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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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展金門與書香
金門縣寫作協會,常有貴人相助,去年得到文化局贊助,出了一本會員合集《浯鄉傳承》(15週年專輯),今年又以寫作團體名義參加金門書展,讓多年來筆耕不輟的本地作者大作,能在眾多中、港、台書海中為金門露臉爭光。開幕當天,我向好奇的讀者介紹陳長慶,說陳先生散文、小說、評論的作品有三十多本,但是因展示桌不夠放,只能拿其書半數來展。 過去的書展,文化局都有展示金門書,但以局裡規劃出版的文史書籍為主。今年文化局在現場設置了金門著作區,將本年獲得補助的作品以重點展出,開幕當天也邀請這些作者親臨現場解說。此次展前,我向呂局長建議,金門文風特盛,寫作的人很多,不妨擴大辦理,讓更多金門書露露臉,如此也可提高讀書風氣,局長樂意幫忙,洪課長、小何、智忠等人也全力支授。 過去幾年,只要我在金門,每逢金門書展,我都會去逛一逛,採購精神食糧。有一年,我在台有事,趕不及返金參觀金門書展,欣聞廈門國際會議中心將辦大型書展。返金隔日,我即搭船赴廈,在水頭碼頭巧遇張水燦兄,他說其子文彬在大陸北京開店--兩岸書苑,賣台灣書;在台北光華商場附近亦開店--榜林書店,專賣大陸書。我聽了覺得有趣,機不可失,想認識文彬,上船後請工作人員廣播尋人,兩位書友喜相逢,結伴投宿,隔日到廈門國際會議中心。文彬是專業人士,與他同行,讓我方便不少,那一次,我帶回了五大冊新版《廈門市志》及不少大陸書,裝了一大箱大陸各地的出版資訊。 有人感嘆今天金門的讀書人口減少,何以致此?我想:原因很多,這不單是金門的問題,網路興起後,人們獲取知識的來源多元化了,加上電視節目多,聲光畫面更精彩。智慧型手機搜尋資料也方便,使得平面媒體報紙、雜誌及書籍的銷售量,都受到影響。再說金門,以前買書、讀書,也是以軍人為大宗,自從駐軍大量減少,金門書市蕭條,多家書店甚至歇業改行。 在此,我要向大家介紹一個金門家族在台經營書店的故事,他們若有餘裕,或可返鄉開設分店,造福鄉親。 民國五十九年,我讀汀州路的強恕中學高一,每天放學穿過廈門街,轉入牯嶺街,常在舊書攤淘寶,鄉親王世襲在廈門街開王家書店。日後政府整頓市容,牯嶺街附近的舊書業大部份(含王家)遷到光華商場。 王世襲的大姊嫁下蘭蔡耀宗,蔡家次子謨利來台就業,因舅舅介紹,也在光華商場開設舊書店,貼補家用,幫助弟妹升學。謨利娶戴莉珍,夫妻合作,努力經營書店,整潔創新,分類允當,採企業方式,廣設分店,將以前髒亂的老舊書店,改造成不亞於誠品的二手書店,除了賣書也從事環保公益。書店裡還設洗手間,方便讀者,全台共設多家分店。 茉莉曾聘請傅月庵來店任總監,主持珍品拍賣,傅是文史達人,曾讀台北工專及台大歷史研究所(他的博學讓同是台大歷史出身的旅日作家劉黎兒以為傅是學長),傅著《蠹魚頭的舊書店地圖》,是書癡的教科書。茉莉不單有名,而且非常用心,設官網、電子報,提供網路服務,讓古書、二手書資訊流通,循線探尋。 蔡家長女龍珠嫁入楊家,女兒楊彩華任雅博客二手書店店長,與弟楊恭盛合作經營,近年在中和增開永安店,雅博客也有網路服務,購書超過一仟元,免費幫顧客以掛號寄書。 蔡家三女兒蔡能寶開胡思二手書店,公館店經常辦藝文活動,士林店則在捷運站旁,胡思所提供的服務,深受藝文人士推崇肯定。 台北市的古書、二手書,因金門家族的投入及經營,使舊書這行業,脫胎換骨,嘉惠讀者,功在文化,我們金門人與有榮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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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的滋味
中秋佳節,欣逢連續假期,好想見見負笈在台灣的兒女。早在孩子赴台求學前,即與公公說好一同去看他的寶貝孫子,然而在臨上飛機前夕,孩子的爺爺揮揮手說不去了,一向,他熱愛台灣的美食,更喜歡逛夜市,如今不提台灣行,當他人問及好久沒到台灣走走時,他總是低頭不語,再不就是當場哽咽!想必台灣再也不是他夢想中的天堂。 不可否認地,照料老人家的生活起居,精神壓力之大,幾乎沒有喘息的空間,以前連續假期,常是一家人赴台和孩子團聚,如今想念孩子,夫妻也只能輪流前往。中秋節由孩子的爹前去、雙十節則由我赴台與他們團聚。而惟恐強颱杜鵑來襲,父子在台匆匆會面,又趕緊補位回家,因今年孚濟廟醮慶,輪值頭家,倘若因颱風誤事,總有遺憾,亦難以對向來敬仰的神明交代。 二女兒在醫院實習,並沒有因嚴格的學習環境而心生恐懼,反而和同學們相互激勵,無論實務與理論都必須相互印證,將來出社會,才能學以致用。當電話中傳來她沙啞的聲音,心中暗想孩子在病房一定操壞了,果然不出所料,數日的發燒她仍舊一個堅持,金門孩子向來勇敢無懼,其堅忍而不向現實低頭的性情,終於衝破了魔鬼老師的階段考驗,新學期的實習課程也在國慶日前夕畫下句點,爾後尚有兩階段,分別為一個月及六個月,相信孩子必須關關難過關關過,為自己開創一個光明的前程。 懷胎十月的痛,也沒有此時分隔兩地的苦,從老大、老二、再到老三,雖然同屬一個學校,但想念總在離別後,如今更能體會老人家的孤獨與寂寞,身為媳婦,無論多麼地盡忠職守、晨昏定省,終究是別人家的女兒。 金門飛台北,三十餘名候補乘客,只有六個名額,心中禱唸阿彌陀佛讓我補上,因為我想盡快地和孩子見面。早在購票時,一聲沒機位,讓我紅了眼眶,當候補櫃檯前的人潮越來越多,眼見機會如此渺茫,胸口好悶、心口好痛。突然,麥克風傳來我的名字,最後一個補上的幸運兒竟然是我!啊,謝天謝地謝父母! 左擁右抱二女兒和大兒子,孩子們都瘦了!離鄉背井在外求學,為的是學得一技之長,然而天下父母心,身為母親每天都在算日子,還有多久他們才能學成回家鄉。二女兒的老師曾跟她說,如果你們家在台灣,媽媽就不會這麼難過了。每每,人在金門,想念台灣的兒女;赴台後,又掛心家鄉的子女,知我心者總說我是紙老虎,平日筆鋒如刀槍,遇事傷感淚潸潸! 台北的天氣不是很穩定,擠在下榻的旅館,話家鄉、聊學業,姐姐疼弟弟,我放心,但還是要耳提面命,學業固然重要、健康更重要,天氣就要轉涼,記得要保暖,相處的時間有限,身為你們的母親,又將搭機返金。而望著姐弟離去的背影,這雖然是成長,但卻有滿懷的不捨。倘若不是金門有很多負擔,好想留在台灣,陪我心愛的孩子走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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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視離亂悲歌開創不一樣的海上絲路
大陸挾著「一帶一路」的雄才大略,將經濟戰略、資源運輸與霸權競爭推到最高點;總統馬英九盱衡國際角力適時提出「南海和平倡議」,呼籲各國擱置主權爭議,共同開發南海資源;今年適逢抗戰勝利(二戰)70周年,回顧當年日本擴張「大東亞共榮圈」,在亞洲戰區荼毒中國與亞洲人民,從台金兩地征調兵力與奴役,也是經由南中國海而行;由大陸泉州威遠樓與金門縣美術學會合作,以「泉州海絲」申遺考察點為題材,集結兩岸三地美術家們展開采風、寫生活動;福建省大型舞劇《絲海夢尋》描繪古代泉州兩代水手遠航海上商旅所發生的故事(曾在聯合國總部巡演),上月來台演出2場。 這些國際社會間的大小事,掀起一股海上絲路尋根、重啟經營南海風雲,成為國內外視聽的焦點。金門雖是孤懸於海的蕞爾小島,但往昔海絲古道上,還灑滴著落番血淚,今則引來東南亞新娘注入新血,以迄剛落幕的「夏張浯島會」,難得的際遇,卻讓金門不缺席,在南海絲路上,突顯金門的重要性。 古代陸上絲路通往西方古羅馬,東方則有海上絲路與之呼應。海絲以南海為中心,「形成於秦漢時期,發展於三國隋朝時期,繁榮於唐宋時期,轉變於明清時期」,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認定起點位於泉州市。因為大陸東南沿海積極拓展海路,造船航海技術一流,又有季風助航,增加了由海路輾轉通往歐陸的方便性。對金門人而言,從同安渡頭擺盪出發,就是血淚交替之旅。剛榮獲「全球書畫五百強的北京六藝嘉音勻書畫藝術研究院院士」李金昌,旅居印尼泗水的鄉彥,在《金門憶昔:日軍強徵馬夫》深刻描繪那九死一生的「死亡之路」(1945年日軍投降前夕,強徵500匹騾馬,一馬一伕,載運日軍的軍需與輜重,沿途遭遇盟軍轟炸與日軍凌虐,死亡泰半,他是當年受難者之一)。「金門騾馬伕殉難紀念碑」與「馬夫淚」碑,正是金門人參與海上絲路與南海漂蕩的見證。 對照於夫君的漂洋過海,離鄉背井,異域求生之苦,莫如孤守空閨,守貞茹苦活寡在家之女兒心。「寂寞深閨又一年。春花秋月不成眠。庭困荒蕪飄零盡。春夢迢迢到客邊。」(《珠山顯影》閨怨)歷經淒風苦雨,哭斷肝腸數十載,年復一年的等待,於是有些期盼推演了《阿秀巧認奇信》,但多數早已幻化為《寡婦塔》裡的歐姊與阿春,寄身海鷗引導夫君船隻返回港口。 兩岸砲火連50年,多少鄉親家庭離亂悲慘,或惶惶逃難游走台省,或避險遠渡重洋,落番他鄉討生活。無論是抗戰70周年,或是台海戰役50年,這一條海上絲路承載著金門同胞的血淚與苦難! 隨著海陸空運輸的發達,海上絲路突然演變為金門鄉親的異國聯姻之路。來自大陸與東南亞國家的女兒們,紛紛嚮往遠嫁金門,注入新血。不知不覺間,海上絲路賦予接軌國際的途徑,金門悄然邁向國際化。 國際化應自然形成於生活中,方能實現。以歐美為導向的國際化,雖是當前教育的主軸;然而審視地理區位,以及文化背景的相似度,姻緣譜成的交流路而言,金門的國際化,能否放眼於臨近的國家?民政處以103年8月31日37346戶為基礎,平均每15.91戶就有一戶擁有外籍配偶,新住民佔總人口的19%。從歷史文化角度觀察,明明海上絲路早已鋪成,就存在於生活中,沿著海絲周邊的國家或地區,近在咫尺,卻視若無睹,競相前往歐美,既昂貴又顯得文化疏遠。 最近政府已注意到這個部份,行政院推出「外婆橋」計畫,新北市推動「昂揚」計畫,就是啟動新住民子女領導教育,培育為南向菁英,開拓東協加一的活絡經濟。金門擁有越來越多的新住民及其子女,宜輔導他們邁向東南亞發展的國際路。往昔海上絲路背負苦難與血淚,展望未來,開創不一樣的海上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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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間帶
不少優秀作家,得過浯島文學獎,黃信恩即曾以〈潮間帶〉獲得第二屆浯島文學散文首獎。而今,黃信恩是醫師作家了,在散文書寫領域,成為七年級的重點人物。文學獎本就是這般,它所架構的橋,本沒有人、我的區別。 認識信恩好些年了。約莫上個世紀末,我任職《幼獅文藝》主編不久,就知道有這一位年輕作家。信恩二十歲上下,已如一艘潛艇,不僅升起眺望鏡,並經常浮出水面。一艘艇,慢慢劃移,小說、散文與新詩等,都是場域。 多年後,我邀請信恩在我主編的雜誌寫專欄,每月固定通訊,但見面次數實少。有一次是在時報文學頒獎典禮上遇見,信恩生得高大英挺,陪同領獎的父親,樂見他課業與寫作,並行不悖,滿臉喜悅。 後來幾回邀信恩參加兩岸文學交流,其中一回,幾乎成行,但突然緊急來函,道是醫院有事情,走不開。這時的信恩已完成醫學課業,在成大執壺濟世了,我才恍忽驚嘆,好些年已經過去了。幸好,時間的記事不匆忙、也不蹣跚,它們始終停在最初的模樣。 信恩的書寫主軸,後來都擺在與醫事有關的人、事、物以及形而上的思維,但故鄉左營也是用情之地。他的〈空白海岸〉獲得時報文學獎鄉鎮書寫首獎,記敘對故鄉情感、左營庶民質地,以及成長點滴與左營的時間連結。信恩先果決地以大筆切入,有力地寫出「我住在靠海卻看不見海岸線的地方」。這破題,也讓全文「方向感」十足。如:「左營大路以西,海功路以北」等,屬於路標的區隔。根據這些區隔,信恩的居住地左營就不是概念性的區域,而充滿生活氣味。地域劃分時,也在品嘗特質,「我家就立在語言流域的分水嶺上」、「省籍界線的模糊,總在柴米油鹽間」等,形成割裂但又融合的族群生活,也把左營夾雜本省、外省的情景做了生動描繪。 信恩者以「方向」分隔,裝載左營起居仰息的身影,如豆漿店、老榮民、海軍軍官學校、五路公車、冰室、各種道路、兵仔街等等,也因為作者先織就了幾條大道,這些牢牢依附的點滴,一如延伸而出的小徑,蹤跡明確,沒有溺入鄉情或回憶的情緒裡,而顯得鏗鏘有力,情感飽滿。這樣的繁、簡交織,在後面的大書《體膚小事》中,更發揮得淋漓盡致。 金門籍作家,至少有林媽肴、陳榮昌得過時報文學獎鄉鎮書寫獎,蘸滿筆墨,揮灑他們對土地的真愛。信恩身為醫生,《體膚小事》把關心觸角回到他最切身的醫病關係。我跟信恩邀的專欄,構成《體膚小事》的主體。專欄進行時,每月閱讀一文,驚感到信恩已成為卓越的散文家了。 信恩的「肉身誌」專欄,主題是肉身。器官無知、感官無識,透過信恩,它們一一開口說話了。而且親密溫柔,彷彿早已存在,只是缺乏轉譯。病沒有國界、身體與器官亦如是,人、我有界線,但以病為引、以身體為地圖,就沒有了區別。 也許信恩還年輕,鄉親認識者還不多,這是一位值得認識的作家以及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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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的妻子
我知道他終將在藝壇綻放光芒,只是他需要跟時間賽跑。 在加西台灣藝術家協會書畫展開幕式第一次遇見他,拄著一根拐杖,緩緩走向台前,介紹他四年多的畫齡、畫作以及藝術界迴響;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除了一歲時罹患小兒麻痺,目前被檢測出患有肌肉萎縮症,大腦小腦都在急速萎縮中,記憶力也日漸衰退。但畫家的雙眸熱情而堅毅,彷彿告訴我們,唯一能對抗時間的,是他的創作。 第二次見到他,有妻子相伴,聽他講述一個17歲小女孩嫁給20歲小男孩的故事。男孩對女孩有太多的心疼與感恩,女孩卻始終靜坐一旁,像不張揚的百合,兀自散發淡淡的幽香。倒是男孩對她泉湧般的讚美令她有些著急,一勁兒說「哪有?哪有?」彷彿天地之間原該如此、就當如此。這樣一份相知相惜相守的情義,我找到了畫家創作的原動力。 再相聚是在畫家的家-佔地兩萬坪、建物兩千坪的鄉間豪宅。倚山傍水、綠野平疇,依舊美麗的花園地景,可以想見主人健康時期的盛況。推門而入,巴洛克式設計令人驚艷,T字型樓梯、羅馬石柱,在在顯示主人的古典風格喜好;最不可思議的是這棟建築從申請法規、設計施工,一磚一瓦皆由畫家親力親為。他閱讀土木工程書籍,鑽研施工教學帶,購齊工具器材,經歷九次骨折,花了五年多時間才興建完成。如此浩大工程,不僅見證了畫家的堅持與執著,更見證了他與妻子至死不渝的愛情,最後他以妻子之名命名此莊園。 正因這樣的人格特質,畫家在北美畫壇已寫下一頁傳奇。從2011年開始,他的畫作在加拿大全國比賽中四度獲獎,包括全國靜物展第二名、全國秋季大展傑出獎、入選2014世界寫實大賽,以及2015全國秋季大展第二名;同時在2013年獲選為高等會員,正式晉身金字塔大師級資深簽名畫家,這是加拿大畫家的最高榮譽。而他開始提筆作畫至今,只有四年零十一個月。 顯然畫家是不會妥協於第二名的,對他來說在一人之下和在萬人之下並無分別,他說「在我的字典裡,99分就是不及格。」這點從他在工程中的精雕細琢、錙銖必較得以印證。談及移民之路與求學歷程,更見識到他的超完美主義哲學。他只有國中畢業,來到加國直接拿高中課程,英文一竅不通,他發奮苦讀,課堂上先向同學告罪,容忍他的「噪音」,因為他要不斷複誦老師的句子來加深記憶,如鸚鵡學話一般。後來他拿到除了一科B+其他全A的成績單,但畫家並不滿意,決定重修,終於一雪前恥拿了A+。畫家透露他在每一幅作品中加上指紋,內含他的DNA,期許自己有朝一日會有人臨摹,屆時可辨別真偽。 畫家的不斷攀越顛峰確實迷人,但真正令我動容的是他對妻子的深情告白。問他失智以後最怕什麼,他說「最怕記不得太太。」畫家多次提及妻子為了成就他,不惜購買數千元的顏料供其作畫,自己卻用八十元一支的台製產品,事實上妻子的繪畫天分遠勝於他。在畫家的自家畫廊裡,我欣賞到女主人四幅作品,用色大膽、筆觸自如,正所謂渾然天成。我遂又明白這位依偎在丈夫身邊的小女人,其實正一路引領著丈夫,回到審美根本,回到人之初。 我問畫家,你是否在思考如何拋棄手中之劍,尋找心中之劍,而後連心中之劍也放下?他說最近喜歡作畫時接到朋友電話,分心之際的作品尤其精采。 拾起後必得放下,我為這樣的「分心」喝采,畫家已找到生命之鑰-空有互融,還歸如如不動,一如妻子的自在從容、不求自得。生命之鑰亦是創作之鑰,將開啟畫家更自由豐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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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教育
多年來,有關教改之定位、方式,言人人殊,塵囂不斷。但最令人擔心者,在於眾人之議似乎已偏離教育的初衷,乃至漠視了教育意旨。筆者忝列杏壇數十年,能不心焦?本文即基此動機,淺談己見以享志者。 基本上,教育旨在於開發人類潛能,以應生活所需,以臻生命意義。尤其是處此「知識爆炸」世代,教育更必須要有革命性的變革,方足因應時代所需,但如何化育?當然首推教師,所謂師者,所有傳道也,其理在此。 處此世代的教師,必須是一位Leader,而非Director。因此在教法上,要能靈活運用資訊,從網路教學到VOD等,以啟發學生。所以教科書只是引子,整個網路無窮的資源正待你去「轉化」。也因此,教材必須是跨科系,及有思想性的。這可用博蘭霓(Michael Polanyi)的知識論來解釋。博氏認為人的意識可分為「集中意識」(focal awareness)和「支援意識」(subsidiary awareness),人的創意,是由這兩種意識相互激盪來的;但支援意識的作用更大。他認為:「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能力,是頭腦的基本力量」「Michael Polanyi,Knowing and Being ed.,Marjory Grene」,而深入「跨科系」、「有思想性」的經典,正是培育學子「支援意識」的泉源。這更是多年來,我在大學授課皆是自編講義,且每章講義中,均有一節「Tea Time」之道理。 但徒有嚴謹、創新的知識,只能富國、強國;卻不能立國、興國。因此在教育上,必須具有「人文」義理;化育學子具有一種以人為本,不但具有光風霽月的節操,且對人性尊嚴與公平、歷史文化,及藝術等普世價值具有關懷的人生觀。如何化育?端賴有格局、有深度、有美育的通識教育來培育。因此,在很多場合上,我一直呼籲:希望學子能在本科系外,多接觸「跨科系」、「有思想性」的經典範文。 尤者,我們必須慎重省思:「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歷史學家Richarc Hofstadter一語道出此答案:知識分子必須具有超越一己得失的宗教精神,在自己所學基礎上,發展出一種對國家、社會、文化的時代關切感。此答案,用傳統的精神來說,就是一種「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悲願者;否則,既使學富五車,也只能算是知識從事業員而已。 具有這種悲願的風骨,方能不顧己身安危,為人間公義挺身而出,既使血流五步也在所不惜,這才是人文教育之最終義理,更是聖賢「鄉願,德之賊也;余豈好辯哉?余不得已也」的呈現。我國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范仲淹,他寫過一篇《靈烏賦》來歌頌知識份子這種「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執著,指的就是知識份子,必須執著於批判時政、打擊特權的風骨,這就是「讀聖賢書所學何事」的義理所在! 一個知識份子具有披肝瀝膽的俠心,方能無悔為天下蒼生伸張正義。但也不可落入偏執,陷進清官殺人的反諷畫面。所以知識分子必須要有遠見的器識,以判斷是非;有豐富的學養,以因應變局;有悲願的熱情,以貫徹始終,林則徐所謂「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這才是教育的初衷及意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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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會老﹐筆不會老
搭火車的時候,我喜歡背著車頭行進的方向落座,從背後推到我眼前的景物,是我不預期的,然後,我隨著火車的行進往後倒退,與幾秒鐘前看到的景物漸漸拉開距離,舊景遠了,新的景物推上來,加入我的視鏡,彷彿一切都不曾錯過,我,在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告別前緣,像電影裡的Zoom-out運鏡手法,如此演示人生,這感覺,很好。 人的一生何嘗不是這樣一班列車呢?總覺得,明天是從背後撲上來的,是好?是壞?我們無可預期,明天變成今天,今天變成昨天,變前天、大前天……,日子一天天遠去,不知不覺,人就老了。曾如張愛玲《傾城之戀》小說裡的那一段話「你年輕麼?不要緊,過兩年就老了,……一年又一年的磨下來,眼睛鈍了,人鈍了,下一代又生出來了。這一代便被吸收到硃紅灑金的輝煌的背景裡去,一點一點的淡金便是從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想到這兒,眼前浮現一位前輩作家梅遜的身影。長時間專注於寫作的梅遜先生,於1980年因為眼疾開刀,導致雙目失明,但他仍然努力從事文字創作,一日不曾懈怠,他說失明讓他更能夠專心一意。三十多年來,他藉由錄音機和他公子楊祖光的協助,完成近三十萬字的作品,這樣的創作熱情與毅力,真是教人動容、敬佩,還有說不上來的心疼。 誠然,對於熱愛閱讀、書寫與繪畫的藝文創作者而言,眼睛豈只是靈魂之窗?眼睛是生命啊!無法閱讀,生命逐漸枯萎;不能創作,生命變得荒蕪。於文字工作者如此,於畫家亦然。我們的國寶級水墨大師張大千先生,晚年同樣為眼疾所苦,無法再以工筆創作,改而採用大塊面的潑墨、潑彩,寫意山水,益顯磅■氣勢,大師的藝術生命得以持續發光、發熱,藝界幸甚,畫迷幸甚。而梅遜先生在黑暗中竭力創作,獻給讀者近三十萬言的文本,其生命的璀璨、豐碩,可不能說他是被吸收到硃紅灑金的輝煌背景裡去了,他本身就是一座硃紅灑金的輝煌喲!記得他在《梅遜談文學》後記中是這麼說的:「我安貧固窮,生活清苦……但我會再寫下去,我對文學的愛,一息尚存,至死不渝。一切困難都可以克服,眼睛會瞎,心不會瞎;人會老,筆不會老。」梅遜先生這些話說得好堅定,說得好漂亮,一字一句都滿載著正面能量,多麼振奮人心?我們回頭看看,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桂冠得主,82歲的加拿大作家艾莉絲‧孟若,又是一個強有力的活見證:人會老,筆不會老。 曾幾何時,這世界突然萬象繽紛,目不暇給,這不該是一個可以恣意銷蝕青春,揮霍眼力的世代。然而,文學藝術創作是例外;尼采甚至一再宣告「藝術比真理更重要。」生命存在的精采正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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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繩獅爺與金門風獅爺
沖繩縣是日本最南端的縣,古代稱為琉球國,沖繩文化是一種獨特的文化,除日本文化外,還參雜了中國文化、南島文化、美國文化等。早就耳聞日本琉球(即現在的沖繩)也有風獅爺,因此常想有機會要去探究金門風獅爺與琉球風獅爺有何異同?因此,趁今年與兒孫去沖繩旅遊之際,一路探討沖繩的風獅爺,每到一個地方都注意他們各種不同的風獅爺。從沖繩的民俗舞蹈中,看到獅子歡騰起舞的熱鬧景象,即可知道古代琉球人對獅子的崇敬與保持傳統強大生命力的象徵。偶然抬頭看向屋頂,也可以看到各種不同的沖繩獅爺造型在屋頂上頭守護著,這也與金門風獅爺的精神同出一轍。與金門不同的是沖繩獅爺有成對出現,聽說張嘴的是公的、閉嘴的是母的,象徵著夫妻恩愛。另一種說法是:張口的公獅把錢財或是福氣咬進來,閉嘴的母獅把錢財跟福氣留住。一般擺放方位是左雄右雌,就是人從大門出來,公的在左側、母的在右側。 根據歷史記載:古代琉球國是由中國明朝閩人三十六姓移居琉球而來,名稱的由來是琉球語沖繩方言發音的「?硊─?硉─」(獅子)。據說在尚貞王時代的東風平郡富盛村屢次遭受火災,當地士族蔡應瑞提出在面向八瀨嶽的房子屋頂設置獅子像,以作防火及風水用。「?硊─?硉─」原本只設立單體,但是受到中國宮廟兩側都設置石獅子影響,故也有成對的「?硊─?硉─」。由於琉球王國時代對住宅建築形式有嚴格的等級限制,只有士族的住宅屋頂可用瓦葺,平民住宅屋頂只能用茅葺,因此獅子像初期只設立在寺社、城門、御嶽、上級士族宅第、貴族的墓陵、村落的出入口等處,因此當時只有士族屋頂才可設置風獅爺。至琉球國滅亡併入日本,明治時代廢藩置縣後,一般平民住宅才可使用瓦葺,民宅的屋頂也才開始設置「????」,這段時間也是當地設置風獅爺的全盛時期。材質基本上以石材、陶器、灰泥、漆器為主,近年也出現水泥、青銅製品,形式多樣。而金門風獅爺由於島上東北季風旺盛,用來鎮風驅邪,其造型推測是由廟宇門口的石獅形象演變而來,因獅子為萬獸之王,自漢朝引進獅子之後,獅子的形象就被用作辟邪招福的吉祥物,其形象也是多樣化。目前兩地都將其造型做成觀光紀念品用,方便旅客隨身攜帶,以保平安快樂! 風獅爺的造型在金門大部分都把它人物化或神化,主要有立姿、蹲踞兩種,立姿在比例上四肢顯得細小,高度有安岐風獅爺高達385公分,最小有東珩風獅爺高約30公分,刻工技巧粗糙細緻不一,主要在臉部表情,一般為圓眼凸出,獅鼻頭寬闊,呲咧大嘴,或露出牙齒。表情有兇悍、露齒含笑,也有猙獰相或一臉稚氣,背部有的不作雕飾,有的在背部刻出中線,雕出整齊的鬃毛,尾巴上捲貼於背部,也有仰天咆嘯、欲撲向前、扭頭轉身等生動的動作。大部分是安置在村子的東北方位或其他方位角落,也有放置在房子的某個位置或屋脊上。而沖繩獅爺有的是以大型獅的模型立在門口的兩側,與我們相同,但安置在房子的大部分放在屋頂中間;造型也是很多,但比較少有人物化,大部分以獅的形象或略似日本的土??白犬出現。 綜上所述,沖繩獅爺與金門風獅爺最大的不同點是沖繩獅爺不是專以擋風為主,且少有人物化,純粹以避邪保平安為主;而金門風獅爺原是以擋風為主,並具避邪保平安功能,且有人物化及神化之圖像。相同的都是避邪保平安的吉祥物,且目前觀光旅遊創意文化的行銷圖像及紀念品,甚具歷史文化傳承與保存之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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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臨萬松關
八月,追隨金門陶藝學會理事長謝華東校長,赴漳州作文化交流之行,除認識了閩南搊箏、並帶回馬頭琴外,第二天登臨了思念多年的「萬松關」!這是漳洲文化促進協會林瑞紅刻意安排的,因為他看了我的書《浯江花月夜》中,有一篇我寫漳州〈萬松關〉,一直以沒機緣登上萬松關引以為憾。 多次到閩西,進出漳州,經過萬松關隧道,沒有爬過隧道上的雄關,每當我看到「萬松關」,歷史情懷,心情莫名的激越,讓我想起兩位古人:一是當時守萬松關提督台灣霧峰的林文察、一是曾在板橋林家教書,被譽為「臺灣美術開山祖」書畫家詔安謝穎蘇,同治三年(1864),萬松關遭太平軍餘部,侍王李世賢夜襲,兩人同時陣亡亂軍中,屍骨無尋! 是日早上驅車直入萬松關,抬頭一望雄關門上刻石,大紅新漆:「天保維垣」,上款:「施邦曜完建」;下款:「郡人林釬書」。我驚見明朝金門探花宰相林釬鄉親所題的字,榜書氣勢磅礡,並樂為引介與從遊者。萬松關為古代漳郡,通省、京要道,明崇禎二年(1629)郡守施邦曜在萬松嶺建此關,林釬特為撰寫〈施公新築萬松關記〉,由李宓書寫的殘碑,今存于漳州微波站,金門縣志有收錄這篇林釬寫的〈萬松關記〉。此處關城,兩山夾峙,雄偉堅實,巍然威鎮隘塞,古人形容為「麟蹲鳳翔,襟帶川原」。關上城牆,全部用工整的長方形花崗石砌成,上有炮門三眼,其堞高可見海。有「一夫當關,萬人莫敵」之勢,既是古代的交通要塞,又是歷來兵家必爭之地。 金門縣志「鄉賢錄」記載:林釬(1578-1636),字實甫,號鶴台(胎),甌隴(后壟)人。出生之前,甌隴湖鳴沸三晝夜,明朝萬曆44年進士及第,殿試得一甲第三名探花,授翰林院編修,任國子監司業,後為國子祭酒,拜「東閣大學士」。 林怡種說了「挽瓜揪藤」的故事,后壟林家,熱心接待外來風水師,風水師回報一峰上靈獅穴,遷林氏祖墳葬之,後代位極三公太師。甌隴湖鳴沸,林家獨子與童養媳生林釬,林子漁船遇難,招贅龍溪林姓婿,三人一去不回。林釬中進士探花,后壟林家婆找到龍溪,教他們要懂得挽瓜揪藤。不久,「林探花」回金門「倚旗祭祖」,當時甌隴村並未建「林氏宗祠」,就在峰上海邊林家風水祖墳,樹立三支旗桿,認祖歸宗,衣錦還鄉,金門與有榮焉!後來林釬遷居南靖豐田村古樓社,土樓建築「閣老樓」。 2011廈門日報的牽線搭橋,後壟村的林氏宗親,懷著喜悅和激動之心,首次在漳州龍文區藍田村洞口社祭祖,並尋訪先祖林釬在漳州留下的足跡。 金門繪本達人李如青,近來常回金門展出、巡迴各校講課,報紙上多次報導說,「李如青古寧頭人」,這是有待商榷的地方。2012我的書《夜雨浯江潮》中〈浮世繪(一)李如青繪本〉,已介紹「李家的先祖李遇春原籍漳州南靖,本是洪楊軍的部將,同治四年太平天國被弭平前夕,舉家逃到金門安家落戶。」所以金城李家不是古寧頭人。在這時間、地點歷史的巧合中,搞不好李家還曾去攻打過萬松關,不管是「古寧頭」還是「南靖」,數百年來苦難的金門,何曾有「寧靖」的一天! 等待了十來年,我終於登尋了萬松關的血跡之路,臨風悼念在萬松關陣亡的林文察將軍、謝穎蘇書畫家;也禮敬了金門先賢林釬,待下回再到他漳州故居走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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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終點站
所謂生死一線間,一樣生、百樣死,數十寒暑晃眼而過,從嬰兒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開始盤算時間,依傳統觀念,女兒長大是別人家的,就猶如潑出去的水,而男兒身上則是多一塊肉,一旦長成,光宗耀祖指日可待,我們可從十二日的盛油飯、滿月赴外婆家大張旗鼓、到週歲的「度晬龜」、十六歲的成人禮、結婚的宰殺豬羊敬天公,在在顯示男人的地位。 隨著時代背景的不同以及社會的變遷,現代人觀念大突破,男孩、女孩一樣好的思維已普遍存在人們的腦海中,然而在某些場合還是有男尊女卑的現象。生在陽間的紛擾與比較,當大限來到,不管男女、無論豐功偉業抑或頹廢人生,全在一個活人成為一面神主牌後劃下句點,陰間與陽間,生死就在一線間,短時間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論焦點,時日久了亦隨記憶淡忘,爾後不斷上演的亦只是另一組人馬存在世上的人事紛爭。 彌留之際,移水床,祖廳見祖先,繁瑣的程序令人覺得很麻煩,但祖先遺留下來的習俗,觀念再新潮,傳統則不可違,世代延續無人敢抗拒,以前如此,現在亦如是。但這樣的大費周章與大肆鋪張,不是每戶人家都負擔得起,所謂的「富不過三代」,風水輪流轉,貧富差距藏身在每個家庭裡。 島上的老人家,流傳一句話,自己的棺材本自己準備,百萬的存摺,生時捨不得、死時多花費,做給活人看的場面,實際而言則有待商榷。在單身獨居的服務過程中,據某葬儀社稱:最低額度、最高服務,讓往生者快樂上天堂、死後無負擔,亦即經濟不困窘,走完人生不孤單,一樣似神仙,其額度約十五萬左右即能功德圓滿,多少家境困頓的鄉親,無法承受大筆開銷,可做參考,當事情遇到了,推拖不得,先要衡量自身處境,終究,面子一時、裡子一世。 公嬤擺廳堂,子孫站兩邊,哭爹喊娘在現代化社會已少見,然而仍有少部份聚落依循古禮沒改變,累垮子媳眼睛要哭瞎、不堪負荷的體力差點陪伴先人去陰間。須知生時一杯水,總比死後奉上金門高粱酒、讓他聞香還來得有意義。 多年前,乏人問津的殯葬所如今亦有人滿為患的時候,未來甚至有供不應求的情形,顯示島嶼的居民已逐漸接受新觀念。而人口逐漸增加,因應未來有生必有死的需求,似乎該再增設停柩間的規畫。數年前,好友的母親在殯葬所走完最後一程,事母至孝的他,母親生時日夜陪伴、死時依舊不分晝夜的守候,充分顯示為人子的孝道,讓先人無牽無掛地上天堂。該所初創時,環境顯得有點髒亂,許多家屬期望「家」的感覺不是陰森森,而是要讓這最後一程能走得踏實無負擔,家屬心裡不恐慌;如今再赴該處三鞠躬,整體規劃已改觀,新穎的面貌取代了舊式的雜亂,身處其間,沒有恐怖的景象,倒是多了一股溫馨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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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動的雲
雲似飄浮於天際的遊子,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或許,這是不少人愛上雲朵的原因。 曾經有段長期間在處處有高樓的環境上班,難得有機會抬頭看天空的雲彩,甚至夜晚也少留意月兒的陰晴圓缺,對大自然的感應近似麻木。近些年,居家附近幾乎清一色是兩三層樓高的低矮屋舍,少有高層建築擋住視線。無意中抬頭,天空總會見到意想不到的美麗雲朵。有時一朵朵輕柔如棉絮般的浮雲在湛藍天空飄盪輕移,有時是結構綿密變化萬千的一大片雲層。廣闊蒼穹似藍色的天幕垂掛下來,展演著多變的雲彩,常讓人情不自禁的掏出手機拍下美景。這時候,常是我取景玩樂的時刻,有時以眼前屋舍一角當前景,將雲朵拍下;有時就近以數棵松樹樹梢為前景,將雲朵拍下;或是讓一棟高樓入鏡,只攝取頂端幾個樓層,讓雲朵飄懸於孤絕的高樓上空,營造空中樓閣的氛圍。 記得兒時曾有過這樣的經驗,見到一堵斑駁的牆面,一處水漬污痕的天花板或是一個特殊的影子,總將這些影像想成某些具體的物件,譬如一隻小狗或小貓的。雲朵具有同樣特性,相同一朵雲,不同的觀賞者視覺上也會有不同的具象解讀。畫家克利 (Paul Klee) 除了畫畫也擅長音樂、寫詩。他特別強調,希望鑑賞者觀賞他的畫作能像賞雲般在每個人心中留下不同的體驗。克利的畫色彩生動,線條活潑,畫面具跳躍的韻律感及節奏,充滿詩意。或許,由於本身具有詩人內涵,期望畫出來的畫含有詩性,讓不同觀賞者如讀詩般獲得不一樣感應。 通常空曠的地方常是賞雲最好的場所,譬如:水涯、海上、山上最是理想。讓我想起幾次返台,在遼闊的陽明山上走步道不期而遇美麗雲朵的經驗。那些緩緩飄過的浮雲,在青青山脈、滿山芒草襯托下格外灑脫飄逸。大屯山上沿著山坡道路邊一路蜿蜒,經常架著一長排的相機腳架,等著拍攝絢爛落日餘暉。夕陽絢麗繽紛,熱情洋溢;浮雲寧靜高遠,清麗淡泊,兩者皆是大自然絕美。當然,美麗雲朵的出現偏向偶然,可遇而不可求,不像落日有路徑可循。捕捉浮雲,需要更多的耐心與運氣。 秋風起兮,秋高氣爽,讓我們看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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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小舟搖盪雲天
汲汲趕寫「背一座燈塔回家」書稿,強颱「杜鵑」夾帶狂風暴雨,家中的大門被強風吹開二吋縫隙,那風是從樓梯間衝灌進來的,我下樓把鋁窗關上,莫名的風仍一直怒號來撞門,一次又一次推撞出更大的縫隙。我把厚重的大字典、百科全書、縣志、青銅獎座、整箱的油畫顏料都搬來堵住大門,那強風終於被堵在門外。我聽著狂風怒號,繼續趕稿。風雨中更強烈感受燈塔的重要性,以及燈塔書寫的意義與價值。 我一座又一座燈塔接著寫,黃主任在東吉嶼燈塔足足待了25年,當地有句俚語「東吉的查某,西吉的菜脯」意指東吉嶼有時髦美女,而西吉嶼則窮困得只有菜脯(蘿蔔)。儘管僻遠小島發展緩慢,在內心深處,黃主任一直認為自己歸屬東吉嶼燈塔,其他燈塔都只是過客,因為在那待了25年,人生精華、青春歲月都在那度過。 我採訪的燈塔主任、工程、股長、家族等,都與燈塔交會出各種酸甜苦辣的精采故事。離開澎湖群島的目斗嶼燈塔、漁翁島燈塔、花嶼燈塔、七美嶼燈塔、查母嶼燈塔,我切換到衛星地圖,跟著雲朵漂移到「外傘頂洲」。這裡的故事充滿特殊風情,一片不斷漂移的沙洲,從雲林台西口湖外海,漂移到嘉義東石外海,且還繼續向西南方偏移。一座跟著沙洲不斷漂移的塭港堆燈塔,連結許多燈塔人的心情故事,我的筆也連結向他們。有一次謝主任來到這片沙洲,卻找不到燈塔,走了一公里路才找到已經「搬家」位移的溫港堆燈塔。這座燈塔曾讓高科長充分感受「沙配飯」的滋味,也讓機械工程師蘇先生在專注完成工作後,水淹及胸,只好一步一步踩浪而行。 杜鵑,小舟搖盪雲天,不斷漂移的鄉愁、藝術家漂泊的靈魂,隨著那風與沙,一直席捲、不斷呼號。我搖著一葉筆桿小舟,連結向蘇先生的蘭嶼燈塔行。這是一次艱辛的補給航程。因為遭遇強勁的落山風,船無法順利前行,只好開到擋風的山背面,等落山風吹過再啟程。艱辛的離島燈塔補給,由大艇換乘小艇,一波波的巨浪飛過頭頂,那形同「搏命」的危險經歷,一路行來「賣命」變成了「使命」,這是燈塔人共同的心聲感受。 颱風天,因為有燈塔當領航員,創作的靈敏度越來越高,感受越來越細膩精準,狂風暴雨也阻擋不了靈感的翅膀飛翔。航向彭佳嶼燈塔時,我以筆做槳,以紙做帆,轉向大海的一根釣竿。喜歡釣魚的阮股長,遊過一個洞穴去釣魚,那洞穴優美的藍光,足可媲美義大利的「藍洞」。當太陽光線由洞口射入,海水吸收光線中的紅,將藍反射在岩壁,整個石灰岩洞遂沐浴在一片神奇的藍光裡,那藍光美極了,只能用「上帝調好的藍」來形容。 風雨中趕稿,寫到優美動容處,髮在飛,心情也跟著飛起來。風雨中寫的燈塔篇章,可以壯闊也可以溫柔,有時寫到極度疲憊、興生哀怨感時,我就安慰自己說,等完成燈塔首部曲,就可以去學法語,航向另一種語言國度,去感受香頌之美,並繼續完成「燈塔六部曲」。千羽也正努力加強外語實力,他說哲學深造之路,最好兼顧英、法、荷、德幾種語言。看我一再重整燈塔資料,他把之前當管幹在澄清湖受訓,順道去參觀高雄燈塔,走過砲台和星光隧道的資料提供給我,那美麗的踩風大道,讓人神馳無邊風景,果然忘記了疲憊。 我想像著,風雨中燈塔閃耀發光,書寫的我是一葉小舟,正仰望燈塔向前航行。這日,我看到「全球創新型大學排名」,KU Leuven(魯汶天主教大學)名列歐洲排名第二,全球總排名第十六。這所大學一直不斷躍進與創新,深深鼓動我們的嚮往及追求,它是我們移民歐洲最美麗的盼望,無邊的草色青青,風中雨中、林蔭道上都有先哲的腳印在指引我們前行。 我對千羽說,未來前進Leuven University(魯汶大學),一定要往南去旅行,走向義大利的「藍洞」,拍下一片藍色的海洋,舀一勺閃動藍光的海水,把它和彭佳嶼的藍洞海水混合在一起,交會更多藍色的閃光。那「上帝調的顏色」我也要把它揮灑在畫布上,紀錄一片好光彩、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