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
英坑黃禮蘭家族紀事
英坑是金門東半島一隅的小村落,以黃氏為主。戶數雖不多,但在近代金門海外移民史中,卻有著不可忽視的份量。不論是南洋或東洋,都有英坑黃氏族人打拚的實績。其中,落腳神戶的黃禮蘭家族就是一例。 1875年,時年33歲的黃禮蘭(又名禮延),自金門經長崎來到神戶。他是較早來到神戶且經商有成的金門人。根據《落地生根:神戶華僑與神阪中華會館百年史》(2003)的記載,黃禮蘭掌握到當時的新興產業,以手工方式做火柴,成立廣駿源號;隨著銷路的打開,累積資本後,投資工廠,改以機器生產,產量大增。除供應日本國內,也從神戶港出口到香港、南洋、歐洲(尤其英國)。黃禮蘭致富之後,返回英坑建了宅第,光宗耀祖。不僅如此,黃禮蘭在海外也照顧同鄉的新僑。著名的華僑家族山后王家,第一代的王明玉(又名國珍)初到神戶發展時,其復興號是由黃禮蘭的廣駿源號擔保才能向日本政府登記,且復興號的成功也受惠於火柴產業。黃禮蘭是當時神戶華僑的重要領袖之一。 期間,黃禮蘭返鄉成親,生有智泰(又名清頗)等子。黃智泰跟隨父親腳步到日本,在火柴廠工作,也在兩地來來往往。1888年,日本政府修改條例,禁止外國人在日本國內設廠。黃禮蘭只好另謀去處,建議黃智泰到南洋發展。於是,黃智泰隻身去了印尼蘇門答臘巨港、馬來亞麻坡另闢天地。黃禮蘭在日本另娶當地太太,火柴工廠則交由日本子孫經營。黃禮蘭於1909年仙逝於神戶,後由孫子信立遷葬回金門英坑。 當黃智泰在金門神戶兩地奔忙之際,也在家鄉娶妻生子,黃信堅是其中一子。1906年時,6歲的信堅,第一次隨著父親智泰來到神戶拜見祖父禮蘭。1916年,黃信堅16歲,再回神戶時,黃禮蘭已經離世,父親智泰也在南洋開拓事業,不久即於1922年病逝在麻坡,由二子信固遷葬回金門英坑。返回神戶的黃信堅,必須重頭開始,只能從華僑的貿易洋行學徒做起。但在不甚富裕的環境中,他習得生意之道,1934年,時年34歲創業,藉自身努力及海外親友資助,成立宜興興記(現宜興株式會社的前身),出口棉布料、海鮮加工產品到東南亞。生意逐漸穩定之後,並將母親及家人接來神戶。可惜好景不長,1937年中日戰爭之後生意中斷,他又將家人送回金門,並隻身前往上海做生意。1945年戰爭結束,1950年黃信堅回到神戶,重振宜興。 1951年,信堅之子黃祖道也來到日本以半工半讀在父親店裡工作。因居留證限制,半年必須出國一次,在香港叔叔信德家寄居上學。1960年,祖道在香港認識了後來的終身伴侶丘珠蘭(婚後冠夫姓,黃珠蘭),並遷回神戶定居。宜興株式會社的生意,包括出口縫衣車、鋼材等,並從印尼進口樹膠,供應日本輪胎廠。1970年,宜興從貿易商行逐漸轉型,到印尼雅加達建立工廠(PT.GIKOKOKOGYO INDONISIA),引進英國、瑞典和日本的技術,生產自己的牌子(GIKOKO)的機器,包括工業用風機、燃燒爐用除塵器、氣輪機發電機組、工業廢水處理、鍋爐等,生意極為成功。2013年黃祖道辭世。我是在他擔任神戶福建會館會長時認識待人誠懇親切的祖道夫婦。黃珠蘭繼承先生的遺願,和在印尼經營工廠的兒子武昭、武麟,持續發揚宜興精神。2015年,宜興公司利用蒸氣除卻附著鋁塊原料的油廢物,鋁塊可以再生利用之技術,榮獲日本公益財團法人地球環境基金會(GLOBAL environment centre foundation)節省能源補助獎金。 2017年7月,住在日本神戶的黃珠蘭女士帶著旅居雅加達的子孫、香港及美國友人一行20人,專程返回英坑祭祖、拜墓,並參訪了金門的景點。從他們身上,我看到華僑家族的生命力及他們不忘祖德的傳統。
-
玉腕青輝
貝多芬的〈月光〉棉花糖般溫柔,甜甜地融入心裡。夢,模糊了,思念繫在風箏線上,乘著初秋的風,攀高、再攀高;往天空,往更高、更遠、更神祕的天空,飛奔。不似嫦娥奔月那種篤定,是一紙寫滿思念的信,尋不到投遞的方向喲! 雷聲響起不多久,雨來了。憂心思念被雨淋濕,化成淚,更要滴落到天明。那一天,送你上山,一路上我們沒有交談,是否彼此瞎猜著,對方最想跟自己說甚麼?我心裡翻攪著,這時候應該說甚麼呢?想是不需要告訴你:我愛你吧!這樣尋常的話,你都知道的。那麼,試著問問你要去哪裡?甚麼時候再見面?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傻,也就不問了。 黃昏,回家途中,我覺得清冷。「你冷嗎?」這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一向勇敢的你,暴風雪都挺得住,這會兒有甚麼冷的。笑自己太小看你啦! 我隱隱約約聽到遠處有三、兩聲狗吠,心想你是最怕狗的,因為小時候在山野放牛,曾被惡犬追咬、撕爛你唯一一條最心愛的小碎花褲子,腿上還多處受了傷。「你害怕嗎?」我一顆心七上八下,擔心你一個人,夜裏頭害怕怎麼辦?回神,我氣自己,信心到哪兒去了?我告訴自己,你不會再懼怕甚麼了,除了怕我傷心;或者你也不擔憂我傷心,因為,你已經完全了解,人生就是這麼回事,以後我們會再相會的,在美麗的新家歡喜相會。 我應該要放心才是,放一百個心、一千個心。可是,就像你從來都不放心我離家,一個人到另一個城市去上學、去工作那樣,你總是不斷地操心,我隻身在外,一切都安好嗎?過馬路要瞻前顧後,最要小心摩托車。叮囑我一個人儘量不要走夜路,非不得已必須走夜路的時候,身上一定要帶個哨子,緊急狀況吹響哨子,嚇走壞人……。你幾十年來的顧慮,我不懂,總覺得這些話你一說再說,好不讓人心煩呀!這會兒,你安安靜靜,不再操心我了?我反倒覺得心裡頭慌,你不管我了?不關心我了?不愛我了?我的質問越來越嚴厲,越嚴厲越慌;慌得我吃不下東西,睡不好覺。 那一天,你走得太匆忙,你忘了告訴我這個、忘了交代我那個,我心裡頭埋怨著,最重要的早餐你也不吃,只喝了幾口鹽開水,能不餓嗎?可你全然不理會我的嘮叨,你任性地、決絕地、頭也不回,離開家,離開我。 跟著你許多年的玉鐲子,從你清瘦的手腕上滑下,好像知道離別的時候到了。只有我最傻,最笨,不相信你已經決定狠心、或者放心的撇下我,你自己一個人悄悄遁走。我氣、我哭、我傷心、我捨不得,你都沒有回應。 從甚麼時候開始?我每天癡盼著夜晚來得早些,在焦慮中等待月光,頻頻向天上招手。玉腕青輝,恰似熟悉、溫潤、有母親味道的夜曲,陪伴我清醒著,等夢。
-
古寧頭人,你怎能不生氣?
慈湖列入國家級保育濕地,遭受古寧頭與湖埔村民強力反對,八月三日說明會中砲聲隆隆,甚至說政府強姦民意,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了。古寧頭人為何如此激烈反彈? 一九九五年金門國家公園成立,定位為維護歷史文化資產、戰役紀念為主,而兼具自然資源保育功能。這些規劃面向都很正確,而古寧頭也符合這些條件。然而二十餘年來,國家公園金門管理處,到底為古寧頭做了那些事情?請金管處臚列說明。如果古寧頭人無理取鬧,那是古寧頭人理虧;如果是國家公園只有管制,而放任沒有作為,那是金管處的不對。 古寧頭是一個六百多年的鄉社,包括南山、北山與林厝三個聚落,是金門最大的一個自然村,閩南式的建築因受八二三砲火的摧殘,至今零落不堪,國家公園補助復建的經費越來越少,而且申核一拖好幾年,還不如縣政府補助其他非國家公園的村落,這教古寧頭人情何以堪? 其次,一九四九年的古寧頭大戰,主戰場就在古寧頭,然而這一場事關重大的歷史性戰役,國家公園到底做了些甚麼?硬體方面,林厝的和平紀念公園是金門縣政府闢設的;胡璉紀念館是縣府出資興建,撥交給金館處使用的;精神堡壘是縣府復建的;和平鐘是行政院文建會鑄建的;南北山的聯外道路,是古寧頭人請福建省主席陳景峻補助經費闢建的。 在軟體方面,古寧頭大戰與一九五八年的八二三砲戰,古寧頭是一個重災區,試問國家公園在歷史文化資產保存,到底為古寧頭做了些甚麼?有沒有為庶民紀錄一個故事,演繹古寧頭大戰與八二三砲戰黎民的苦辛?有沒有活化村莊,導入歷史意涵,讓遊客認識千年一戰、現代赤壁古寧頭?如果都沒有,那麼請問金管處做了些甚麼? 金門縣政府六月二十日提出古寧頭跨域亮點計畫,將向中央爭取預算,要把古寧頭建設成國際慢活基地。縣長陳福海說:「古寧頭是整個金門的縮影,不管是戰地、生態、閩南文化,………但還要有故事性,且很重要。」縣府認識古寧頭的歷史地位,做了金管處該做的事。 古寧頭是金門國家公園的重點區域之一,然而金管處未能重視古寧頭的重要性,主動的思考、創意活化與運用,空讓資源一天天的流失,只能被動配合縣府 的施政,古寧頭人還能寄望它有所作為嗎?即使每年的石蚵小麥文化季,還是金寧鄉公所一路擘劃主辦的。 那麼請問金門國家公園,到底為古寧頭做了些甚麼呢?濱海的農地劃入特別景觀區,不准開發利用;整個農地也列入戰役史跡園區,申請農保,還要經國家公園履勘核准;還地於民,除了縣政府還要國家公園同意;鄉村的整建更是限制繁多、動彈不得。然而,現在國家公園要把慈湖列為濕地,搬出國家的法令套在人民的頭上,古寧頭人理應配合,如果古寧頭人不同意,古寧頭人就無理,請問這樣對嗎? 我曾說國家公園應該是一個引領者、前瞻者、規劃者與開創者,政府與人民要共利共榮,古寧頭不僅可以戰後重生,而且可以發一點觀光財;古寧頭如今擁有這麼多資源,卻讓它一直沒落,幾乎要變成一座空村,金管處如甚麼事都不做,所謂「生雞蛋無,放雞屎有」,只揀自然資源保育來執行,而想用緊箍咒式的法令綑縛人民,那只會引起民眾的不滿與抗爭,怪不得古寧頭人要把國家公園趕出去了!
-
表裡如一
接連數日的拜拜,一會兒淋雨、一會兒曬太陽,夫妻都感冒了,外子更是嚴重得厲害,舌破、嘴唇破,走進了耳鼻喉科,難免要酷刑伺候。即使年已半百,仍然像孩子般地經不起皮肉的疼痛而皺眉眨眼,甚而濕了眼眶。 根據醫師的說明,很多上門求診的婆婆媽媽們,其生病的主因,都是因準備祭拜而造成勞累所惹的禍,這難免讓人聯想到一個問題:到底拜拜有沒有達到保佑的效果? 因為累、因為操、因為煩,許多人不吃這一套,人家也是活得好好的!相對地,部份人花在求神拜佛的時間和金錢,那真是嚇死人。多少老一輩的鄉親,平日節衣縮食,遇廟就拜、遇宮就求,島嶼加一加,大大小小二、三百間廟宇跑不掉。這邊問神、那邊作醮,少則順盒金,多則添緣消災救人命,但到底有多神?任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本回境內大鬧熱,他人問我添緣有多少?我回答心意最重要,心存善念比添緣還要好。每個人的經濟狀況不一樣,何苦跟別人做比較?況且祭拜求心安與平安,沒有相互比較的必要。生在這個民風保守的傳統島嶼,自小拿香跟著拜,沒有選擇的餘地,那就衡量自身的情況。平日常聽聞拜窮了的字眼,甚至有外配批評金門什麼都好,就是拜拜多得讓人受不了,甚而因此憂鬱、躁鬱的亦有之。而拜完之後累癱,再上醫療院所求診,那到底效果在哪裡?說穿了,就是花錢也難消災! 島鄉廟宇之多,是一大特色,隨之而來的作醮祈福,一村接一村,外表看似熱鬧非凡,實際上則是所費不貲。當然,這也是廟與廟之間的人神互動,自然有人潮就有錢潮,緊接而來的善男信女添緣金,也是宮廟的一大收入。但人往往也會有相互比較的心理,在「輸人毋輸陣、輸陣歹看面」的情境下,輸了自己的荷包,肥的則是宮廟。而那一尊尊莊嚴的神像,有否神威顯赫地看住功德箱? 不知是個人恩怨、還是一時疏忽,某些廟宇被批評其帳目不清,基於職責,若遭質疑,當事人應該出面講清楚、說明白,釐清真相,倘若傳言是假,理應還其清白;而若是真,則該予以檢討改正,以免最後人神共憤,這又何苦來哉! 所謂盡孝比燒香好,善念比添緣佳,要燒香拜佛前,先問行善行孝有多少,否則也只是虛有其表而已!要如何能表裡如一,端看自己平日的作為,所謂「君子重平數」,倘若虧心事做太多,並非燒香拜佛就能求取心安,或消災解厄!
-
我的「五年級」同學們
不太敢沒事打電話給我「五年級」的同學們,很像彼此沒有什麼正經事就很難說得上話,但談了正經事,又覺得各有心事,想到許多「事業未成、婚姻未就、年華老去…」的長久心結,帶點正經又有點無可奈何的不堪敘述,陷入不說,接下去可能無話可說,說了以後會有點後悔,所以沈默是彼此的常態,冷淡是有意的態度。 很沒特色的一群人,在成長過程中,有軍國主義與刻板教育的陰影,在師長、父母與政府當局的壓制下沒有創意地受著教育,老老實實地不敢反抗,規規矩矩地照科舉或傳統的價值觀行走,沒有大錯,也沒有突破,人云亦云地經過許多年,明知道這其中有所不妥,還是默默地實踐著「反共復國大業」,在人群中毫無特色,也不見突出,童年已見老成,少年既成鄉愿,直到中年,才覺一生無可述之事,可誇之行,庸庸碌碌,十分不暢快。 而且既不敢彷市井人物,放浪形骸,縱情聲歌,亦難躋登高雅,談文論藝,賞樂聆曲,往上爬、往下走都有點尷尬。 我很想念年少的同學們,但想的總是我們的年少時期,不是長大的他們,長大了,我很少得到他們的支援,自己也無法幫助他們,彼此不見面,不聯絡,宛若在不同的世界裡;我知道若輕鬆地在街道轉角處相逢,那與昔日面貌有些相連的人兒,畢竟還是有「認得」的喜悅,旁邊有對彼此兩方皆感陌生的雙方配偶、親人,只是大家都不耐久等,寒暄幾句,交換一下資料,說再聯絡、再見,就這樣走了。 我們沒有上代的歷經風霜,也沒有下一代的玩世不恭,我們小心謹慎地應對處世,沒有架子,沒有派頭,穿著不講究,吃得算隨便,存點小錢,做點小事,冒險的事不做,吃虧的事少來。 很沒味道的生活體驗!說「學運世代」太浮誇,那些人只是我們不認識的少數,現在就在電視新聞裡頭的人物。 我們同學沒有幾個會玩,年少時打打球,跑跑步,長大後,連健身房都很少人會上,出國就剛結婚時的蜜月,後來上班變成習慣,休閒還覺時間太空白。我們還是挺上進的,有人讀書,有人考試,但各搞各的,上榜不請客,得名不公開,大家在城市的海洋中默默地游走在小小的一側水域。 我們活在「不要變老」的年代,沒人告訴我們如何變老,只是我們卻一直變老,老得如此彆扭,又如此不習慣,我們的時代過了,二十一世紀都過了近二十年,而我卻總還想著我們是「五年級」同學。 這就我,這也是我的五年級同學,我是他們的一份子,他們是我的重重倒影,在一片陽光處,見不到影子,在黑暗中也見不到彼此。 我們唯一的一生呀?還要走向那裡?還想做些什麼?親愛的同學,我們的時光那兒去了?
-
外婆的十五秒
如果要我羅列二十一世紀生活的幾個重大改變,我肯定得把影像的取得難、易,記上一筆。在我的成長年代,拍照是不得了的大事,記得有回親戚從台灣回金門,帶了台相機,經母親央託,答允幫我跟弟弟拍張照。母親急忙趕回家,我恰在屋子後邊玩耍,聽到母親在屋內大聲嚷我。母親的喊聲在屋子迴盪,不待我回應,已經竄出門外,我正好跑近屋子側門,還不待問,母親已急著要我更衣、換鞋。 我趿上過大的皮鞋,與弟弟站在屋後,雙手下垂,十指伸直,渾像罰站,靜待拍照。母親沒有走進照片裡。母親開心,又不好笑出聲,我看著烏黑的相機,忘了是誰幫忙留影,但記得母親的眼眉,彎成弦月。日後再看到照片,母親不在裡頭,我總能看到母親,笑得滿滿的。 到我有能力購得數位相機時,已是二十一世紀初,我羞怯地踏進一家又一家的相機店,裝作無事參觀櫥窗,每一台相機我都想要,雖然知曉時間只有一種,但彷彿相機不同,便能看到不一樣的時間。我買了一台四百萬畫素的相機。方正造型、金屬機身,滑動機蓋開機時,藍光Led閃爍時,鏡頭同步開啟,非常炫眼。沒幾年,它被時代汰換了,當年的輕薄已不輕薄,刪除重拍已是數位時代的基本常識。 無論是首購、二購以及再購相機,我總好奇照相器材從業者,能否知曉他們的工作不單是光影的逼真呈現,而是關於紀錄與失去,對於亡逝的不停召喚?這行業似與消逝無涉,他們所銷售的任一台機身,不管輕薄與厚重,都遠遠超乎畫素多寡、討價還價,而逼視生命的內在了。 我曾為文懷念外婆,六舅許水富來訊,沒有多說,只附上連結文章的網址。不說的說,經常說得更多。我沒有回訊,但想起可以給六舅另一個連結,一個生與死的連結。那一年,外婆往生前,我與母親同往探望,六舅恰好也在。外婆高齡九五,中風且失智,母親不停跟外婆說,我來看她了,希望外婆能喊一聲、兩聲我的名字;好像我的名字也是明證,證明外婆好了、不久後能下床了。 外婆沒開口說任何一句話,她點頭微笑,像在說她都懂,謝謝她的女兒、謝謝她的兒子,也謝謝我。外婆的微笑那麼地軟,我跪在她跟前握她的手時,淚也軟了。我不想外婆看到我流淚,起身走到外頭,盤桓了好一會,想起我帶了相機,可以拍照、錄影。 我只錄製了一段,短短十五秒,那是首購的數位相機,最長的錄影時間。 我找到記憶卡,存取無誤,寄檔案給六舅。它還在嗎?它在哪裡呢?還好,我的第一台數位相機就在抽屜裡。它的機身底下有張貼紙,註記銷售時間與店名;註記著鏡頭開啟後,它的所見、所聞,都將超越一時、一地。因為這段生、死紀錄,每回經過照相館,我都心情肅穆。每一個快門,它們其實都不快,而是很慢的、越慢的,看過我們。 沒料到幾年後,六舅寄了這段錄影給我。沒有訊息、沒有圖案表情。六舅忘了,是我錄製了影像、是我寄給他檔案。我就當作初次看到它,點開它,然後,把當時忍住沒流下的淚水,一口氣,都流開了。
-
當我獨自站在茅山塔下
每一次站在茅山塔下,總會有意想不到的視野。 70年代,帶著我青澀的朝氣走近沒有茅山塔的塔山,當時是軍管時期,無法爬到最高的地方,山頂就像被軍方隱藏的秘密,讓我充滿想像。 我和同伴們會在附近的塔山靶場逗留,槍聲噠噠的射擊場和煙灰四起的緊張氣氛,我以為,這就是茅山塔的聲音和氣味。射擊後靶下沙地的彈頭,是我們眼中的寶貝,撿拾彈頭是被大人禁止的危險行為,卻是我換取麥芽膏、好吃糖的甜蜜機會。 現在想起,口舌之間充滿酸酸的刺激感與甜甜的愉悅感。 80年代,青春讓我鼓起勇氣再次往塔山探險,第一次站上制高點,只見茅山塔的殘跡。我眺望一色碧澄的水頭灣、綿延不絕的蚵埕和風采萬千的潮間帶。我俯瞰水頭村,聚落因為單打雙停受了一點傷,因為戒嚴找不回過往的熱鬧。 登高望遠,志氣飛揚。 90年代,茅山塔矗立於山巔,我提起筆,開始記錄茅山塔上的時光倒影。水頭村因為國家公園的介入,積極修復老房子,一棟棟頹圮的建築不再被遺忘,背影越來越堅強,越來越熱鬧。水頭灣卻悄悄改變了容貌,蚵埕不見了、潮間帶消失了,最美的風景都遺失了。 這些年來,當我獨自站在茅山塔下,看著周圍景致慢慢的變化,新式建築拔地而起,番仔樓、古厝、宮廟、宗祠因修復而換上新裝,民宿林立,觀光客蜂擁而至……,我有一些思考。在經濟成長和消費行為興盛之下,我們從在地的水頭歷史、南洋建築、閩南文化索取資源,過渡耗損,是否應該好好撰寫一些關於水頭聚落文學、歷史、地理的故事。 從20世紀跨入21世紀,金門已無戰爭,因為無知或無心,有些文物被破壞,有些文化被遺忘,還有一些傳統默默在消失。 昨日,我又駐足在茅山塔下,從亮澄澄的陽光裡,看見高粱聳起的背脊,一株株穗在拔節,穀粒飽滿 ,在夏風中對我微微笑著,似乎有話對我說,它說:「從喧囂中走入水頭的過往,於浮躁中靠近水頭的內在……在沒人留意的地方,靠近它(水頭)的身旁。」提醒我將思緒延伸到讓人動心的細碎,懷念已經遠去的韶光,書寫生活中的細膩與深情。 我試著將筆觸延伸到水頭的某個地方或時段,一心沉浸在往日的生活裡。一段從歲月深處跋涉而出的經歷,都帶著傳奇和記憶的沉澱,那些過去含著我所嚮往的馨香。即使是陳舊的器物,如一個瓦罐上閃爍的光澤,浸潤著光陰的汗漬和呼吸,能幫助我一遍遍回到往昔的年華。慢慢地用情感浸潤故事,打磨情節,挖掘時光縫隙裡泛著暗香的那些人事物。 書寫水頭時光故事,我懷著虔誠敬仰的心。 多年以來,我一次次地遠行,一次次地抵達,無論走得多遠,都會本能地回過頭來,返鄉,登塔,從遙遠的地方,仔細端詳著自己生活的土地。站在茅山的制高點,距離給予我足夠的清醒,我想起無數個澄明的清晨,靜靜地站在這裡,目睹金黃色的晨曦,照亮水頭聚落的屋頂。 茅山塔佇立在大地,我獨自站在茅山塔下,地面上佈滿我的腳印,原來過去的歲月裡,我曾經徘徊,曾經猶豫,曾經原地踏步。如今,我邁開步子,摸索出一條新路,喜也罷,憂也罷,眼前一片光亮,我可以看清世上的萬物。
-
紅學
「紅學」一詞在嘉慶、道光年間出現在當時是個開玩笑的說法。而研究《紅樓夢》成為嚴肅專門的學問始自胡適。胡適的研究初步証實了《紅樓夢》的作者為曹雪芹提出了「自傳說」。從此《紅樓夢》的研究工作與清代考據學與民初的整理國故匯合起來。 由於傳世版本多欣賞角度與動機的不同,學者們對於紅樓夢的作者與內容有許多不同的看法,其中大致可分為四派。 首先是索隱派。晚清時不少人視《紅樓夢》為清初政治小說,旨在宣揚民族主義弔明之亡批評滿清。1915年蔡元培撰寫《石頭記索隱》總結其說推論小說中人所影射的歷史人物。故此視《紅樓夢》為政治小說的觀點被稱為「索隱派」。 其次是考証派。1921年胡適〈紅樓夢考証〉一文是「自傳說」的開山之作。胡適認為《紅樓夢》是曹雪芹的自傳,寫他親見親聞的曹家繁華舊夢。在「自傳說」的號召下,許多有關曹雪芹的史料陸續被發現,從考証曹雪芹的身世來說明《紅樓夢》的主題和情節。 受「自傳說」影響,不少學者集中研究作者曹雪芹的生活。就考証曹雪芹的家世而言,周汝昌的《紅樓夢新証》是集大成之作,他把歷史上的曹家與小說的賈家完全等同起來。這種「考証派」紅學已變為「曹學」。 再來是鬥爭論。「鬥爭論」始自1954年李希凡等大陸學者對「自傳說」俞平伯的抨擊,卅多年間在大陸學界一度取得紅學的正統地位。「鬥爭論」認為《紅樓夢》不是自傳,而是「很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會的階級鬥爭」。 最後是文學批評派。「文學批評派」從文學觀點研究《紅樓夢》,注重小說作者在藝術創作上的意圖並通過全書的結構加以發掘。清末王國維以叔本華的美學觀點研究《紅樓夢》,提出卓見是從文學觀點研究《紅樓夢》最早又最深刻的一人。因「考証派」紅學興起文學批評一度成為絕響。 20世紀70年代初余英時提倡「紅學革命」,著重研究曹雪芹的藝術構想不再自限於自傳說。若我們以胡適及余英時兩人論述來談紅學,不管是從研究成果的數量或對「紅學」這門學科的建立成績來論,余當然不能與胡相比。余英時的紅學論著主要是兩篇文章,一篇是《紅樓夢的兩個世界》另一篇是《近代紅學的發展與紅學革命~一個學術史的分析》。他在紅學上所做的事情主要是對《紅樓夢》研究的轉向問題作出了探討,即提出了所謂「紅學革命」的問題。但從對學術史的影響來說余英時的「紅學革命」與胡適的「新紅學」一樣都有著極為廣泛的影響。 另一方面無論是胡適的「新紅學」,還是余英時的「紅學革命」,他們在表達自己的學術理念之時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很清晰,但事實上存在著一系列不容忽視的盲點。胡適的「新紅學」範式和余英時的「紅學革命」範式一樣都是既給後來的研究者提供了新觀念、新視野、新領域但也同時又把後來的研究者引入了盲點。意以為與其皓首窮經似地耗在爭論不休之紅學上,不如且以文學批評或比較文學的觀點來研究《紅樓夢》或許正是至道。
-
書的漂流
閱讀是一種習慣,書的漂流像一趟人生旅行,途中有一道道的風景,給予讀者不同的閱讀心情。 在台北求學工作期間,習慣到舊書攤找二手書,從牯嶺街到光華商場,後來在書攤上看過太多一一被塗抹或切割題字的贈書,也明白一本書的旅行,一直從未停止過。當初作者揮筆落款時,跟讀者有一份交流喜悅心情的溫度,基於各種原因,二手書店成為書籍轉接的中繼站。就像在年輕時採訪過新聞,當了雜誌主編,報禁解除時參與辦報。當新書出版或報紙印行後,興致勃勃跑去觀看書店期刊的銷售情形,到最後看到回收、流浪到書攤的情景,落寞中也再度肯定,簽名留念只是一時的衝動,因此盡量推卻在著作簽名,買到新書,也不會直接在上面做記號加評語,另外謄寫抄筆記,力求保持書本的乾淨無暇,相信總有一天它會再流轉,遇到喜愛的主人,個人只是短暫的閱讀保管而已。愛書的想法,也憧憬著自己應該在對的時間與對的地點,會遇到相知相惜的人。 曾經擁有過一套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創刊的《誠品閱讀》雙月刊雜誌,那是友人出國留學前為我訂閱的一年期雜誌,她說:「只有你的個性,最適合看這種書!」人在異鄉,相隔兩地,期刊如期出版寄過來,最後一年的訂期滿了,沒有再續訂,零星的從書店購買補充。雜誌編輯總會在卷首寫著:「一九九三,閱讀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閱讀天。」那一整年,等待雜誌是一段漫長的思念;一九九六年雜誌停刊了,而兩人的期待相約,最終各自淡出,書籍成為青春的傷痕印記。 重新翻閱這些舊書,《誠品閱讀》雙月刊雜誌每期都設有一個主題,深入探討創作的心理狀態,一期以〈憂鬱〉為主題的書寫閱讀,刊頭前言說:「有人認為憂鬱是一種病,甚至有人說憂鬱是罪、是瘋狂、是陷溺的嗜慾。而寫作,是憂鬱的反射動作;文學,均是以筆端沾著黑色憂鬱的膽汁來書寫的。在每個時代,都有作家受憂鬱的啟發,被憂鬱所引領。」清代詩人趙翼的《題遺山詩》中,有一常被引用的詩句曰:「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日本著名的文藝評論家廚川白村,他的「文學是苦悶的象徵」論點,也廣為世人所知悉與認同。回顧童年生活在一個極度無安全感的環境,物質條件的缺乏成為精神的高度昇華,閱讀成為唯一讓心靈沉靜的依靠;始終相信學海無涯,知識力量才能改變後天命運,因此從小保持寫日記及寫閱讀心得的習慣,當成是生命的告白書與補充精神養分的來源,也無可避免的,其中隱藏島嶼封閉年代的許多憂鬱青澀的記憶。 書的漂流,最終也希望找到一個最好的歸宿。
-
鳥瞰雄獅堡馬跑夜操場
7月21日晚上,在雄獅堡外,聽李如青娓娓道出當年創作繪本的心路歷程,他自謙只是用平凡人的眼來看金城;但今晚他邀請了一位好友,要帶領我們用鳥的眼睛來看浯江溪、雄獅堡,說好友王公子是金門植物園環形劇場、圓形劇場影片的製作者,這些影片都深獲觀眾肯定。 在熱烈掌聲中,王賢端出場,說他與李如青是莒光國小一、二年級同學,之後,李轉去中正國小,日後讀城中兩人又同班,其中有一學期比鄰而坐,後來到金門高中又同學,他覺得李如青繪畫從小就很優秀,國小看如青畫印第安人騎馬打仗,顯現出過人的天賦。李如青在旁勸他跳過這一段,王賢端說前此在台北,大師約他出來喝咖啡,李如青又插嘴說此人不是大師,只是小民。賢端說李邀他來參與分享會,他想到浯江溪與雄獅堡息息相關,之前,只拍了浯江溪,今天早上特地來重拍,空拍機從浯江溪低空飛過雄獅堡,故意飛很低,飛來雄獅堡,再折返浯江溪。他一邊播放影片「浯江溪.雄獅堡」,一邊補充解說。這部影片,日後他會放在網路分享。李如青又說:想像你是一隻鳥,就像影片中的小白鷺鷥。賢端說早上拍的時候剛好是漲潮,海水映襯著紅樹林。空拍機鏡頭彷彿鳥的眼晴,可看到完整的雄獅堡,自言以前很少以此角度來看。過去在地面所見都是局部,原以為雄獅堡是三角形;從空中看,才知是不規則的。此次拍攝,飛行高度只有三十公尺左右,而且空拍機的螺旋槳是全罩式,不會傷到飛鳥,有時還會近拍到一公尺內的鳥兒,鳥也不會飛走。影片結束,王賢端又放映以前所拍相片,說以前省府所在地是講台、中正台,花台廣場是城中操場。 王賢端說李如青有一祕密:以前雄獅堡有阿兵哥駐守,晚上陣地關閉、戒備森嚴,站哨的衛兵,若看到夜間有人在前方騎著白馬,可能會嚇壞。有一天晚上,如青跟另外二位同學在操場偷騎親友家的白馬,偷騎並非光榮的事,只能在晚上進行,本來只有一位衛兵瞧見,緊張喊著口令,接著又有好多士兵跑出來,如青等人怕阿兵哥開槍,趕緊落荒而逃,從此不敢再來。 李如青說這件不光榮的事跳過,接著要介紹一位光榮的人,這位光榮先生專門負責抽查衛哨勤務,看衛兵有無盡責、是否打瞌睡,這位光榮的人,就是曾任陸軍上尉的林光榮,請他出來與大家見面。 林光榮說他應邀,特地從台灣趕來,當年,在湖南高地、湖下、■口都曾駐守,晚上帶著狼狗出來查哨;很高興,今晚舊地重遊,李大師把舊的軍事設施活化,回想當年部隊每天都下通報、有口令,若答錯,衛兵可開槍。說以前建功嶼和雄獅堡都是排據點,連部在夏墅,營區涵蓋建功嶼與后豐港。雄獅堡是一個示範據點,林謙稱自己名叫光榮,但一輩子沒做出什麼光榮的大事。林兄有獎徵答,以他身上T恤的標誌詢問觀眾,有人答說:班超部隊,林光榮點頭欣然頒獎。說自己軍旅生涯,兩度金門,在雄獅堡待了四年,他以此為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