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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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藏在實察裡
福興溪南岸存有五座石滬,稱為新豐碑頭石滬群,另在羊寮溪南邊海岸線也有四座。石滬,是人和大海互相鬥智又相互依存的漁撈方式,蘊含厚重的歷史,藏有先民的生活智慧。隨著時代進步,日子過得緊湊匆忙,人們不斷丟棄往日所愛,石滬以深褐色的姿態,安靜地承受風浪襲擊,褪去捕魚的功能,一如既往的沉默,冷眼看待歲月過盡。我遇見幾位自主維護石滬的志工,他們說:「失去的就不可能再復原,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力保護理解的、看到的,希望透過有機結合,揉合出新的地方文化詮釋。」在某些人的心底,仍然堅守祖先流傳下來石滬的精神和意義。 夕陽餘暉投射在石滬上,一浪又一浪的海水翻湧這抹微光。石滬屢經歲月層層打磨和社會變遷的考驗,從光陰的坎坷中熬了過來,像一部自然史書展示在天與地之間,我瞇起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卻在眼裡裝滿了蒼茫。 我帶領學生實察坡頭漁港的藻礁群,植物造礁十分不易,年復一年,一層一層緩慢的形成特殊地景。觀察藻類、潮池溝、藻體等樣貌,感覺大地是多麼地寂寥,全部的聲息都隱藏在多孔隙環境的地形樣貌中,我們是殷勤又虔誠的考察者,讓這些風物從此在心田生根、開花、結果,釀造豐厚的在地知識和鄉土情感。 山崎地區的磚瓦窯業,全盛時期生產的磚、瓦運銷至全臺,如今成為歲月邊緣的文化,學生跟著我走訪湖口台地,描繪過去山崎地區磚瓦業的產業地圖。捧起一抔黏土,也捧起傳統產業的跌宕起伏,師傅說:「一磚一瓦,取土而做聚火而成,得來不易呀。」土在窯火中燎烤,燒進一個季節,同時也燃起一樁心事,每件作品都是對技藝的追求和人生的感悟。 我們還走察新埔的水梨園,看著老果農熟練地削梨穗,準備嫁接新品種,每一刀都佈滿生命的韌性與艱苦的痕跡。他輕輕拈起深棕色的梨穗,塗上石蠟,花穗經過寄接,歷過風霜,褪去時光的束縛,換上一襲豐美的衣裳,由花變果,譜出繁榮豐收的景狀。學生在實察報告附上幾張照片,是楔形切口表面上凝固的石蠟,他寫著:「蠟封住花穗清淺的馨香,是否可以封住歲月的靜好安然呢?」 老果農提及不喜歡噴農藥,也不使用除草劑,他先用坐式除草機割除梨園走道的雜草,然後手持鐮刀,慢慢剷除樹頭附近的草根,這麼做非常耗時費力,萬般雖苦但依然不改初衷。這樣的草生栽培方式,提高土壤有機質含量,又能調節果園生態環境,造就豐水梨、蜜雪梨和新興梨香甜多汁的滋味。 等待潔白的梨花盛放之際,我領著學生前往尖石鄉。 那羅溪溪谷內的青蛙巨石,讓學生逗留許久,腳下深不見底的峽谷和遠處的瀑布,亦吸引他們的目光。眼底映著學生陶醉於野趣的臉龐,我說,傳說青蛙為了追捕大蚊蠅而來,大蚊蠅輕鬆飛過山頭,青蛙卻被山壁所阻,苦等百年,終化為一塊巨石。生命不會停息,無常與轉機不在別處,就藏匿在此時此景,我希望學生遭遇考驗時,不要畏縮、不要躊躇,勇敢越過障礙。 透過田野實察讓學生對場域引發經驗與感情,對地域的社會和文化形成概念,從中洞察人地關係,體認自身的處境。他們用感官所積累的體驗,逐漸明白地上的道理,瞭解外在人事物的性質,最終也能認識自己,看見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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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畫,趕不上變化
常聽到有人搖搖頭說:「計畫,趕不上變化;變化,趕不上一通電話。」這話有些趣味性,但有時又感覺挺真實的,尤其是這些日子以來特別有感受。 這周休二日,本來應該是「金門馬拉松」好不容易辦理的日子,才宣布如期辦理,卻見臺灣本島本土的、境外的數字又往上攀升,後來宣布12歲以下取消參賽,然後是看到疫情讓人憂心不已,終於還是決定「延期辦理」,其實辦與不辦都難,辦了怕疫情擴大,影響的層面加大,選擇延期,就得時時關注疫情的變化了。我想是該來金門的都來了吧!在金城鎮總兵署裡,我聽到有人說:「反正假都請了」,大夥兒排隊領取馬拉松的紀念酒,還好沒有讓這群跑友空手而回。 疫情打亂了原本進行的計畫,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看來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經驗了,只是難免心生遺憾,大賽事的一切都已就緒,卻可能再重頭來一次,路上,有人自主的跑了起來,換得了心裡上的部份滿足。 早上到文化局,大師們新春的揮毫讓前來等候的人們提早有過年的氣象,每年過年的春聯,由金門本土的大書法家親筆寫的,總是與眾不同,但心裡想到了另一位書法也寫得極有心得的楊清國校長,曾是寫作協會的理事長,一位極為平易近人的長者,才離開不久,金門日報的浯江夜話、副刊及臉書,不時會感受到大家的不捨及懷念,想是內心深處,有好多的計畫未完成吧!而我猶記得那回去廈門交流,楊理事長一再要我朗讀某些文章片斷,但膽量不夠的我卻一再的推辭,抱歉了!理事長,還好最後不用「出聲」。生命真的無常,我們要把握當下啊! 這時間也正逢高層機關首長的人事異動,一個個的「祝賀」盆栽排排站,我看到有人反倒提到了「計畫外」這三個字,也許外人看來是「適才適所」的,自己不必然這麼認為,我想到了自己,多年前因為一通「莫名」的電話而換了場所、換了工作內容,接下具有挑戰性的任務,但其實已開始心有餘而力不足,自己有點像是流浪在外,也常被笑說是「遊牧民族」,好在應該快結束這種「不安」的感覺了,感謝一直有貴人相助。 「禁臺令」開始啟動,到外縣市的校外教學暫停;有人原訂的研習計畫,因疫情而緊張,與講師討論後決定延期,我也聽說學校開始調查學生家中的資訊設備了,是不是很熟悉?好像之前走過的路又要再來一次,線上學習,又要重出江湖了嗎? 原以為快恢復平常日子了,沒想到疫情未曾停止,多少人在留意著確診者走過的「足跡」,多少人在等待著要打第三劑疫苗,外在的大變化我們平常人無法掌控,但可以為自身、為周遭人做到的是:戴好口罩、保持個人清潔,這場防疫大戰仍未成功,你我仍需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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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楊清國校長
自我踏入教育界之後,就有志於教育行政,但其實我出道不算早。早年教師兼職行政-不像現在有所謂「行政大逃亡」,校長難找兼職的情況,但我在城中一直到四十二歲(民國八十八年),才由當時的楊清國校長破格拔擢,任用為教務主任。承擔此任也等同扛起一所學校辦學之良窳,可謂重中之重;當時的我其實連組長都沒當過,欠缺歷練,但因為楊校長的信任支持,我從此踏進教育行政領域,回顧過往已二十二年了,我非千里馬,唯因楊校長敞開如伯樂的胸懷與器重,到今年八月一日我也行將退休。而楊校長已羽化仙逝,我也一直感念於心。 在民國四、五十年戰地政務時代的金門,司令官、秘書長擁有極大權限。常聽聞那時的長官,只要不合己意就會當著部屬面前直摔公文;甚或聽聞有校長未照著指令辦事,當下立刻被拔官,遷調他處。因此小心謹慎,變成時任官差必要的修養,但若一味迎合上意,予人唯唯諾諾之印象,也會尊嚴有損,因此當時為官處境,如臨深淵履冰。 楊清國校長在眾位賢拜校長中,履歷算是相當特殊的。他當過民選的金寧鄉長與派任縣府的民政科長,隨後又先後擔任縣內五所國中的校長。在那難為小的時代,真正能小心謹慎不忤逆官場規則,又能充分施展理念,若非對於理想與職志有所堅持,沒有一點能耐功力,恐怕難以勝任的。 我對楊清國校長始終是景仰有加的,印象中的他在行動上有點溫吞,從不見有疾言怒色,持盈保泰。也許在軍管年代多年的歷練陶鑄,已修練到老僧入定之境,這樣的做事態度,一直是我望塵莫及的。 楊清國校長人格中,尤其讓人敬佩的是他那份「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退休之後,他為了精進書法,竟然遠赴大陸拜師學藝;退休之後,他為了鍛鍊肌肉,竟也跟時下年輕人一樣進行重量訓練;退休之後,他更開始學習晨泳。我在冬日寒風澈骨的校門口值勤,常不自覺身體一陣哆嗦;而白髮婆娑的他早已晨泳完畢,揚長而去,這讓曾是冬泳愛好者的我十分汗顏。我已棄池多年了,他反而成為「後起之秀」。 楊校長擔任城中校長期間,除了教育建樹之外,也算是一位文藝作家。至今城中後山坡仍可看到他當年美化環境的一堵磁版畫圍牆,有他與當年烏坵鄉學生共同具名的畫作(已故金門陶瓷廠畫家孫炳妙先生遺作)。對目前學校正在募集營建「烏坵學生求學紀念館」之際,心中更加感慨,唯景物猶存,斯人已遠。 退休之後的楊校長清心寡慾,寄託心靈於佛道,原本就不善杯觥交際,且又勤於鍛鍊身體,給人一種老康健的印象,誰都沒想到會忽然離世,我為籌設校史館蒐羅影音資料時,曾在去年11月10日還邀約他來城中錄製校史館影片,他還一番梳理,精神奕奕,侃侃而談,沒想到竟然成為絕響,令人不勝唏噓,徒留嘆息。 在感謝楊校長之際,也不能忘記他的賢內助周鳳珠老師,周老師為城中投注的努力與貢獻,不遑多讓,還記得我在城中當學生時,周老師算是我的老師輩;後來我當城中教務主任,難覓教學組長,周老師答應以師尊之輩屈就該職,助我推動教務工作,我始終銘記在心,周老師「多做事,學本事」一語,也一直是我輩的圭臬。 在學校「行政逃亡潮」之際,已經漸有風波了,周老師先後擔任城中教學組長職務長達七年,十分忙碌辛勞,時楊校長已退休賦閒,周老師每天忙於組長工作,常常挑燈夜戰到夜間八、九點,經常要勞動楊校長登臨四樓教務處找人,這樣的犧牲與奉獻,在中華民國教育史上絕對是絕無僅有的。 誠如德國教育家福祿貝爾所言:「教育無他,唯愛與榜樣而已」。楊校長與周老師在城中人心目中,確實樹立了一個標竿典範,他們終身學習的態度與奉獻的精神,值得後輩的我景仰追崇。「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謹以此文追念楊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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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居及回歸:瓊林蔡其發的故事
新冠疫情的全球大流行,讓嚴格的邊境管制成為新常態,跨境移動的難度提高。就在這段特殊的期間,祖籍瓊林、出生於印尼棉蘭(Medan)的蔡其發先生(1953-),其家族的移民遷徙,又是一個牽連到金門、印尼及新加坡的故事。 蔡其發的祖父是系出瓊林大宅甲的蔡世恭(又名同寅,1866-1929)。蔡世恭約莫在1880年代中葉南渡新加坡。瓊林蔡氏族人到新加坡,並非如同其他村落的人於新加坡河海之間從事駁船業,且建立估俚間安頓新僑,而是安置來自故鄉的新客在從事九八行貿易的商號內工作,族人之間相互照應。因此,瓊林族人在新加坡的鄉團並非勞動階層互助的估俚間,這一特殊性與新加坡多數金門社群不同,反倒是與日本的金門鄉僑接近。 期間,蔡世恭返回金門,娶親生子。族譜中顯示他娶有兩房,陳勸娘(生有一子淵旋)、許暖娘(生有一子天錫,另根據田野調查尚有一女蔡瑟賢)。蔡淵旋在族譜載生卒不詳。蔡天錫(1913-1993)則出生於金門。約在1920年代,蔡世恭返鄉攜妻許暖娘、子天錫、女瑟賢至新加坡。但未幾,蔡世恭於1929年過世,葬於新加坡咖啡山。失去依靠的寡婦與未成年的孩子,可能在新加坡無以為繼,迫使他們決定到印尼棉蘭投靠舅公祖這邊的親戚邱某某(姑隱其名)。而蔡瑟賢則留在新加坡,嫁給了自金門南來的著名書法家許允之。換言之,蔡世恭是許允之的岳父。這些早期華僑家庭的聯姻關係,是相當普遍的例子,促成了一個時代、眾多家族之間的交織。 棉蘭位於蘇門答臘(Sumatra)北部,是蘇門答臘島最大的城市。華人以福建人(閩南人)居多,與馬六甲海峽另一側的檳城,遙遙相望。根據蔡其發、許國振(新加坡許允之長孫)的訪談,邱育才經營肥皂工廠,事業極為成功,他是許暖娘的舅公祖,來到這裡比起新加坡有更多的照應。當時,在金門受了幾年私塾教育的蔡天錫來到肥皂工廠打工,後入當地著名的棉華中學(1945年創辦)擔任校工,經濟較為穩定。蔡天錫在當地娶了福建人陳素金(1920-2007),生有一子其發。1966年3月,由於印尼政府全面禁用華文,學校被迫停辦。天錫失去了校工工作,只好輾轉來到福建會館。當時印尼各個華人會館受到打壓,被迫停止運作,但棉蘭福建會館仍私下提供慈善救濟,而蔡天錫就是管理福建會館棺材的職員。這些棺材是提供給貧苦華人辦理後事之需。許暖娘、蔡天錫、陳素金過世後均葬在棉蘭。 1953年出生的蔡其發,於棉蘭三小就讀了5年。1966年棉華中學、棉蘭三小等學校被印尼政府視為「紅屁股」(傾向中共)而遭逢關閉的命運,他被迫輟學。蔡其發回憶起他的小學生活,提到當年一班有50多位同學,共有甲乙丙丁4個班級,他學習了國語(華語,簡體字為主)、常識、算術與印尼文的情況。13歲無法再唸書的他,曾在巴剎賣凍水、霜枝、鹹魚,也到邱育才的肥皂工廠打工,後又至福建老闆陳文采的筆記本工廠工作(當時筆記本的線條是手工繪製),也接過打金項鍊等活,只為養家活口。他的華文水準則是偷偷租看武俠小說自學而成。1977年起,在累積一些資金後,蔡其發投入紡織業,成立麗維亞(Rywiana)紡織,從家庭代工做起,逐漸擴大,銷往馬來西亞、蘇門答臘等地。 2015年前後,蔡其發一次赴廈門的旅行中,興起返鄉看看的念頭。他發現在瓊林仍有一些登記於父親蔡天錫名下的傳統建築,於是他逐步辦妥繼承手續,並開始申請修復。當愈來愈多海外鄉親出售祖先所留下來的地產時,蔡其發堅持修復這些大宅甲內的老宅。他將印尼棉蘭的紡織廠交給了二個孩子,以投資移民的名義申請了我國的居留證,並在瓊林定居下來。他購置咖啡烘焙機準備在金門做起咖啡生意。在他的藍圖中,印尼蘇門達臘豐富的物產可以是臺灣需要的原物料,積極策畫木材等建材生意。2019年,他也到新加坡咖啡山將祖父蔡世恭的骨灰迎回印尼棉蘭,與祖母、父母親合葬。從遷徙散居到回歸定居,蔡其發的故事十分特別,但他不忘本、守護祖業的精神值得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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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徐徐
台北市民生西路承德路口有家店齡超過四十年的平民美食,紅底白字,招牌霸氣宣告:「阿桐阿寶四神湯」。這裡的四神湯頭是用大骨熬製多時,加上磨成粉狀的中藥「四臣(神)」食材:芡實、淮山、茯苓、蓮子,再下鍋與豬腸、薏仁一起烹煮,他們家的四神湯喝起來甘甜溫醇,有淡淡的中藥味。店裡除了招牌四神湯,還有肉包、肉粽、赤肉湯、福州魚丸湯。每天上午11:00營業到隔天凌晨5:00,每天食客眾多,送往迎來的客群包含計程車司機、夜遊的大學生、續攤醒酒的酒客或是剛上完夜班的夜貓族。 那時民生西路承德路口的天橋還在。幾次光顧完食之後,我的注意力被店門口天橋底下的畫面給吸引震懾住了--專責洗碗的婦人蹲坐在裝滿油膩碗盤的大臉盆前,雙手先是戴上一層橡膠手套,外面再覆以一雙棉紗工作手套。橡膠手套保護了雙手不致長時間浸泡在水裡發皺,棉紗手套則替代了菜瓜布用來刷洗髒污的碗盤--直到現在,我仍然覺得那是專業的錦囊妙招,絕無僅有的巧思。我起心動念,將來有一天,我要當個戴著橡膠手套跟棉紗手套洗碗的「專業」洗碗工。 而後,我扮演起人妻人媳人母,連帶著家長常務委員出納副會長副團長總召的多重角色,再加上秘書、編輯的人設,日常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之外,與數字、帳務、銀行小額交涉,也與文字交遊形影不離。勞心勞力,無怨無悔。午夜夢迴,我常想像我是擁有三個大臉盆(領土)的王國,數十個美耐皿碗盤是我的將帥,無數的筷子、湯匙則是陣容強大的軍隊供我指揮派遣。 有一天,我終於在自家廚房之外,有了自己的洗碗王國,雖然聲勢不夠浩大到需要橡膠與棉紗手套雙層助陣,但是不用想活動內容不用抓預算無須思考蔬果幾分蛋白質幾分油脂幾分,短暫的二個鐘頭,是我心靈的世外桃源。 那是高中同學楊在寸土寸金台北市濟南路上經營的一家簡餐店。此前他也曾經是人人稱羨的科技新貴,工作數年之後,轉換跑道,加入熱門的手搖飲、簡餐店的行列中。名為奇幻旅程的店面不甚大,前台提供熱壓三明治、甜點、飲料、沙拉,後面廚房則大火煎炸炒煮,雞腿飯排骨飯魚排飯日式烏龍麵個人小火鍋……,隨市場需求以及季節變化作調整。 小店經營得不容易,老闆尤其難為。從食材選定備料、成本控制、餐點製作、人力安排調度……樣樣事必躬親。我穿梭在逼仄的用餐空間與熱氣蒸騰的廚房,遞水、送餐,偶爾掌杓煎魚、炸排骨、炒烏龍,用餐高峰時段結束,我將水槽裡油膩膩的鍋碗瓢盆洗刷乾淨,心中有說不出的滿足與成就感。 忘了奇幻的旅程結束於何時。在那之後,我例行寒暑假返回金門的行程中,曾經在藝文活動巧遇楊的父親。怕他不認識我,我開口自我介紹:「校長好!我是書杰的高中同學。」他說他的新書剛印好,要從後車廂拿二本送我。取書的過程中,楊校長忘情地敘說對做餐飲的兒子的關心與擔憂。2021年12月25日之後,我不經意想起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一個父親對兒子的關愛與不捨之情油然而生,彷彿溫暖的徐徐清風,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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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翻頁
近來,突然間,生活周遭出現了許多離去人生的訊息,像翻動一頁頁生死簿,近乎悄然無聲。 在烈嶼與同學聊天,說到疫情,他提及有個學長前些時打了疫苗,過了十餘日,突然就去世,他拿了他們剛剛對話的截圖,一般言語,卻成遺跡。 那日,突在line接獲消息,說同學夫人過世了,而我約八年前參加過他們的婚禮,當日她艷紅禮服,迎人笑靨如花,清新喜悅,定格似的回憶,再回憶,依然立體而清晰,沒想到,記憶沒褪色,佳人卻離去。 近日,島上殯儀館上每日的守靈室訊息浮動在臉書上,一則新近的訊息,41歲,眼神掃過,閃過一絲感嘆,好年輕!該是意外吧?我想。沒想到,昨日,聽同事提及,那是我在水頭熟悉的友軍單位年輕朋友,每天都朗聲跟我道早安,笑臉盈盈,熱情又充滿活力,他肢體不便,卻樂觀上進,結婚沒幾年,兒尚幼……,思之憮然,翻動他的臉書網頁,像他每日與我的招呼一般,熟悉親切,心中卻不自覺地泛起隱約的哀傷。 更不必談,那日在同梯的line群組,見及昔日住宿舍樓上的同學訃聞,急問張貼者,「怎麼會這樣?」,回以「他7月2日退休獲准,隔日在家附近散步遇車禍,歷十餘日後離世……。」驚訝不能自已,以為卸下責任,卻是告別人生舞台,一轉身,竟遠離紅塵人世,人生呀! 上個月底,在臉書見及教會長輩在其七十歲生日時感嘆,說他家三代男子都沒能活過古稀之年,而今歲至,覺得餘生無多,只希望臨終之時能少受些痛苦云云,看到臉友紛紛祝福他人生七十才開始,老驥伏櫪,猶有所為,我也祝福他生日快樂,幸福如意,沒料到,五日之後,見及他臉書首頁放換置黑白頭像,我一陣錯愕,急忙連結其臉書訊息,方見他女兒貼出的追思文章及訃聞,才知,前日他身體不適送醫急救,翌日不治,一語成讖,令人難以置信,命運如此無可奈何,生於偶然,終於不可期的必然。 疫情期間,每日兩點的記者會,死亡人數,像是一般數字一樣,少略喜,多則憂,上下起伏,漸漸累積成了死亡八百餘人,沒想到,這裡頭,有我們的熟悉與關心,有我們的感情交集,死生翻頁,一生一死,交情乃見,只是呀,一方天涯,一別人間。 「人生除卻生死,其餘都是小事」,但疫情期間,死生大事卻都只能遙相聞問,平常還能相對坐談笑,可這期間,減少外出,避免接觸,最好莫群聚,常保社交距離,不得踰矩,每一則死生大事,卻都只能遙遙相聞,翻翻臉書,轉貼訊息,彼此安慰,互道平安。 那日老友貼出一書法對聯「相見亦無事,不來忽憶君」,我與這些遠去的朋友也是如此,本來以為是平常訊息,那曉得,死生之間只在網頁翻動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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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婆的民間故事
土地信仰由來已久,人格化的神話故事演進成人類生活文明的脈絡。土地公是金門最接地氣的神明信仰,神像猶如守護神一樣,普遍供奉在每一個家庭的神龕內,身穿古代官家衣帽,特殊制式的帽型,在地區俗稱土地公帽,慈眉善目,端莊安詳地跟著信眾一起過日子。 有土地公自然會有土地婆,但是祂卻沒有受到同等的禮遇,原來也有一段「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民間故事深植人心,流傳在閩南金門、廈門之間,導致世俗善惡的另眼看待。 相傳秦王興建萬里長城時,強制徵調各國成年男子當民伕,拆散新婚不久的萬杞良,分配到偏遠地區勞役。因為受不了高山冬季的飢寒交迫,身心俱疲,最終客死異鄉,草草埋葬。愛妻孟姜女有情有義,以一個單身弱女子,不辭辛苦地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徒步千里送寒衣;無奈到達長城腳下時,只能找到萬杞良死後安葬的地方,孟姜女頓時悲從中來,倒地嚎啕大哭,旁觀聽聞者莫不動容流淚。因此感動了土地公,現身出來告訴孟姜女,挖出遺骨重葬某處,其夫即可死而復生,明明白白地指出一條存活的生路。而在旁邊的土地婆心想:「壞了!如果死人都可以依此方法獲得重生,那今後還有誰會到廟裡虔誠地燒香拜拜求祂們,沒有香火供奉,該怎麼辦?」於是趁著土地公離去不在時,土地婆使壞,變身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上前安慰孟姜女,並且教她錯誤的方法,貽誤時機,讓萬杞良魂魄永隔人世,走上黃泉路,土地婆壞心眼的事情就因此傳開散來。 所以土地公始終被認定是好心的形象,土地婆則懷有別樣心機,所以俗話說:「問事,問到土地婆!」反而沒有那樣單純,結果也會適得其反,跟「請鬼去抓藥」有些微妙的相似。同樣地,土地公希望人人發財過上好日子,凡事有求必應,土地婆則唱反調說:「假如世間的百姓生活富裕,我們的女兒將來出嫁時,誰來幫我們抬花轎,這樣絕對不可行!」所以人間富者越來越有錢,貧窮的人苦無出頭天,造成「欺貧重富」社會現象,讓人普遍憎恨土地婆。於是極力想一想如何出這一口怨氣,他們打聽到土地婆不吃蚵的習性,就故意在農曆二月二日生日時,用生蚵與地瓜粉煎製的蚵仔煎當供品,來報復土地婆。 俗諺說:「土地婆,不吃蚵。」唸起來押韻順口,故事也用來嘲諷不吃蚵的人,錯失大啖生鮮美食的機會。就像編造金門民間故事之「狗不吃芋頭」有異曲同工之巧妙意思,也有人說成「土地婆,不吃蚵仔煎。」 古代人曾經說過生活上的異常現象是「馬會發角,天會落紅雨,狗有四腳褲可穿。」如今都已經一一應驗發生,真不足為奇。 民間的土地公祠聯對曰:「公公十分公道,婆婆一片婆心。」也說明其實土地婆苦口婆心、善良仁慈的正向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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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牙宴雜記
臘月之後,農曆年前,過節的期待與氛圍,通常是因為尾牙而開始暖身起來,一點一滴漸次醞釀出濃濃的年味。 關於尾牙習俗的起源眾說紛紜,較普為流傳的講法,咸信是來自於因商業交易而有互市的緣故;以前每月朔日與望日互市,其後因「互」與「牙」誤寫,故互市被稱為牙市,牙市隔日(初二、十六)酬拜福德正神庇佑,就是一般所謂的作牙。正月無牙市,二月初二為新年首次作牙,故稱為頭牙,而十二月十六為歲末最後一次作牙當然就成尾牙。禮成之後,業主以祭祀過的肉類招待員工,據說這是打牙祭的由來。 工商社會的經濟活動更盛於農業時代,因此,不論是景氣榮枯、營收豐吝,也不問名義是啥,年終的邀宴,一律皆可視之為尾牙,就連機關團體,也總是師出有名的以尾牙宴,感謝大家一年來的辛勞與付出,可見年終尾牙現在有了更為寬廣又別出心裁的定義。 回想歷年在年關前的尾牙宴,還真要屬做生意的公司行號居多。像是每年都會如期接到友人公司的邀請,到場時光看宴席桌數,市場環境與公司獲利概況,約略也能猜到八九不離十。這類尾牙宴,通常菜色不是重點,但達官政要或關係廠商到場致詞的不少,加上半推半就的員工節目表演(其實,眾人最在乎的應該是摸彩),怎麼吃都不自然;然而企業經營畢竟不是容易的事,藉此營造有利的連結當然是最一本萬利的事,這尾牙宴就成了八面玲瓏的交際舞台,這頓飯盛情難卻,但就為難了自己的胃與身材。 至於職場同事間的年終飲宴,則是另一種風味,通常是彼此共識的結果,但也因為參與的人自主決定,餐宴形式與內容或多或少也反映當時流行的風潮。還記得幾年前同事們相約台南道地的國宴餐(也是尾牙),據說是前朝的御膳房主廚親自掌廚,事先還讓大家夥圈選菜色,總之是道地的台南小吃大串聯與綜合版,那頓飯,倒是吃得賞心悅目讚不絕口的,一整年工作上的疲累,似乎也就真的得到紓緩,這尾牙宴並非豪華盛宴,卻讓人印象深刻。 有時,吃尾牙也並不一定非得是團體或組織,三五好友間非正式的社群,也可以有年終尾牙的。像是每週都會一起討論論文的朋友,竟也起鬨說要辦尾牙餐敘,名目是要讓大家紓緩一下,別老是在論文的漩渦中轉不出來,又正好歡迎朋友的師父遠從美國來南台灣客座,於情於理備足條陳,這又是非吃不可了。這一群文人學者書蠹蟲的尾牙宴,其實是比較溫潤典雅的,沒有杯觥交錯與醉言醉語,但同溫層的八卦詼諧卻是瀰漫席間。 熱熱鬧鬧的吃完這幾場尾牙,真正的尾牙也該近了,只是,而今誰還記得那日是尾牙與其用意?往往還只是葭月,已然快意飲宴,更遑論臘月時節,早就不知吃喝到了哪般光景,福德正神也好、地基主神亦罷,切莫自嘆淒涼冷落,眾生還是心懷感念的,只有歲末年終才想起的感念。 大疫之年,原料想以尾牙為名的餐敘應該會受到節制,但今年尾牙的名堂一如往昔,只是多出不少的但書與備案,終究是風俗與慣例,禮不可廢,尾牙宴似乎成了不可少的儀式。從前尾牙時,雇主老闆那道無情的雞,總有一人要面對雞頭而得捲鋪蓋走路的事,也完全不用顧忌在意,而所謂「食頭牙捻嘴鬚,食尾牙面憂憂」的說法,自然也只是傳說諺語,現在尾牙一定是賓主盡歡。 此時此刻,最讓人念念不忘的,當屬金門尾牙的習俗,三牲之外,還有特別的拭餅菜,樸實無華的敬神拜祖方式,簡單家常的慰勞全家一整年的辛勞,這尾牙宴,其實才是最美好的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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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春
種了一棵玉堂春十二年,搬家又養了近八年,迄今雙十年華了。當時在舊居四樓有一方四、五坪大平台,我幫她找了許多兄弟姐妹,玫瑰、茉莉、九重葛、百合……居家鄰近有花市,沒事前行探訪,和花市老闆熟絡了,遇問題即刻請教,想把花兒照顧到極佳狀態,讓它們少生病,多開花。種花人都有私心,希望每日晨間醒來看到盆盆斑爛花朵,花兒該綻放時不可停滯,乃因花開了給人一種好心情、好運氣的幻覺,可花兒一日、一季、一年不開,影響種花人內心的期待,期待什麼呢?可能愛情財運考運……各有不同,說不出所以然。彼時陽光普照之日,平台中間擺放個曬衣架曬被子枕頭等,家裡被子經常有陽光及花草的自然香味。 話說玉堂春從一小株小盆換中盆、大盆,愈長愈肥碩。大盆到難以撼動,和人一樣,夠壯大不擔心他人欺負,人心反射呢。 玉堂春重瓣、單瓣又名梔子花,有偏黃、有米色,總之色澤均美,我獨愛其白。花語:我很幸福、好開心,代表愛的花朵。每年三月至六月和九月中旬至十一月底施肥,花期在四、五月。花朵潔白,質地遠看如玉,花可入藥,可製香水。清晨向晚香氣迷人。有香氣的花像善良漂亮的女人,人人愛憐。 歲月總偷走一些人體無精髓,除了青絲泛霜,各器官下墜,記得十數年前影星蕭芳芳因《女人四十》榮獲金馬獎影后,她在台上調侃說:這女人啊,過了四十歲,什麼都往下掉……。頓時全場笑開,每個女人都會有這一天,況且增加的都是妳不想要的,抬頭紋、髮令紋、銀亮髮絲、剪不完的指甲,也經常想著應該可以找醫美吧,唯躊躇不前,擔心日後更老展現無可換回的冏境。 談玉堂春為何扯到蕭芳芳?因為膝蓋也不時一陣痠軟,怕日子愈來愈長(老了渡日最為難堪),當樓梯無法再爬之日,四樓花臺怕也無力照顧,各種花色伴我春夏秋冬,美麗花顏需要每日澆水,爬樓梯會是大考驗,為了體能衰退思考換屋。初始購屋是大工程,尋尋覓覓。終於換了,許多東西必須割·捨·離,唯花花草草該送的送,該丟的丟。那一盆玉堂春無論如何必須攜著,有它覺得味道仍在,安穩。故隨著主人搬遷到新居,與社區總幹事商量,找一塊肥沃角落把它安置妥適。 經常探望成了日常,潔白晶瑩一朵朵盛開在枝椏間,遠看似棉花,或也誤認是雪花,近看似瓷般細緻。白,真美,白百合白玫瑰白茉莉白杜鵑……純潔無瑕,我猶愛這梔子。 經常剪下一小枝插在水杯,陪我看報、寫作、追劇、讀閒書,一周了,竟也不凋謝。 我天天探視,有一陣子花兒該開不開,是賭氣?心情欠佳?它生悶氣無花苞,似乎不準備開花,真叫人心慌。或許世間濁氣太多?總之,她或許也累了,想稍事休息。這兩天又見枝頭冒出兩株花蕊,令人驚喜。坦白說地球暖化,許多植物也亂了套,何時花開何時花落,已經失序,往往還輪不到它卻花枝亂顫,輪到它卻已落英繽紛,我不是黛玉,無法葬花,只能看它們化作春泥,就像我看這世界。眼看崩壞,卻使不上力。玉堂春的無瑕給了啟示,世間混濁,國與國、黨與黨,彷彿個人可以安靜掃著門前的雪,也算是幸福了。 焦慮的我,日日關注,氣候空氣陽光水那一要件失誤?誰讓我和我的玉堂春如此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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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寬育女彩霞 永堯能敏結婚
民國31年:日寇佔領菲律賓、馬來亞、新加坡及印尼、緬甸,消息傳來僑鄉金門,大家都非常關切僑居新加坡親友之安危,有一段時間無法通信,後來有少數僑胞返金,探聽得知有幸有不幸,永仁襟兄泗湖張紅記(娶李能寬姊姊李燕)亦是此役冒險生還者,據告係擠在死人堆中佯死倖免,返金後大家為之慶幸。南洋群島被日寇佔領後,政治及經濟均惡化,僑民生活極端困難,自顧不暇,無力接濟家鄉,對金門僑眷生活影響甚鉅,很多靠僑匯生活者幾乎無法生存,以致竊取農產品的人增多。每逢農作物收成季節,永仁與二弟永堯常於夜間協力巡視園中之五榖,甚至搭草寮冒風雨在園中守望,有一天深夜大雨,視線不明,被小偷竊去地瓜。由於淪陷期間生活困難,饑寒起盜心,盜竊盛行,日寇為加強控制,藉機到處抓人。地下工作同仁無不時時提高警覺,不幸烈嶼事發,有兩位許先烈先後犧牲(其一為許順煌,母吳氏松,妻黃氏麗),夜深人靜之際,永仁常懷念追思。敵愾之心也益增奮發,言語及行動更為謹慎,永仁心情沉重,日夜都準備配合上級指示有所行動。妻子李氏懷孕也漸近娩期,因前一年所育女嬰夭折,所以本胎臨盆特別注意,事先商請岳母吳氏來舍助產,十月卅一日晚上永仁夫妻倆與小舅子清炮同睡一床,深夜妻子陣痛呻吟,將另房岳母驚醒來探,永仁在場協助,經數小時陣痛後順利產下女嬰名曰彩霞,全家十餘人都歡欣母女平安。永仁並無重男輕女之觀念,認為女兒居長,大姊可照顧帶領弟妹向上。永仁決定好好培植彩霞,使她具備充分學識,帶動弟妹力求上進,開創美好前途。 民國32年:自從南洋群島被日寇佔領後,因兵荒馬亂,民不聊生,旅外僑胞也乏力匯款救濟家鄉,僑眷生活多數發生困難,永仁家以農業維生,但旱地農作缺乏水利設施,靠天庇祐才有收成,今年雨水稀少,農作物缺水甚為嚴重,永仁與二弟乃採祖先傳統方式因地制宜,若地勢利流,則用戽桶戽水灌溉;地勢較高者則用肩挑灌溉,在木桶底鑽細孔使水散噴出;甚至用轆轤吊桶在山井中取水灌溉。辛勤工作,肩膀挑破、手心拉破,腰亦酸痛腳更痛,如此灌溉方式至堀水乾了,井水亦乾了,才停止罷休,大家兩眼看天-大旱望雲霓,心想:久旱不雨,可能是蒼天怒怨日寇,強國不該侵占他國,所以其所佔領之處難有風調雨順,但是直接受苦者仍是金門居民。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由上半年看到下半年,地瓜無水分枯乾失收,大小麥無雨水不能播種。金門當時大小麥佔農作物之比重相當高,不但大麥為主要之糧食,小麥亦是重要之副食品,可磨粉作麵條、麵線以及糕餅、發粿等。如此天旱人窮之悲慘景況,日寇及偽行政公署置若罔聞,並無積極具體之措施。金門民心善良,只有向神明祈禱,大廟、小廟佛祖、王爺到處都有農民誠心齋戒祈求,全島各鄉社居民一心一德虔誠祈禱,瞬倏近年底,但晴空仍無雲雨景象,舉頭興嘆,徒呼奈何。 民國33年:年初由於全島各鄉社都在請神明求雨,所以後浦邑主城隍爺亦興駕往新頭伍德宮,迎接蘇府王爺蒞臨城隍廟,在大門口露天搭壇,求蒼天早降甘霖以濟萬民。所謂陽者-偽金門行政公署無能為力,民眾只好祈求陰者-邑主城隍王爺為民請命,懇託蘇府王爺駕臨求雨,數日後果然黑雲密布天降甘霖,人民誠心,顧不得戴笠,或撐傘避雨,寧願在天雨中淋漓為快,不惟農民喜雨,全民都喜雨,日後金門俗語見人在雨中不避雨者,往往謔稱「在乞雨」。全島農民趁此總動員播種大小麥,雖然季節略慢,但仍可趕上,一方面趕工耕作,一方面擇吉日宰豬羊辦筵席,準備往城隍廟拜謝蘇府王爺及諸神明。全社大小都歡欣喜悅共同合作,三角頭旗鼓輦全部出動,金鼓齊鳴沿途放鞭炮,浩蕩經後浦大街而至城隍廟,各鄉社都來拜敬,鼓樂喧天砲聲震耳,一陣接一陣,絡繹不絕,為多年來所罕見。農民喜雨播種大小麥完畢,冬春之際天寒,大小麥生長甚佳,大家都在盼望今年有良好收成,不意大小麥出穗後入粒之時,忽天降冰雹,有如拳大亦有如粒小,不但大小麥摧毀殆盡,且其他農作及建築物之瓦片、玻璃等損壞甚多,客歲大旱,今年又大雹。稍前,永仁受大舅子增焙之託及時到各社代為覓購地瓜數千斤,使增焙獲利不少。今年永仁二弟永堯與古寧南山社李森篇之次女李能敏結婚,永堯穿著永仁結婚時所製作的西裝,宴客時買不到大米,改以雜糧代用,可見當時淪陷區物資之缺乏。永仁兄弟三人,二弟永堯與他從事笨重工作,父親與三弟永堂從事較輕便工作,稼穡期間全家人同心協力耕種,做到園無茅邊,地無寸荒,所以不但得以維持全家生活,且稍有積蓄,得以辦理永堯成親大事。 (本文補述改寫自先父手撰《有義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