留下常玉、趙無極的畫,現在三、五百萬也買不到了。 藝術有價,又很難用價格論。七十歲,走過台灣現代藝術五十年,同期的席德進、楊英風、陳庭詩都走了,李錫奇依然創作力旺盛,版畫、油畫、水墨、漆畫,錯位、變置、再組合,「由於他擁有藝術的靈敏嗅覺,創作的來源和來自豐富的生活經驗和對形式、符號到材質的靈活掌握,故有『畫壇變調鳥』之稱。……他的作品將觀眾拉到較寬廣的歷史層面,使人思考到他身為金門人的徬徨和相對位的異鄉人感。就是在這種歷史境遇中,造就了他個人的錯位、變置。」來自國父紀念館的一段頌贊,點出了李錫奇在歷史與本位間的變與不變。 「歷史‧本位‧李錫奇」,二○○一年,李錫奇要我為他在金門、廈門的創作歷程展暨學術研討會命名,我隨口而出的一句,竟跟著他跑了這麼多年,這麼多地方,從「歷史‧本位‧李錫奇」再衍生出「本位‧新發‧李錫奇」、「七十‧本位‧李錫奇」,金門、廈門、福州、上海、北京、台北,六年來的六次大展,李錫奇未脫離「本位」,對他來說,「本位」就是傳統文化的堅持,是民族的本位、傳統的本位,是生長傳統文化環境藝術家對文化記憶的堅持。譬如源自福州的漆畫,一直被當「工藝品」,李錫奇創作之初,也受到「工藝家」的對待,他獨堅持漆畫藝術的再發現、再創造,又從金門宗匾概念找到創作元素靈感,現在,李錫奇的漆畫藝術已得到兩岸的認同,大陸的上海美術館、北京美院,台灣的歷史博物館、國父紀念館,都以國家畫廊層級為他舉行個展並館藏,他的單件漆畫作品最高已飆到新台幣三百八十萬元。用時間戰勝孤獨,用藝術挑戰工藝,傳統與現代,這是李錫奇堅持「本位」的勝利。 李錫奇應該已進入「國寶」了,但是在他的金門原鄉,李錫奇似乎不被理解,或者說,他也無法理解金門。他最大的心願是把各種不同時期的創作作品及收藏一次完整的留在金門,作為金門的文化資產。一九九二年三月「金門縣政建設研討會」期間即喊出的金門李錫奇美術館,一九九七年七月十二日李錫奇偕同畫家楚戈,建築師喻肇川一行,在金門縣政府與縣長陳水在、議長王水彰、立委陳清寶,煞有其事地研議「金門李錫奇美術館」,經由媒體披露,成了台灣藝文熱門話題。又一個十年過去了,李錫奇六十到七十,美術館仍然沒著落。金門國家公園介入發揮了點力量,已把李錫奇的北山老家金源遠商號整修完成,朝金門人文館發展,限於法令,無法以李錫奇為名,但有美術館事實的金門美術館,編列三千餘萬經費,知名建築師喻肇川飽滿藝術質感的設計,金門國家公園去年對外招標六次,均告流標,可能建商考量到舖水泥馬路要比蓋抽象、奇趣造型的美術館方便多且有利潤空間。也可能因金門整體的藝術能量沒爆發,現階段金酒「金雞母」比畫壇「變調鳥」重要多了。 台灣熱、金門冷,李錫奇這隻畫壇的七彩「變調鳥」飛得過台灣海峽,跨越兩岸,走向世界,卻難以飛回金門的相思樹。他的一生有悲情、有奇情,古寧頭北山老家與吳厝母親娘家毀於戰亂,祖母及姊姊作了槍下亡魂,北師畢業回鄉任教途中因八二三烽火被迫留在台灣,因緣際會加入「東方畫會」、「現代版畫會」,一九五九年已代表中華民國參加「中日美術交換展」、第一屆「巴黎青年藝展」、第五屆「巴西聖保羅國際雙年展」,並於一九六四年代表出席日本東京第四屆「國際版畫展」;獲多項重要大獎,包括台灣金爵獎、金璽獎、文藝獎章、日本國際青年藝術家展評論家獎、菲律賓亞洲版畫展第二大獎、韓國湖巖美術館獎。 堅持人活著就沒「回顧展」這回事的李錫奇品評畫家有三種:好畫家、重要畫家、偉大畫家。他自己又屬於那一種?在我看來,還不「偉大」,但已「重要」。走過台灣現代藝術五十年,李錫奇已然卡住了一段歷史。 鄉親們,有點錢,趕緊去收藏李錫奇的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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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或者回來?
寫作的人,總希望自己有些讀者,尤其是陌生讀者無言的鼓舞;如果能在文學獎項中,得到評審的青睞,那更是難忘的喜悅。 就如我一九九七年發表的一首詩:<老媽的新址>。這首詩僅得到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的第二名,但評審之一的陳義芝先生,郤給了一段很窩心的<評析>: "這是本次決審作品中,最令我歎服的一首詩。語言之精確、豐富、雙關而夭矯多姿,開啟了閱讀者無窮的想像空間,借用自其他場域的象徵語彙,諸如:兵團、礦脈、重機械、網際網路、停機坪、控球後衛、占星學、圍標……恰適其分地表達,也使人一新耳目。 作者寫一位被送進老人安養中心的老人臨終的情景,除了身體的殘疾、行動的拘限、器官的頹敗,更令人聯想到空巢的悲酸、上下兩代的對待關係,詩筆可以如此深沈、冷徹、寓含批判,自能成功地塑出另類的「人子之思」。" 也因為陳義芝先生的賞薦,這詩便刊登在那一年聯合報副刊的母親節專輯中,後來入選《八十六年詩選》。我讀研究所時「高級英文」課的齊邦媛老師,也看到了這首詩,便請美國漢學家陶忘機(John Balcom)先生將它翻成了英文,刊在"Chinese Pen"季刊上。許多年後,我又在網路上看到,台南後甲國中「92年度詩歌朗誦比賽」,竟把我這首詩也列為母親節朗誦的篇章之一。一、二、三,三、二、一,想來,這就是維繫我持續創作的勇氣和動力。 但創作之路總難免會因為一些更高的堅持而中斷,而不是無以為繼。所以,<老媽的新址>之後,直到二○○三年,我才又發表了以我父親為抒寫對象的<榮耀>一詩,獲得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的優選獎,列在鰲頭。 同樣,讓我深思的是評審吳晟先生的一篇宏論:"近年來詩的寫作習慣,有朝向「大」與「繁」的趨勢,尤其是角逐文學獎的作品,莫不以「意象繁複」、「造句大膽」、「取材多元」、「洋洋灑灑」等特色取勝。有關於這個時代最熱門的政治意識、歷史事件、環保議題、社會新聞等等,無一不可入詩。 「廣博」正是多元時代的特色,讓詩作的表現領域更加拓展,這當然是很好的方向。但是,詩的創作不能只圖方便,攫取容易到手的大量資訊,經過一番編輯、剪裁、穿插、附會、錯置、夾纏,寫成一首又一首「排列組合」詩,看起來似乎很「豐富」「多變」,但若要深入體會其意旨,往往覺得雜無章法、掌握不住主題,如何稱上是好詩? 自古以來,「詩」之所以魅力無窮,在於它那一份讀來令人低迴不已的感性。詩質綿密的作品,一讀就能觸動閱讀者心靈的震顫。「扣人心弦」絕對是成為好詩的基本條件。 <榮耀>這首詩,從人性當中最平凡、最共通的親情,逐漸發展成生命與土地之間,綿密互動的依存關係。傳達了老農一輩子執著於田園農事的那份虔敬。語言順暢,情節簡單,意象準確,長者的偉岸形象,在作者感性的筆觸勾勒之下,清新浮現。讓我們不禁被如此榮耀的生命情境,深深感動。" 在創作上,我已經走了一段孤寂的長路,也曾在中途停停走走些許年,直到最近才出了第一本詩集,納入《金門文學叢刊》。我無法抽出時間參加新書發表會,也還沒看到它的樣子,但我記得它有一個兩難的名字:《離開或者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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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信給玉帝
玉皇大帝何許人?說實在的我至今不甚了了,民間說是張堅,然而語焉不詳;道教說是元始天尊;神話傳說是堯、黃帝或伏羲。至今莫衷一是,沒有定於一尊。可是中國人畏天命拜了幾千年,卻從來不把祂搞清楚,任祂一直模糊化。 縱使知道玉皇大帝是誰了,可是祂跟開天闢地的盤古又有何關係?為何開天闢地的不是天公呢?何以有這種文化的篡奪現象呢?這跟西洋的開天闢地有很大的不同,讓我陷入迷惘。不論對玉帝或是文化。因此,我就寫一張訴牒上達天聽。 玉皇大帝座下左右賜鑑 敬愛的玉帝,想寫信給您已經很久了,我真的有些忍不住呢?因為我有很多問題不明白,必得請教您,請您開愚解惑。我的生命是您所賦予,命運是您所安排,今天誠惶誠恐寫信給您,是否在命盤裡面呢?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您保持一種創造性的模糊,您的身分沒有明確的被演繹,在人世間又沒有代言的兒子,因而產生情感斷裂的危機。您高居在凌霄殿上,怎麼的開天?怎麼的闢地?我一點也不清楚,只知道盲從的敬畏您、膜拜您。這樣害了您,也誤了我。 古往今來,您是駕馭者、支配者,多少君王在南郊祭拜著您,累世的庶民祈求著您,天上地下唯您獨尊。但是您缺少溫婉的人情、甜美的氣氛、快樂的團聚與優美的音樂,您走入了人心,但沒有走入家庭,缺乏文化性的創造,這是您根本的危機。幾千年來多少才智之士,都把您拱在天上,沒有讓您下凡,跟庶民打成一片。 因此,大家怕您,有求於您,打天下者打著您的旗號,想作大官、發大財的有求於您,卜休咎禍福的有求於您。歷史上聰明才智特高的人揣摩上意,忖度您的意旨,發明了四柱八字推命及紫微斗數。 玉帝大人,您的能力不止於此,您被誤導誤用,讓世世代代的中國人都在命運裡打轉,掙脫不出來。因此,不僅缺乏文化的創造力,還作繭自縛,跟佛家業力與輪迴結合在一起,就成為您的天命,與加諸人民的桎梏。 玉帝大人,這種文化把您窄化了,缺乏一種開放性的胸懷與仁慈的思想,您想每一個有求於您的人都是為己,要知道自己的前途與禍福,沒有想到奉獻與利他。拜天公蜂擁搶頭門香搶得摔倒,攘利爭先,都是自私的表現,但是您會保佑這種人嗎?難道您也這麼的狹隘?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根本,儒家思想盤踞在廟堂上幾千年,深植在讀書人的功名利祿心中;陰陽的天命思想,根深柢固的烙在每一個中國人的腦海裡。一個缺少智性、仁慈、創造性文化論述的民族,不知不覺的走進自己構築的死胡同而不能自拔。 玉帝大人,為了避免被外人文化控制,我懇切的祈求您,多降生一些才智之士,重新來演繹、接軌、創造您的文化與事功,即使從開天闢地起始都可以。假如您有這個能力。 玉帝大人,您知道我是敬愛您的、崇拜您的,為了樹立您的主體性與權威性,不能再這樣迷迷糊糊、馬馬虎虎的過日子,請您發揮智慧,探頭看看人間,作一位全能的主宰者。小民剖肝瀝膽講了這一些不入耳之言,完全為了成就您的英名,冒犯威尊,伏請鑑原。 謹此 拜聞 李福井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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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迴百轉為那樁
──可憐可憫的情感 巴赫金生前自認是個哲學家,但他的語言論述是那麼精彩,也合該被世人「誤認」為語言學家、文學家,甚至是人類學家。他批判傳統語言兩種派別「個人主觀主義」和「抽象客觀主義」,指出其共同缺陷都是沒把語言置於社會層面考察,以致脫離生活場域那種活活潑潑的語言真象,而淪為僵化的語言體系。他因此運用社會學方法探索諸多語言現象,即在人際交往中,具體語境中活生生的說話者的語言特徵。他並且據以分析了俄羅斯大文豪杜思妥也夫斯的小說語境。 寫到這裡,我便不禁想起杜氏那篇到目前為止,讀之最震撼我心,最讓我掩卷為之深深太息的《溫柔的人》了。 猶記得自己讀完該文,宛如遭雷殛般,呆坐案前,內心況味難以描述。稍回神過來,勉強溯往,彼刻有的是一股深且巨的驚懼及悲哀。 杜思妥也夫斯基寫《溫柔的人》時五十五歲,在一八七六年;我拜讀該文在民國六十五年,時齡二十五歲。不論資質、閱歷、年紀或時代,相差都如此懸殊和遙遠。而且還隔著兩重的迻譯語言,但我卻立刻領受到那股原作者欲傳達的力量。巴赫金創見的「超語言學」理論係建基在社會學,但我以為,或不如把語言學方法論建立在人性論之上,即如杜氏和我溝通相契的中介物與其說是語言或社會,毋寧說是人性來得更中肯。換言之,語言終歸是一種人性的發皇及表徵,說語言,終要歸趨於人性。而談人性,便不能不談那占人性這區塊絕大要角的情感。 《溫柔的人》小說寫個當舖老板以一種謎般的奇特心理折磨著,或說愛著,自己的妻子,直到她有一天絕了望,手握聖像跳樓身亡。故事從他的回憶開始,他回想著這段日子以來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那樣對待妻子? 他不明白,而我藉佛教之助,影綽綽明白了這一切的徵結,那就是—「無明」。佛陀反覆開示著這項人之所以會來到的因子,或直說,或譬喻。但倘若容許我用自己的話語來說,我會說,無明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因之因。分明是自己摯愛的人,但自己卻讓對方如此痛苦。為什麼,這一切不知道,不可解。 不久前,縣長夫人吳麗鳳在某個聚會談到她的戀愛往事。求學時代她和如今的夫婿李炷烽縣長交往。一次約會回家,父親嗔罵道:「又去找那個『昌囝』啊?」分明是個優質青年,敢情父親也早已中意在心,但他偏要出之以反向的語言。我試著幫他分析了一下,那即是我們老一輩人慣講一種迂迴曲折的「反話」啊,這或有一大部分還落在社會學層面,再問為什麼偏要講反話,偏要用氣恨來表達,或說藏匿親契呢?那是他羞於赤裸裸拋露出自己正面的情感啊。而這又是為什麼……呢?這裡,就晉入人性最終的領域了。這時我們就只能回答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碰見了「無明」。 李白〈廬山遙寄廬侍御虛舟〉詩裡有這麼兩句話:「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人要是吞服一顆丹丸,便能立刻到達無有世間無明情感的境界,那當然好,只不過這終究是夢想。不妨再說一遍,因為人的生成正源自於無明啊。當舖老板邊傷懺痛悔往事,邊仍然不失任性地說:「我是一個謎。這個謎就是我的王牌。」《溫柔的人》這篇小說必須和杜氏的另一重要著作《地下室手記》併著讀。《地下室手記》中那位「身懷惡意」的地下人,和《溫柔的人》的任性當舖老板事實上是同一個人。「惡意」和「任性」使我們自由。使我們不致像是一個個被按的鋼琴鍵。即便這又使我們淪入另一種不堪的景境。 杜思妥也夫斯基的意思約莫如此,但佛教告訴了我們,世人根本無明,無明於人終屬不值。無明,有情、眾生、癡、煩惱、任性、心、識,莫非都是同性異名的事物。「可憐身是眼中人」,我們都受制於癡闇,受制於千迴百繞的心,受制於可憐可憫的情感,人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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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不小,小不可輕
東吳陸遜大破蜀兵於琥亭、彝陵,劉備奔回白帝城,染病不起,病情漸漸沉重,自知不久於人世。於是,速請諸葛亮從成都趕來,交代後事,並取筆寫了遺詔。遺詔是給太子劉禪兄弟的,其中有一句話,流傳千古,成為名言,那就是:「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假如劉禪繼位後,時時謹遵先王此句遺訓,自我策勵,身體力行,說不定不至於成為亡國之君。 話說某報社一位女記者,約了一位知名教授採訪。他們約定的是一個兩小時左右的長談,沒想到談了不到三分鐘,教授就很有禮貌地中止了這次採訪,弄得女記者十分尷尬。教授之所以中止了這次採訪,是因為女記者當著他的臉,把鞋脫了的緣故。女記者知道後大吃一驚!原來她只要不走路,坐下時總習慣把鞋脫了,讓腳輕鬆一下,沒想到這個小小習慣,竟然誤了大事。所以沒聽說人被山絆倒,只有被石頭絆倒。小事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小。 所謂「積薄為厚,積少成多」,<法句經>云:「水滴雖微,漸盈大器」。任何大都由小而累積聚成,大善、大惡都是由小善、小惡所構成的,偉大的事功都是由小成就慢慢構築成的;小小的洞隙,也可能使堤岸決堤,造成大害。所以說「小事不小,小不可輕」,「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小,也代表著無窮希望,無量前途。佛陀說,世間上有四種看似很小的東西,卻是不可輕視的:「一、小小火苗;二、幼小小龍;三、年少王子;四、年幼沙彌。」因為「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小火苗,可能釀成大火災;小龍會長成翻江倒海、興風作浪的大龍;王子成為國王,可以造福萬民,或遺禍百姓;小沙彌,假以時日,可成為教化眾生的人天師範,這都說明小不可輕的力量。 美國費城浸信會教會門口,有一位小女孩,因不能進主日學教室在啼哭,牧師看見了這位衣衫破舊的小女孩,牽起了她的小手,帶她走進教室,找個位子,讓她坐下上主日學,這位小女孩非常感動,她低頭虔誠許了願。兩年後,在貧民窟的小女孩,因生病而死亡,小女孩的父母知道她生前,常常到教會上主日學,於是請了牧師來幫小女孩舉行告別式。牧師發現小女孩的一個破舊錢包,裡頭存有五毫七分錢,歪歪斜斜寫了一張字條:「這是獻給神的,要把小小的教會建得大一點,讓更多的小朋友能上主日學。」牧師看了禁不住放聲大哭,這件事傳了出去,有一位地主,要以五毫七分錢的價錢,將一塊地賣給教會建教堂,如今這塊地已成為三千三百人教會主日學大樓,小女孩費盡全力到死前才存了五毫七分錢,我們實在沒法想像那麼少的五毫七分錢,卻能成就如此大的事業。可見大事業、大成就,不一定是大人物才可完成的,任何人都不能小看自己。 佛家勸人行善除惡,莫因善小而不為,莫以人小而可輕,滴可成泉,涓可成河,任何事物由小累積成大,雖然大可能會帶來較多榮耀,也較引人注目,但沒有小默默的在背後付出,如何成就一番大事業。因此我們要有「小事不小,小不可輕」,「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來自我策勵,自能安身立命於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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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島情事
該以什麼樣的角度來判別島與島的關係,誰是主島?誰是離島?誰是誰的母島?我想共通之處:環海而伺。島嶼的形成便成為一種自適、獨處之必要,無關乎面積之大小或凸出水平面高低之別,島就是島。 最早認識自己身處在一座孤獨島嶼時,是在搭船離開島嶼的航行之初。十六歲,青澀、靦腆,似是而非的年齡。暮色滄茫中乍見島嶼的輪廓,確定左右兩端明確的邊際,與廣袤的海洋明確分野,這就是我們成長的島嶼。更早之前,也曾在學校的遠足或是逢大年初九才得以登上太武山頂峰,遠眺視野的極限。但總是風大、人潮擁擠,無法坦然的確認島的周邊,況且那樣的年歲尚無離開島嶼的念頭,也不太在意島的幅廓,只是隱約望見更遠的彼端,等待「反攻」的大陸山河,無邊無垠。 隨著年歲增長,陸陸續續得以走訪各個不同離島的面 貌。除了馬祖和烏坵,和我們有著相同境遇的戰鬥之島,就算想去也遍尋不著出海的路徑。 年輕時受到報導文學所牽動,特別迷戀於澎湖的離島事,先後在不同的季節裡,多次登訪這座狹長、枯荒、空曠、隨處可以近臨海域的美麗島嶼,又因其擁有諸多離島而牽引出種種不同的遐想望安、七美、吉貝、桶盤……。秋冬之際,探訪澎湖最是撼動人心、記憶深刻。年輕、活躍的心,挑戰漫天風沙、追尋荒蕪的浪漫情境。騎著租來的機車環島飆遊,享受無拘無束的快意。民國七○年代的澎湖,車少、樹少、人少、風大、炎陽,迎面襲來的強勁季風,如千軍萬馬之姿,隨時都有被推進滔滔巨浪之中的驚險,對於從小就無法臨近海岸的我,海是另一面急欲探尋的幻夢之鏡,想像、編織著種種關於海洋的可能。而澎湖彼時就有著方便的飛行航線,比南下墾丁或花東海域快 速而便捷。最後一次從澎湖搭乘黃昏的末班飛機,飛返台北。第二日,同樣的航班在接近外海時掉落海裡,也結束了我對於澎湖的迷戀。 二○○四年因參與文建會策劃的烏坵影像展,初識來自烏坵的奇女子高丹華,被她充滿生命力的勇氣與熱忱所感動,檢視著新舊雜陳的記錄圖片,第一次驚訝於國境之內,還有著比金門島鄉更為悲慘命運的離島;一個幾乎要被遺棄的孤涼之島。先天不良的地理條件,又夾雜於大時代的動盪亂局,成為爹娘不愛的兩岸孤兒。然而島上卻有一群誓死守候著故土的老兵與島民,與時代進行著一場沒有未來的奮鬥,這是島嶼族種與生俱備的堅毅性格吧。經過審慎的討論,我 建議以「邊境之境、離島之島」為展出主標題,高小姐認同這樣的訴求。我深刻的記得在展覽開幕式,資深作家丘秀芷女士因激動而顫抖的聲音,泣訴她參加勞軍團初次踏上烏坵島時的撼動:「……面對著一座黑色荒涼的島嶼,黑壓壓的一片土地,簡陋貧瘠的生活條件,無法想像島上的人們是如何的生存著 啊……」。 國境之南的小琉球則展現出彷如南洋島系的慵懶與閒散風姿,是一座小巧、熱情洋溢的海島之鄉,貝殼沙灘、熱帶魚族、豐富多樣的新鮮海產、啤酒檳榔、卡拉OK、舢舨、遠洋漁船、黝黑閃閃發亮的漁人膚色、湛藍到讓人隨時都想潛入的美麗海水。因為服海軍役期而結識的朋友,反是在退伍之後成為仿如弟兄般的情誼。每年夏冬二季,想盡辦法騰出忙碌的工作,衝到南方享受無憂的閒逸,順便曬曬台北的蒼白與鬱悶。緊臨屏東、這座以討海為生的小島,提供著台灣 本島終年不輟的新鮮「沙西米」。與海搏命是討海人的痛,特別是遠洋漁帆,短則三五個月,長著達一年半載。昔時在島上結識的多位討海弟兄,後來多位僅剩孤兒寡妻。對於命運,他們自有逆來順受的胸襟,「誰叫咱是討海人,朋友消失了,妻兒仍要討生活,還存活的人義無反顧互相幫忙,照料老小……」朋友平靜的說。 一樣有著南洋風情的綠島與蘭嶼,除了美麗湛藍的山水,更多了關於原住民生態的特有文化風情。但也都面臨著因過度建設開發與觀光而衍生的環境變遷。要拼觀光或是保存傳統,一刀兩刃,都是難解的衝突。我們的島鄉,不也正面臨著同樣的窘境嗎?新建設埋葬了舊記憶,海的兩邊都是群樓簇擁的現代化都市,如何為這個徘徊於保有豐富傳統風情的閩南島鄉,確立一個可以存活,並且與世界競爭的「海上公園」? 離島人之所以特別對於島嶼有深厚的情感,應與地理的屬性有重要的關係吧,四面皆海,島民彼此命運相戚,不同於大陸型城鄉分野的不確定性。人,一旦離開了母島,便自然而然的遙想起關於島嶼的種種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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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
以下事的確令人匪夷所思,連自己都很難相信! 十五年前,就讀研究所時,有位教作業研究課程的王姓教授,聽他說,他們從小就經常搬家,有時三樓搬到十樓,有時東區搬到西區,短則幾個月搬一次,長則一兩年搬一次,因為他父親是有名的風水大師,會觀地理地氣,居家總選在氣運旺盛之地,故兄弟姊妹五人,都為國內外知名大學博士;據王老師說,《銅涵經》是中國有名的地理風水書,但從唐代後,皇室害怕龍脈被破壞,因而恣意竄改書中內容,致使流傳下來的經書訛誤甚多,而他父親王X玄研究風水六、七十年,以勘誤《銅涵經》為畢生職志,歸納了許多觀地理風水的準則,並且屢驗不爽;此外,聽說王老先生還能通靈。 王老師家學淵源,對地理風水的了解自不在話下。我有位學長跟他一塊研究開發了一套相關電腦軟體,論文也是有關這一方面的,我曾經大略看過,只記得裡頭好像有提到什麼男女福元命卦之類的,學長曾經問我願不願意接棒,也跟王老師做這一方面的研究,基於「理性」認知,最後我並未找他當指導教授,不過和他倒還熟識。 去年底,我以「要白天,還是黑夜?要前進,還是後退?」、「請給良心留一席空間」等訴求,參選縣議員(雖然,最後只拿到二百五十六票,但我還是滿懷感謝)。去年十一月十八日,我陪同土地受害家屬,拉著「捍衛土地,還我家園」的布條,從民族路遊行到縣政府前抗議。雖然一心想為受害家屬做點事,但心裡頭確實也不無想藉著抗議來營造選舉話題的私心。 為了新聞效果,和部分土地受害家屬商議後,決定要抱著「神主牌」到縣府前面抗議,以突顯土地被侵占而致使祖先連容身之地都沒有的事實。可是,我卻輕忽了一些民間的禁忌,或者,老實說,我根本就不相信那些神主龕裡或神主牌上真會有歷代祖先的神魂!何況,我暗忖這是在為土地受害家屬伸張正義,祖先們如果地下有知,焉能不同意? 選後,怪事接二連三。以往,我幾乎是不作夢的,就算有,醒來後也會忘得一乾二淨。可是,選後我連續做了好幾天的夢,夢境大同小異,都是三位長鬍鬚的阿公安慰我別灰心,要我繼續努力協助他們追討土地。起先,我料想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後來,夢竟然還會連續,對話情節也都十分清晰。我在夢裡發脾氣,對他們說:「你們一直找我有什麼用?應該直接找那些壞蛋算帳、讓他們得報應!」白鬍鬚的阿公聽我抱怨,就用金門話唱誦:「太武山頂講分明,善惡哪通沒報應,眼觀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 年後,王老師和他父親王╳玄第一次來金門,我陪他們遊太武山。走到忠烈祠前,老先生對著我微笑點頭,我也禮貌性的報以微笑,但他的眼神似乎並未落在我身上。他用很低的聲音問我貴姓,我連忙回答姓顏。他每走幾步就點頭微笑,起先,他一點頭,我就跟著點頭,他一笑,我也跟著笑;後來我心想,他的精神是否異常?「您貴姓?」老先生又問。我想老人家莫非聽力退化,剛剛沒聽清?故再次大聲回答姓顏。這時,王老師拉了拉我的手,低聲跟我說:「他不是在問你」!我不明白,不是問我,那是在問誰?我瞪大眼看著老師,他用中指靠在緊閉的嘴唇上,示意我別說話。我心想,老先生大概是得了老年癡呆症吧? 一直等走到「毋忘在莒」時,老先生才又開口。他說,他們三個都姓王!我問是誰?他回說:「三個長鬍子的,你一下車,就一直跟著你。你不是在幫他們追討土地嗎?」。我想開口,老先生伸手制止了我。他說:「我知道,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凡昧著良心,侵人土地的,一定會有報應。有三家會斷根絕後,七家厝內有人會起肖(發瘋),二十一家會出傻子。紅紅花也會落入地,青青草也會變乾,這世間,良心是無法度計較的!」 那一個下午,我心情沉重,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下太武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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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哥華搶救報人事件簿
––又見弦,想起羅老總 「島之外還有島/海之外還有海/蔚藍之後季節風/以豪雨洗滌了/大地的憂傷……」詩人弦在台上朗誦蔡振念〈失落的島嶼〉;我卻在台下翻著蔡振念的另一首詩〈南洋讀郁達夫〉:「江南到南洋,你走了/一生的時間/毀家紀事,映霞/也無法相隨/孤獨的生,孤獨的死/埋骨的他鄉算不算故鄉?繁華的人聲車聲/那裡還有你的背影?……」 四月八日,周未下午,台北誠品書店信義店,第三輯《金門文學叢刊》發表會,原以為可以見到蔡振念的,有他一本詩集《水的記憶》。瓊林人,威斯康辛大學東亞文學系博士蔡振念,寫過一本專著《郁達夫》,現任中山大學中文系主任,前年十一月他邀我到中山大學文學院演講「報導文學之寫作」,想利用空檔和他聊郁達夫,為了趕日落前的飛機,西子灣匆匆來去,未能如願。 那裡還有你的背影?沒能見到蔡振念,意外與弦再相逢。「金門的夕陽怎麼落到『共匪』那邊去了!」回憶在下坑站哨望著移動的落日,弦有著詩人獨有的詩觀察,「連晚霞都分兩邊!」 不知是誰起哄,加上李炷烽縣長的現場邀請,「我願意入籍金門!」與鄭愁予、洛夫同列台灣當代十大詩人的前《聯合報,聯合副刊》主編弦,這一句「誓詞」,成了金門文學發表會的焦點,然後他又背向我,「楊樹清的父親是來自大陸的老兵,算是一九四九年後最早落籍金門者。」 「羅老總好嗎?」八年來每次見到從加拿大溫哥華回台北小住的洛夫與弦,我總會向他們問起羅老總的近況。 一個總編輯,幹到大家熱愛他、擁護他,不惜放棄專欄寫作,聯名上書報老板留住他。羅老總走而無憾了! 甄妮唱紅的一首廣東歌曲〈何妨再醉這一杯〉,填詞人羅鏘鳴,一九四八年生於香港,是詩人,也是報人。青壯時期進入金庸創辦的香港《明報》擔任編採工作。在中文報界建立不畏言、敢批判,有著知識分子自覺、良知的《明報》,幾度易手,後來由馬來西亞商業鉅子張曉卿買下,並在加東、加西、紐約、落杉磯等建地海外據點,羅鏘鳴以其新聞長才,先後出任加東、加西《明報》總編輯暨執行董事。身處白人為「主流」「白流」的報業環境,海外辦華文報大不易,羅老總帶領不到一百人,日出二十大張、三十大張,要在時差時效中兼顧兩岸三地新聞,要聚焦主流社會、華裔社群,憑藉專業與熱情,殺出一條血路,《明報》在加拿大堪稱中文報紙第一品牌,不只吸引香港基本讀者,也拓展了來自中國、台灣的讀者。一九九六年至一九九九年我在溫哥華三年,天天讀《明報》,又從讀者變成了作者。 也許因詩人、作家出身,羅老總格外重視副刊與專欄,他力排眾議在加西溫哥華《明報》開闢《明筆》副刊,又堅持每天維持一個大版專欄,他也認為專欄不應老是由香港人執筆提出觀點,必須打開視野,有中國、台灣作家的聲音,於是,他邀請當時客居加拿大溫哥華的洛夫、弦、陳捷先、古華及我等人加入專欄筆陣,又把七百字左右的專欄稿費提高到每篇七十元加幣,(時折合台幣約一千四百元),「至少可維持你每個星期的買菜錢。」羅老總曾幽默對我說。 文人辦報的堅持,從不干涉作家言論,即使批評自家報紙,在市場導向及人事鬥爭的紛雜氣氛下,羅老總顯然承受不少來自報團高層的壓力。有次我寫了篇〈懷念高信疆〉,寫當時辭去《明報》集團編務總監的台灣文化人高信疆,文中引了一段話「高信疆這條猛龍過不了香江?」這篇文章引來《明報》高層的嚴重關切,給羅老總帶來困擾,我自動「請辭」,專欄寫作羅老總只一句話「繼續寫!我承擔」。 堅持專業、堅定報人風骨的羅老總,不逢迎、不拍馬,在人事紛爭中吃了暗虧。一九九九年初報社傳出要撤換他,羅老總也早擬好辭職書。我們幾個專欄作家串連好,「搶救羅老總!」搶救不成,集體退出專欄寫作,還管他甚麼「買菜錢」。在羅老總極力勸阻下,包括前香港嶺南文學院院長梁錫華、前台大歷史系主任陳捷先、前政大西語系教授馮奮、詩人洛夫及弦、中國作家古華、香港作家陳浩泉、盧因、阿濃以及我在內十個專欄作家,一九九九年七月十日還是聯名上書到馬來西亞給《明報》集團主席張曉卿,大家推舉弦及我草擬聯名信內容,信中先肯定了張曉卿主席對《明報》的用心及他那句「明報不是我一個人的報紙,它是大家的報紙」宏論,再羅列出羅老總對加西《明報》的具體貢獻,最後一段寫道:「羅氏的辛勤努力及卓越領導是不可分割的,他對明報的貢獻,無人懷疑。如羅氏離職,不但是貴報系的損失,勢將影響此間華人文化社群的凝聚及向心力,為弟等所不欲見。」 這封信是否發揮了作用?其實不重要了,因為羅老總辭去之心已決,我們這些個專欄作家在發信的同時已打著停筆收山了。我們只是要表達對一位敬重文人、無私無我報人的真心感念,同時為華人社會見證一段歷史罷。 又見弦!又讀到四月七日《金門日報》頭版頭條「李縣長:金門日報園地完全公開不會有任何預設立場——鼓勵各單位主官管勇於就社會議論提出說明,澄清並重申個人從來都不會干涉介入媒體」,在媒體弱智、亂象的今日,在《金門日報》亟思轉型並已讀出新意的當下,李縣長如同報人的一段諤諤之言,讀之心有所感。從溫哥華到金門島,島與島,真理沒有假期,報人的良知沒有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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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楊心宜到蘇桓模
上禮拜我寫了一篇「金門日報沒人看?」雖是疑問句,但應當以肯定句來讀才對啊!意思就是有人看,至少我有在看,不只看,還因著網頁之便,偶爾存起來做檔案,當思想起「赤土濃蔭」(翁翁的用語,我覺得好,所以偷用一下!)裡的故鄉人故鄉事,時加回味,也不失為一種慰藉吧! 遠的不說,二○○四年十二月十五日的「小學生園地」,刊載當時湖埔國小五年級楊心宜小朋友的一篇<給媽媽的一封信>,我不僅自己看了好幾遍,也推薦給我的好友、我的甥姪輩們看,因為寫得很真情很動人啊! 「親愛的媽媽:感謝您,把我生下,養我長大,雖然您走了,離開了我們!不過我們不會忘記您,記得以前您常常煮好吃的菜給我們吃,買漂亮的衣服給我們穿,一想到這些我們都好傷心,因為就少了一個人煮飯給我們吃,家事也少了個人幫忙做,更少了一個疼愛我們的好媽媽。 很多人叫我要更獨立,我已經在學習獨立,自己幫忙做家事,教妹妹寫作業……等許多的事,因為我知道,家裡的人都很愛您,因為他們在您走的時候都哭的很傷心,我也是,我覺得很不公平,您幫助了好多人,工作認真,學習事物也很快,為什麼偏偏您這麼年輕就走了呢?……女兒心宜敬上」 隔年,同樣是金門日報出現的標題,三月十五日:「盧標捐地,賢庵里社區辦公室動土」。三月二十五日:‘蘇桓模夫婦慨捐百萬,獎掖大同之家院童上進’;這一天,盧標叔的長子盧禮宇E來了一封郵件: 「在耶穌受難日假期的今日,蘇董的百萬善舉令我翻出這兩段文字來細思: 施比受更有福--聖經上說:「不可為自己積聚財寶在地上,因為有蟲蛀,也會生鏽,又有盜賊破門進來偷竊。要為自己積聚財寶在天上;那裡沒有蟲蛀,不會生繡,也沒有盜賊進來偷竊。你的財寶在哪裡,你的心也在那裡。(for your heart will always be where your riches are.)”--Matthew 6:19-21 --財佈施,法佈施,無畏佈施是大乘菩薩三佈施-- 佛經上說:「若菩薩不住相佈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金剛經妙行無住分第四 。為蘇董福深德厚的大菩薩行,致禮!讚嘆!」 蘇董,就是蘇桓模(本名蘇德明),和我金中同屆不同班,來台以後時相往還,才從點頭之交變為好友。而在我最困頓的時候,我一度是他員工名冊中的一個,十分享受了他的幫助。蘇董的事業成就,極盡辛苦打拚來的,這不必多說,我們一群朋友,每逢新年,總要挑個日子到他家聚一聚,正正經經地回顧、討論一年來的歡喜哀愁,不像是喝春酒,倒像是開檢討大會呢。 說著說著,我是否曾在去年的聚會中提到楊心宜的文章呢?大約是有的!而記得特別清楚的,是禮宇開講史蒂芬‧柯維(Stephen Covey) 的新書《第八種習慣:從效率到偉大》(The 8th Habit: From Effectiveness to Greatness")什麼叫偉大呢?柯維說:發揮內在獨特的聲音,才是導引我們去成就有價值的事業、真正走向偉大的起點,而最後,它也會激發他人找到屬於他們自己獨特的聲音(Find your voice and inspire others to find theirs.)。 從楊心宜的心,到蘇桓模的情,難道不是一種可喜的因緣嗎?對於所有瞭解奉獻的真諦而付出實際行動的人,我只能致禮!讚嘆!對此時此地的金門日報來說,也要‘當作如是觀’才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