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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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茶的感性與理性
娟妹和妹婿過年前夕,刻意從金門訂了一大箱麵茶,分送兄弟姊妹,一面聯絡感情,一面也帶給一家人過農曆新年的祝福之意。 今年冬天,寒冷異常,有陣子山上還飄了一天的雪花呢。邊喝著故鄉的麵茶驅寒,邊享受與感激妹妹和妹婿溫暖的心意。「金門的麵茶,濃淡都適宜,滑溜順口,台灣的麵茶說什麼也比不上的。」妹婿如此讚不絕口,大力推銷金門的麵茶。 一杯麵茶,喝出了親人的美意,也喝出了我童年遙遠卻甜蜜的回憶。我放任一杯麵茶的香氣,帶我回到小時候的金門故鄉。話說母親總會在冷颼颼的寒冬自製一些麵茶,當點心喝,兼暖身子。麵茶的香氣,直冒起往日的溫馨與幸福。 那些年,媽年輕力盛,家裡大小事,一手包辦。近幾年,媽已過著日漸虛弱與「養老」的日子了,早已無法再做麵茶了。昔今兩相對照下,心中自是無限感慨,對媽,我默默流下兩行感激與感性的淚水。 邊喝麵茶也邊泛起一波波比較理性的漣漪:「麵茶的材料,同樣是麵粉、糖、鹽、等,為何故鄉這家商號的麵茶,喝起來特別順口?」這其中可能要追溯到「秘方」上了。 娟妹和妹婿從金城訂購的這家麵茶,特別好喝,名不虛傳,其中必有訣竅。這使我想起一位賣早餐的老闆,曾告訴我,要釀出好喝的豆漿,至少需要十年以上功夫的琢磨,而且要相當用心。從黃豆的選擇與浸泡,到配水比例,到烹煮時間長短,都要細心學習與改良。這不就是所謂的秘訣或偏方了。受肯定的麵茶,何嘗不是如此,背後一定有不為人知的製作秘方。 這秘方,可說是商業的高度機密,店家世代相傳,不輕易外流。正如金門高粱酒的釀造,也有祕方,也是商業機密。金門許多其他名產和特產,如麵線、貢糖等,也是如此。不能將製作過程與方法,記錄下來編成食譜。只能由局內人私傳,無法公諸於世。 金門有許多特產,如上述的麵茶,又如我小時經常在結婚宴席上,吃到的許多道菜,尤其是八寶飯和「大餅」(即喜餅)。若乏食譜,加以記載,或師徒代代相傳,豈不可惜。 麵茶能否以食譜代代相傳,使我想起幾年前,同村好友廷生兄,還在家鄉金門警察局服務,某夜請子恆兄夫婦和我們夫婦喝咖啡,他有感而發地告訴我們:金門許多傳統民俗文化,譬如童乩,如沒培訓接班人才,不久恐將失傳,著實可惜。 喝杯麵茶,本是人生的一大樂事,我也太不識相了。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又把場面弄得那麼僵化尷尬。啊!誰叫這麵茶來自故鄉金門,又誰叫它那麼好喝。不信你也喝一杯看看,說不定喝後你會比我吐露更多的感性和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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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速慢行別急投胎
駕駛車子慢慢開,別急著去投胎! 筆直的道路人來車往,多人享受飛馳的快感,不管前後左右有多少車陣與人潮,反正道路我家開,奔馳來去無人管得著。飛快的結果,幸運者直達目的,不幸者找閻王投胎。 車子駛在路中央,許多駕駛超車不從左後方,偏偏搶右邊,來了個左右夾攻,三部車輛並行於同一畫面,我這心臟不太好的女人,副駕駛座上心慌慌,冷汗直流濕衣裳,一顆心臟差點吐嘴邊。 路上車禍多,你不撞人、人撞你,輕則手斷腳斷、重則一命嗚呼到陰間。而棺材裝死不裝老,多的是白髮送黑髮,珍惜生命的宣導縱然掛嘴邊,亦於事無補於陰陽兩相間,肝腸斷、捶心肝,悲悽的畫面一再地上演。 而我究竟是幸還是不幸?數年前,在山外圓環被撞了個腦震盪,同情對方服役軍旅、又是學生,原諒了她的過錯,要她爾後開車小心,別再釀禍製造社會問題,然則多年來的後遺症,一旦天候變化、頭痛欲裂,坐立難安,電腦前面敲鍵盤、呼吸很困難;就因對方一時的大意,造就了不可彌補的遺憾。放眼今日,諸多青年路上飛快的奔馳,完全無視他人的存在,要是不幸出了人命,再多的後悔亦無濟於事。 以前為了安全起見,車子慢慢開,無人會對你催促,但如今時空已丕變,如果「龜速」前進,常被後面的車主按喇叭,甚或探頭謾罵來找碴,彷彿道路他家開,行車速度太慢需滾開,肅靜迴避讓他去投胎。 看那汽機車互不禮讓、大卡車猛按喇叭的可怕模樣,說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而路上的惡意逼車,亦是恐怖至極,這在軍管時代,誰敢亂來?幾乎沒有的現象,隨著社會的越開放,人的道德觀竟是如此的薄弱? 每當外出,經常看到路上車禍,一件接一件,在助人的本能下,無論扶傷者一把或為他們撥電話叫救護車,抑或是心戰喊話要對方撐住,總讓人感傷於「十次車禍九次快」,難道就不能開慢一點嗎? 前陣子赴某消防隊訪談一位志工,才坐下沒幾分鐘,熱茶亦還沒享用,耳旁傳來電話一通又一通,全是報案中,交通事故亦在其中,消防隊弟兄與志工忙出動,趕赴出事現場相救,其勤務之繁重,的確是一般人料想不到的,對於這些救火與救人的英雄,理應多給他們一點掌聲。 酒駕更是要不得,當酒精在體內作祟時,衝鋒陷陣猶如要去打共匪,倘若真有本事,就讓兩岸和平,從此沒有戰爭的陰影;別自己不要命,還強拉他人去做鬼,最後辛苦的還是消防與醫護,他們猶如那些人的小黃和看護。 車禍事件頻傳,簡直是一件大過一件,聞之讓人扼腕,但願每位駕駛人都能遵守交通規則,方能減少交通事故的發生,如此才能還給這座島嶼一個寧靜的空間,甚而少一些損傷,多一分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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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教師圖錄之一
很多人都說今天的教育環境已今非昔比,確實在教育制度、教育法規、校園建築、教師素養、學生的學習態度、家長的參與學校事務等等,真的讓我們感受到教育變了,這些改變,有好有壞。 比如現在的教學,講究多元與活化,學生到校有機會學到國樂管樂、各種運動技巧與才藝,而現代的學生似乎特別聰明,他們會使用資訊搜尋,懂的已經超過課本或教師所傳授的,顯然,這一代的學生,在家長用心栽培與殷殷期盼之下,學習成就已經勝過父母當年。 而家長進入校園,出錢出力不落後人,也成為學校經營共同者,教師的聘請也講究專業,學識與教法也更多元,總之,整體教育環境是改變了。 但不管怎麼變,老師仍是教育成功與否的關鍵,「良師興國」仍是千古不易的道理,在我的認知中,大多數的老師仍能不甘心只當教匠,徒領薪水度日子而已,大部分教師也都能誨人不捲,苦口婆心要化腐朽為神奇,儘管在社會的變遷,老師的權威已經不復以往,社會上尊師重道已經有所落差,但是堅持信仰與愛的教師,仍不乏其人。 30年來,城中好老師不勝枚舉,我靜下心來,常會想到一群退休老師,比如教體育的楊媽輝老師,他常在清晨時分,在田徑場嘶吼操練代表隊,終於訓練出一個全國馬拉松紀錄保持者的許績勝;教英語的周鳳珠老師,不只是教英文課本,更以堅毅認真的心態,做好每一件被委託的事,我尤其感動她以前輩之尊,屈就當勞累的教學組長,辛勞的排課調課,為後輩晚生服務;教數學的許績川老師,策劃能力細密周到,尤其謹慎宅厚,凡事為人設想,不與人爭的個性;教美術的王金國老師,忍受別人不以為然的眼光,一頭栽入國樂,方才奠下今天金門國樂團的基礎;教資優班的黃靜柯老師,總是獨具慧眼,能夠找出科作的主題,獨領風騷獲得全國競賽從第一名到佳作的任何一名次;教理化的張金春老師,天生巧手,學校的設備以及同事家裡不堪使用的電器,他都能妙手回春,種種這些好老師的行誼,都非三言兩語可以道盡,他們都擁有一份自信與責任的氣質。 此外一些擅長班級經營的女老師,像葉淑貞、許秀華、吳芷蓉、林素貞、呂曉梅、羅毓華、郭海燕等,都能以柔克剛,緊迫盯人,用愛心來關懷學生,讓學生知所敬畏。 在我的想法,教師不只是教知識而已,更是學生行為的典範,單純的學生,難免會讓我們生氣,但只要我們是真心待他,他們一定會記得老師對他的好,有時我們當頭棒喝,是要及時讓他們的行為知所轉彎,費心動氣,難免會累,但若我們視若無睹,豈不等於認同他們的行為,這樣是非對錯的價值標準豈不混淆了,我相信擇善固執的老師,最後必然能夠分享到學生成功的喜悅,學生也會成為我們教育春秋的史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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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札記
陽明山及附近山系、淡水是我就近可親山賞水的地方,綠野、步道與水波、夕陽各具特色,行走其間心中充滿喜樂且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一回,白雲冉冉,一人踽踽獨行於大崙頭尾山步道,走了數十分鐘不見人影,只聽見自己一步一台階,踩著石階的喘氣聲及偶而風吹過樹梢聲。經過一兩間荒廢房舍,空蕩頹敗的屋子顯露出幾分荒涼,或許原是土雞城;又來到一簡陋洗手間,四處寂寂,只聽見滿是青苔的老舊水管滴水聲,一時,不覺一股蒼涼襲來。到了一大涼亭,才見到山友數人於亭內煮食。涼亭石椅下擺放著裝水的大小塑膠瓶,大概上山煮食泡茶聊天,成了一夥人的日常樂趣。出了山谷,有柳暗花明之感,是內湖草莓觀光果園,久聞其名,於無意中造訪頗為驚喜。碧山巖、白石湖就在附近。 捷運淡水線,有個站名「唭哩岸」,引起好奇。是原住民地名?還是此地有特別之處?那日,在石牌站下車,往陽明大學後山走向軍艦岩。抵達突出凌空的大岩石,見一紅衣少女站立岩石上正張開雙臂拍照。強風不停吹著,女孩長髮裙擺隨風起舞,另一個版本的鐵達尼號。離開軍艦岩,走入一處昔日大型的山坡開發造鎮,直覺社區空屋頗多,還是殷實人家只在假日才來度假?向唭哩岸捷運站走去,沿途景觀並無特殊之處。後來查得資料,早年這裡是唭哩岸部落居住地,原保有原住民石屋七間,但不敵開發浪潮,目前只剩一間。 一日,走大屯山步道,一路上叢林芒草夾道。過了險峻南峰,所謂險峻,這裡沒有人工整理過的步道,一路是雨水沖刷過後的坑坑洞洞及凌亂散落的大小岩石,上下坡僅能抓著懸掛於一旁樹上的粗繩索。過這艱辛路段,往下山小徑走,突然見路旁數個籃子裝著黃澄澄的柑橘及少許蔬菜販售。圍籬內則有一畝田地種著柑橘樹,遊客可自行採摘過秤。這一路走來,山頭盡是墨綠枯黃色彩,忽見眼前果樹掛著一顆顆紅橙橙鮮豔欲滴的柑橘,心中愉悅油然而生,或許是種色彩轉換。 通常到淡水不是走那段有史蹟的老巷弄便是沿著河岸走。老巷弄有教堂、學院、昔日稅務官署、咖啡店、餐廳,見證往昔淡水的一頁歷史。在這些曲折窄巷裡,我特意放緩腳步觀賞一堵牆、一個窗櫺、一片門板、一棵老樹,細數它們的身世。 更多時候午後抵達,沿著河邊賞夕陽。初始,天空染著霞光,接著,日頭隨著我往河口移動的腳步一寸寸往下墜落。沿途夕陽襯托下,渡輪、漁船破浪前進,岸邊垂釣的人兒,大樹下的落日,情話絮絮的情侶,在逆光下像一幅幅美麗的剪影。來到河邊木棧道,坐在一旁長椅上,看著落日一絲一縷隱沒消失於海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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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父母之手
「你不會相信現在成人紙尿褲的市場有多麼龐大!」朋友的父親中風,已用了十多年的紙尿褲。 那一刻,我竟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當年初為人母,小心翼翼為兒子挑選尿片,為他把屎把尿的情景恍如昨日,時空轉換如此之快,紙尿褲怎麼又重新進入了我們的生活。 我何其幸運,父母和公婆都不曾走過重病纏身的晚年,我也就沒有照護纏綿病榻親人的經驗。但我的朋友、同學,雙親多已年邁,生活不能自理者所在多有,見面時的話題,遂也經常圍繞在外勞、醫療、拐杖、紙尿褲…之間打轉。「就像回到小時候,媽媽為我們餵奶、換尿布、洗澡、穿衣服,場景沒變,只是角色對調過來。」聽到有些人這樣的深情告白,往往令我十分感動。 現代人平均壽命延長,伴隨著高齡而來的失智問題,怕已成為家人的夢魘。「很奇怪,失智老人多數呈現負面行為,猜疑、易怒、對抗、無理取鬧、被迫害妄想…,真讓人不得不同意荀子的『性惡說』。」一位快被逼瘋的同學泣訴她的母親每天半夜起來巡房,叫醒每個人說家有小偷,有一回竟然報警告女兒偷她衣物,讓她疲於奔命。另一位罹癌的朋友天天與失智婆婆「鬥智」,住院化療,出院還要應付婆婆,兩面夾擊,精神幾乎崩潰,「我可能比婆婆先死吧!」身心俱疲的她,只能無語問蒼天。 較有經濟能力的兒女,最後不得不選擇把父母送去養護機構,他們無奈表示:「想想我們都六十幾歲,也算老人了,實在沒有精力『老人照顧老人』。」但親子天性,內心總有不捨;加上周遭親友輿論撻伐,天人交戰之苦,實不足為外人道。 我想起在金門的一些朋友,退休後返鄉,或是辭去外地工作回來,親身照顧老邁雙親。由於配偶、子女已在外生根,無法陪同,只能隻身一人返金。這些孝子孝女或許未臻「老萊子綵衣娛親」境界,然而願意忍受小家庭分離之苦,回老家陪伴父母,為其煮食三餐,照料起居,直至圓滿送終,想來也非易事。 是什麼原因讓金門的孩子無怨無悔,視父母養老為己任?長期照護身體智力皆在退化中的老人,需要多大的耐性和包容啊!對於生長在台北都會的我來說,看到人子這些近似苦行僧的行為,有時不免懷疑是否過度犧牲? 先生倒是一點困惑也沒有,他義正辭嚴地說:「金門對於傳統家庭倫理極為看重,也十分強調文化傳承,侍奉雙親乃天經地義,這一代做,下一代看,代代相承。」 留在島內工作的,自然可以晨昏定省,但出外人怎麼辦呢?我知道金門許多老人不願離鄉背井,去台灣與兒女同住。身體康健尚可,一旦年老體衰,或發生什麼意外,兒女心繫兩頭,將承受莫大的壓力。又或父母不幸罹患重症或失智,情緒、生活無法自理,搞得雞飛狗跳,甚至拖垮全家都不無可能。 以社會福利縣聞名的金門,近年來在老人安養、養護、長照方面皆有具體作為,金城鎮公所旁邊聽聞也將興建長照中心,這對鄉親來說的確是一大福音。「你放心出外打拚,我為你照顧父母」,政府正逐漸朝此目標邁進。老人問題絕非一句孝道即可解決,為人子女要能認知到自己的極限,善用身邊資源,並尋求專業機構的協助。 兒女有心、政府有能,老人照護才能平衡圓滿。願天下人子,於執父母之手,伴其終老的時刻,依然能夠譜出親子兩代生命中最美好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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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合一照紅塵
談「天人合一」,必須談「軸心世紀」。「軸心世紀」是德國哲學家雅士培(Karl Theodor Jaspers),在《歷史的起源與目標》(The Origin and Goal of History)中,所提出的哲學理論:前八百至前兩百年之間,不論是中國、印度及西方,都有革命性的思潮湧現。在我國就是所謂「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的孔子及其學說;西方是亞里士多德;而印度則是釋迦摩尼。」其最主要特色是:使人超越小我而實現真我,如我國獨具的「天人合一」人文思想。 「天人合一」人文思想,拜軸心世紀之功,早在先秦諸子中,就已取得中心位置。如《莊子.大宗師》一開頭便說:「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史學大師余英時認為,是因為陰陽家的宇宙論,在漢代發生了無遠弗屆的影響。因此自漢以來,各派大家均懸「天人合一」為畢生志業:司馬遷欲「究天人之際」;章學誠堅持「綱紀天人」;直至上世紀末,錢穆先生在離世前,也作了最後一次「徹悟」:「天人合一觀,是整個中國傳統文化思想之歸宿處」。易言之,此思維,至今依然是我國思想文化的核心。 深入探討,此種猶若西諺「民之聲,神之聲」(Vox populi, vox Dei)的「天人合一」思想,關鍵人物首推孔子。孔子繼承了神巫的天道傳統;另方面卻突破地以「仁」作為根本。因此,他及弟子們已經不是「相禮的巫」了,且盡力地與巫劃清界線。這也就為什麼「子入太廟,每事問」之餘,卻又「不語怪力亂神」,還告誡弟子「敬鬼神而遠之」;因為天心即我心,我心在仁德!更因「軸心世紀」的啟示,在先秦諸子是一種開放且全面:「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自此,諸子將「天人合一」由天子或巫,轉化成一個哲學命題,已成定論! 但此種由天子或巫,轉化成一個哲學命題,其成功的前提是:世上諸人,不必藉助於「巫或天子」,均能和天交通;這似應歸功於軸心突破的功能!也因此,如孔子、莊子等,在討論如何與「天」合一時,完全不提巫的媒介作用;相反地,他們都強調依己不依他,通過高度的精神修養,把自己的「心」淨化至一塵不染,然後便能與「天」相通,以徵「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雖說大部分現代學者,將此視為周代對中國思想文化的貢獻。但意以為:孔子「不語怪力亂神」的人文思想,應居首功!終而使「天人合一」的人文思想,超越了古老「絕地天通」的神話。 自十一世紀以降,常常遇到「天理」、「人欲」的區別,雖說這是理學中一個主要分野;但進一步探討不難發現,彼等最終仍回歸於人間秩序,必須師法宇宙秩序:「仁」!此種我國獨特,歸宿於「內在超越」的人文思想,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時,已臻成熟。更足以解釋何以我國歷史上,有改朝換代的逐鹿爭霸,卻無宗教戰爭的人文史觀!而古風草堂重啟易經占卜五術之道,不正在此?期使尚處半巫之金門社會,能重歸「不語怪力亂神」之人文世界,以正紅塵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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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武苗圃往事
今日的金門植物園,以前名為太武苗圃,對於我的家族歷史而言,應該永遠稱之為山內埔,早期的金門徑林種植場。 清宣統三年(1911年)後浦地區的商業經濟日益繁榮,市街各商號提議組織商會,遂在觀音亭街成立會所,附屬於廈門商務總會。民國四年金門設立縣治後,依新商法改組為金門縣商會,會址移到前清舊金門營內較場,設置會長、副會長各一人,會董二十人、特別會董四人,對外可以招商引資,對內調節市場秩序;召開會議時,直接到街道上搖鈴通知所有會員入席。 民國十年商會會長傅錫琪,利用招股開公司方式,發動在瓊山保太武山下徑林地方,試辦種植場,先祖林湘洲海外經商有成,跟著鄰居商會副會長陳達三一起入股,陳達三經營的陳寶益銀樓,也是廈門集美學校校長陳村牧的故居。小徑開墾的種植場,村民沿用古名,習慣稱之為山內埔。闢山野荒地為良田需要雇用大量的人力,也招募到福建沿海下來的謀生者,其中包含較多是福建莆田過來的長工,因此種植場蓋有幾間住宿的小屋,開發過的土地部分,即租給附近的農民耕種。老祖母回憶中的曾祖父印象,總是騎著白馬清晨從後浦出門,一方面視察開墾情形,又可以收租,直到傍晚才回來。 民國十六年商會會長傅錫琪,因為與地方執政者意見相左,出走新加坡與安南(越南),種植場的開發規模停滯,造林計畫也沒有推廣到其他地方。民國二十六年,日本佔領金門,曾祖父攜帶家屬遠赴越南逃難,八年期間種植場一帶都荒廢棄耕。 抗日勝利後,曾祖父幾度走水經商,往返越南與廈門之間,直至病危,才在斷氣前,包租火輪回到金門壽終正寢,臨終交代保留有一些待理的書契,當然也包括種植場的土地房舍。國軍轉進金門後,植樹造林成為防區首務,為保證造林苗木的存活率,最初是向村民租借土地,成立苗圃育苗。 民國四十五年在小徑苗圃內成立金門林務所,擴大造林面積及經營項目,次年林務所即遷移鵲山前福建省造林場。民國四十七年爆發八二三台海危機,我們舉家遷台,匆匆忙忙離開金門。回來之後,追查從前的林場土地房舍,軍管政府說已經被人登記,而且已經領走補償金,土地全歸苗圃所有。 解除戰地政務之後,金門依然被安輔條例牽制多年,記得陳年往事的老人家相繼離開人間。早期林家祖墳都選在風水甚佳的後垵、東洲一代,曾經帶著年近九十的老祖母,站在有衛兵執勤的崗哨前,遙遙相望營區內的祖墳,講述以前祭祖掃墓的往事,而山內埔林場的過往,是她一生經歷家族從興盛到衰敗的重要事件。 剛回到金門時,執行過林務所多媒體製作,也寫過旁白稿《綠動金門》腳本,介紹金門林務概況。民國九十二年縣政府開始規劃林務所太武苗圃,民國九十七年五月九日正式對外開放,金門植物園是她最響亮的新名,繼往開來的歷史,將近百年的種植場過往,可以豐富苗圃前世今生轉變的人文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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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艋舺讀國中
「艋舺」有好幾種說法,「艋舺」最早是指原住民獨木舟『ManKa』。後來,「艋舺」變成萬華舊名,但萬華區的範圍偶有變化。民國七十九年臺北市行政區調整,合併雙園、龍山兩區及中華路以西城中區的部分地段,為今天的「萬華區」。 民國九十八年,我因購屋,與房屋仲介公司小姐閒聊,聽聞我畢業於北市雙園國中,小姐睜大眼睛看我說:「雙中學生,道上赫赫有名,人家是背書包上學,雙中學生帶刀上學,我老公是你的學弟,這是他親口所講。」為了維護母校令譽,我辯稱:「這可能是謠言,也可能是個案,當年(民五十七至民五十九)我就讀期間並無此事。」 就我所知,雙園國中成立於民國五十六年,是臺北市升格院轄市後新辦的第一所國民中學,首任校長林金鍊先生,第一屆學生是聯招考進來的。民國五十七年,我考上北市公立國中插班生,從金門城中國一生升為雙中國二學生,雙中甫成立一年,我就學時,國一的部份教室仍在興建中,運動場尚未整平,學校連個水泥籃球場都沒有。 國一新生由設籍雙園學區的男生免試入學,有二十多班。雙園學區的女生,進入專收女生的大理國中。我被編入二年某班,二年級共十八班,有四班女生,十四班男生。本班有不少同學是來自各校的轉學生,很湊巧,新任導師是之前我在城中就讀的童軍老師陳盛雄,陳老師在金門服預官役時,支援城中、湖中等校的童軍課。陳老師欣賞來自戰地的孩子,看我身強體壯,鼓勵同學選我任風紀股長,要我幫忙點名、維持秩席,下學期,又要我擔任班長,領導同學向上。本班同學偶而滋事,例如:項同學體形高大,在他校因打架被開除轉來雙中,來校後,除了繼續修理看不順眼的人,也喜吹噓他的人身體驗,講寶斗里、華西街的故事,讀沒多久,去當保鑣。池同學開學後轉來班上,身上煙味很重,據說家長乃警界高層,雙中是他遊學的第四所中學,日後,又在校外與人打架,離開本校。班上的田徑高手與女友逃學,兩人躲住防空洞多日,蓬首垢面,被人找到,新聞刊說台灣開始流行嬉皮。下學期,南機場眷村某幫老大,從萬中轉來雙中,這位老大體型不大,但有不少徒眾聽命於他,小弟們常自動交錢供他花用。他喜歡收購舊郵票,班長常半賣半送,勸他改過向善,國二讀完,他投考士校。 國三我被編入前段班,班上同學都很用功。但國二、國一學弟的情況令人擔憂,國二某班有位學弟,據說是飛鷹幫堂主,有一天,與國三某學長起衝突,下午上課前,走廊遠處突然傳來追逐跑步聲,我好奇在門口探視,只見國三學長臉色蒼白,奔逃在前,國二學弟手拿扁鑽,緊追在後,跑步聲響驚動全校,訓導主任,在後大聲勸導:「你會後悔!你會後悔!」但不敢太過接近。 畢業後,一直很想再回雙中看看,四十多年牽掛在心,日前騎機車經過西園路,順道前往,發現校園變化太大,有些教室消失不見。卻增加了一棟龐然大物,前方的招牌寫著那是「台北艋舺學校」、「日本伊藤游泳學校」、「舞動陽光雙中綜合球館」。雙中的校長,自林金鍊創校,又經過廖清源、魏瑞金、周韞維、徐浤源、余國珍、林財瑞、郭姿秀等人,六十六學年度班級數規模高達七十八班,全校學生人數3750人為顛峰。早年,林校長等人辦學的績效,常被稱讚肯定。如今的雙園國中,每個年級只剩四班,為何如此?有人說,大概是少子化,加上學區位處北市邊陲,弱勢家庭較多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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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草堂
這兩三年倪振金同學,從小港返金構築別業,甲午命我書「古風草堂」一匾,我並以行草書他自撰「書香琴意弦歌奏;劍氣簫心攬轡行」對聯;又為他新居大門特撰一貫頭聯,並書以隸:「振興古學名士骨;金鏤文心大儒風」概括他現世當今的行事作風。 猴年新春端月,我應邀出席「古風小學堂」拜師大典觀禮。車出金門城西門外,即轉山路,蜿蜒上短崗,可遠眺海天,北望神州中原處,青天白日旗招展春寒。振金新居在望,門客停車傍草木,一片新綠。 振金孺慕先師聖賢弦歌教化古風,開設「古風草堂」,免費教授小四至國二生,出入中外經典、人文思想、普世價值、詩詞吟唱、美學,乃至占卜風水等,隱有「一事能狂便少年」的琴心劍膽!「古風草堂」,每半年招生一次,依忠、孝、節、義、書、劍、江、山論輩。首次開班招收了七名「忠字輩」入門弟子,這批學生依古禮拜師如儀。延賓客一一上台嘉勉諸子,我喜言:「諸子萬幸!拜在文才武德兼備,振金名師門下,復興儒家朱子教化的古文風!重振海濱鄒魯的倫理美學」。 倪振金,陸軍官校46期理學士、政戰學校法學碩士,歷任特戰及野戰部隊長。1998以上校指揮官職解甲,1999攜長女遊學美國,海歸即於金大等各大學教授國文,翌年第一本著作「不廢江河萬古流」問世。振金早年投筆從戎,出身行伍,慨然以英傑之才,統驍雄之師,有廓清天下之大志;後又移武就文,立言立德,國是萬言,論史批時,大談性靈文學與時局,為文鏗鏘,筆鋒雄恣婉約,行世如悲憫蒼生的現代遊俠!集書生與劍俠於一身,心如冰劍出霜雪,誠高風弘毅之士,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憶我父親受宗親託孤,帶某親堂長子回家做長工,給薪並管吃三餐,還備束脩,夜晚送他去上學,就是我家附近,李朝啟老先生的私塾。那是小時我尚未進學國校,吃完晚飯跟他去鬧學堂,我是去亂的,無所事事,不知向學,沒能跟著讀古冊,吟古詩。只見食糜小桌一燈煢煢,一師一生相對坐,翻開線裝古書,隨聲吟吟朗朗,這是超齡的補教苦學,遠離科舉的時代,只求識字明禮而已!振金與我有高中同學之誼,是當屆唯一考上陸官的才俊,意興湍飛;也是我在金門碰到,能以古調吟唱古詩詞的人,偶相過從,舉酒酬唱,引為知音。 現代中小學教育,缺乏一股文質古風,也被時代拋棄很久了,古風小學堂,師道古學,返璞歸真,喜見振金以告老之年,興建小小學堂,教幾個小小蒙童。此情此景,充分表現鄭板橋道情之中:「老書生,白屋中,說黃虞,道古風,許多後輩高科中;門前僕從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龍,一朝勢落成春夢;倒不如窮門僻巷,教幾個小小蒙童。」倪兄的春秋大夢,千乘堂前樂耕讀,在朗朗書聲中,高古了金門式微的文風! 我倒是樂得春來編春夢,道是春夢了無痕!升堂拜飲,謝叨一杯春酒貺我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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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而不散
在近代華僑家族的研究中,我注意到一種特殊現象:家族成員在地理上並不居住在一起,但經濟上卻盡可能維繫共同體的運作。也就是說華僑家族作為一種分散家族(dispersed family),仍與家鄉保持一定程度的聯繫,包括不定期的書信往來、僑匯或返回家鄉,以維持家族的完整性。部分富有的華僑領袖還捐資修葺宗祠、祖墳、寺廟等,或者創辦學校、造橋鋪路,有時也投入公共衛生、風俗改良、治安維持、實業發展等領域,扮演了一種不同於傳統社會仕紳(gentry)的商紳(merchant-gentry)的角色,也建立一種源自於家族主義、進而擴大為宗族性或地緣認同的公共領域。 因此,探究戰前華僑的歷史,除了關注他們在僑居地的經濟活動或社會生活之外,也應該重視他們在僑鄉所發揮的影響力。 日本神戶王家是其中一個很好的案例。約在1868年間,原籍金門山后的王明玉(又名國珍,1843-1903年)東渡日本。時年約25、26歲的王明玉,坐上開往長崎的遠洋帆船(唐船)來到日本長崎港,初在「碇」這個地方下船。1871年(明治3年),王明玉移居大阪、神戶,設立貿易商號「復興號」。1885年王明玉向神戶海關登記,他的申請書內容為:「今本人在神戶海岸通2丁目及大阪川口本田町開設復興字號,擬販賣上海諸港口之貨物,就以上貨物出入報關、納稅等事宜,請閣下照會神阪海關長並予批准,現將印章另附別紙,謹此奉上。」申請之際,由金門同鄉、出身英坑的黃禮蘭之商號廣駿源號擔保之。 王明玉以連鎖式移民模式,將王家第二代帶到日本發展。除了努力打入日本社會(如王敬祥1902年入籍、王敬濟1903年入籍),並因熱心國民革命事業(如王敬祥)、參與公共事務(王明玉、敬祥二代父子領導了神戶八閩公所、福建商業會議所長達52年之久;王敬斗於1925年任中華會館理事長及1927年任神阪華僑教育統一協會副委員長、王敬施於1936-38年任福建公所理事等)而在神戶僑界或日本社會享有崇高地位。他們的海外事業在19世紀後期至20世紀上半葉達到高峰。 為了維繫散居共同體的運作,復興號的海外所得在1876至1900年之間,持續匯款返鄉,興建了一座新僑村──山后中堡,興建了16座住宅分配給族人,並建有宗祠與學堂各一,供宗族共有使用。為了不讓家族爭產導致事業分崩離析的情況發生,復興號在王明玉晚年之際也進行分家,1902年擬定的〈復興本號行規條約〉基本上以兼顧「照房祧」(per stirpes)及「照丁份」(per capita)的傳統原則來分家,但又考慮下列4個因素:(1)對商號較有貢獻的家族成員多分配一些;(2)復興號接班人(王敬祥)分得參股,是多數兄弟的兩倍;(3)對商號有功之外姓人士,亦可分得股份;(4)預留公共的部分貳股,作為家族共同持有。 王明玉作為近代成功華僑的典型人物,保有了濃郁家族主義觀念。金門山后王家復興號從1880年代晚期崛起,到1940年初太平洋戰爭之後沒落,在長達半個多世紀之間,成功地將家族血緣及地緣關係轉化成事業共同體的合夥關係。同時,在金門所興建的僑資聚落,正是這種散居共同體的物質文化實踐。儘管,散居共同體的維繫十分不易,落地生根是一種必然的趨勢,但戰前華僑所欲維繫的一種「離而不散」的網絡關係,仍然值得我們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