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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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沉默的厭勝物
對我來說,一生最重要的是什麼?我想是安全感,以及在這個土地上的自尊與自由。我既敏感又畏懼傷害,熱情與冷漠,吝嗇與慷慨,自私與利他,結合在同一個體之中;我有時對世界充滿好奇,喜歡冒險,浪跡天涯,有時又膽怯的、率性的躲在家鄉,在鄉土遇見天然、狂野的自我。 坐在老家門口埕,可看到牆上有兩塊石敢當,小時候我總是盯著這兩塊石頭,胡思亂想,為什麼這塊石頭有名字?姓石名敢當?希望住在這棟房子的人,可以如石頭般勇敢擔當?還是希望石頭為我們阻擋苦厄? 成熟了,長大了,我才知道石敢當是厭勝物。厭勝,意即厭而勝之,用法術詛咒或祈禱以求勝過厭惡的人、物或妖魔鬼怪,原本是一種巫術儀式,後來民間轉化為對禁忌事務的剋制,以驅邪制煞、趨吉避凶,因此,厭勝物在民間習俗,具有辟邪、制煞功能的效用。 金門聚落的房子密集,縱橫交錯,為了怕被沖到,保護措施就是設石敢當,阻擋傷害,與居民視為聚落守護神風獅爺一樣,均被賦予鎮邪、止煞的威力。整個前水頭只有三處石敢當,我家門外就可以看到兩個,這與我家的房子風水有關,花崗石板陰刻石敢當三字,鑲砌在前屋的後寮牆上,一是巷沖,另一是門沖。其中「石」上,常常會多刻一點,石敢當必須經由法師或道士開光,才具靈力,石上多一點,為了開光之後,用朱筆取白雞的血,加以敕封。 寫作遇到瓶頸時,我會帶著心中的糾結,漫遊前水頭聚落,一邊梳理雜緒,一邊探察厭勝物,我擔憂自己不能夠從心所欲地完成創作,需要借助外在的神秘力量。厭勝物,區分為人身、儀式、時間、空間厭勝物四種類型,其中以空間厭勝物最為常見,如廟宇五營、石敢當、八卦牌、山海鎮、劍獅牌、照壁、風獅爺……等,又因其設置,又分為聚落厭勝物、廟宇厭勝物、民宅厭勝物三類。 黃氏小宗祠世澤堂前,設有照壁,以短牆形式達到遮蔽、屏風的功能,希望將邪祟擋於照壁之外。繞進黃氏小宗宗祠巷弄間裡,我發現有尊鑲在牆壁裡的風獅爺,型態無法完整辨識,鎮風驅邪的威力依然,而且蘊含著凝重的鄉土情感與清晰的文化符號。再散步至黃厝頂十八支樑古厝周圍,若屋宅位於路沖處或直對任何之物,就會發現瓦將軍、八卦、太極等,這些厭勝物外在透著冰冷,內部卻洶湧著熱量,安穩我惴惴不安的心思。 特別留心瓦將軍,相傳是蚩尤的化身,呼風喚雨,具有率領魑、魅、魍、魎等妖魔的本事,後人據此將蚩尤塑像安置屋頂,永鎮家庭,平安如意。寫作時,難免墜入回憶無法自拔,像是把生活打開一個缺口,風長長地吹來,火苗徐徐地溢出,心緒起伏,在文字中找不著出路,此時,瓦將軍騎馬彎弓、狀甚威猛的姿態,鎮煞六神無主的時光,讓我將縫在心頭的故事輕輕摘下,慢慢書寫。 風起了,雨下了,葉黃了,三百年來這些厭勝物逐漸淡出常民生活,燦爛早已蕭瑟,躁動歸於沉寂,依然忍不住回頭去看。我的情感沒有改變,歲月滄桑,不要怕,不要怕,這些沉默的厭勝物為我制煞生命中的苦厄,撫平風瀟瀟雨淋淋,讓我無懼前方的危險和痛苦,庇佑歲月靜好,天地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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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部有關「老師」的影片
有一部影片,是1982年出版,由吳念真、小野編劇,且經教育部評定為優良教育片的國片,我一直是久聞其名,但未有機會好好的觀賞,直到有一次在台北的二手書店裡看到了它,即使它已是老片了,我仍買下它,回家後慢慢的看,看著看著,心中有了一些感動,「改變」真的不是短時間可以做到的,尤其是要營造「善的循環」,這部片子是「老師,斯卡也答」,我看了三遍。 「斯卡也答(達)」是「再見」的意思,直接譯音自新竹苗栗山區的泰雅族語。萬大村是一個山地村落,村民以老人和小孩居多,生活依賴種植山產,醫師蔡懷仁(本地人)、修女史心慧(教會派來)是村裡少有的有識之士,眼看著村中的許多問題,希望從教育著手來改善,新來的小學教師陸碧蓮從不適應、內心掙扎到願意加入改變的行列,看得出她已愛上村裡的一切,偏鄉的孩子有些表現或許不及都市的孩子,但他們的真心真意很多時候是自然流露的,當陸老師要離開他們到山下的學校時,他們說「以前的老師我們給四個燈,現在我們給您五個燈!」 「斯卡也答」的副歌又在耳邊響起:斯卡也答,斯卡也答,走過郵筒,別忘了捎信來,斯卡也答,斯卡也答,走過山下,別忘了上山來。金門,是離島,是偏鄉,但也是我們的故鄉,不少人也願意留了下來。 另一部影片是「老師,你會不會回來?」8月25日上午在台開金獅影城看的,2017年9月29日在台灣上映,是一部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南投縣中寮鄉爽文國中教導主任王政忠獲得Power教師全國首獎、Super教師全國首獎和師鐸獎全國獎,劇情以他公費分發到校為背景展開,當他看到偏鄉缺乏教育資源的窘境後,一度想調回都市任教,卻因為一個重大事件讓他決定留在偏鄉「翻轉教育」,那就是「921大地震」。大地震後,我在花師上「團體輔導」課,不少同學哭得唏哩嘩啦的,有人的家從一樓瞬間成了地下室,有人的孩子摸黑找冰箱的東西吃,聽了怎不讓人鼻酸? 偏鄉的孩子好動,於是真的要「處罰」不要叫他們去跑操場,當他們的心思沒在學習上時,要先引起他們的學習動機,「物質」上的誘因只是初步,當他們學習的態度對了時,目的就達到了。一個人要改變一群人是困難的,當一個一個的有心人要改變一群學生可能就簡單多了吧! 教育之道無他,唯愛與榜樣而已!猶記得當年剛修完學分,聽到同學們討論未來的任教學校規劃時,我聽到有位同學說要去「綠島」,因為「離島」的積分高,但現在她卻一待就超過15年了,我還經常在臉書上看到她與孩子們的歡樂照片;還有位學長,第一年到離島的離島去服務,他也一去直到現在,二十幾年的歲月都奉獻給那裡的孩子們了。 教師節又快到了,是否有想起哪位老師了呢?有些老師對學生的影響深遠,有些老師和學生是「亦師亦友」,一樣可以關係持久,教師節,該是向久未聯絡的老師問候的時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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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善的光輝
祖籍金門東堡的馬來西亞傑出企業領袖、教育家、慈善家丹斯里楊忠禮博士於2017年10月18日與世長辭,眾人不捨。各地學校、社團、機構紛紛為他舉辦追思會,備極哀榮。他的一生,奮鬥不懈,誠信待人,飲水思源,富而好禮;對海外金門鄉親的照顧,不遺餘力;同時也慷慨挹注金門故鄉,做出相當大的貢獻。他的夫人、教育界出身的潘斯里拿汀斯里陳開蓉女士繼承了先生的慈善精神,持續為華社的團結、中華文化的發揚,盡心盡力。 2018年9月5日,為表達對(已故)雪蘭莪金門會館永久名譽主席丹斯里楊忠禮博士對雪蘭莪金門會館的厚愛和關懷,以及造福金門子弟教育及同鄉福利,金門會館永久名譽主席潘斯里陳開蓉女士特別捐助310萬馬幣(約合2,300萬元新臺幣)協助設立「丹斯里楊忠禮、潘斯里陳開蓉協助雪蘭莪金門會館慈善基金」。 這筆慈善基金涵蓋層面廣,更完整地照顧了馬來西亞金門鄉親子弟,並以年度方式,給予以下5個資助專案:(1)贊助雪蘭莪金門會館會慶1萬馬幣。(2)贊助農曆新年期間施贈貧老活動5千馬幣。(3)獎助品學兼優中學畢業生升讀臺灣金門大學獎勵金,每年4人,分別是2人金門籍,2人非金門籍,以一次性的頒發獎勵金每名5千馬幣。(4)獎勵家境貧困兼品學兼優的金門籍子弟就讀華文獨立中學,每年3名,以一次性頒發獎勵金每名3千馬幣,每名只限申請1次。(5)協助金門子弟攻讀碩士及博士學位,每年各1名,一次性頒每名1萬馬幣。 原本這個基金是預計在丹斯里楊忠禮博士90大壽時,宣佈以他和妻子潘斯里陳開蓉聯名為會館設立的慈善福利基金,無奈未能從願,如今這個遺願由潘斯里陳開蓉代為實現。潘斯里陳開蓉女士不僅是教育學專業,也非常善於管理,對於這個獨立基金的經營管理,建立了一套可長可久的運作制度。潘斯里親自委任現任雪蘭莪金門會館主席呂清便、署理主席李錫循、副秘書長許晉福、福利組主任陳良吉、婦女組主任李佩雲及正秘書長劉志山為慈善基金會的義務信託人。 金門會館主席呂清便在新聞發佈會時特別指出,由於310萬馬幣的利息尚未到期,未能得以引用,貼心的潘斯里特意另外安排,把2018年度該用到的款項,額外開出3萬馬幣支票,用以支應以下事務:贊助雪蘭莪金門會館會慶開銷1萬馬幣、2位金門籍及2位非金門籍就讀國立金門大學的學生各別5千馬幣。如此一來該基金會能即時開始運作。 主席呂清便指出:「已故雪蘭莪金門會館永久名譽主席丹斯里楊忠禮生前熱愛雪蘭莪金門會館,並在會務發展上給予高度的協助,從興建會館大廈、成立大學獎助學金、會慶活動、會員福利活動、2006年世界金門日、馬來西亞金門人記錄電影《落番》、8度空間電視臺播放「籍寶箱」的拍攝等,都不遺餘力的給予協助,讓本會館會務蒸蒸日上。」同時,呂清便說明:「楊忠禮家屬也在去年在辦理丹斯里拿督斯里楊忠禮博士的喪禮時,除了捐獻於各慈善教育團體外,也捐獻90萬馬幣給予巴生5個金門團體,分別為雪蘭莪金門會館30萬馬幣,青年團、婦女組、巴生港口金浯嶼伍德宮、浮羅吉膽金浯江會館、巴生金浯江伍德宮及浯聲協進社,各10萬馬幣。」 雪蘭莪金門會館指出:「丹斯里楊忠禮對國家、族群、家鄉及同鄉的貢獻有目共睹,丹斯里楊忠禮的拚搏精神、管理及帶領企業的領袖風範、為人處事的謙卑,以及貢獻教育的精神,是新一代的楷模。他的離世,是我會、華社及國家的重大損失。其高超的風範、熱心公益的精神永垂不朽。」 丹斯里楊忠禮博士、潘斯里陳開蓉女士的慈善光輝,是金門精神的典範,也是華人文化的最高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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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代的婚約
鸞鳳和鳴、傳宗接代,一代又一代,這除了食色性,更多的是「責任」,對自己的責任,對祖宗的責任,對人情世故的責任。 我收藏的一紙招婚入贅書,仔細探討,有許多人情世故,那是一張以普通紅紙打格線,用毛筆繕寫的字據,持家對摺成上下2片,再對等摺成5格,整張紙攤開,就是一張10個小格的紙,長30公分、寬25公分,已經超過一甲子的歲月,紙面竟然相連不斷,算是珍稀難得了。 這樣的婚約,在過去國共對峙的戰爭亂世,時有所聞,一張紙可以鎖住兩個人成為一個家庭,過一輩子,而且要信守這個,信守那個,對現世代的人來說,不可思議,而且好笑,紅紙原文頗有意趣。 開頭是「鸞鳳和鳴」四字,當作是篇題。內文漫長一串,為求閱讀明白,我加以標點斷句:仝立招婚進贅書字起見,嘗聞乾坤定位,陰陽有分,陰陽分而夫婦建。茲因坤家傳金衫,有養女傅桔,年登貳拾歲,尚未許字于人,適遇福建省永定縣人盧應諒,渡台現住址台北市城中區,年經拾貳歲,欲求佳配,爰是憑媒氏說合,將應諒入贅傅家,與傅桔結婚,配為雙美夫婦,成全宜室宜家,夫唱婦隨,白髮永拵。但傅桔家有父母雙全,貳者長上年漸高而歲漸老,其終身養瞻百年送老,種種關係,一暨全部須賴應諒夫婦擔任承當。而成婚之後,所有生男育女,一暨兩性均分,初胎不論男女,應先歸盧家入籍為嗣,不得異議。雙方憑媒議定,而應量應備出金新台幣五百貳拾元正,交予金衫親收足訖,以為是日成婚酒席禮費之需,然後入門進贅成婚。但願汝等夫婦和鳴白髮,早生貴子,庶所厚望焉。倘應諒夫婦兩人私心偏向,欲圖分居自由者,須要雙方同意,不得異議,恐口說之難憑,而書約寔有據。今特立招婚進贅書字貳紙一樣,各執其一,永遠為照。另申明若要戶口入籍時,是夫不冠妻家姓氏,此照。民國四拾年歲次辛卯農曆七月拾六日。聯婚人夫盧應諒婦傅桔,為媒人游金生,主婚人傅金衫,證婚人陳阿金,代筆人溫玉書。 時代不同,婚姻觀亦不同,招婚入贅在舊時代所在多有,那是一種時代的宿命。 民國40年是國民政府撤守台灣的初期,是物價波動劇烈的年代,那時候,政府在民國38年6月15日以四萬元舊台幣兌換一元進行幣制改革,我Google民國38年6月14日的看診價目表,皮下注射一次要2元5角,開腹手術1次要100元,大致可以推斷當時的物價,雖然日後物價時有波動。 民國40年一個小學老師月薪大約是台幣250元.,這位盧先生當時能籌出五百貳拾元的一筆禮金,或可推斷他是軍公教之類的「北ㄚ」,才有這樣的本錢。 在這紙婚約上,我們讀到舊社會夫妻對婚姻的信守、對長輩奉養的責任、對氏族延系的承諾、也讀出一份對個人自由的尊重,種種繁繁複複的婚約,換作今天,一定很多人會說何必呢?別傻了? 我捧讀這張紙,不只因為它夠骨董,更重要的是它留存一份時代價值,會讓人反思到現代的男女婚姻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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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看月亮的臉
一. 江sir:見字如意。 距離你卸下光榮的少尉排長身分、褪下驕傲的草綠制服,返回你的城市、你的大千世界,倏忽已經四個多月。聽說你插班大學考試,上了T大資工系,不枉費你長時間以來的苦讀,與流體力學積極互動感應,終於換來了甜美的果實。真真可喜可賀!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我也能向你看齊,與你重逢在羅斯福路上的某一隅。 幾個星期前,接到蘇排來信,希望我在今年的中秋節,可以邀請幾位同學到部隊與連上弟兄同歡。經過艱難的邀約遊說與反覆的聯繫溝通,並且解決最棘手的交通問題--天主教堂的費峻德副主教慷慨允諾以娃娃車來回接送與會的同學們,今晚於是順利成行。 涼風習習,月圓花好。 在你曾經短暫駐守,雙乳山的中山林的月世界的家裡,我見到了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連長、小白排長,以及只聞其名的「輔仔」,這也才弄懂了我一直以為的Paul欸其實不是Paul。蘇排由於擔任值星的關係,無法分身招待我們,在其他長官弟兄們的招呼下,我(們)依然盡情地大啖烤肉、柚子、蛋黃酥,也放鬆心情拿起麥克風,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 皎潔飽滿的月光下,孟庭葦高亢清亮的歌聲唱著: 「圓圓的 圓圓的 月亮的臉 扁扁的 扁扁的 歲月的書籤 甜甜的 甜甜的 你的笑顏 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時間 不忍心讓你看見我流淚的眼 只好對你說 你看你看 月亮的臉偷偷的在改變」 山迢水遙,你,也看到月亮的臉偷偷的在改變了嗎? 祝福你:中秋佳節愉快!大學生活順心遂意! 浯江女子1991/9/22 二. 「輔仔,我在金門家裡找到的舊照。 謝謝您當年的招待呀! 只是,照片中居然都沒有我的身影。我到哪裡去了呢?」 「哇─哇─太珍貴!抱歉您能否再多說一些故事,我有些忘記了!感恩謝謝您……」。 當年中秋同歡會留下的影像中,十七、八歲的女孩們芳華正盛。二十出頭的官兵們英姿勃發。 「江sir,你記得輔仔嗎?」 「Sure.可有聯繫辦法 自從退伍後就沒聯絡了」。 「將近30年了,聯繫上老朋友很棒。我現在在雪梨當導遊, 若回去台灣, 再約聚會。」 「那時候為了完成對你的承諾--找女同學到營區參加中秋同歡會,還費了一些心思呢!」 「哈!我很感激的。」 將近三十年後,透過同歡會照片的提點,串聯出連長、副連長、輔導長、排長們的共同記憶,再藉由臉書恢復聯繫。 「圓圓的 圓圓的 月亮的臉 長長的 長長的寂寞海岸線 高高的 高高的 蔚藍的天 是不是到了『再見』的秋天?」 步五營第三連的弟兄長官們,期待秋日裡的再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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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上不規律
我設法在島上規律生活,但按時到體育館常見不到球伴,連晚餐到城區找餐館,時不時就「店休,日期未定」,至於飛機不飛,船不啟航,郵件未到,更讓規律常常不規律。 下班,雨暫歇,開車上路,一時間欲往何處,卻讓我頗費周折,略微思量,球伴臺北出差,又想不打球也好,只是天雨又入夜,何以適之? 小島許久未雨,上次竟下起暴雨,一天雨量竟達二百餘公厘,連烈嶼這島外離島也驟雨狂暴,瞬時成災,然後,梅雨時節已過,今年明明白白是場「空梅」,若非颱風外圍環流,大概上帝也不會「雨露均霑」小小島嶼。 島上生活要規律很難,桌球球伴從滿滿二桌雙打,到如今常找不到人打,縱有固定球伴,他出差,或我返台休長假,我們都沒得打。工作上也一樣,兩岸關係影響著執勤業務的質與量,同事申請調離,原因不一而足,新人大半,老兵輪調,而事務縱然瑣碎,也得應對靈活,諸多個案迥異難為,像個小雜貨店,也許數量不多,卻空間有限,總得細瑣必察,勞逸互換,沒有絕對如此,經常必然的事。 光吃個便當就是件難事,能送來的就那幾家,若是偶或吃吃也罷,但天天如此,常叫人寧可吃個饅頭就好!雖然不滿意,但不知道為何,大部分的同仁來個幾個月都變胖了。 今夜,選了一家沒吃過的餐廳,在古厝裡,以往騎單車經過,庭院深深草色青,屋宇傾圮多年,最近整修如新,與老闆閒聊,道他們來金已十二年,注意古厝已久,打定主意租來做餐廳,卻不料叫工來做扇紗門,一個月都沒人來,我同情地回說,我瞭解! 飽餐,決定車至太湖,雨漸漸大了,惟風稍強,只得換穿短褲、涼鞋,然後套件薄外套,雨傘帶著就好,淋雨急走,微涼,環湖終究還有二、三人,一路小有積水,走著、走著,雨又漸大,半走半跑,快步入車。 小島改變不僅於今日,但我回家工作,家鄉才重又具體可親,生活島上,我試著規則,但沒那麼準確,不那麼輕易,有時我也感覺枯躁,有時也稍覺無聊,不過,山水如私有,工作、親情與休閒同步併行,也是此生難得,珍惜所有,互動隨和,我終究也在變,一如家鄉一切。 平常行禮如儀的事務,雖然繁雜,倒不難辦,真遇到了不規律的事,講了老半天,都有意見,都有問題,討論良久,真做了決定,批評與議論倒是一堆,然後,下次發生還得勞神焦慮,不規律就難以執行,也難以循例辦理,遭遇事情,波折難免,程序冗長,然後總得「再來一次」。 離島、離人、離奇事,諸多雜事都沒有規律可循,有如天氣般陰晴不定,又像候鳥般來來去去,更似雜草般割除又復生,你想規律,但總有點不同,總有些差異,規則是有,但都不會一成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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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馬祖
1982年在馬祖西莒島服役,三么是第一個駐防的據點,面對蛇島的晨昏觀察,寫下軍旅札記的首頁;一個有江蘇籍一等老士官長和授階軍犬駐防的哨所,成為島上連隊的示範點。那個交通不便的軍事管制年代,在馬祖當兵的金門人,有埋藏多年的故事,成堆的手稿筆記等待重新整理書寫。 早期國軍在金門和馬祖布署員額較多,本島與外島常移防輪調,輪調或抽籤到「金馬獎」的機會真不少。記得當初在苗栗頭份斗煥坪結訓,下部隊前,跑到營區福利社買針線包,找回來的零錢中,夾雜著一張10元的馬祖錢,即加印一行「限馬祖地區通用」字體的紙鈔。我將它挑起要換正常的新台幣,那位負責買賣的班長看一看我的兵籍名牌,馬上不加思索地回答說:「不要換啦!你很快就會用得到了!」果不其然,撥兵後立即搭火車北上到基隆韋昌嶺營區,每日同梯次兵員的減少調動,等最多日的人,馬上就知道是要候船分發到馬祖列島去。登船前的安全檢查,我被沒收一些隨手塗鴉的筆記資料,接著坐上226登陸艇到馬祖南竿,再坐2個小時的安順輪抵達西莒島,分發到海防前線據點坤坵連。 軍中接任的工作是士官長職缺行政士,從參一到參四都要會辦,政戰業務更脫離不了關係。自此在島上都會稍加留意資料裡的兵籍號碼,自然很快搜索到補給證、人事命令單上「金」字開頭的老鄉,找機會去認識聯絡,聊以慰藉對家鄉的思念和愁緒。金門籍的服義務役子弟,大多數會因家鄉正處於軍事管制區及船期航班的關係,休假時較少能申請返回金門探親,個人因軍中職務繁忙,以致二年來一直漂泊異鄉。 金門馬祖解除戒嚴的前夕,兩地的旅台鄉親曾經連手爭取前線居民的權益,多次申請愛鄉遊行來訴求金馬民眾的心聲。參與過遊行的民眾,有的出入境證從多次許可空白欄被撕去大半,僅存一格備查,警告列為禁止返鄉的觀察黑名單,隨時有取消返鄉同意的可能。 當年國防部在社會輿論與金馬鄉親的壓力下,逐漸提出金馬地區將邁向政治民主化、經濟自由化的方向,允諾先局部開放觀光。自此金馬的民主問題也成為社會的焦點,立法院立委多次向國防部質詢政策的改革及民主推動進度。1989年10月6日起,開放金馬兩處離島與台灣的電話通訊。1992年11月7日,金門防衛司令部司令官葉競榮中將、馬祖防衛司令部司令官金恩慶中將,2人先後宣佈金門、馬祖地區從凌晨起取消臨時戒嚴,實施36年的戰地政務實驗同時終止。 解除戒嚴後的馬祖,自己也找機會再度到東引、南竿、北竿、東莒、西莒等各島嶼作影像文字觀察記錄。 有閩東之珠美譽的馬祖列島,曾經與海上仙洲的金門相依為軍事前沿,相會是歷史的宿命;而在個人,緣分來自一次人生旅途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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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書房
整理書房是件痛苦的事,尤其時間拖得越長越難收拾。 由於多年來積習難改竟成了陋習,書一旦入手進了書房,就像寶物入庫,即成了難以割捨的收藏,雖然已盡量節制,但有限的空間還是很難滿足日積月累的結果,總是書亂成災後,為了在書堆間闢出一條可以閃身的通道,才不得不勉強整治。記得,前後經歷過兩次大搬風,每次都要經歷相當漫長的調整,才能恢復書房原有熟悉的適切感,像這樣,起心動念整理造成的不安與放任不理的紊亂間的擺盪,正是自己佈下的天羅地網,進退維谷的窘境真的不意外。 掙扎日久不願面對,說來是一種鴕鳥心態,前年,終於下定決心要面對這十幾年來自己設下的謎局,為的是給自己挪出一點能擺得下文房與寫字的空間。良辰吉時一到,深呼吸後開始對決,乾坤大挪移之陶侃搬磚再度上演。但動手整理後方知是難題的開始,留或棄隨時都要面對取捨,雖然生活上的層層關卡,讓人早已習慣於如何拿捏與斟酌,但面對自己一屋的書反而多所躊躇,畢竟此事非所擅場,進度自然顯得沒有效率。 於是,除了留或棄的取捨,更多是塵封往事的記憶回溯,與老友往來的書信、論文一改再改的手稿,還有,學生時代的試卷,依然妥善完好,一翻出必然再三重讀。而一張泛黃的明信片,陡然想起,原來二十五年前同窗早就相約酒敘,卻緣慳一面,竟一直未能成行,這不正是「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這書房不能整理了,再翻下去, 還不知有多少秘辛要曝光了。 不知是疲累還是另有隱情,總之,半月時日過去,整理竟未及百分之一,看樣子,這書房還有得理,我這龜毛的習性,怎麼就不能俐落點? 居家小屋,陋室空間有限,起家時還能容有書房與客房,隨著孩子逐漸長成,客房已屬孩子的空間,而盤據二十多年的書房,成為越來越不實際的奢侈,近幾年孩子與我共用書房,空間更顯侷促與擁擠,重新規劃的結果,書房終須棄守。 於是,今春給了自己一份有史以來最難的寒假作業 --清空書房(以後是女兒的閨房),至於我,則僅剩臥室尚留書桌一方可用。著手清理三十年累積下來的書、文獻與收藏是件浩大的工程,朋友家人不斷耳提面命要我斷捨離,但這從來都不是我的強項,總是一邊收拾還一邊琢磨當初收入的理由,斟酌是否繼續留存,如此折磨月餘,終究還是理出大大小小數十箱的家當,看著淨空的書櫃與忽然變得寬大的書房,竟然有種療癒後的自在,這最難的一步雖欲走還留,但還是跨出去了,至於,那八十箱書的歸處,則是另一段煩惱的開始,雖然,房子大一點就能迎刃而解,但書中若真有黃金屋,嗜書人就不會窘態如此了。 五口之家的空間重置像是探戈的節奏,竟然從去夏走到今春才付諸實現,這當中最難跨越的障礙,正是對於告別書房的拉鋸與不捨。想起昔日老家舊屋改建,格局總是房間小而客廳大,甚至不留書房的空間,有次提及此事,老父氣定神閒的回說:人若定心,一桌一椅哪裡都可以是書房。這道理總算慢慢明白了,因為自此往後是書桌一方為伍,略勝顏復聖,應該足矣。 戊戌驚蟄,沒有春雷乍響,但小戶人家敲打聲起,在鐵鎚加上電鋸發出轟然巨響後,舊有裝潢漸次卸下,書房撤守是正在進行式,不忍卒睹而顯得心神不寧。 已經不須斷捨離,原來,這就是斷捨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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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麥芽糖還賣
假如麥芽糖還賣,表示歲月未曾走遠,童年還在、青春也在,雙親一定也還在。童年的麥芽糖是意象,是成長環境賦予最可貴的回憶。 那時候,經常到村子裡叫賣的小販,有一老一小,印象最深刻的是賣麥芽糖的阿伯、夏天賣霜枝的男童,霜枝通常由一男童背著小木箱,箱子裡層層毛巾覆蓋一疊冰棒,防霜枝融化,對於孩童們極具吸引力,尤其炙熱夏天。麥牙糖經常由一位上了年紀的阿伯,四季到處叫賣,搖著鈴噹,騎一輛聲音賈響的舊腳踏車,遠遠就知道賣麥芽糖的來了。架著一只木箱,裡面一桶麥芽糖黏稠金亮,用一支竹棒把糖一捲再捲弄成一小坨,聞聲而來的小孩,有的尚流著鼻涕,穿著單薄,都受不了麥芽糖的誘惑,拿著破銅爛鐵舊玻璃瓶等或捏一張皺皺的五毛錢紙鈔,總之都是一些得之不易可再生的舊物,頑皮一點的男孩可能趁大人不注意拿了鄰居舊酒瓶或舊鋁盆,拿來換麥芽糖,那可是我們那年代都會做的事啊。 大夥推擠成一堆,兩眼清澈專注望著阿伯,口水真的要流下來了。 手上拿了麥牙糖邊走邊舔,臉上帶著天真爛漫的笑容;我當然是常客。時光掉進未知的年月,我們一路掉了許多撿不回來的東西。 麥芽糖是記憶,更是我們鄉下孩子極重要的日常美味,因為有它把空氣都凝聚了一股淡淡的甜,讓回味也染上喜氣。 麥芽糖、蚵嗲、卡車餅、雙胞胎……那時機真的是誘人的聖品。得不到的最好,因為不容易得到。 麥芽糖鈴噹響起,聲聲召喚村裡孩童群集,尾隨阿伯團團轉,及至長成少女,不好意思嚷著要買麥芽糖,內心有莫名的排斥長大,成人不好玩,不想進入大人的世界。 少時「假如麥芽糖不賣」成為一篇短文,在正氣副刊刊出,接到讀者迴響。有了讀者的鼓勵,讓我立志此生必然要以文為生,及長始知不易,那只是一個夢,與現實距離何等遙遠?如今想起不禁哂然。喔,有做過大夢呢。 有些時候接到陌生讀者來電,無異是最大動力,之前常有家鄉陌生年輕女孩打電話給我,也曾約在台北見面,這都是作者寫作動力原素。近日接到一位退休老師的鄉親來電,告知他讀了「那童年」的感動,謬讚鄉土文學寫得好。而我,感動竟然有人細讀若此,似乎回到那些年讀者的熱情,感到非常窩心,趕緊提筆急書。 回想少女時期的「假如麥芽糖不賣」,當年青春年少為前途徬徨,為賦新詞強說愁,今日思之不禁菀爾,終究年輕,夢想、現實走到今日不太一致。當年不知如何透過努力,可以達到想要的目標,應該有一條路才對,可當時對人生理解不夠,遇到挫折盡是埋怨,只顧悠遊在自己世界。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經常說:牧羊女當年文學狀態非常飽滿。然而,經歷這麼長的歲月洗鍊,嚐盡悲歡離合,青春飛揚到青絲染霜,若仍維持不識愁的狀態,只能掩卷長嘆。 輕狂年代的「假如賣牙糖不賣」是清純的夢,對不知的未來充滿未知,竟至懷念童年的麥牙糖,看成人世界猶如黑洞。如今走過時光長河,同樣懷念那麥牙糖,同一個人,時空不同,想法也略有不同,唯熱愛文字初心一致,今日對於人生應該是瞭然的,可以給年輕的自己答案,真是回味無窮。 潛意識似乎聽到麥芽糖叫賣聲,只要嘴裡含著糖,那幅單純知足的幸福畫面,簡單知足的感覺遠離些許蕭瑟,也喚醒記憶裡的美好,更是對家鄉的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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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門析聯(五)
陳氏祠堂右廂聯對下聯:「鍾靈從海印流澤孔長」,作者不詳。此其中用了金門太武山典故,試探如後。 鍾靈是鍾靈毓秀的省略。鍾:意指凝聚,集中,聚集;靈,則是天地山川間的靈氣。這詞語出自唐.柳宗元<馬退山茅亭記>:「蓋天鍾秀於是,不限於遐裔也。」 而被省略掉的「毓秀」兩字的本義原本是指稚苗嫩草遍地而起。毓:指生育,養育,孕育。秀:則有俊秀、秀麗、秀美之意,在宗祠中也可以引伸為優秀的人才。毓秀引伸為山川秀美,人才輩出。 毓秀一詞見於晉.左思《齊都賦》:「幽幽故都,萋萋荒台,掩沒多少鍾靈毓秀!」 後來清.曹雪芹《紅樓夢》第三十六回中也說:「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了!」 民國時林語堂《蘇東坡傳》第五章:「可是想到這一帶(四川)令人振奮的風光之美,覺得在這個半文明的窮鄉僻壤,居然出了兩個大詩人,一個著名的皇后(花蕊夫人),還有另一個歷史上著名的女人(王昭君),也並非無故了。這大概就是奇山異水鍾靈毓秀的緣故吧。」 從海印之「從」解釋為自。意思是陳氏祠堂的所在地,聚集天地山川間的靈氣,這股靈氣來自太武山海印岩。 盛讚太武山風光的文字,從林林焜熿纂輯之《金門志》:「其盤鬱峻拔而中起者,為太武山。自麓徂頂,蓋十餘里;岩岩之勢,皆積石也。近觀之,則群石團結若兜鍪狀,故以太武名。其紛糾縈紆若印章篆刻,亦謂之海印(昔人有句曰:『要知海印分明處,一點青山下大江』。越江望之,則又見其倏然若偃臥之形)」所以明.曹學佺詩才稱:「浯洲斷嶼入海水,仙人倒地臥不起。」 又「自鷺島涉海而北,有太武山焉,中有十二奇。山之陽,居聳千峰,絕谷凌煙、奔風馳雨者,不可勝紀。有岩曰海印岩,襟江帶岫,立於盤阿之間。其外連山高陵,其內異景天成;其左右旁達,瑰奇可喜之觀環撫之。」在在都歌頌著太武山的靈氣。 太武雄峙島東,有海印寺、延平王棋台等先賢遺蹟。登臨憑眺,海天一色,大陸在望,鍾靈毓秀挹清芬。俯瞰平野,日則漁父樵夫之舍,皆可指數,夜則月印萬家燈火。雖然說山勢不高,但「有仙則靈」,真個「地接扶桑擁帝基,雲樹蔥龍神女室。」 流澤,意謂廣布的恩澤。《荀子.禮論》:「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有一國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持手而食者不得立宗廟,所以別積厚者流澤廣,積薄者流澤狹也。」《文選.班彪.王命論》云:「然後精誠通於神明,流澤加於生民。」宋.歐陽修<明堂慶成>詩云:「歡呼響山岳,流澤浹根莖。」 孔長,很長。孔釋為「很」。流澤孔長應用在祠堂上,則是氏族興盛,生齒繁衍,人丁興旺,盛讚家族流芳百世之意。 「鍾靈從海印,流澤孔長」,整句的意思是:後浦陳氏祠堂所在地,聚集天地山川間的靈氣,這股靈氣來自海印寺所在的太武山。這靈氣孕育了陳氏子弟優秀的人才,祖宗的恩澤廣布長遠,看看那一方方的進士、翰林、學政的匾額,這陳氏家族興盛,人丁繁衍,流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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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訪祖居談昭穆
上月底,志慶宗弟帶路,振權宗叔與我,走了一趟廈門市集美區的后溪鎮,據說那是金門珩山派王氏宗親的祖居地。 去后溪走訪,是我多年的心願,因為家父永仁先生總編修,民國八十三年印行的《金門王氏族譜》,書中有家父指導我們兄弟編寫的〈煥三公裔派譜系〉,在始遷祖煥三公名下,寫著:「係開閩王審知八世孫四郎公支派,分居同安縣苧溪龍山克輝公之子,生於大元至正甲午年正月廿日戌時,於大明洪武年間播遷金門,為珩山王氏始遷祖,卒於大明正統。」苧溪即今日廈門市集美區的后溪。但家父之前(民國七十年)出版的《王氏世系及閩浯珩山長房家譜》,〈珩山王氏長房家譜譜系〉第一世始祖煥三公名下,只寫「審知公七世孫四郎公支派,十傳至煥三公,(序列第六十七世)生於大元元統甲午年正月廿日戌時,於大明洪武十二年間,由福建同安播遷金門,卜居於十八都珩厝社,卒於大明正統。」兩本譜書關於始祖煥三公的紀載稍有更易,《王氏世系及閩浯珩山長房家譜》的家譜內容,家父在〈修後記〉說「係參照舊家譜及十八世裕字九鐵公所修初稿,與此次採集資料而修編之」。 家譜編修在前,族譜編寫在後,兩譜寫煥三公內文稍異,例如世次可能是計算方式不同,年號、時間可能以前寫錯,但我比較好奇的是,家譜原寫始遷祖煥三公由福建同安播遷金門,但之後的《金門王氏族譜》,家父指導我們寫:始遷祖煥三公是同安縣苧溪龍山克輝公之子。父親當年指導應有根據,因他老人家公職退休後,努力研究金門王氏族譜數十年了。二十多年前,我仍在職,孩子幼小,忙於課業瑣務。日後稍有餘力,想就譜系所寫細節與父親請教,然家父此時年高體弱,乏力指點,民國九十二年,老父仙逝。 民國九十六年,先閱宗兄曾特地由台返金,赴廈專車前往集美后溪尋根,帶回《福建安溪五里埔王氏史誌》、《雙鯉堂重修慶成紀念特刊》二書,二書皆大陸王氏宗親以正體字編印。先閱兄說后溪鎮有位王合友老師是珩山華僑聯誼會祕書長,熱心宗族事務,手上有不少珩山派王氏資料。 此次,我與振權宗叔、志慶宗弟搭乘公車到金山站,再換BRT快速公交,坐到田厝站下車,與后溪鎮王老師會合,再去王毅兵的穎江文化傳媒與王保進、王吉利、王聰明等人談王氏宗族,王合友老師說安溪五里埔的王氏昭穆與金門類似。當時未帶相關資料,無法比對。但返金後,我取《福建安溪五里埔王氏史誌》影本查閱,見書中〈五里埔昭穆〉寫道:「宗義孔文世子行,希仲淑元甫卿仕,甲弟(第)聯登恢祖德,箕裘克紹振家聲」。而我們《金門王氏族譜》〈閩浯珩山王氏世系昭穆〉是:「煥文元亦思弘永(以上七世係早期字行),朝質君欽臣允若式維光裕振先生,有德慎修延汝泰丕基展建世悠亨」。彼此除了「振」字,幾無同字。 此行獲贈王忠敏老師著《古韻后溪》,書中〈珩山王氏源流〉文後錄有珩山王氏昭穆:1亥2西3子4廷5允6仕7良8立9弘10朋11敬道12時友13日得14卿梓15侯先16伯生17君18醫19喜20起21賡22歌23拜24陽25旂26常27竹28帛29勛30業31昭32彰33天34祐35厥36後37俾38爾39熾40昌41靈42鍾43秀44臨45蘭46桂47芬48芳49簪50纓51世52守53為54邦55國56光。此與一九七一年新嘉坡開閩王氏總會為先賢置山建祠設會百年紀念特刊-《王氏開宗百世錄》(王秀南主撰)所寫昭穆稍異,百世錄中介紹同安珩山鄉人王文博宗先生傳略,文後附有珩山王氏族譜昭穆:亥酉子廷,允仕良立。弘元道友,得梓先生。君臣喜起,賡歌拜颺。旂常竹帛,勳業昭彰。天祐厥後,俾爾熾昌。靈鍾秀毓,蘭桂芬芳。簪纓世守,為邦國光。 昭穆是區分宗族輩份的珍貴資料,關於昭穆,還有不少故事,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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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失的童年操場
朋友說,她的孩子大學就讀心理系,肇因童年有一次,她為完成緊急的翻譯,帶孩子到托兒園。午餐後,孩子鑽進小小被窩,即將午寐,他睡眼掙扎緊拉朋友的手,眼皮黏沉時,兀自掙扎,「媽咪不要走……」朋友強忍淚水安撫,「你安心睡,保證你一醒來,就會看到媽咪。」 朋友撒謊了。醒來,她不在,園方後來轉述,她的孩子怎麼傷心,又怎麼地在極度的哭鬧之後,轉而安靜不語。像是有一個空隙,在哭與不哭、鬧與不鬧之間,著床了,且帶著點黑暗、惡意。 我想起孩子的「四腳獸」時代。約莫十個月大時,我為了完成通過國藝會的「金門」寫作案,託孩子給社區余媽媽照看。送到她家門口,看到余媽媽擺弄一桌子的玩具,吸引孩子注意,余媽媽偷偷轉身,嚕起嘴、皺著雙眉,那表情任誰看了,都知道她正努力調動臉部所有肌肉,寫著「走、走,趕快走」。我走得急,彷彿余媽媽的表情真的擠出聲音了。 我回到七樓居家,望了眼樓下中庭,孩子必不知道,我們的距離只有短短半分鐘。我花了一段時間,才能把思緒轉回寫作計畫。快結案了,我得趕緊完成。傍晚接孩子,余媽媽或在廚房料理晚餐,上午吸引孩子注意的玩具散落地上,吸引不了興趣,孩子坐在客廳深處,燈光稀微處,孩子的模樣就是我的一款傷心,我輕輕敲了門,孩子看見,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發揮「四腳獸」時期,最有力量的施展,如一頭奔馳的豹,朝我爬了過來。兩隻手掌,一前一後,搭搭搭地,聲勢與速度同等威猛。 我推開虛掩的門,向前,一把撈起孩子。 我離開孩子前,當然偷偷瞄,我更感到好奇,如果孩子回過頭來找我,會看到我的哪一種背影?那讓我想到母親。孩子漸長之後,該能感受親情間的某種傾斜,總是長輩費心照看晚輩,晚輩偶一回眸,長輩就感激涕零。 真實發生的一個故事是,我的大學朋友,貌美、家世優、學業佳,就算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至少是銀,她福至心靈般,在暑假期間,省悟到父母不能是永遠的靠山,打了工,在八月八日父親節,給了父親一個小紅包。這位實業家老爸,當場流下了結實的父親淚,回贈女兒更大的紅包。 我也曾搜尋母親離開時的背影。小時候,母親帶我到金門首善金城鎮,訪開冰果店的堂姊。我喜歡冰果店中,陳列在玻璃後、形形色色的冰品添加物,有芒果等蜜餞、有紅豆等熬煮物,糖香、果香,以及新鮮的香蕉、芒果、鳳梨等,讓冰果店成為城鎮中,空氣濃稠度最高的地方了。我酖吃剉冰,並沉迷於香氣世界,壓根忘了母親什麼時候不在了。堂姊促狹地說,「媽媽不要你了。」我張慌復張慌,竟相信堂姊所言,兇猛地哭了。 當時我相信母親是我的全部世界,就像孩子一度相信,我的胸膛是他永遠的操場。 把孩子託給余媽媽的短暫時光,我趁隙回故鄉,真妙,直到自己成家,當了爸爸,才醒覺到故鄉的小,幾條路、幾塊田,鄉親多不認識了,當時我以為這已是崩毀,大哭回老家。殊不知那時候的坑谷、野林,都值得一看再看,不多時,它們被水泥廢塊、被垃圾填滿,到了夏天,蟬猶然找得到棲息鳴叫的樹,我卻找不著童年時,嬉戲野遊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