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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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蚵的故鄉
家鄉金門,以古寧頭和瓊林兩個聚落擁有最多的海蚵,海蚵又稱蠔,也叫牡蠣,浙江一帶則稱為蠣黃。石蚵一般體積較小,只有約二到四公分,竹蚵較長,可以長到五公分以上。至於美洲的蠔,則有五到十五公分不等,最大的蠔應是熱帶地區的珍珠蠔,這種巨蠔約有五十公分長,其中的珍珠更是養殖或採珠人家可觀的財富,是最值錢的經濟漁作。 蚵是雌雄同體(hermaphroditic)和雌雄異體並存的生物,若為雌雄異體,則雌蚵產卵在水中以受孕,一次產卵數百萬,但只有少數得以倖存長大,幼蚵在水中浮游一段時期,再以足絲(byssus)黏附於殼中或石頭上,成長期長達二到六年,收穫季節都在秋冬或初春,從九月到次年四月不等。蚵大都生長於溫帶或熱帶淺海水域,在台灣,蚵場密佈於台南到鹿港之間,大都是以竹子插在海棚上,任蚵苗附生,後來有人發明延掛法,將牛筋掛在蚵架上,中間穿上空蚵殼,讓蚵苗寄生,這樣可以收穫成蚵的時間縮短,經濟效益提高多了。 家鄉金門最早的石蚵如何來的待考,我祖父母的一輩已是如此。竹蚵則最早在七十年代才引進,但因風味不如石蚵,雖體積較大,居民接受度不高,一般仍以石蚵為主。石蚵的採收多在秋冬初春之際,且需看潮水下海作業,天寒水凍,有時天未亮即需摸黑下海,有時夜黑風高方得回家。帶殼帶水的蚵極重,一擔多在五十公斤以上,蚵民需挑行三、五公里,若逢海潮已漲,於海水中涉渡,備極辛苦,而海砂、碎貝殼不時滲進鞋中,刺傷流血並非鮮事。生蚵挑回家後,尚需以蚵刀打開,切斷足絲,將蚵肉取出,蚵殼運走。如同一般海鮮,海蚵離水不耐久放,久放則腐敗發臭,所以往往全家挑燈趕工,半夜方休,以便隔日運到市場或店家出售。 我老家在瓊林,家中也有蚵田數處,童年時下海幫祖母挑海蚵,賺個一、兩元零用金。當時石蚵價一斤不過三、五元,零賣之外,海蚵也是家中蛋白質、鈣質的重要來源,可惜我童年時有一次被哥哥恐嚇說海蚵會吸人血,從此不敢再吃。長大後當然知道那不是真的,但心理障礙早已埋下,再難克服。有人怕吃香蕉,有人怕吃雞蛋,想來沒什麼道理,和我一樣,都是非理性的。 高中之前,時時要幫母親採石蚵,在茫茫一大片蚵林中,我最佩服母親能分辨我們家的蚵場而不越界。採收之後,還要將石板上附生的其他貝類定期以長形鐵鏟除去,以利海蚵著床,供來年採收,石板長約三尺,寬約半尺,重達二十斤以上,需高高舉起用力摔植於海泥中。若是石塊,則需將其自海泥中挖出,因為海流沖刷經年,石塊多被泥沙淹沒,不挖出則海蚵不能附生。 瓊林的海蚵也如田產一樣,父子相傳,兄弟分家也分蚵田。但時代變了,我們家中兄弟都謀食他鄉,蚵田也就商請姊姊照顧,每年採收自己食用,已不像父母在世時,每將海蚵曬乾,除春夏可食用外,有時也賣人貼補家用。時移事往,海蚵的記憶似近實遠,又時時引我回到那海蚵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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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吳鈞堯的文學創作
詩人洛夫,在黃克全詩集《兩百個玩笑》序文,指出「金門是奇絕之島……而作家中黃克全、張國治、楊樹清、吳鈞堯等更是絕中之絕」。洛夫的話是過譽了,但此話卻也點出現階段金門籍代表性作家中,吳鈞堯正為其一。 (一)以斷代島解釋金門 吳鈞堯1967年生於金門縣昔果山,曾獲得中國時報、聯合報等文學獎,任職《幼獅文藝》主編,因推廣藝文活動獲頒五四文藝獎章,著有《女孩們經常被告知》(九歌)、《金門》(爾雅)等。比較特別的是自九十二年開始,投入金門歷史小說書寫,完成《崢嶸》、《凌雲》、《鋼蝶》(書名暫定,完成中)等,三本小說,跨越百餘年,從史著手,梳理金門早期歷史、戰爭軍管時期,以及後期的開放時代。 雖為金門籍,但吳鈞堯民國六十七年國小畢業即隨父母搬遷台灣,跟故鄉僅以薄弱的鄉愁聯繫,直到九十一年出版《金門》,獲得縣府跟居民迴響,始與金門當局有了更多接觸。吳鈞堯「自覺」為一個金門人是始自成年以後了。《金門》散文集獲得聯合報、中國時報專評,但論得最深刻者,當屬唐捐發表於《全國新書資訊月刊》的評論: 因此,這本書最有趣的地方,在我看來,就是不斷勘誤的衝動。作者將自己年少時期的「口吃」歸因於金門人的自卑:站在神聖中原的陰影裡,邊鄙蠻荒的小島當然無法完整表達自己。小姪女不相信台灣小孩也有笨的,作者說:「我也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相信這件事。」這段很長的時間,其實也就等於矯正口吃的過程。依照佛洛伊德的講法,「語誤」與童年時期的遮蔽性記憶有關。就本書而言,「離島癥結」便是最強悍的阻拒力量。大人不斷植入向台灣看齊的指令:「本」島是「正」字,離島自然是錯字了。 吳鈞堯在《金門》之後,以故鄉出發,自我尋覓,他選擇的方法是探勘歷史,百年追溯,才漸漸明白金門的開發歷史、明清時代海盜肆掠、明鄭時期伐樹造船,以及金門被日本佔據跟軍管時期的居民生活,繼而觀察台灣、金門兩島的關係,興起以小說詮釋的念頭。 (二)金門歷史小說系列受矚目 吳鈞堯在計畫書寫金門歷史小說時,不同過去懵懂無知,反倒充滿自覺,金門歷史小說第一集《崢嶸》編後語裡說,「很希望金門的土地認同能由小時候做起,經由教學、傳頌,深化在人們心靈深處,成為靈魂的印記,如此,故鄉點滴當然榮譽、可說」,第二集《凌雲》編後語,也寫到作品在初寫作時,面臨風格跟語言的問題,並期許第三本在原有基礎上,加上新時代語言面貌,以支應新時代的金門。遲來的歷史,一頁一頁向吳鈞堯開放了,他在構思小說,亦見謀定而後動。 吳鈞堯如何掌握他的歷史小說呢?作家鍾文音代吳鈞堯說出撰寫歷史小說的困處跟特質(文訊雜誌): 吳鈞堯這回的金門書寫,恰恰其成功就在「轉化」……他克服的仰賴應是尋找適合的「語體」來承載故事……特別營造了許多的詩意,在大量短句的用詞用句裡獨顯十足的「詩性」,帶有古味的韻腳跟聲調擬仿,使得《崢嶸》全文浸淫在濃厚的「古典主義」下…… 鍾文音也指出行文的腔調帶著若干的武俠氣味,遂使得這本小說的當代性有了發展的侷限,繼而提出建議:假使作者拿掉歷史包袱,或許這本小說將更為可觀。吳鈞堯這系列小說,雖有語體的特殊性,但也造成隔閡,值得他思考。 吳鈞堯該系列歷史小說,〈泥塘〉收錄文建會策劃主辦、聯合文學編輯製作的《閱讀文學地景》小說卷下冊,郝譽翔評述,「這是一篇風格獨特的小說。作者的文字十分凝練,簡約、短句的連綴,製造出一種詭譎的音響和氛圍,充分捕捉了金門漁村的人情,以及戰地的肅殺跟蕭瑟」。 他自承,三本金門歷史小說可當作他對金門歷史、環境跟人物的熱身,以此為基礎,完成個人第一部長篇小說。 (三)散文的滄桑美感 吳鈞堯也在散文下工夫,散文集《荒原》劉再復撰序,提到吳鈞堯的小說具備「藝術意識」,指出從《金門》到《荒言》,精神內涵的重心發生了變動,從歷史滄桑感轉向生命滄桑感: 內滄桑感本是一種「傷逝」,一種對生命消失的哀輓,本來也應是「重」的,但在鈞堯筆下,傷逝是一種哲學,一種提示,一種詩意的精神細節,一種告別式的生命之戀與歲月之傷,尤其是一種自我發現:發現身邊的他者(從外公、外婆、阿公、阿嬤、父親、母親、伯父、到心愛的孩子),都是自身滄桑的鏡子,都在映照自己的昨天與今天…… 蕭義玲則評述(時報開卷版): 荒言所在處亦是隱喻所在處:在新生與死亡、遺忘與喚起、出路與迷宮相互纏繞的命運困局中,作者不惜以肉身投入時間火爐,以熊熊燃燒的火光探測生命軸線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在遺忘之處抵抗虛無,在沈默之處提煉意義,終於熬煉出一方存在的詩意空間。故而這本看似個人性十足的散文,荒言窗口的朝向處,卻指向一個普遍意義的存在之問,那即是《荒言》一書中不斷出現「路」的意象:生命是圍困於荒原或尋得出路離開? 吳鈞堯在民國八○年代,以文學獎崛起,但促成他自我的覺醒,卻非文學獎的光環,而是朝故鄉走近一步又一步。不管地理或文學位置,金門跟金門現代文學都位處邊陲,吳鈞堯除了獨步前行之外,也常常提問,金門現代文學的後繼創作者,又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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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意教學──社區大學教師成人教學知能研習活動記感
社區大學為了培養教師教學的創意,本(七)月二十一日上午,特別聘請了承辦全國創意教學,已有八年歷史的中華創意協會秘書長、台灣師範大學教授洪榮昭,蒞金為「社區大學教師成人教學知能研習會」主講:「創意教學」。社大校長吳能惠致詞表示:「這是一場知識的饗宴,希望各位老師,好好享受洪教授創意教學大餐。」 洪教授談起承辦全國八年創意教學的經驗,發現教師學了「創意」返校推展,常會造成同事的壓力,因同事不歡喜創新教學的改變;教師得了「創意獎」返校,家長沸沸揚揚爭取子女,能接受該師授課教學,又造成學校行政編班的困擾。所以有「創意」的老師,如果無法獲得學校校長的支持與鼓勵,其效果將大打折扣,因之,該會設置「學校創新經營獎」,來獎勵學校校長與行政人員,讓全體教育工作者,大家改變固有的觀念,不要墨守成規,培養創新的觀念,推展創意教學,也能讓學生有充分表達多元創意的觀念。 洪教授說,數學演算1+1=2;但在化學上是不可能的,就像一般人認為水開是一百度,其實不可能,九十八度水就開了。父母告訴小孩,如手指月亮,會被月亮割耳朵,怎麼可能?只是過去觀念,一代相傳一代,舊觀念牢不可破,大家信以為真,引以為鑑。因此為了社會進步發展,工作創新突破,我們要改變過去的舊觀念,「創意」才會跑出來。曾任高雄空大校長的莊淇銘,在他的著作《就是要你學會創意》一書的序文<觀念影響行動,行動決定前途>中也這樣說:「50年前,社會上認為識字的人很厲害,不識字的人是應該。但現在呢?識字是應該,不識字的人才奇怪。要知道,人的頭腦變化不大,讓社會從識字很厲害,到識字是理所當然的,是觀念的改變。觀念影響了學習者的行動,進而決定了他的前途。一個人如果認為識字很困難,要很厲害才學得會的人,自然不會想學,因為他認為自己根本學不會。」所以說<觀念影響行動,行動決定前途>,莊校長勉勵大家不要怕困難,一起來學「創意」。 洪教授主張以「遊戲競賽」方式來進行創意教學,遊戲既可刺激學生學習興趣;以競賽作教學評量,又可激發學生追求卓越的雄心,教學才有目標的導向。他教我們玩報數、拍掌遊戲,三的倍數及有三的數以拍掌代替,如果三的倍數及有三的數仍以報數,或拍掌又報數,都是犯錯,就要逆轉重來,最後看那一組報得數字最高為勝。我返老還童,也玩得很快樂,我想聰敏年輕的老師,也許會捉到要訣,就比較不會犯錯。然之後他又放一部片段影片:「鐵腕校長」讓我們欣賞。這影片在描寫一位創意教學的老師,就是運用「遊戲競賽」方式來教學,他在教室內上課,就分男、女二組玩遊戲競賽,也許是校規禁忌,就在教學中被叫到學校董事會去聲討,他的辯解未能為董事會認同,而被解聘。另外看一段是二十年後,這所中學,也許因教學不良,管理不當,變成為了打架、吸毒、性侵的爛學校。洪教授說最後這位老師又被聘請回該校當校長,他以鐵腕、創意的方法,拯救這所學校。很可惜、很遺憾我們並沒能欣賞到「鐵腕校長」如何鐵腕、創意治校的方法,把這所爛學校建重起來的一幕歷程。 回想我在縣府擔任行政工作時,長官常要求我們實施評比制度,各科室與各科室評比,各鄉鎮公所與各鄉鎮公所評比,優勝者給予記功、嘉獎獎勵、或獎金獎勵,這使得工作績效大幅提高。後來我調任學校,我就把實施評比制度帶到學校,學生的成績要考評、學生的服裝儀容、教室、集會的秩序、環境、廁所的整齊、班級學生投稿的篇數等等,都要實施評比制度,雖然是多獎少懲,但許多老師受不了不贊成,甚至提會檢討質疑,對於這些反對意見,我總是請他提出更可提高績效的替代方案,我才能廢止評比制度。實施評比制度的確會帶給各位老師壓力,但卻可激勵學生努力爭取團體、個人榮譽的動力,學校也會顯得有朝氣有活力,到處井然有序,整潔美觀。導師要想領導學生,充分而有效地完成任何學校交付的工作事項,投入、熱忱是絕對必要的因素,凡不願投入,沒有熱忱,他們不可能贏得任何一場競賽。 洪教授說,媽媽幫子女檢查作業,發現錯誤就直接幫他改了,為何不能要他自己改?甚至告訴他有錯誤,讓他自己找出來再更正呢?學校一味要求學生閱讀,為何不能為學生設計目的學習單,讓學生深入去研究探討?他說比如讀《紅樓夢》,探討林黛玉得了什麼病?如何治癒她?治癒後故事將會如何發展?誠然傳統教法與學習法,固然有其優點,但是如果有更好創新的方法,為何不能採用?我們的社會需要創新與突破,才有進步發展,才能永續經營。這就需要靠學校有創意教學的觀念,在創意教學中,激發學生動腦、思考,可能就不再只有一個標準答案,而允許學生表達多元的想法看法,然後引導他們去尋找事實解決,培養他們的充沛的創意思考。 最後洪教授以「比馬龍效應」原理,希望老師或父母,要多多對學生或子女鼓勵、讚賞,如此學生或子女才能「成龍成凰」。他說經實驗證明,一杯沒有生命的水,發現經常接受讚語的水比經常接受咒罵的水,最後的結晶前者會比較清純漂亮;是故經常受到鼓勵、讚賞的學生或子女,才能讓他們在愛的環境中健全成長,在充滿自信中,完成不可思議偉大事功。老師或父母應注重引導學生或子女,找到讀書、學習的興趣,找到自己要走的路,要達成的人生目標,然後陪他們努力以赴。像比爾蓋茲的叛逆,不顧父母反對,毅然放棄升讀名校哈佛大學,而去做生意,因他能傾全力追求目標,終於成為世界首富。所以洪教授強調,父母要了解孩子的叛逆真原由,如是孩子具備某些能力或創意要發揮,他自我導向高,自我期許大;他要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英雄,老師或父母都應多多鼓勵與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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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土情
我們對於「鄉土」的概念,有一個關鍵年代與人物是不可忽略的,那是在1994年,文建會副主委陳其南先生推動所謂「社區總體營造」政策,其主旨在:「透過住民自主覺醒、自動自發暨共同參與的民主方式,激發凝聚『利害與共』的社區意識,使住民關心社區生活環境,營造社區文化特色,進而重新建立人與人、人與環境的關係;俾重建溫馨、有感情、有特色的人性化社區生活環境。」(陳其南等,民87)。 陳其南先生的理念企圖凝聚社區意識,改善社區環境,建立社區文化特色,讓居住在這塊土地的居民產生對本土的認同與反省,讓「社區營造」不只是文化政策,更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價值觀念,培養人對於土地產生共同體的感受,當時「社區總體營造」重要的工作項目有以下十項:1.社區環境景觀之營造(親水、綠化與無障蔽等要素);2.地方特有產業之開發與文化包裝;3.古蹟、建築、聚落與空間之保存;4.民俗廟會祭典活動與生活文化的展現;5.文史、人物、傳說、典故遺跡;6.現代文化藝術與學習學術活動;7.地區與國際交流活動;8.健康福祉與遊憩住宿品質設施;9.生活的商店街的營造;10.社區形象與識別體系之營造。這以後,幾乎所有社區活動政策,都離不開以上的範疇,因此陳其南先生被譽為「社區總體營造總工程師」。 1995年4月,我與曾淑玲、王金國等,奉縣政府指派,擔任金門水頭文藝季活動策劃者,在長達兩個月的時間,我們朝夕與水頭村父老作密切的互動,不論是調查、訪談、活動,經常都要從早上七八點忙到晚上八九點,那是金門首次大規模的社區文化活動,那期間我們與水頭村的賢達(諸如黃城池、黃靜柯、黃國龍先生等)建立密切的友誼,那時我對那群在地人有一個生命成長的地方可以「玩」,有一份濃厚「鄉土情」,印象十分深刻,也十分羨慕他們。 到了1999年,我就讀台大地理環境資源研究所,老師要我們閱讀段義孚先生《經驗透視中的空間與地方》一書,我對其中第10章「地方的親切經驗」中的一段見解十分喜歡:「家鄉是親切的地方。它可能很平淡,沒有特殊的建築物,也沒有歷史的魅力,然而我們憎恨局外人去批評它,它的醜陋沒有關係,當我們的兒童時代,攀登它的樹,在它的裂縫的路上騎腳踏車,在它的不清澈池塘游泳,它的確不甚完美,但是沒有關係。」;以及第11章「鄉土的附著」中:「地方是愛的記憶的所在,也是鼓舞現在的光輝所在。地方是永久性的,所以使人安心,因為人在其中可以看見自己的弱點,也看到機會和各處的改變。」,確實「家鄉」是一種「情懷空間」,叫人永遠懷念。 小時候,「家鄉」是我們遊戲玩耍的曠野田地,長大後,離開家門,「家鄉」是我們午夜夢迴,想起孩提點滴的回憶空間。「家鄉」是母親的代名詞,人人莫不愛母親、思念母親,只是每一個人付出的方式與力道有所不同。 只是在現實生活上,離開「家鄉」奔往城市,是難以抗拒的趨勢,也不是說離開「家鄉」就不愛鄉土了,只是很明顯的,「家鄉」變成只是一個祖父或父親生長的地方,對年輕一輩而言,所謂「鄉土情」,也成為一個陌生的名詞,也許每一個人愛家鄉的方式不一樣,但「鄉土情」的編織,確實不是用「告訴的」或「閱讀的」就能擁有的,那是必須親自體驗,才會感受深刻的。 金門很小,車程距離幾乎都可以一個鐘頭內來回,生活機能都不難獲得滿足,離開「家鄉」,搬到城鎮住公寓住透天厝,我一直以為都不如在鄉下蓋一棟天大地大我獨大,有圍牆環繞,可以蒔花種草、養狗養雞,有大樹老樹可以在底下乘涼,可以看藍天白雲的大房子,那才是生活,然後悠悠告訴下一代這是我們的「家鄉」,是我們成長的地方,讓他長大後有記憶,有感情的說出我是哪裡的人,這不是編織「鄉土情」的不二法門嗎?我一直也有這樣的心願,但一直缺少機緣。 6月20日我參加湖埔國小的畢業典禮,湖下人楊永立議員請校友楊家聲先生傳達:「畢業生就讀寧中的,頒發獎學金3000元。」,這個聲音就是一種「鄉土情」的呼喚,楊議員原本不需自掏腰包花這個錢的,但他大方的付出,只因為他希望湖下的子弟盡量留在自己鄉里的國中讀,他對寧中的支持與愛護,在各種場合都不吝發聲,這是一份情意,這3000元台幣有如3000斤的重擔,也給予我們寧中小的工作團隊一些壓力與期許。 楊永立議員,體格壯碩,常帶笑容,喝酒豪爽,說話講理,重然諾,很容易給人「鄉土議員」的感覺,他在金門政壇翻滾多年,起多伏少,早已熟稔金門的政治氣候。平時忙鄉里婚喪喜慶、選民服務;會期忙議案審查、折衝意見,粗的細的都拿捏得準。他說他沒有拿過寧中的畢業證書,但我想「磚頭」和「金子」,最終一定有差別的,他應該沒有遺憾,因為他是一位重「鄉土情」的人,這是每個人生命中最大的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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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淚水
父母為子女落淚,原因甚多,其中,最令人欣慰、最感動人的,莫過於喜悅的淚水吧!他,身為兩位女兒的父親,就曾掉過如此喜悅的淚水!而且,還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三年前了。那年,大女兒考上北一女。他,掉下做父親的淚水!說那是喜極而泣的淚水,似乎,太簡化了淚水的真諦。那淚水的背後,包孕著不足為外人道的心路與曲折的情思呢! 看見自己女兒穿著象徵高中生至高榮耀的綠色制服,他就激動得心跳加速,除了驕傲,就是感動與不解。他自問:「我何德何能、有何榮幸,能培育出這麼一位人中之鳳?」至今,仍百思不得一解。因此,感動的波濤,三年來,不停地在他的心海,拍擊、拍擊。國中三年,他女兒,堅守在陽明山上一所迷你、日漸縮班減數、受冷落的國中唸。當一位位同學往山下私校與名校移時,她,如一朵小菊花,保持她的風骨,愈冷愈開花、愈堅毅!她的心,從未動搖過,只有更用功、更專心!考上第一志願,證明她的堅持是正確的,證明格致國中不輸給任何一所名校。她為母校爭了一口氣,更贏得了她父親感動的淚水! 他掉下淚水,不是因為女兒國中三年都是名列前茅,也不是因為考上了北一女。真正的理由,應是,做女兒的聰明、聽話、自愛、勤奮等美德。她從未讓父母擔心或憂慮過,只有,做父母的要常提醒她,多休息、多喝水、多運動。常人所謂的模範生,竟跑到他們家來結緣了。啊!他怎能不慶幸、不珍惜! 最近,收到大學指考成績後,他又哭了!除了因女兒第一類組四百一十多分的優異成績,還有許多更深層的原因。她女兒,從未熬夜,每晚約十點就寢。從未上過一小時的補習班,每週游泳與運動三至四次,常喜歡聽大提琴演奏會,還有,最大的嗜好是逛書店、買書與看書了。他的淚水,道出做父母的,從未逼促子女唸書,子女卻能自我要求的欣慰! 雖然他女兒的成績,足以上台大法商任何一科系,如法律系或國企系,雖然他心底也希望她女兒能隨波逐流地唸「賺錢的」科系,不過,正如他女兒在求學路上,都是獨立划水行舟一樣,他相信,也決定,尊重他女兒的選擇,也許是台大外文系,也許是她最愛的台大中文系。這時的他,淚眼又朦朧了,原因是被女兒的有主見與對自我有相當程度的認識,感動了。這時,他女兒,像一朵出汙泥而不染的蓮花!他,當然希望,世上有更多像他女兒一樣的蓮花,尤其在選擇大學科系的當下。 想見他女兒高中三年,在龍爭虎鬥、競爭激烈的北一女,能保持優異的成績與名次,他的眼眶又紅了。三年來,每天,路途迢迢由陽明山通車到總統府前的學校上課,送她上學是刺骨的晨風,接她回家是近黃昏的夕陽。他曾要為她在學校附近租屋,她婉拒了。她是念舊的,陽明山有她童年的記憶,每天,她都要回到它的懷抱,才有安全與溫暖。她是孝順的,每天,總要見到她爸媽和妹妹,才會露出熟悉的笑容。 他女兒從未主動要一分零用錢,每次,他問她還有沒有錢用,她總是說還有,不知是她節儉成性,還是怕花爸媽辛苦賺的錢。但他總不加思索,拿零用錢給她,要她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為了如此不浪費金錢的女兒,他常淚眼以對。美德,是賺人淚水的!而且是最真正的。 他的淚水,說實在的,還不是每位做父親的都流過。他,算是少數的幸運者吧!那父親,流的是幸運的、神諭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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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岸休爭同一笑──楊清國的《兩門幾多相思苦》
「民國三十八年(公元一九四九年),國共戰爭,致使金、廈兩地分隔近五十二年,那個時代造成金、廈分隔的離情悲劇,更因之促使當今金、廈兩地人民的相互思慕情懷,而急於恢復往昔金、廈的親密關係。誠如金門縣愛心基金會董事長許金龍先生攝影作品的『思親』詩句:『浯江溪畔望海天,南北太武脈相連;兩門幾多相思苦,咫尺天涯盼團圓』,以及廈門中華文化聯誼會會長彭一萬先生所吟的『門字歌』:『廈門望金門,金門望廈門;兩地都是門,本是一家門,長年關大門,同胞難入門;何時齊開門,骨肉迎進門』;相信金、廈兩地代表人物的感言,金、廈兩地人民聽來也不免感慨萬千,不勝唏噓!」──楊清國〈兩門幾多相思苦〉(1996‧09‧22金門日報浯江副刊) 一個從自信街、一個新泰路,各自走十多分鐘路程,相約在新莊中原路的「大宅門」。那是在「鄉訊辦桌」的前夕,楊清國校長、周鳳珠老師作東,約翁翁、洪世國、許玉音、洪俊義及我來此小聚,「試吃」即將到來的「鄉宴」佳肴,也「試讀」初訂《樂在分享》的上、下兩冊書系。我隨手翻讀,當即尋篇目給了兩個書名:《未來島嶼未來佛》、《兩門幾多相思苦》,楊校長如來佛般笑盈盈接受。不笑還好,這一笑,笑出了這篇「序」──楊校長當場要我為他的《兩門幾多相思苦》作序。苦啊。序! 苦中作序。我趕緊把書中那篇〈兩門幾多相思苦〉多讀幾遍。讀著、讀著,讀到了彭一萬、許金龍等人的名字,也讀回了一九九六年。那年元月,廈門市文化局長彭一萬以中華文化聯誼會會長身分帶「小白鷺劇團」來台北漢唐樂府交流;表演空檔,漢唐樂府的陳美娥邀宴,請來李天祿、曾永義、陳素民、我等人與彭一萬餐敘,席間我問彭一萬「想去金門?」,彭說「當然想,但怎去得成?台灣允准我的行程好像不包括金門!」豈有此理!甚麼時代了,到得了台灣、去不了金門?我立即撥電話給人在台北的國大代表楊肅元。「好,我明天就帶他到金門!」 一九九六年元月五日,廈門市文化局長彭一萬成了首位造訪金門的大陸官員,當時的金門縣長陳水在還敞開縣府大門迎接他,又送他一對產於金、廈水域的鴛鴦鱟模型,藉以象徵金、廈永不分離!彭一萬則回贈以一副對聯,「長空有月照兩岸,浩海無礁宜三通」。 可喜又可嘆的彭一萬,一趟開先例、自行作主的金門行,媒體聚焦,演變到兩岸不是人,離開台灣前,入出境管理局官員責他違反規定,下次再申請來台恐有困難;回到廈門,聽說也挨批,誰叫你去見金門縣長的?兩個月後,台海危機時刻,我入廈門採訪,在「廈門之夜」酒樓見到彭一萬,已打著提早「離休」,真是苦酒滿杯,但他仍說不虛此行,最開心的是許少昆陪他登太武山,在「鄭成功觀兵奕棋處」看到棋盤上竟刻了兩行字「一局笑顏回,萬機分子路」,哈,「一萬」!兩岸如棋局,終於了悟了。 也因為金門的意外之旅,台海危機解除後,一九九六年七月二十二日,彭一萬所領導的廈門中華文化聯誼會與許金龍所領導的金門愛心慈善基金會共同促成了金、廈藝術家在廈門首開《金廈風情聯展》,開幕當天,來自金門的書畫家洪明燦、洪明標兄弟在展場終於見到離散四十八年的「廈門姨」,翌日《廈門日報》下了個標題:兩門近咫尺,相會捱至今。 那麼,會是我在台北與彭一萬一次緣會、一通電話,產了某些磁場變化?詩人洛夫常笑我是「金門歷史事件的製造者」。是嗎?在彭一萬之前,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七日、金馬解嚴周年日,李錫奇與我也合力導了「一幕戲」,讓到訪台灣的北京《文藝報》記者應紅也趁機到金門,成為第一位「合法」訪金的大陸媒體記者,李錫奇還一通電話打到金防部給他的同學、司令官顏忠誠說要採訪,「女共匪來了」,結果當然是拒客於千里之外。 第一位到金門的大陸記者、第一位訪金門的大陸官員。其實都是歷史的偶然,但也是歷史的必然。誰又能料到一九四九年十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從此金、廈水域關閉,造成多少徘徊兩岸的未歸人?誰又算計得到,彭一萬口中「抽三支菸就到了」的金、廈,卻是他要等了四十多年,經兩岸三地跋涉才到得了的地方,會在他來了、又走了的五年後,隨著「小三通」重開金、廈航道,一夕間兩門對開! 楊清國的《兩門幾多相思苦》,島與島,門與門,隨手拈來,記載了一段歷史;而他,是這段歷史的參與者。 二○○七年六月,DISCOVERY(探索)頻道拍攝《謎樣金門》六十分鐘紀錄片時,楊清國也是入鏡中之一。澳洲的導演馬修要他走到后豐港海邊說話、取景,我在一旁靜靜地聽。他談起一九三七年日據島鄉、為「跑日本」而避居南洋的父母,在新加坡生下他,過了個赤腳、不愛穿褲子,被祖母硬拖著去學堂唸書的異國童年;戰後回到金門,一九四九年八歲的他又眼睜睜看著國共戰爭、金廈分離;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爆發,不忍辭鄉的十七歲少年,再給祖母拖拉上開往碼頭的軍用卡車,從此化作一百五十五海里外的流亡學生。 一九三七、一九四九、一九五八,改變島嶼命運的三個關鍵年代,楊清國都經歷到了。在戒嚴、軍管的漫漫戰地歲月,大多數島民選擇了沈默,他也算是沈默的大多數,但又多了支可以發聲的筆,那個時局,講求「政治正確」,未必討好的一支筆,卻也記錄了一些軍管聲音、一些社會脈動。 人生中一再「流亡」落定後,曾經民選上金寧鄉長,當過民政科(局)長,又歷任金門五所國中校長,看盡戰地演化、教育歲月滄桑事;楊清國的人生與這座島嶼一般,都是充滿著變動性的,但他的文如其人,有著儒家的溫厚本質,亦有著佛家的慈悲心;他始終以安靜的、虔敬的佛心在觀看一座風雲幻變島嶼上的人和事,解嚴、小三通以後,他又將觀照的視野拉到臍帶相連、聲息相通的彼岸。 《兩門幾多相思苦》裡,我們看到了未小三通前的一九九六,楊清國已藉著《金廈風情聯展》登陸廈門聯結翰墨文緣;又在二○○一年小三通首航後看到他抵達南安石井追索鄭成功的原鄉足跡,也帶領金門寫作協會到閩廈首開兩岸「讀書會」………。七年多來,楊清國的身影,隨著一波波潮汐,不再缺席在金、廈水域,他帶著儒者文化的光影、佛者的悲憫情懷,一次又一次地,衝開了幾多相思苦的兩門,寫下兩岸休爭同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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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MSN穿織出一本書
人們短促的一生,能開發多少潛能,實踐自己的夢想?最近我一直在觀摩、觀察、吸收、學習他人的經驗,揣摩轉換成自己的能量,以便獲得更多、更好、更健康、更實際、更有作為的方法,在越來越少的時間、體力下,努力躍進自己,累積一點小小的成績。 當我掏心挖肺與人交流,發現周遭許多人的生活遭遇竟都是坑坑洞洞的,那些殘缺與病態的局面,知友們互相訴苦說:只能一步一頓,且戰且走,希冀能有峰迴路轉的時候,這些悲哀的看見讓人感慨萬千,人啊人,到底是怎樣的動物呢?如何才能讓人們的生活、生命型態,達到更好的情境、意義呢?幾經思量、反省,發現有智慧的人們,只能朝付出與奉獻的情操邁進。 有了這一番看見,我和上海的畫友彼此互相打氣、祝福,我也憑著結盟的義氣相挺,有勇氣隻身一站一站規劃島嶼詩抄創作,以及畫作雙人聯展,我連跑了兩次馬祖,南竿、北竿、西莒、東莒……一座座島嶼進行采風,以紙筆、相機大量捕捉當地特景,那些地理、歷史、人文、物產、奇風異俗的樣貌,從一個個舊識或新交的好友口中,一點一滴流泄出背後動人的故事,旅程中感覺寂寞的時刻,正好也是絕佳的創作良機,不管在飛機上、台馬輪上、小白船上,我都有本事立即寫就企劃案草稿,在一站站的探勘、紀錄之後,直接與人快速溝通、建立互信,進階式的談合作案並規劃未來的方向,這些旅程中點點滴滴的經歷與看見,助我成長許多,特別是知友的義氣相挺,更讓我確認,我所堅持選擇的長路,雖然艱辛,但值得為它付出,因為離島的命運,一直在風、雨、波濤中擺盪,生活在其中的人,是幸也是不幸,只能面對自己無法擺脫的現實命運,努力衝出自己的路。 在完成「燕尾與馬背的燦爛時光」金門詩抄之後,我的島嶼詩創作,移向第二座島──馬祖,也同步在規劃貼近當地的一個畫展……這些夢想、構想都十分美麗、浪漫,但實際進行時卻是辛苦的,我得一次次隻身出航,一步一履,頭頂豔陽,長路走得腳酸腿軟,在陌生地撐過一個個寂寞的夜,努力捕捉一座島嶼的過去、現在與未來,那些文字上的詩情,顏料堆裡的畫意都是現實的,並不是在雲端上織錦的夢,它們是我腳下的土地、身上的塵埃、臉上的汗珠、有時被什麼東西觸動或刺傷了,就變成了歎息和淚水………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也應該去做的,所以在MSN的互動交流中,我又催生了一本新書的誕生,那就是『綺思˙畫意˙夢的黎明』(詩˙畫合輯),這中間過程,除了與同鄉的三采出版集團張老闆直接面對面溝通,獲得他慨允贊助之外,其餘都在MSN與上海、北京進行聯機,從構想、討論、畫作圖檔互傳、詩與畫的搭配等等,都是在MSN上穿織,來來回回交流而成,最後一切底定,北京的出版社也將排版好的書,一頁一頁透過MSN傳來,我則在線上一頁一頁看稿、校對、更移圖檔位置、建議更好的美編形式,藉著一來一往的頻密交流互動,終於把一本書疾速完成,效率之所以如此高,得拜北京奧運之賜,因為所有的印刷和物流公司,早已接獲一紙命令,為配合奧運,得暫停一切私人作業,所以我們的書只能加速趕出來,在時間內火速從北京運往上海的藝術中心,而我們的新書發表會,也將趁勢搭配雙人聯展並配合胡德夫的一場演唱會,同步在奧運開幕期間,締造一個優美的詩˙畫˙音樂會聯盟的絕佳呈現,這些,都是在MSN上一點一滴穿織而成的,也譜下了一頁動人的經歷,在等候新書來到的日子裡,我和上海的畫友又以MSN聯機,這一回,我們除了快速打字之外,還互增許多可以挑揀寄出給對方的圖檔,它們是無須付費的玫瑰花、咖啡、蛋糕、汽水、愛心禮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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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翔的秘密
有一天,蘇格拉底的門生興沖沖跑來,要向老師報告一件事,嘴角帶著偷窺者得意的笑容,臉龐也因興奮而顯得漲紅。 「老師!老師!這件事你一定想像不到……」 「等一下!」蘇格拉底打斷了他,「你要講的話,已經用三個篩子過濾過了嗎?」 門生不解,蘇格拉底繼續說:「首先,『真實』是第一個篩子。告訴我,這件事是真的嗎?」門生愣了一下,搖搖頭,「我從街上聽來的,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大家都這麼說。」 蘇格拉底再問:「這件事是善意的嗎?因為『善意』是第二個篩子。」門生的銳氣驟減,聲音不覺壓低下來:「應該不是,恐怕惡意居多。」 「好,那麼『重要』是最後一個篩子了。這件事很重要嗎?」門生的頭埋得更低了,「讓我想一想,哦,好像也不是頂重要。」 蘇格拉底嘆了一口氣說:「一件不重要的事,既非出自善意,而且真假未明,為什麼要說呢?說出來不過徒增困擾罷了。」 有人笑稱金門是二手傳播島,上午西邊發生的事,下午就傳遍東岸了,人際網路綿密以及島民生活閒逸,或都助長了口耳相傳的威力。影響所及,不僅政府部門因畏懼「雜音」而自縛手腳,不敢有所作為,鄰里間也因蜚短流長而滋生不少是非。口水淹死人的夢魘,讓人們早早學會了明哲保身;善意被扭曲的不堪,更讓多少人因此關起了心門,不願相信任何人。 我認識一位頗富才情的年輕人,過於內歛拘謹,我勸他不妨放鬆些,才能飛得更高更遠,他竟然回答:「相信嗎?我在台灣求學的時候,唱歌跳舞樣樣在行,不知怎麼回到金門就變了一個人,感覺有好多隻眼睛盯著我,再也施展不開。」 是什麼樣的舞台讓舞者收起了舞衣?是什麼樣的觀眾讓歌者不再高歌?有位在金門從事社會工作多年的朋友感慨地說:「這裡的人忽冷忽熱,忽近忽遠,互動很難」,因此,他也逐漸收拾起熱情,與其他同樣懷抱理想的人們一樣,被迫擠壓至牆角,獨自咀嚼折翼後的寂寞。 沒有了歌,沒有了舞,整個社會都付出了代價。九十五年底金門日報有篇「台客怎麼看金門人」特稿,提到一位外地人經過四年的努力,才有鄉親敞開心扉對他說:「我現在才敢相信你,以前都不敢相信有那麼好的人。」特殊的傳播文化,讓人與人之間築起了高牆,團隊力量無從發揮,創意與活力同時遭到封殺;而團隊,在地小人稀、資源不足的金門,幾乎是拔劍再起的唯一機會。 最愛去慈堤賞鳥,趕在夕陽西下之前回家的鸕鶿,總是成群結隊,或一字型或V字型,場面壯觀動人。據說當雁群一字排開成V字型時,其飛行距離可以比孤雁單飛增加百分之七十;而且後面隊伍中的雁,會不斷以叫聲來鼓勵前面的雁群繼續前進。我對鸕鶿因此有了更大的想像空間,原來鸕鶿鼓動雙翼,是為了鼓舞尾隨其後的同伴;後列隊伍頻頻發出低沈樸拙的叫聲,則是為了督促前面的同伴努力向前。多麼美好的團隊!前鋒後衛彼此幫助、相互扶持,朝向共同的目標──航向終點──邁進。 猜想每一隻鸕鶿必定懂得分辨背後傳來的聲音,那是自家隊友激勵的呼喚;同樣的,我們也必須很確定,從我們背後所傳來的,是鼓勵的聲音,而不是其他的聲音,這是飛翔的秘密。 看來蘇格拉底這三個篩子,我們似乎也可以借來用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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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子公平嗎﹖
連續幾篇談到官場送禮陋習與軍中送禮做公關的雜文刊出後,某昔日軍中袍澤看了拙作,說我有幾段寫得太露骨,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人物呼之欲出,乃回曰:絕對真人真事,請勿對號入座。另有學校老同學質疑,軍人予人正氣凜然之印象,國軍強調奉公守法、紀律嚴明,豈會如此黑暗,真有如此不堪、目無法紀的事?回曰: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社會各個角落或行行業業,有其光明面,亦有其陰暗面,所寫乃軍中所見一二壞風氣與怪現象,但是總的來說,十之八九的軍人都是正正派派做人,實實在在做事,靠自己真本領硬功夫打出自己的一片天,然而自己的努力之外,有時還得靠點機運,最好是正逢其時。 話說國軍人事制度,白紙黑字,表面上講的頭頭是道,絕對公平、公正、公開,事實上,有些時候並非如此。就如當年郝柏村於參謀總長任內,推動一項重要人事政策,明文規定戰鬥官科及戰鬥勤務官科軍官調佔少將缺之必備條件之一是要有戰爭學院(以下簡稱戰院)的學歷,這下子,嚇壞了一缸子沒有戰院學資的人,於是各兵科大顯神通,挖空心思,想辦法能拖就拖,以政戰體系為例,當時長官要提拔的人,大多數沒有戰院學資,有戰院學資符合晉升條件者,又大多不是長官想讓他升的人,因此,找來人事部門主管(一位沒有戰院學歷的少將)要他想辦法,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乃陳述了一大簍筐理由,要求政戰官科者分期程、定比例執行,專簽上去,郝柏村居然也准了,當年具有學歷者紛表不平,但在人屋簷下,也只得忍氣吞聲。 軍中有一批「皮包族」,就如天之驕子,所謂「皮包族」就是幫長官提皮包的跟班(侍從官)、辦公室主任(秘書)、行政官(幫忙搞公關或私領域的事務),國軍將校中有很大比例是由這個「族群」出身者,這些人的特點是基本素養不差,人的外表長相要能與長官相匹配,而且要機伶、乖巧、聽話、反應靈敏,忠於主子、口風緊,只要做得夠專業,讓主子視為心腹,前途必然無可限量,既然不符升官條件,主子都會為你想辦法解套,昔有某司令,對其辦公室一位中校參謀「愛不釋手」,但在軍中講求學經歷,他必須去歷練營長職務才有晉升上一階的條件與機會,又擔心留久留成仇,乃在一個下級單位「寄缺」混經歷,所以營長這個職務,他只有在報到佈達命令及離職辦理移交時在場,豈不可笑!其實並不可笑,那是三十幾年前的陳年往事,比較新版的是阿扁當家時,把一位武官派去花東司令部佔少將缺,人卻在總統府上班,新聞還炒了一陣子呢!但是,大凡這類敢於破壞制度都會挺你到底的長官,有時會被認為是有情有義又念舊的好長官,而被提攜照顧者,大都也會捨命相隨。 不按制度、不遵守法令規章辦事者,只有手握權柄者才有此能耐,例子不勝枚舉,在國軍體制內,軍官、士官是兩條線發展,軍官與士官的關係,有人用醫生與護士的關係來作比喻,所以,軍官不可能去當士官,士官也不可能升上軍官(除非再去投考軍官班次重新任官),但是,空軍在民國五十年代中期,曾有一任總司令,某次巡視部隊,遇見他多年前一位甚為得力的舊屬,時任某警衛連的士官長,他回到總部以後,即指示人事部門,將該警衛連長升調他處,並逕將那位士官長升任為該連的上尉連長,這種荒腔走板的演出,恍如民初軍閥般的無法無天,但在那個年代卻也沒人敢勇於舉發。時移勢轉,如今號稱民主,強調軍隊國家化,但是,在阿扁執政時期,不也有位中將在退伍離營餐會上,突然奉召晉見關鍵人士,並註銷其退伍令,破例拔擢升任上將,直可與那位總司令的大作相輝映。 握有權柄者才具有胡作非為、搞特權的機會,也是搞特權的高危險群,但是,這些會搞特權的人是否想過,你用特權給了這個人機會,卻因此讓更好的人少了一個機會,這樣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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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伴
先生是個耿直的軍人,謹言慎行,不懂得詩情畫意,只懂得孔孟思想與三民主義。雖然戀愛時也曾攀風附雅一番,可是婚後,馬上就回復一板一眼的軍人本色,真懷疑他當初是不是有軍師在旁邊特別提點,否則,怎會婚前婚後判若兩人呢? 不解風情的先生,上班下班總是照著他那所謂的一線二點來回。結婚紀念日和生日那一天,特別期望他會給我一些浪漫的驚奇──一束花,或是一張填滿愛情的卡片,或是……悄悄的放在案台上,散發代表海誓山盟的情懷與愛。不知道是不是喜歡文學的女人總是愛幻想,總是太羅曼蒂克,還是先生的思想太教條化了,總之,這兩個思想兩極化的人,在當時來說還真是很難相處呢,就像現在的年青人一樣,滿腦子幻想的女人在期待落空時,就會在心裡疑惑著,他不愛我?他的心中沒有我?他不重視我?為了這件在當時我所認為的「大事」,總要生好幾天的悶氣,對他不理不睬,不聞不問的「冷戰」,直到這個「木頭人」驚覺到低氣壓籠罩全家時,才來了解補救,早就已經時過境遷,氣也消了,就覺得芝麻蒜皮的小事,對這個全心全意在軍職的老實人來說,又何必故意去為難他,也為難自己呢? 晃眼之間,兩個南轅北轍的人,也這樣生活了半輩子,在互相調適中,隨著歲月的磨鍊,慢慢看到了互相的成長和瞭解,許多事情,不需言語也可以了然於胸,自然就不會引起誤會和猜疑了。 先生退休後,為了身體健康著想,老生常談的一句話就是「人活著就要動」,而且身體力行,每天運動慢跑,還要爬山健行,修道養生,最近又提倡環保,每天以腳踏車代步,看見我放暑假了,也要拉著我同行。 我天生就膽子小,車也不會開,機車也沒學過、腳踏車更是不靈光,到現在還不敢騎上街,連騎在公園裡也常常緊張得龍頭不穩,更別說行走河濱公園的自行車道了。不過,經歷幾次河濱公園自行車道的歷險記,我已經可以在自行車道暢行無阻了,那是因為身後的那輛自行車,總是旁邊保護我,提醒我,讓我慢慢克服了緊張和害怕,而這樣被保護被呵護著的感覺,也同時在爬山的時候感覺著,我的膝蓋又不好,爬山的時候慢吞吞,又老是喜歡停下來欣賞小花小草,碰到繪畫的題材,又是拍照又是寫生,根本就和先生登山強身的目的大大不同,為了湊和我,鼓勵我多多運動,也只好配合我的慢動作,幫我拿東提西的,一起出遠門時,還得看著我,不讓我遠離他的視線,免得脫隊走失了。這些提攜扶持的感覺是自然的,理所當然的發生在老伴的身上,讓人想起年青時的夢想,溫柔體貼的情人、百般呵護的護花使者…………。 原來愛情真的可以永恆。永恆的愛情,是歷久彌新,不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消失的。 老伴,就是昔日愛情的代名詞,老伴,不會因為你年老色衰就拋棄你,老伴不會因為你的缺點而討厭你,相反的,他會包涵你,容忍你,就像當初戀愛時一樣,只看到你的優點而忽略你的缺點,這也是另一種的昇華的愛吧! 年齡越增,越來越懂得老來相伴的重要,出門時攜手相扶的,是以前曾被你嫌不夠體貼的老伴,生病時,守在病床前,讓你差來遣去的,不也是你的老伴?出國時,照護你隨前顧後怕你脫隊走丟,怕你受傷跌倒的,也是你的老伴,即便白髮蒼蒼,步履蹣跚,對你不離不棄的,不也還是你的老伴嗎? 人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人生數十年寒暑的旅程上,能有互相瞭解的人相伴,互相扶持互相照顧的走完人生旅程,那是多麼美好的事,尤其,這個人又是你的老伴,人說老伴老伴,老來陪伴走完人生旅程的那個人,雖然不是理想情人,卻必定是我們這一生最終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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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沈一覺
他的眉心微微緊蹙,是來自傷口的痛楚或者正承受著喉腔插管的不適與難捱?已經第七天了,他不發一語,只安安靜靜地以仰躺之姿,等待著恢復意識。時間成為唯一的冀望與托付,在等待中,我想父親和我們一樣,信仰「時間」將為我們帶來理想的痊癒之鑰。我一直這樣堅信著。 這肯定是他一生中最漫長而深沈的一覺了,但一切來得太快太匆促,我猜想此刻他甚至還不甚確定,怎麼一覺醒來,卻時空轉換,置身在這處陌生冷清的加護病房裡?空氣中滿是浮動的氣流,忙碌穿梭病床間的醫護人員、發自儀器各種奇異而讓人神經緊繃的聲響、閃爍的警示燈、消毒藥水的氣味、濃稠的呼吸器一起一落……。 從不曾如此貼近父親的臉,他正安詳的昏睡著,我才能無懼無畏仔細端詳他滿是歲月痕紋的臉龐。我們擁有長達四十多年的血源關係,我不曾這樣專注認真的撫觸他的臉顏--小女兒從小就暱稱為「地瓜臉」的金門阿公。那樣的膚色,結合了島嶼的紅土地、赤烈炎陽以及一輩子在田園裡勤耕不輟、風雨交織的執著,才會有如同紅皮蕃薯般的膚色;說不出是黝黑還是古銅般的堅韌,「地瓜臉阿公」真是貼切的形容,阿公也樂得接受孫女的封號。 父親出事那天,是在黃昏時候。家鄉的母親從電話線彼端驚慌的通知我:父親不慎摔落在田邊的溪溝底,不知經過多久才被鄰居發現,已經不省人事,鄰居們緊急召來救護車正急著要送至金門衛生院急救……,我還來不及安慰母親,伊已經倉促掛斷電話。 在錯愕、驚懼、懊惱、慌亂中,和兄姊們緊急連絡後,分別通知了在金門的表哥、表嫂、堂哥以及服務於衛生院的堂嫂,紛紛趕赴衛生院,幫忙母親辦理急診手續,進一步了解父親的狀況。距末班飛金門的飛機只剩十分鐘,趕到機場的機率微乎其微,我只能計畫明日清晨搭早班機趕回家鄉探望父親的情形。 陸續傳來的消息是父親昏迷不醒,可能是顱內出血,衛生院先做了緊急急救,正聯繫啟動候診機制,以直升機轉送台北榮總急診。可是父親年歲已高,他承受得了如此的奔波嗎?從出事到候診台北,前後得歷經六個鐘頭,這是離島人的宿命嗎?分秒錙銖的緊急時刻,六個鐘頭,是何等沈重的搏命之途啊! 深夜十點半,終於等候到急駛而來的救護車,昏迷的父親、驚魂未定的老母親畏畏顛顛的步履和齊聚急診室焦慮等候的家人、親友。是黯然神傷的深夜,為重傷的父親祈禱守候。他是勇敢的鬥士,不畏風雨逆境,堅持守候家鄉土地的勇者。我們堅信父親會健健康康、從從容容的步出這裡,回到他熱愛的家鄉。 我輕撫他的額頭,手術前剔去的頭髮,已經冒出絲絲新髮根,左後腦長長的一道手術縫線整齊得毫無瑕疵。主治醫師樂觀看待父親的進展,他原先擔心的一些殘留的小血塊,手術後經腦斷層掃描一切順利,沒有任何其他再出血的狀況,腦壓、血壓、腎臟功能也都在正常範圍之內,他唯一擔心的是父親八十二歲的年紀,恢復的速度與進展狀況。 短暫的一個鐘頭探視時限裡,家人得分批換上隔離衣,進入加護病房探視熟睡中的父親。手術後的前三天,醫師為父親注射鎮定劑,讓他得以安穩的熟睡,減輕麻醉劑消退後的傷口痛楚及穩定腦壓。護士還徵得我們同意,以繃帶固定父親雙手手腕,防止他無意間拔落呼吸管。我看見壯碩的父親此刻像是犯錯的病人,毫無抵抗的被固定在病床上,只靠著兩側儀器上的數字印證他的存在。 長達四十餘年的父子關係,與父親朝夕相處的其實也僅就離開家鄉之前的那十六年。然後,赴台求學、就業成家,和父親共處的時間斷斷續續,兩位女兒出生的那幾年,父母親曾經來台幫忙照料小孫女,陪我們在台北同住了一、兩年。此後,和父親幾乎就彷如過客旅人般,不曾長期相處過。有時兩老來台短住十天半月,有時我偶而返金三五天小住,交通便捷了,但是相處的時間卻相形短暫。我知道兩老無時無刻都關懷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只要平安無事,他們樂得在家鄉安度寧靜的晚年,從不依賴這一堆遠颺的兒女。自少小離鄉養成的獨立個性,不僅僅是我們七位兄弟姊妹,連父母親也都相對獨立而開明。我有時想,身為子女的我們是不是太自私了,放任著兩位垂垂老邁的老人家空守著老宅。但是母親不以為意,她總是堅持,和父親回到家鄉養老是他們最理想、最想要的選擇,她說台灣的生活方式太吵雜,還是回家鄉好,畢竟那兒有他們熟悉的氣味、他們一生的回憶……。 第十二天,父親不時的會睜開眼睛四處張望,孔武有力的臂膀讓護士小姐稱他是「勇伯」,手腕仍被束綁著,加護病房二十四小時無休,父親顯然把日夜顛倒了,大部分時間仍處於睡眠狀態,但卻在夜裡精神良好。試著和他對話,他眼神仍渙散,但偶爾會點頭回應我們的提問,護士正嚐試著拔掉呼吸輔助管,等待他可以自主性呼吸。我們都確信,父親正日復一日的康復好轉,他是不服輸的勇伯,他還要回到他最初最眷念的海島家園、他所疼惜的那片紅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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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壁史話之一
吳宇森年度大片:「赤壁」,料將在海內外掀起一陣三國熱;雖就前集來看,編劇流於港式作風與粗糙,令人深憾;但若能在欣賞吳氏「暴力美學」之餘,能激發國人以史思今:何以戶數約僅二十八萬的蜀漢,卻能與五十二萬戶的孫吳鼎足;尤其是能數次軍出祈山,北伐有二百四十五萬戶的曹魏?其氣魄恐非是今日那些以去「中國化」,來掩飾偏安心態者流所能望項的,則不也是一項美事?意以為三國之崛起,與其說是天命,毋寧說是曹操、孫氏昆仲、劉備均具有過人的特質所致!設若對照於今日政壇人物,豈僅是令人浩歎而已! 三國中,以曹魏最強。諸葛亮「隆中對」即說道:「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此可用為援,而不可圖之也。」所以首談曹操。 「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此即曹操也! 曹操,字孟德,小名阿瞞,其父曹崇為宦官義子,少懷大志,機警且富權術,舉止任俠放蕩,「與人談論,戲弄言誦,盡無所隱,歡悅大笑,以至頭沒案中,肴膳皆污巾漬」。曾不惜得罪宦官,為黨錮諸人鳴冤,其才華深為當時太守喬玄所重,稱許他「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世,能安之者,其在君乎!」而好評天下人物的許劭,就認為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及至黃巾亂起,操隨朱雋征伐有功,昇任典軍校尉,值漢靈帝崩逝,何太后臨朝,外戚大將軍何進及司隸袁紹等,密謀誅殺東漢以來干政的宦官,太后不許,進等遂謀召邊將董卓入關以要脅太后,操對此事深覺不可。事後證明,操之睿智,果遠超過何進、袁紹諸人。 迨董卓入洛陽,干政亂法,關東牧守遂擁立袁紹為盟主討伐董卓。但紹等各懷異心,日日置酒大會,曹操知彼等非大志之人,乃責之而去,自立門戶;由於袁紹名重於世,難以抗衡,深感唯有人才方能獨樹一幟,乃屈己廣求人才,終有荀彧等士大夫投效,因獲重用,相互引介,帳下人才漸多,如荀攸、郭嘉、陳群等,終使曹操由一個地方武力,蛻變成為有遠略的政治集團。 其時中原一帶,因戰亂而農村破壞:「名都空而不居,百里絕而無民,不可勝數。」難民流亡他鄉,大都投靠豪強莊園為部曲、佃客,成為私人武力,更使國家經濟蕭條,操為解決經濟問題,即召募四方流民,實施屯田,把兩漢以來邊疆軍事屯田制,運用到中原來。後來他在袞州收降黃巾百餘萬男女,除選精壯為兵員外,多用之於屯田,豐歲大收。人力既聚,糧豐亦足,使北方農村經濟漸趨復甦,奠下政治、社會環境的安定基礎。 在屯田經濟政策支援下,他先後掃平北方群雄,又徵召馬騰入京,將西涼關隴一帶納入掌握。是年,曹操改制,罷三公,復設御史大夫,而自任丞相,宰制中原。此時勉可與曹操抗衡者,僅荊州的劉表及長江上游的劉璋、張魯,與下游的孫權,而操此時早已志在宇內,特在鄴城鑿玄武池以練水師,終有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戰。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好個浪漫的曹阿瞞,曹操文才武略非凡,「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吟至今。」不僅是位風流名士,更是一位有遠見的霸主:他於群雄紛擾、漢帝蒙塵途中,迅然迎漢獻帝於許昌,自此取得「中樞」地位,挾天子以令諸侯,征亂平反,師出有名,此乃其過人的政治眼光;首釋《孫子兵法》,屢出奇兵,掃平群雄,官渡一戰,統一北方,納降烏桓,益見其軍事長才;募流民,開屯田,使軍需民食無缺,中原經濟復甦,凸顯其經濟能力。足證其才智非一般豪傑可及,加上其不拘門第,唯才是用的不羈個性,群雄焉能不滅? 然而,他以權術治世,每為後世非議;尤以建安二十八年悍然下達的求才令:求「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者」,雖說他或許有意糾正漢末以來,「舉孝廉,父別居」的譏諷風氣,然而兩晉以降的澆奢薄俗,孟德難逃其咎。明末大儒顧炎武在《日知錄》中,即以斧鉞春秋筆法評道:「夫以經術之治,節義之防,光武明章數世為之而不足;毀方敗常之俗,孟德一人變而有餘。」大義凜然,誠足為今日政治人物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