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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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著微光跋涉
窗外的雨勢逐漸變緩,潮潤的氣息沁入心脾,我忍受內心的反叛,壓抑身體的疲憊,生活的千折百磨讓心情一陣酸寒,鬱著無奈與失望。過於熟悉的環境裡,所有的關係膠著在同一個水平面,沒有了波瀾,遺失了感動。冥頑執拗的腦袋慢慢思考,生命是害怕靜止的,流動的才是生命。我期望精彩的出遊,或清新、或單純,透過新鮮的景致,觸發鮮活的細節,帶來春雨洗濯後的明晰爽朗。 黑夜漸漸隱去,天際劃過一抹玫瑰色的晨曦,我走在天台山的路上。來此之前,日子迅速匆忙掠過,連短暫的瞌睡都容不下;來到這裡,沿著步道慢慢登山,在綠茵茵的岡丘草原帶,放牧多愁善感的情緒,牛羊成了散心的好伙伴,踩踏日影,步履閒適,我和牛羊共享同一份眷顧,彼此之間湧動著溫柔的善意。 途經仙跡岩,仙人的來時道路已無法尋覓,靠想像力從遠逝的光陰裡,過濾層層的傳說故事,組成一幕幕陳舊的電影鏡頭,在腦海中播放。我在黑暗潮濕中艱辛跋涉,不知道何時才能發現一絲光亮,日常糾結成團,心中脆弱的信仰完全消失,靈魂散成碎片,無依無靠,我的存在不但被輕視還被否定。直到遇見來自遠方的仙人,祂一腳踢開顛倒失控的窘狀,一步一腳印,領我走出夢影,走過迷障,步履輕盈邁向真實與和諧。 站在天台山的至高點,眺望著望安與花嶼,本來透明稀薄的心思與印象,開始疊加在一起,變成一朵朵天人菊,既堅強又亮眼,我放下內心的陰影,重新享受天空的明亮。一陣清風襲來,推著淺短的目光向前看,將那些擾人的浮生煩惱,全都丟在山腳下。 下山後我乘船前往西嶼,盛夏起程的跫音,讓海面翻飛的白色浪花,蔓延成一首動感的詩。 遠行的目的,是迫不及待逃離桎梏自我的地方,割斷聯繫,一次次離開一座城市,又立刻跨入另一座城市,於是旅行變成一個不可逆的過程。嚮往遙遠,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甚至成為一種生活方式。 參觀過英國的杜德爾門、澳洲克拉龍的美人魚水灣,皆是世界著名的海蝕門,當我越走越遠,心裡的喜悅卻越來越少,逐漸感到悵然若失。有一天,當我看到法國諾曼第的埃特爾塔,壯麗獨特的海蝕門,猛然驚覺我無法融入那片土地,失去內心原有的熱情與真摯,反而折射怯懦的自我,胸口火辣辣地疼,全身的毛細孔都悶得慌。 玄武岩海崖歷經風化剝蝕,和天地同化為低調的色系,我待在小門鯨魚洞,領略其中自然原初的啟示,感受大海的力量。海浪激盪,每一朵浪花都在跳舞,讓我產生熱烈逐光的勇氣。海風送走了吵雜,迴旋在眉間耳畔,我聽見細緻的、清脆的聲音,那是季節遷徙的樂章。沿著木棧道步行走進潮間帶,接受陽光和海水洗禮,情感有了溫度,等來天地彼此真誠的問候,我跟著自己的影子,在潮間帶逐一撿回螺類、貝殼與生命的喜悅。 爍玉流金的日子,節奏從容緩緩向著島嶼的微光跋涉,在這片海天一色中,最好的時光不是歌舞昇平,不再燈紅酒綠,而是喧鬧繁華的帷幕下,踏在潔淨的土地,聽一首抒情雅樂,哼一段鄉村歌曲,享受靜謐的自適,任心曲在四序中流淌,讓情思在日月中逍遙,日子就在如此愜意的時刻,恒久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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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梅之文學想像
喜歡聽廣播節目,所以對於蘭萱小姐主持的「推薦好書」很感興趣,特別是王浩一作者親自上節目談他的新書「哲學樹之旅」,深深的吸引了我的耳朵,尤其是他談到宋朝歐陽修在安徽滁州手植的「梅樹」。 王浩一先生更令人佩服的是,每一棵樹在書寫之前,都親自前往其地,目睹之後再書寫,這更讓我想起了我崇拜的地理學家、旅行家徐霞客,其所著之書《徐霞客遊記》,包括了中國的地理地貌、風俗人情及動植物生態,我們常聽說:「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徐霞客實踐了自己的夢想,母親給了他最大的支持力量。 王浩一先生在親自見著了北宋歐陽修手植的梅樹之後,我喜歡他的敘述觀點,他說去到安徽滁州時,梅樹尚非盛開,在千年古樹的枝幹上,僅有梅花數點,彷彿中國國畫的意境,充滿了留白韻味,讓遊客駐足著迷不已,給自己也有很大的醒悟,原來賞梅的心境和繪畫、攝影的捕捉,竟充滿了諸多的想像空間,我喜歡在冬末春初拜訪中山林的蔣經國先生紀念館,因為那裡館外周邊遍植梅樹,看著它從初芽之中梅花一朵一朵的在寒風中綻放,再想起我家那一棵梅花今如何?回家走向梅樹,原來它也知春訊,枝頭花香微沁。 於是我興緻勃勃的再去尋找歐陽修的手植古梅,根據2017年5月12日由滁州旅遊發表于文化網的新聞:「在中國四大梅壽星中,有一株位於滁州市琅琊山醉翁亭西,為當年歐陽修知滁時親手所植。歷經千年風霜,吸引著一代又一代文人政客在此徘徊,或建亭、或築台、或吟詠、或追思、或慕拜……」。 原來此古梅是歐陽修植於中國四大名亭之首「醉翁亭」之西,四大名亭除醉翁亭外,還有北京陶然亭、長沙愛晚亭、杭州湖心亭並稱中國四大名亭;歐陽修手植的梅樹,又稱為「歐梅」,旁邊建有一座小亭子,叫做古梅亭。而在「醉翁亭」旁又有「意在亭」、「影香亭」等古樸的亭子,而「意在亭」取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此句取自歐陽修的「醉翁亭記」:「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之千古名句。 「歐梅」紮根的地面,後人壘了一方石基,清順治年間,河南人李嵩陽題刻「花中巢許」於其上,更被後人看成是歐陽修精神的一種象徵。 相傳,堯曾請許由出來治理天下,許由不答應,並說如果我出來當天子,難道是為了博得好名聲嗎:名聲是很次要的東西,他覺得自己用不著;巢父也是一名隱士,同樣不肯接受堯的禪讓,所以李嵩陽的題刻是對歐陽修精神的一種讚揚。 滁州的旅遊當局十分重視「醉翁亭」周邊的歷史文化資源,更把小學的課程就延伸到此上課,讀歐陽修的「醉翁亭記」,而且穿著當時朝代的衣服,對當地的學童是一種很深的文化學習,更是觀光旅遊讓遊客走進歷史時光隧道的深刻體驗,我想到《金門縣志》記載:「嘯臥亭,明都督俞大猷守金時嚐遊息於此,題其石曰『虛江嘯臥』,門人楊宏舉治,構石亭,贊曰:『汪洋滄海,波浪怒來,我有片物,揮之使迴』。」 我家的梅樹,不僅漫我滿園花香,更在初夏結滿酸甜梅子,王浩一先生的「哲學樹之旅」讓我對「歐梅」充滿文學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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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南文化停看聽
「閩南文化的內涵與在金門的實踐」由黃振良老師主講。「閩南文化」包含的時間長、範圍大,大型的活動有閩南文化研討會、閩南文化節,我們也可以利用地方活動來認識閩南文化─最早在魏晉南北朝時自中原移入閩南,五胡亂華再移出至晉江流域(現在泉州)一帶。閩南話雜,閩南文化底蘊最強是在泉州(1700年),廈門是把閩南文化擴大出去的地方,而福建有所謂的「八山一水一分田」,地形複雜、交通不便自然形成了語言文化的隔閡。 福建沿海有大大小小的海灣,福建三大江由北至南分別是閩江、晉江、九龍江,每一個地方的閩南話都不一樣,泉州、漳州、廈門、龍岩(閩西)等。「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閩南人最早的休息日是初一、十五、初二、十六,有人說「七餅」,我也贊同老師說的「拭餅」,感覺上會比較有意義。同安呂厝有「送王船」的習俗,與麻六甲共同申遺,他們是從金門呂厝出去的,每次都會請呂氏宗親會的人過去(現金門呂厝已無姓呂的,由下湖、東西村代表),還有戴香案桌(擺香案)、出社(釘五營),地方戲曲有泉州、廈門的南音、高甲戲,漳州的歌仔戲,公揹婆、跑旱船;民居建築-只有閩南有紅磚,是從地中海沿岸傳過來的,翹脊(燕尾脊)、圓脊(馬背脊)、磚雕、石雕、出磚入石(建築工法)。 康熙三年到康熙十九年,金門是淨空的,全部的人遷到內地,金廈航線,民國13年就通了,一直到民國38年,而現今的「小三通」則是因為「新冠疫情」而暫時性關閉,何時才會復航恐怕還是個未知數。「馬巷音」更接近金門話,因為後來金門是馬巷管轄的,哪天真的要去見識見識,去年走了一趟「福州」,對於充滿期待向我們「問路」的阿婆滿是抱歉,她比手畫腳的問了三次,我們只好無奈的搖了三次的頭說「聽不懂」,改天要去泉州走走,然後也去馬巷看看,「馬巷」是老媽記憶中逃難時總會出現的地名。 語言越是不通,感情上的隔閡自然就越深,就好比是「耍」與「損」間可生成了極大的事端。金門人是到清代以後才有錢的,閩南古厝就算是屋頂壞了,牆還在;閩南話的文言文讀音在喪葬禮俗中常有耳聞,我們地方的特色、優勢要好好的保存,尤其要結合各種教育。 雖然下午還有江老師的講座:文化資產活化─博物館島與地方創生,但為了不想將自己的假日排太滿,所以沒報名,沒想到後來又有別的活動訊息出來,那地點比較近,所以我到昔果山參加環保局「可食地景」的活動,那是另外一種體驗,顯然是更親近「本土」了。生於斯,長於斯,有機會從各個層面來了解這一片土地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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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寧ㄚ種的土豆
金門人喊花生叫土豆,土豆在金門的農作物中,雖然不是主要糧食,但在金門人的生活經驗中,吃糜配土豆,使用花生油點燈,都是生活之常,尤其土豆用來配酒配茶,更是許多人的偏愛。 而金門的土豆品類眾多,我獨偏好水煮日曬的建寧ㄚ種「土豆」。 建寧ㄚ種的「土豆」,個體長得小巧玲瓏,有經驗的老農,都是讓它長成到七八分熟就採收,因為那時候的果仁較嫩,油脂不會太多,煮熟曬乾之後,果仁上會緊裹一層嫩薄的細膜,咬起來,口感甚好,香氣十足。 建寧ㄚ種的「土豆」,好吃在於果仁堅實飽滿,以及與之俱來的香氣,很逗人味蕾,只要剝食,就會一顆接著一顆,叫人欲罷不能的「續嘴」下去。 金門的建寧ㄚ種土豆,品種到底從何而來?一直是個謎,我最近從網路上擷取到一則信息:「據泰寧《朱口鎮志》記載,朱口小籽花生主要種植在朱口鎮王坑、赤坑、寨色、石輞四個村,名聞邵武、太寧、將樂、建寧等縣市,歷史種植本地品種。」。文中的「建寧」兩字,讓我猜測,是否金門的建寧ㄚ種土豆,就是源出在這裡,即閩北三明市建寧縣的朱口鎮,朱口鎮以出產小粒花生著名,收成後集中到建寧縣出售,昔時金門的農夫到過此地購買花生仁,作為種子,因此就以建寧ㄚ種稱之。 只是不知從哪個年代開始,建寧ㄚ種就一直很有名,也一直是農家最得寵的種仁。母親講述她幼年剝殼花生的經驗,她的娘家大農作,一年到頭忙不停,只有過年那幾天,才得休閒,但休閒的活動之一,竟然也是剝土豆殼、撿土豆仁,撿出優質土豆仁,賣給二月底三月初要下田播種的農夫。 她的祖父,總是張羅左鄰右舍的大人小孩,會同在她家大厝的「深井」,圍著一個大簸箕剝花生,為了刺激剝花生的速度,老人家設計在一堆生花生中,潛藏淹埋幾顆熟花生,讓大家去尋寶,誰剝到就歸誰,因此大家為了掏寶,就使勁加快的剝,就在一疊聲的驚訝與尖叫,帶殼的花生越剝越少,花生仁也越積越多,這樣的奇招設計,令人稱絕。 種花生不容易,需要耕耘,需要肥料水分,同時也需要除蟲避害,要有好收成,一半靠天,一半靠努力。 煮花生也不容易,要挑選個體飽滿、無破損、無蟲蛀,煮前,要清洗;煮時,要添加鹽巴提味;煮熟,要撈起沁涼,讓鹽巴入味。之後還要以清水沖掉鹽漬,才能讓花生美白,這樣曬乾之後的花生,才會得人疼。 曬花生,也是要功夫的,煮熟的花生是不能夠連續曬的,因為一旦曬過頭,花生會出油,必須曬幾天,用麻袋裝置晾幾天,之後再拿出來曬幾天,最後才放入大缸收藏,如此花生的乾燥適度,香味才會提昇,否則一逕的熱曬,花生一出油埃,就沒人要吃了。 建寧ㄚ種的花生,年年搶手,每當夏日赤炎時,就是它上市的日子,我每年都會尋訪甘味店和老農家,估個十斤八斤的,以解我一年之饞,幸虧金門還有一些辛勤的老農,他們不忍一生陪伴的農田荒蕪,願意不辭辛勞的播種施肥澆水,以及忍受蟲蛀、田鼠的匏食,才弭平了許多金門人的土豆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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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揮雞.夜桃花
有一株獨特的「夜」桃花,綻放在1960年代的金門。或許,在鄉親敘舊場合裡,還可以「聽」得到她。 有一隻神奇的雞,不管過去、現在、未來,在金門鄉下農舍裡,不時會「揮」來「揮」去。 還有一個可愛的「賊」,在我心常駐了30年。2020年鳳凰花開的季節,意外成了絕響。 1980年,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驪歌聲起。畢業典禮前,老師帶著我逐字逐句,背誦畢業生代表致詞的講稿。 主席,諸位敬愛的長官、貴賓,各位老師、各位親愛的同學: 今天我們舉行畢業典禮,每個人心裡都很高興,非常謝謝大家來為我們慶賀。記得剛進園裡時,心裡好害怕,老師疼愛我們像自己孩子一樣,一起歡樂、歌舞、畫畫兒,這段最值得回憶的時光,將永遠記在我們的心坎上,相信畢業的同學,會時時想念著園裡的每一個人,還有那葡萄和紫藤。 謝謝政府給我們這麼好的幼稚園上學,更感謝長官們的疼愛,生活在這裡,我們快樂得像天使,相信每位同學都將永遠記得母園敬愛師長和所有的人,以後更要認真學習,現在做個活活潑潑的好兒童,將來成為堂堂的中國人。最後恭祝各位長官、貴賓師長、弟妹們健康如意! 小學畢業,驪歌再唱。過了一個幾乎天天跑圖書館、日日馳騁書海的暑假,開學前,我在公告欄上看著分班名單,除了少數幾個陌生的名字,其餘大多是從幼稚園、小學就認識的同學。陌生的同學來自城郊的學校,或莒光、或賢庵、或古城,面對新的學習環境、新的學習科目,以及新認識的同學,國中三年,充滿新鮮感與期待。 英文課上,同學們跟著老師大聲朗誦課文:「How are you?Fine,thank you. How are you?」並嘗試用英文做自我介紹:「Hello everyone!My name is…」初始,已經有英文名字的同學,就介紹自己的英文名字,沒有英文名字的同學,就介紹自己的中文名字。「Hello everyone!」同學依照座號順序介紹著,輪到他時,他顯得彆扭:「My name is 董X賊…」賊字一出口,教室裡一陣哄堂大笑,他黝黑的臉上泛起一片白。年輕美麗的英文老師後來為他起了Alexander的英文名字。 生長在好山好水的古崗湖畔,Alexander擁有划船的好身手,曾經跟幾位同學相約遊古崗湖,有幸與他同船,留下美好的記憶。 驪歌三唱,國中畢業後他選擇就讀離家遠的職校,同窗三年,從此分道揚鑣。再聯絡上時,由於現實生活中缺少交集,我們只能是臉書上的好友:不時按讚,分享生活心得,逢年過節時給予祝福。 2020年6月初,才跟他道過生日祝福,沒幾天就傳來他過世的噩耗。對他的印象停格在英文課上的自我介紹。其他一切都是浮光掠影。他是賊,我生命中最溫柔可愛的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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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猶如此
下班後,我躲在車子裡換裝,卻找不著球鞋,每早出門前都得將球鞋置入球袋中,不小心卻忘了放。 車後置物廂中有一雙老舊聊以備用的球鞋,桌球鞋是橡膠底,久經摩擦,不僅變薄,而且變硬,踩在平順的水泥或磁磚上極易滑溜,鞋底呈現深黑色、略有微微龜裂細紋,穿來「頂扣扣」又「硬梆梆」,走起路來,沙沙聲響,還帶點硬物撞擊的頓挫感。 打起球來得小心一些,大步易滑,急速易傾,跟金大男生打球,突然一球轉向,我正待邁步向前,卻膝蓋閂卡,舉步頓阻,一時杵在當場,小哥傻眼驚訝「咦!幹嘛!」「腳滑、卡麻,來不及了!」 人穿鞋,鞋像人,縱然每天「運動」,材質也會老化,彈性也會疲勞,一日一日差,不耐摩擦,不堪撞擊,也無法轉折、彈跳、自由移動,時間到了,外表看來都好好的,不破不爛,但就是不經用,只能備用,難以縱橫自如,迴轉自在了。 鞋猶如此,人何以堪!記得多年前就有點「足底筋膜炎」,曾在早起腳踏地時,一陣觸痛,醫生說,人的腳底板隨著歲月,脂肪層漸薄,足底筋膜缺乏組織支撐,彈性漸失,就易疲勞、傷痛……,更不必說,髖骨緊束,腳步邁不開,想側身起板,瞬間移位實有困難呀! 當所有東西都有了,你難免還是覺得需要買雙鞋!很奇怪,公務員國民旅遊卡實施多年,可是,每當什麼東西都不想買時,還是極容易想買一雙鞋。 買了新鞋,我通常都會收起來一陣子,一來因為不急著穿,二來怕被唸「你又買鞋子啦!」 新鞋不好穿,嶄新挺拔,光潔硬朗,但在鞋店剛好合腳的鞋,卻在行走時感覺束縛而卡腳,一整日踏著箝腳又硬質的鞋,不免精神疲憊,小腿緊繃,腳指彆扭,腳掌受力。 還是舊鞋好穿,後跟處塌陷,正好一穿到位,寬鬆合宜,軟柔適度,腳底磨出的角度合乎行走時的癖好,當拖鞋也很好。不過,就髒了點,污黃損傷,鬆垮無型,穿出門不好看。 好看的鞋不好穿,好穿的鞋不好看,像做人一樣難,誠實的話不動聽,動聽的話不誠實。 難穿的鞋子,很少穿,卻長得「方頭大臉、一派正經」,讓人縱不想穿也捨不得丟,好穿的鞋子大多常穿,但真不好看,卻也不能修,一修,大底換掉,鞋面重縫,那種「假正經」的工整、端裝,讓好穿的鞋再也不再舒適,試了幾次,怪,就是怪! 萬芳有首歌唱道,女人挑男人跟挑鞋子一樣,很困難!「每個女人都得有雙『小白』」鞋商廣告說著,工作上需要白鞋搭白製服,但男人的白鞋真難挑呀,既少又難維護,髒了就不能復白,還真比女人挑男人更難呀!像青春一般,過了時間,就再也不白,後來的白,都是勉強塗就,算不得白了。 聽說「赤腳走路的人最接近上帝」,回家後,最好不穿鞋,最好、最自然,鞋子像人生,行走在外,不能讓人隨心所欲,愛穿不穿,得合乎場所、身分與時機,好看的鞋讓你不舒適,好穿的鞋又讓你不好看,選好鞋是一輩子的功課呀,像學做人一樣,很難,但絕對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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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 歌
碧山睿友文學館的文學對話作品展,幾張海報呈現金門早期不同類型的船隻,代表作者在各個成長時期的人生對話。 小時候,金門的海域是不能靠近的軍事禁區,除了佈滿鐵絲網、瓊麻等障礙阻絕物外,沿海口岸都設有「海灘區擅入者格殺」警告立牌。但是對於傳統靠海維生的居民,一定要穿越重重危險包圍的封鎖界線,尋求日常謀生的管道。 平靜海面的夏墅港,停泊著數艘木造的漁船,還有尚未完工或待修的,岸際周遭卻潛藏著地雷埋設區的危機。道路旁的防風林中有幾株黃槿,人們習慣採摘葉子當炊紅粿的墊片,既天然又省錢,總稱之為粿葉樹。每逢年節歲俗,家長囑咐小孩獨自到夏墅採粿葉,到了現場就會發現,陸地上可以摘取的,沒多久就被採光,剩下小葉片或高不可攀者。這時候腦筋念頭馬上轉到黃花盛開、繁密林帶的雷區;小孩間也誤傳,他們的身體較輕,即使碰觸到地雷,也不會像大人一樣的,容易引發爆炸,同伴甚至把它當成冒險遊戲的競賽。 童年最有趣的事情,是到夏墅海岸撿拾船釘,來做陀螺的頭針。安裝船釘的陀螺,打在泥地上聲音響亮,廝殺比賽起來銳利勇猛,群眾觀戰,常吶喊助威:「陀螺,無眼睛,啄到死囝仔,啾!啾!啾!」大家大手拉小手,走路從後浦去夏墅,看到船隻,難免興奮地又唱起那首童謠:「草蜢公,穿紅裙,要搭船!」 幾年前,停靠在夏墅港的最後一艘船隻,突然在一夕之間消失了,打聽之下是因為環保關係,被當成廢棄物處理掉,以往大、小金門的交通往來,乘船都是軍民無法忘懷的共同記憶,沒有了船隻,意味著人文風景線的消逝。讀國民小學時,隨同父親到烈嶼工作,自己先到南門里公所打路條,當乘船許可證明文件,在簡易的碼頭跟著眾人登船,航行中海浪拍打著顛簸的船體,內心雀躍不已,算是真正體驗人生第一次坐船出航的滋味。 八二三炮戰60周年紀念時,曾經向金指部提出登陸艇運補作業觀摩課程申請,隨後公文轉到海軍司令部核示批准。當中字號戰車登陸艇的中建軍鑑(LST-205)緩緩靠近新頭碼頭,它從高雄左營出發,跨越台灣海峽,來到金門已經航行24小時,海面上的船影從小變大,心中的往事卻如影片一一清楚地浮現。搭乘同類型的中字號戰車登陸艇,無數次的離開家鄉與返鄉,也坐過從基隆到馬祖、西莒到基隆、基隆到花蓮等航次。 前幾年,再度前往高雄港13號碼頭,當初警戒森嚴的牆圍藩籬拆掉後,一下子還不能適應光榮碼頭的新稱法,海島子民曾經有段時期無法如此自然地親近海洋,碼頭也是與家鄉離聚的傷感場所。 金門地區曾經也有傳統的船歌號子,運用在拉網啟動重力時,一人起音,群體唱和;如今古老的船影稀疏,船歌不再傳唱。 唱了,又能唱給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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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興券的理性與人性
隨著病毒擴散速度與傳染規模的急遽上升,COVID-19(新冠肺炎)在世界各地除了直接對於生命健康的危害,更為複雜難解的則是疫病下,各種持續封城或管制等防疫措施,嚴重抑制了經濟社會的生產力,並且,消費規模也大幅度萎縮,僅能維持基本的生活所需甚至更低,因此,這次傳染病同時重創經濟的供給面與消費面,以至於世界各國,一方面要面對COVID-19無情的攻擊而疲於奔命,另一方面還要防止經濟停滯持續惡化。但很不幸地,病毒擴散之後救疫情或救經濟的選擇,卻成了病死或餓死的兩難,對任何身陷COVID-19泥淖的國家全都進退維谷。 經歷了諸多努力與代價,台灣很幸運的度過疫情第一波的危機,面對後疫情時代的全新局面,啟動防疫新生活運動,既然傳染病有效防制,振興經濟即成為首要目標,振興三倍券就是在如此背景下登場,而成為街頭巷尾的話題。 關於振興券振興經濟的效果,是國民所得會計帳的應用,由於一國總所得等於該國各經濟部門支出的加總,即民間的消費支出、廠商的投資支出、政府的公共支出與對外部門的貿易餘額,以上各部門的支出增加,都會帶動整體所得成長,此即經濟成長。而由於所得成長又會誘發更多的消費、投資與政府支出,進而使得整體所得又再增加,如此反覆作用,造成國民所得呈倍數增加的乘數效果,而乘數效果的大小,則與社會大眾的邊際消費傾向有關,如果以整體社會的邊際消費傾向0.8(即所得每增加100元將因而增加80元的消費支出)估算,乘數效果是五倍,因此,若整體消費支出增加百億,則國民所得將因而增加五百億。台灣屬於小型開放經濟體系,過去高度仰賴對外貿易,但受COVID-19的影響,國際經貿嚴重蕭條萎縮,勢必藉由提振國內經濟的復甦,為疫情下的台灣經濟困境解套,而當中最關鍵的當屬國內民間消費的表現,這也是此次振興券發行的初衷,進而決定其實施的成效。 因此,振興券設計成以支出一千元買入三千元現金抵用券,所以又稱振興三倍券,但這並非是三倍的乘數效果,而是社會大眾可消費所得一變三的倍數,這種情形下,由於心理帳戶的所得擴張,將增加消費的誘因;並因為振興券不是免費贈與,而是以千元購入,將可避免2009年發行消費券時,只是將政府的錢移轉成社會大眾的錢,社會大眾不需任何支出,即能以3600元的消費券取代原本就預定的支出,因為這樣的替代效果,使得刺激(新增)消費微乎其微,此次振興券不再無償贈與正是避免重蹈覆轍。就振興券而言,至少讓每位使用人先增加千元的消費,並且由於各行業的廠商,為了吸引振興券使用的商機而祭出諸多優惠,對消費規模有推波助瀾的作用。而各地方政府與政府個別部門加碼發行專屬振興券,亦為促進消費動能增添更多柴火,有助整體經濟更加活絡。 然而,不能否認振興券發行還有一些疑慮,例如,由於購買振興券手續可能太過繁雜,因而降低購買意願;或者,難以避免轉售換取現金之弊,凡此皆有可能讓預設擴張消費的效果大打折扣。但振興券是基於自由意願認購,確實有人可以選擇不參與,而這是少數,因為消費大眾是理性的,當發現振興券所能增加的效益不小於增加的成本,購買振興券的行為就會成真;而轉售振興券的行為,則是將手中的可消費金額以多換少,這除了違反一般人的理性,尚須承擔法律的風險,常人沒有如此行徑的誘因。 不論是全國的振興三倍券,或是金門的1+1振興券,只要有助振興經濟,都是好券;至於,國民所得會計帳與乘數效果如何,就交給專家去煩惱,對普羅大眾升斗小民而言,放心消費就對了,用消費振興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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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冷落了花勾籃
花勾籃是一只很普通的竹籃,對我它是背負連繫感情且令人懷舊的籃,它另一名字叫吊籃,也叫謝籃,姿勢優雅不撩人,遠近鏡頭都繫著鄉情,一道可替代舊時的風景。村莊裡每一戶人家幾乎都有一只,外表素潔內裡充滿念想,盛載童騃無邊無際的趣味。舉凡喜事都會看到它的身影,母親拎著它,裡面裝著金紙、牲禮、吃食……去燒香拜拜。 送油飯、送生日壽桃、訂婚結婚,這花勾籃傳遞你來我往的美好時光,小時候對這籃充滿喜愛,看到它,不自覺地想到好吃的盡在裡面,探頭掀開蓋子,裡面有什麼? 重男輕女的農業社會,只要某戶人家生了男孩,出生滿月會煮好大一鍋油飯,亮晶晶糯米飯分裝許多小盆,上頭會灑幾粒染成桃紅色的米粒和綠色花,色澤鮮豔,外加兩顆紅蛋,用花勾籃裝著,挨家挨戶送,鄰人收到油飯會回一把花生、或紅豆、或綠豆鎮籃回禮。 母親到城裡觀音亭、村裡雙忠廟,也都用這籃盛裝牲禮,虔誠且小心提著。看她一臉虔誠,人籃交融的幸福。 我通常歡天喜地跟在她身旁,一路上看熟識的人和母親打招呼,聊當天有何喜事,無論娶媳、生孫、兒子考上大學、或者豬槽母豬產一窩豬仔,種種都是令母親喜悅的事兒……只要母親提著花勾籃,就知道這陣子歡樂滿人間。 平常看到它高高掛在廊上,最吸引我的,應該是母親把好吃的年糕、紅粿、零嘴等,怕我們一口氣吃完,把籃子裝滿,高掛走廊頂上,掛勾是粗枝相思樹旁生一枝椏恰似人形的勾,吊籃高高掛著,除了風乾效用,也防止滑頭的鼠、輕巧的貓偷吃,大人真聰明,也不夠聰明,防得了貓鼠防不了好吃的小孩,趁大人不在,拿把高一點椅頭墊著,偷掰一點年糕啃,真是可口啊。此時回想,莫不是大人故意放水? 記得侄子出生時,我幫忙送油飯,平常不覺得村裡有什麼狗,這日覺得狗忒多且也未拴鍊,狗朝著我狂吠,我提著勾籃全身發抖,蹲在地上哭,回家吵著不幫了,好玩的事也變成艱難。 弟考上知名大學,他跟在母親身旁靦腆扭捏不安,趕緊捏緊那裝滿謝禮的花勾籃,是母親太開心了,忍不住要告訴整條街的人,無可否認,母親提花勾籃勤奮燒香拜佛,對弟的好成績可能是有助益的,至少母親這麼想。 家裡花勾籃都是父親親手製成。夏日午后,巷弄有些微微的風,父親坐在小椅頭,從竹竿上劈下許多竹皮長條,然後專注編識許多籮筐,大大小小,圓形居多,偶有四方形,大部份農事家事適用,上山裝纍纍地瓜、下海裝沉甸的石蚵,都是粗活必須的籮筐,其中最上得了檯面就那只圓形上了桐油的花勾籃。 三姐家有一只花勾籃,父親上了桐油,並親自在手把上用毛筆寫著「水頭黃家」,是父親的筆跡無誤,父后兄弟姐妹納悶何以三姐獨有?我卻沒有,漏掉這珍品,感覺是否父親偏心?想盡辦法恐嚇三姐家人,作勢要搶:你們要顧好啊。外甥們怕極了,竟然把花勾籃放在極高櫃子上,防著居心叵測的舅舅阿姨。我們知道只要父親製,放置那位手足家都一樣啊。花勾籃看起來素潔,之於其他產品卻是細緻的。因是父親親手編製,無價。到三姐家想到就請她拿出來瞧瞧把玩,讚嘆父親正直一生,只是為何沒留一只花勾籃給我? 應是我們幾個後面姐弟少小離家之故?想到這兒有些寬心。 時代更迭,年輕一輩沒有人願意拎那只花勾籃,踽踽而行的母親們提著各式各樣的繽紛的盒子、塑膠袋,滿載故事的花勾籃,何時開始被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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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父督課模範街
模範街是浯島歷史建築,遠近馳名,五十幾年前,我曾在模範街縣府宿舍與父兄住了將近一年,之前,大哥先振、二哥先斌住更久,那兒是我重新奮起的起點,也是家父牽掛家人、督課子女的憂喜所在。 先父永仁先生仙逝距今已有十七年了,近日我重溫他手寫的回憶錄,看到八二三砲戰後,我們一家老小渡台避難,擔任公職的他,獨自留金在縣府上班養家。他憂心在台子女課業,白天辛勤工作,夜晚又殷勤修書勸勉兒女。 民國三十四年抗日勝利,金門光復,家父奉派辦理保甲工作,再調縣府兵幹班受訓數月,結業後訓練壯丁隊,調任珠浦鎮隊附,辦理徵兵等業務,三十八年調升縣政府科員,古寧戰役後,金門縣治暫停,改為軍事管制區,派任金盤區長,四十年金盤區與古寧區合併為金寧區,調行政公署政務科衛生股股長,之後專職主辦人事業務。四十二年金門縣政府復治,家父主管全縣人事,是戰地政務時期,第一位金門籍人事主任。 四十八年七月一日,縣政府搬回模範街舊地(即今日商會所在)辦公,人事室與軍事科共用辦公廳,在西邊護厝中間。家父回憶錄說寢室分配在模範街十九號縣府餐廳樓上一個小房間,係兩位科室主管共用之宿舍。(先正按:日後我看到幾本研究模範街的書籍寫說當年一樓做縣府員工餐廳及廚房,二樓為宿舍的是模範街二十一號及二十三號,讓我感到不解,此屋右邊現址門牌十七號及十九號,曾供正氣中華報社使用,我推測早年此兩屋可能合用十七號門牌;而二十一號及二十三號,早年則是合用十九號門牌。由調查繪圖可知,這四個門牌的房子,是兩戶做一大戶整體設計,每兩戶的中間都有天井。今日門牌二十一號及二十三號的房子,天井中有一口井,冬暖夏涼,我曾經汲水來用,而且從木梯上二樓,正對著我們所住的小房間。近人調查所繪隔間與我當年居住所見類似,此屋應該即我民國五十六年九月入住的縣府員工宿舍。而且,近年我為二哥申請他五十四年入住模範街的戶籍謄本,謄本上的戶籍地址,也是寫著模範街十九號) 民國五十二年七月十八日,家父回憶錄寫說:「先振搭飛機回金門,親戚朋友都很誠意招待,慈親大人亦往宮廟拜拜,祈求庇佑日後順利。現與余同住縣政府宿舍,在縣府伙食團搭伙食,已向金門中學申請轉入,並準備託友人補習英、數、理、化。」 五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家父寫信給家母:「先斌回金門就學,已簽奉縣長批准在案,擬向金門中學申請轉入,但應先辦理返金手續,希即將先斌最近所拍相片寄來。」 五十四年二月四日,家父回憶錄寫:「之前來台開會,今日回金門,先斌同日同機回金門。」 同年十月十九日,寫信給先正:「為父此行來台兩週,發現你兩次外遊時間甚久,不無影響學習,為父心中甚為煩惱,因為你係國小六年級,如果不注意用功求學,將來升初中恐有問題。」 五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回憶錄寫:「接長女彩霞來信,欣知先正考取板中,余心中至為喜慰。」 五十六年二月十二日,寫著:「收到次女彩慧來信,內附先正成績單,十二科目中有五科紅字,余看完不禁頭暈眼花,飯都吃不下,更不能午睡,坐在寢室呆愁數小時,這個兒子是否不想讀書,如果不讀,就給他去做小工?真不知要如何才好?」 同年五月三日,寫說:「先正在台學業成績應速加強,或回金門就學以便督促,否則將來恐為學無成。」 九月二日,回憶錄寫道:「今天中午先斌往碼頭接先正,帶他去吃午飯,下午與先斌回后浦宿舍,準備明日到校註冊。」 十二月十六日,家父寫信給在台家人說:「在金門的先斌、先正,第二月考進步很多,第三月考亦於前日考好,大部份科目都是八十分以上,且很聽話不亂跑。」 引述至此,深悔自己年少荒嬉,幸賴嚴父督勉勸告,及時回頭,返鄉重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