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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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關懷外籍新娘
家是不變的,有了家,日子就不再悲情,回家是漫長的路。 我是外籍新娘嗎?漂洋過海。都開玩笑說家有免費的外籍女傭,北上帶小孩到公園玩,總覺我與外籍幫傭無異。常與外籍新娘接觸,有莫名的隱憂,溝通、教育、綿延。金門從封閉到開放,人口外流嚴重,留在家鄉的勞工農民,與外籍聯姻比比皆是。外籍新娘進駐,外籍者無論階級觀念財富心靈開發都仍屬於特殊層級。 我們輾轉接觸了她。一個越南新娘陳氏伴,疑惑著越南女人都那麼漂亮嗎?類似的名字嗎?艷麗的五官輪廓,窈窕的身材,最難得的是刻苦,餐店老闆讚譽有加。先生是金門的八百壯士,工資部分用在喝酒娛樂,經濟捉襟見肘,她照顧高齡公婆、稚齡兒女、跟著建築施工搬板模拆釘子,作零工補貼收入。最盼能讓她三年五載的一次返家之旅。那是一趟長長的歸鄉路,飛機、汽車、三輪車、爬山涉溪過橋,家仍在遙遠的那一方。 日子的無依讓外籍的她更自強,總是來不及後悔,生命就轉了個彎。相識太匆促,咬咬牙投入滾滾紅塵。李氏,自嘲遇人不淑,先生好吃懶做、公婆不疼、受到家族妯娌歧視。一手攜著兩雙兒女,在大街角落賣早餐養家糊口,秀麗的五官、開朗的笑容,漸漸的成為同病相憐外籍新娘聚集處。 楊簡如,多久沒回家了。餘暉下,她臉上有慈悲的光輝,搖搖頭,不可能回去了。對面的家那麼苦,這裡的家,四個嗷嗷待哺的兒女,也是牽掛,回去一趟除了車資更必須風光,是另類負擔。家--揮不去的夢魘。不同的二個空間,不同步調,相同的思念,咀嚼著母親的叮嚀,因為那是一份安心,牽繫著一條長長的線,前世今生。 生活進退兩難,有時慢的讓人忘了是否還在呼吸,有時又快的讓人不知所措。春去秋來,月明星稀。年節了,眼邊閃過新聞媒體為外籍新娘過佳節,浮在眼前一個個如花似玉的笑臉,幸福快樂的宣告。角落裡的她,仍認命的削著甘蔗,默默經營一個家,守著家,她要她的兒女有家可以回。夢可以延伸,希望無窮。 幸福的外籍新娘,福建省廈門新娘,嬌小瘦弱的阿菊,飄洋過海來,有九十歲老奶奶,有長年鎖在房內的癲癇姐,四代同堂,身負傳宗接代使命,一心只盼能生個兒子,日子其實也無憂,只是在家鄉受過教育的她,也有屬於外籍新娘的難隱。曾經不諳事故,雙十年華就急急飛入王侯家,卻是一入侯門深似海。隔岸的家,曾經是自己急於逃開的,如今卻是最想回的家。所幸牽制於法令混沌未明,剛結婚每半年回家一次,偕同先生衣錦榮歸,然後一年一次的返家。五年來,兒子三歲了,回家的路開始變的漫長,愈來愈艱難,千里路迢迢,望不盡歸鄉路。 每個人心中都住著看不見的故鄉,一張開眼都是鄉愁。一路走過,輕盈的、太重的,記憶常在內心化開。彷彿相思林架起風帆,路徑變成海洋,捎來讓人心境起伏的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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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南語」和兩岸關係的聯結
三月六日,參加襟弟達勇之母的告別式,有了一趟高雄行。這是第三次搭乘高鐵,距離之前已年餘,因此,還是充滿著新鮮感,享受著高速又舒適的旅程。到達終點左營站,看時間充裕,打消原先搭計程車的想法,在遊客中心上網查詢,乘坐捷運至凹子底站,轉紅33公車,不消半小時就到達市立殯儀館。 此行發現,南北差異真的大不同。當天上午十點左右,高雄捷運往小港方向的車廂僅約三分之一乘客;紅33公車,從凹子底站沿途十幾站,就我和內弟兩個人,看得出來,高雄人和台北都會區民眾的搭車習慣差別很大,難怪該市的公共交通投資負債累累。另一個現象則是:高雄地區講「閩南語」〈他們稱為「台灣話」或「台語」〉人口眾多,習慣了以國語問路,他們很自然地用「閩南語」回答,你和他說「閩南語」,他們會把你當成「同一國的」,展現出親切與熱情。 就閩南人來說,「閩南語」是母語、是家鄉話;在台灣的閩南族裔,「閩南語」是母語、自稱是「台灣話」或「台語」。但是,「吃果子要拜樹頭」,「說閩南語要思源頭」。閩南語源自中原「河洛語」,拜福建地區地理環境之賜〈天高皇帝遠,沒有被同化或融合〉,終能保留中國這一最古老、最完整的「河洛語」,成為極具特色的地方性語種,其優美特點,方家多有論述,此不贅言。倒是,有部分台灣學者說,「閩南」的「閩」字從虫,認為其有「野蠻」意涵,「閩南」一詞有歧視的意味,主張用「台語」取代「閩南語」的教材名稱,實乃不識「閩南語」根源或囿於意識形態者之言。 回台北的車上,思考著「閩南語」和兩岸關係的問題,以及為什麼媒體對於台灣政治板塊的劃分,習慣用「南綠北藍」形容?因為如果從統、獨立場來看,南部人比較支持綠營執政是事實,但並不表示他們支持台灣獨立,否則各家民調「支持台灣獨立」的平均值不會總在二成左右徘徊。論及兩岸關係的問題,是提醒藍、綠陣營的政治人物,台灣的主流民意是「維持現狀」,因此,台灣不應該在統、獨問題的意識形態之中一再爭論與內耗。 語言是人與人溝通的橋樑。藍、綠陣營,尤其是綠營的政治人物,應該選擇兩岸交往的有利因素,善用講「閩南語」的優勢條件,找尋與福建閩南地區的某種聯結,為海峽兩岸搭起「話同種,語同源」的直通橋,或許可以為綠營人士開啟兩岸關係的新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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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緣桂花釀
一瓶瓶金澤透亮,泛出蜂蜜般誘人光澤的,是阿偉遠從台南寄來的桂花釀。質地精醇的自製桂花釀,一開瓶就是甜香濃郁的撲鼻桂花香。選用自種的有機肥桂花,搭配大崗山的純正龍眼蜜,香氣濃醇悠揚的龍眼蜜裡逸出清香幽遠的桂花香,阿偉說,他打算把這剛產出的桂花釀取名為「好緣」,為的是和所有能品嚐得到這桂花釀的朋友們,結個好緣。 兒時的阿偉根本不知道桂花樹到底長成甚麼模樣。直至上了中學,學校附近有些眷村改建的國宅,在外省婆婆們休憩乘涼的那塊樹蔭下,老是飄著香。每逢上課經過都能聞到淡淡馨香,一抬頭是好幾十蕊散如星的乳白色小花,那是經得起近距離細細嗅聞的甜香。但阿偉不知這就是桂花,好幾次上下學也都不好意思向那些婆婆們開口詢問。有次騎著腳踏車經過,隱約聽到婆婆們討論隔日該是準備採收桂花,用以製作家鄉的桂花釀,這時的阿偉才曉得,那株開著朵朵細緻小白花的飄香樹,正是桂花樹。 而在家裡種起了桂花,也是一時心血來潮。一直放在窗台邊沒有特別花費心思照顧,直至最近綻了朵朵經冬不凋的清香,想起了彼時外省婆婆們說起的桂花釀,再加上前些日子在朋友住處品飲了桂花釀泡製而成的春芽紅茶,當蜜甜甘口的溫潤口感徐緩地滑入喉頭,行動派的阿偉於是立馬決定自己動手製作桂花釀。 單憑記憶中的口感與氣味,想是無法製作出理想中的桂花釀,先是上網爬了文,才發現製作桂花釀的方法多達數種,參考了幾種製作方式與步驟教學後,阿偉決定按照自己的方法──挑了個晴空朗朗的午後,用手慢慢採收一朵朵清香小白花,過濾花苞與花瓣以外的雜質,開始漸次一層冰糖一層桂花的置放於玻璃罐中,層層疊疊地往上加至滿,拴緊瓶蓋後放置兩至三週即可食用。阿偉說,最好是足足放上三個月,等到玻璃罐中的乳白花瓣開始蛻成咖啡色,冰糖也都呈現液態後,更能徹底展現桂花釀的甘醇與芬芳。這時,最適合取出與三五好友共同享用。 悶熱的天裡,來杯特調的桂花蜂蜜冰飲;氣溫驟降時,煮一碗桂花飄香甜湯圓;嘴饞了想嚐鮮,就來客桂花蜜漬豬肋排吧!阿偉一邊介紹桂花釀的料理方式,一邊提醒:「市售的桂花釀啊,有大半的桂花都是來自對岸,而且很多都是使用化肥,使用化肥能讓結蕊長花苞的速度特快,但桂花栽種時,其實不能添加化肥來讓花瓣增多,那吃起來對身體挺負擔的。我都是加有機肥,有開花就現採,每天一些些慢慢加進瓶子裡…。」「光要去掉雜質,就在那邊挑個半死…。」阿偉直率的這一句,讓我忍不住噗哧地笑了。 收到這一瓶瓶金澄透亮滿漾著馨香的桂花釀,我不禁想起了家。想起了金門老家後院裡媽媽親手栽種的那株矮矮的桂花,植株不大,終年常綠,枝繁葉茂,一年到頭總是綻著清麗細緻的小白花。 房間的窗開著,在雨停了的午後,有風吹來,似是帶來了那股飄洋過海的,幽微柔軟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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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的使命
大學成為社會發展的中心議題之一,是二百餘年來的事。 早期的西方大學在擺脫了教會的附庸地位後,逐漸成為學者自治、自足的學術機構,得以獨立進行學術探索和知識傳承的活動。奠定大學「學術自由」的價值,並具體實現為教授的「教學自由」和學生的「學習自由」,應屬1809年由普魯士教育改革者及語言學家威廉‧馮‧洪堡德(Williams von Humboldt)及弟弟亞歷山大‧馮‧洪堡德(Alexander von Humboldt)所創立的柏林洪堡德大學。這所德國最古老的大學,對於歐洲乃至於全世界的影響都相當深遠。洪堡德大學依據創校者「研究教學合一」的精神,認為現代的大學應該是「知識的總和」(Universitas litterarum),以知識及學術為目的,而非實務人才培育。在此之前,歐陸多半的大學,是沿襲修道院教育的傳統,以培養教師、公職人員或貴族為主,較不重視知識研究的探索。 1852年,英國牛津大學畢業的紅衣主教紐曼(Gardinal Newman)的《大學的理念》,進一步表明了當時關於大學教育的典型認識:大學是「一切知識與科學、事實與原理、探索與發現、實驗與思索的高級保護力量」;同時,大學是「訓練和培養人的智慧的機構,大學講授的知識不應該是對具體事實的獲得或實際操作技能的發展,而是一種狀態或理性(心靈)的訓練」。 之後,德國大學的理念飄洋過海,與美國的實用主義精神相契合。1916年杜威(John Dewey)以實驗主義哲學為基礎發表《民主與教育》(Democracy and Education)一書,即認為高等教育的兩個重要理想是「個人一切能力全面發展」與「社會的效率」。是故,大學作為一種功能獨特的社會機構,與社會上其他的政治、經濟機構鼎足而立,大學之活動亦擴及校園之外,應該成為社會進步與社會發展的火車頭。這種「入世的」、「實踐性」大學精神,全面主導世界大學的發展方向。 20世紀以來,伴隨著政治民主、經濟成長、科技革命、人口激增、知識爆炸等過程,大學的功能與面貌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刻變化,人們用多元化、巨型化、國際化這樣的概念來描述當代大學的變化。大學一方面成為科技進步的「孵化器」與社會進步的「加速器」,成為現代社會的中心機構,一方面大學也成為區分善惡、建立信念、認識真理的「社會良心」,扮演現代社會「世俗的教會」之角色。 然而,在社會現代化與世俗化的過程中,大學所發生的變化不完全是正面的趨勢。大學精神的衰微及其功利主義的影響,使得現代大學的功能與使命發生改變;包括學術自由與學術倫理的分際、政府與國家干預的限度、大學參與社會的程度與方式等議題,重新為人們所思考,也是高等教育哲學的基本命題。特別是「全球化」轉變了知識權力的結構,也帶動高等教育體系的重整與再定位。大學原有的傳統價值與功能也需回應科技帶來的衝擊,在結構與本質上做局部或整體的改變。如何找回大學的核心價值,兼具歷史傳承、社會責任與市場需求三者的功能,是大學治理的重要課題。 以大學島為發展目標之一的金門,大學的提升與發展應該是公民社會關心的公共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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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裡的冷戰風景
──從作家詩人筆下找尋閱讀一段戰地記憶 「後來他跟我談起當年參加胡璉將軍的海葬儀式時,做為司儀的他,目睹了四星旗冉冉而下,那種『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老將凋零的悲壯蒼涼之感,至今依然充塞著他的整個心胸。」 ─古蒙仁〈浪淘巨河擒龍珠〉(1985年序林元輝報導文學集:江湖春秋) 古蒙仁、林元輝,一九七○年代,先後以〈黑色的部落〉、〈蘭陽平原上的雙龍演義〉摘得時報報導文學獎,古蒙仁持續寫作中,林元輝在政大新聞系擔任教授。 閱讀或投入報導文學寫作的人,古蒙仁、林元輝是不會被輕易忘記的名字。他們曾經在報導文學場域交集,卻很少人知道,他們曾經共同交會在冷戰島嶼金門。近日在胡思二手書店覓得林元輝的舊版《江湖春秋》,讀到古蒙仁的序〈浪淘巨河擒龍珠〉,兩人在冷戰砲擊下的小島碉堡相遇的點點滴滴,「外面砲宣彈正轟轟地炸個不停,周遭一片死寂,景況淒涼無比,我坐了半個小時後,又鑽進一個人來,劈頭就對我說:剛剛匪小艇騷擾我方船團,對岸廈門機場的飛機正在待命,情勢危急,這下可把我這初來戰地的『菜鳥』嚇呆了,可是精瘦個子的他,卻是一臉的沈著篤定,他抽了一根煙,告訴我當天晚上突發的狀況,然後又匆匆地鑽進指揮所值勤去了」。 只是一篇序文,古蒙仁花了不少筆墨描述金門,裡頭有坑道、砲擊、匪船,還有一艘在台灣海峽的波濤上搖晃了三十六個小時」的軍艦,一下船,「一輛『四分之一』便載著我在漆黑的島上東奔西跑」,然後營長召見,便叫傳令帶他到「小小矮矮的碉堡裡,點著一盞燈,一張書桌,一張床,鑽進去之後,我便怔住了」。 兩岸猶軍事對峙、烽火相向,佈滿鐵刺的島嶼,古蒙仁寫出了冷然、森然、戒備的戰地氛圍;但又鮮活了林元輝擔任胡璉將軍移靈金門的海葬儀式司儀的那一幕,「目睹了四星旗的冉冉而下」、「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老將凋零的悲壯蒼涼之感」。 金門退伍歸來,古蒙仁與林元輝又在台北相逢,「我們談起金門的那段日子,彼此都覺得好興奮,彷彿可以聽到碉堡的小窗外,雨季來臨時細碎綿密的雨聲」。 多少軍旅過客筆下的金門,一頁文字,一首詩,總有異於島嶼中人的情感描述;報導文學家古蒙仁寫林元輝,寫他自己,跑出了砲聲、匪船逼近的快節奏,片刻不得喘息的聲音與畫面。而詩人筆下的冷戰島嶼,靜美多了。 少年時代在台北國軍文藝中心音樂廳的周末詩人下午茶識得旅美詩人張,他送我一本剛出爐的詩集《醒‧陽光流著》。去歲在台北再遇,詩人感於我還記得他詩裡的海印寺。「暮鼓晨鐘/還有喀喀的木魚聲/此外一片寧靜/香煙一縷縷/木魚一聲聲/一心看見明朝的苦行僧/芒鞋走過望月池/他急步跟了過去/影子一閃而逝/而一朵荷花卻在池面完全開放/除了疑慮以及/老和尚在井邊的汲水聲/甚麼也沒有」,這首〈海印寺與沙彌〉,張於一九七一年在金門服空軍役時,登太武山海印寺所得,他又在詩外註解道,「你看一心(沙彌)吃力的提了一個木桶在長滿青苔的井邊坐下。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及如何來這兒的,他來時是剃了光頭。擦完淚換好袈裟已是中午,這中午的第一餐齋飯可以說已開始了一心的一生」。 〈海印寺與沙彌〉,沒有一絲絲詩人所處戰火年代的硫磺味,詩與註,映照一座古剎,讀來很淡也很悲,「一心看見明朝的苦行僧/芒鞋走過望月池」,一首詩之之於我,我可能遺忘了古寺裡的十八羅漢,但永遠忘不了提著小木桶的沙彌一心,「擦完淚換好袈裟已是中午」,是中午,也是一生。 讀過張的海印寺後,再來讀已故詩人羊令野的馬山。一九八一年黎明版的〈羊令野自選集》中,第五輯收錄的八首詩,從〈我歌擎天廳〉到〈牧馬侯賦〉,全係詠金門。其中〈馬山望大陸》分出兩首,我是在讀到第二首時才讀到詩人的情感埋藏的,「昨夜 我的雙目/游成海上比目的魚/今朝 我的雙眉/飛出天空比翼的雁/依然千山萬水的秋色/一封寄不出的摺疊家書」。 在馬山,咫尺故園,羊令野「一封寄不出的摺疊家書」;換作了沙牧,家書變一座墳,一九五七年,二十七歲的詩人沙牧在大膽島當兵,他坐在一座沒有碑銘的墓塚,望著對岸的山影、海景,那是他的來時路,他忽然想起,腳下的無名墓,埋葬的,可能是一位母親的愛子吧,他寫下了,「砲聲總會停止的/而現在我們必須擁抱戰爭/媽媽不要哭」、「沒有名字的小墳長滿了野草/雲的棉絮已夠禦寒了/啊 媽媽不要哭」。 文學裡的冷戰風景,從作家古蒙仁到詩人張、羊令野、沙牧,今夜信手拈來,有碉堡,有戰士、將軍,也有小沙彌和家書、無名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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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陽明山花季到「金門花季」
有些地方,住了,就不想走。陽明山,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我一住,就是三十多年。曾想離它遠去,卻是,越想離開,越緊抱著它。 說不上真正的緣由,為何會對一個地方那般眷戀。原因之一,我猜,應與陽明山的空氣、自然景色、花草樹木有關吧。每年二月,陽明山花季的遊客如織,就夠說服人了。 二、三月的陽明山,是百花的競技場。山茶花、梅花、櫻花、杜鵑花,是最熟悉的鬥士了。一株株的開,一片片的染,花,五顏六色,千姿百態,感染了每位遊客。花,引人遐思,任人想像。 數年前,小女善妮,在《聯合文學》發表一篇散文〈是櫻了〉(2007年一月,頁140-141),如此驚嘆著:「當我正掐指計算著櫻盛的日子相距多遠,櫻花的顏色便隨人們驚呼指點的手勢,漫山點染開了」。她如此描繪著:「那一暈一暈山色,一片一片天光,一樹一樹芬芳,一枝一枝曼妙,一朵一朵晶瑩--是櫻!」小女成長陽明山,對此地,最敏感了,對櫻花,最真情了。小女對櫻花的感應,是陽明山花季最真情的告白。 賞花,貴在看花不止於花,而在,看花能衍生出千萬種、隨興湧上的感觸、靈性與情愫。花千嬌百媚、風情萬種的特質,正是欣賞者綿綿不絕靈感的泉源。這正是花季遊客,人再忙、車再擠,都要上山禮拜一番、接受花兒啟思的主因。 是啊!陽明山花季,早已是一種「朝拜」(worship)、一種「儀式」(ritual)了。花是多情的,撩人無限情思。單是這層真諦,就夠交織一條年復一年不斷的遊客之河川了。陽明山的自然環境,本夠清雅別緻,花,只是那一陣及時吹拂的東風。 陽明山的花,最有看頭的,不僅在花鐘那一帶而已。識途的人都知道,平等里,以及許多處,一到三月間,此起彼落地爭鳴。這些後起之秀,鼓足我一個堅定的信念:金門也可以栽培出具有相當氣候的花季。開發一個有賣點的花季,足以掀起一波波新觀光潮的花季。 花草樹木是大自然的魔術師,能將金門平淡乏味的自然環境,變成秀色可餐的氣勢。許多花種,金門極適生,就讓它們,一暈暈、一片片、一樹樹、一枝枝、一朵朵,漫山遍野燃開記憶與幻想的火吧!直到,金門大小島嶼,處處鳥語花香。那麼,蔚為花海的氣勢,每年來個「金門花季」,吸引遊客觀玩,將生命化成一串串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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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一朵鮮嫩的雲
初春,淨空一長段時間,全心投入一本繪本創作,這是一件極奢侈的事。在青藏高原待了二個月,從零下二十幾度回來的台北101夥伴潘問我,是否有時間走向青藏高原?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夢,為了順利走進高原情境,我早已做好各種準備,包括補牙、調整體能、收集青藏高原生活資訊,就連在夢裡,我也變成一隻大鳥,飛翔在雲端俯瞰大地,但為了全心投入一本繪本創作,我對潘說,三月底前我不能移動,因為身心靈都貫注在一本繪本上。 為了保有純粹的創作世界,我也婉拒友人推薦我去帶領的寫作課。初春,我只想種一朵鮮嫩的雲,在繪本王國裡飛翔。打從開始做繪本的Layout,我便一頭栽進一個歡愉的世界,那世界單純、深刻又充滿趣味,許多使人感動的事物紛紛冒出來。當我全心創作,一股盤旋向上的美感便衝激出決心,因為有這放飛的心,翅膀才鼓動空氣,讓我下定決心,單純只做一件自己真正喜歡的事。 如果不淨空一切,專注投入手中的繪本,我覺得辜負了春天,辜負了一朵雲的美麗。我親手種下一朵鮮嫩的雲,它變成一個輕飄飄、軟綿綿、香噴噴的麵包,當我帶著感恩的心吃下它,我就飛起來了。 我順著Layout,一幅一幅畫作逐漸累積進度,專注的凝聚力讓我忘記時間也忘記疲勞,連續好幾天我都忙到清晨五點,一直捨不得離開畫作。這是我的第七本繪本,雖然已經累積過去六本圖、文的創作經驗,但我感覺過去一切都已歸零,而我正在重生,只有天上的雲朵與正在竄長的嫩芽知道,我們彼此守著秘密,在深夜竊喜數著新長的綠葉,每一片都是我們的心。原來新生與重生是重疊的,就像天上的雲一再循環生命,永不枯竭。 啟動一本新創作,帶來全新的希望與樂趣。在繪本王國裡,我完全忘記時間,因為擁有真正的喜悅,所以熱情不滅,一直畫到清晨五點,一點都不感到疲倦。一棵樹,為了春天,冒出一片一片鮮嫩的新葉,我用七、八種不同色階的綠,為一棵樹拼貼出兩百多片新葉。它們在風中悉悉簌簌的歌聲,充滿興奮與喜悅,一首抽芽之歌,一直哼唱不停,樹下的羊兒告訴我,牠們最喜歡吃春天的嫩葉,所以我又特別為羊兒拼貼許多鮮美的綠葉,當發芽的樹枝伸向晴空、也低垂安撫羊兒時,時間凝結了美,雲朵飄浮著循環四季。我心裡的愛與春天,在繪本裡永遠不老。 怎樣才能畫好一本繪本呢?我沒有多想,只是全心全意的付出。畫一棵樹的時候完全憑著感覺走,當繪本裡的孩童為一座燈塔的防風牆刷油漆時,他很自然的告訴我,他多麼喜歡躺在草地上吹風,所以我為他寫下充滿詩意的文字,也讓小雛菊盛開、飄香,而燈塔也以熱情的閃光,照亮我們的夢。 如何畫好一本繪本呢?我沒有特別去找答案,當我為一棵樹、兩隻小羊、一些寫實的畫面而忙到清晨五點還捨不得睡時,我心裡明白,只要帶著一顆溫柔的心,就能感受許多美好的事物,它們都會告訴我,如何走進最美麗的繪本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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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師生緣-與許惠倫老師相敘
「昔日城小化育深,芝蘭風範永銘心,半百闊別重相聚,驚喜師顏猶溫馨。」還記得民國53年至55年,本人就讀金城國小小一至小三時的級任老師:許惠倫老師,老師於民國57年赴台任教後即無聯繫,逮自三年前於同學處得知許老師就任於台北市北投國小後,即請同任教於北投國小的內人協助尋師任務。內人打聽許老師已退休好久,暫無信息;後經本人一再催請內人協助,內人終於透過該校退休聯誼會先於2月20日在北投國小親晤許老師,並約於26日與我相敘。 內人描述許老師雖年高八十,依然是活力無窮,除了是學校與慈濟志工外,還是國標舞老師哩!為了與近五十年未再謀面的老師相敘,還真花了一番心思:除整妝門面(內人建議我要整修門面,否則會比老師還老),還請了許老師的同學許惠芳女士與黃先生(可是赫赫有名的中央研究院院士黃一農博士的父母)一道同來與許老師敘舊。 因許老師固定每週3在我家隔壁的慈濟佛堂上課,晚7時我前往迎接,初見之時老師一聲「乖!」立刻跌回城小時的場景,一如父母一般,不管小孩有多大,永遠還是小孩;我們在老師眼中還是那群調皮搗蛋的小孩。到了家中老師送我一本證嚴上人的大作,老師說那是一本言簡意賅的人生啟示,我在領受之後感受老師關懷愛護之意;我一如小學生般地大喊「謝謝老師!」相敘之後隨即報告成長過程與現狀,並簡介幾位聯繫之同學:老師較熟悉的慈濟同道陳克陽老師、台電林仲鶴經理(才於2月22日週6與其夫人及其長女與其女婿在金山老街不期而遇,真是爽事一件)、縣府傅仰土課長等幾位。並得知許老師兒女四人均事業有成,兒孫滿堂;最重要的是,許老師以慈濟志工精神,繼續發揮其熱力,服務社會;怎叫我們學生能不自我惕厲與敬服? 其後許老師與許惠芳女士既是同學也是親戚,二人有談不完的故鄉情誼與懷舊之思,許惠芳女士與黃先生均是八九十歲的長者,許女士身兼中華民國老人福利協進會監事、台北市智障家長協進會監事,他們真的做到國父所說的:「人生以服務為目的」,我與許女士及黃先生相識後才得知他們是黃一農院士的父母,特別是黃先生一身奇異經歷,現在已高齡94歲,依然身體硬朗,反應靈敏,他們夫妻愛心普照,真是值得尊敬的一對鄉賢。 現在我與許惠倫老師同住在北投,內人與許老師同校,雖然許老師自83年退休,但20年來還回北投國小當志工老師,歡迎要與許老師聯繫的同學與我聯繫,共溫那一段久違的師生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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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與我為一
莊子在〈齊物論〉中云:「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印度的龍樹菩薩在《中論》提出有名的八不,說一切現象:「不生不滅,不常不斷,不一不異,不來不出」,禪宗三祖僧璨在〈信心銘〉中云「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佛道兩家的大德觀察宇宙,很早就看出了世間人我是一自他不二的事實。如果我們從今天物理學的角度來看,會發現宗教家們憑藉著清淨的修行,虛白的心眼,對宇宙實相的觀察,竟和今天最尖端的科學所得的結果一致。 史蒂夫.哈根(Steve Hagan)《地球是圓的也是平的》一書中以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說明宇宙間萬物無等差的實相,他說:如果我們用科學方法去檢查一個咖啡杯,首先我們看到的是一道陶瓷牆壁。接著我們會看到很多分子在動,我們已經看不到任何可以稱之為「杯子」的東西。更進一步「觀察」這個杯子的原子,那些原子開始失去一些屬性,例如我們根本無法確定他在空間中的位置。這些屬性原是杯子、雲、行星、人、動植物等所有實體都具備的。進一步,在次原子粒子(subatomic particles)的層次上看我們的客體不再有位置、動量、大小、速率等物理特質,只是不斷波動的弦(strings),這些弦其實只是能量和訊息。那麼什麼是物質呢?這不就是佛家所謂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嗎? 我們越是追究下去,就會越迷惑。譬如,電子或任何次原子粒子並沒有實際上的位置,除非我們去找它。可以說,只有在有人找的時候電子才有位置,如果我們不找,電子就沒有所謂的位置。另一方面,當我們真的找到它的位置──一個大致的區域──時,由於我們知道了它的位置,便失去了知道其動量或速度的可能。如果我們決定要找它的動量,我們便會發現它失去了位置。這就是物理學家所說的「海森堡測不準原理」(Heisenberg uncertainty principle),物理實在界的本質之一。測不準原理不僅可以應用在微觀世界,也可以應用在宏觀世界,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物理學教授格林(Brian Greene)在《宇宙的構造》(The Fabric of the Cosmos)一書中提到,我們對遙遠星系、銀河等的觀察同樣適用測不準原理。甚且,量子理論認為,如果沒有觀察者,也就沒有宇宙萬物的存在,這真是萬物與我為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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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負擔──童養媳
人人有阿娘,有人不止一個,是幸福雙倍還是正負相抵呢?她一個小女孩,三歲就嫁入了命運。 很久很久以前,在兵荒馬亂,烽火連天的金門,民智未開,家家戶戶只需要勞力人力。在我還只是二、三個月大的奶娃兒時,家中就多了一位二歲大的姊姊,是姨母四女。因生太多女兒還想傳宗接代,貧窮養不起太多女兒,而家母卻連續生三個男丁,貧窮家庭因為食指浩繁愈發貧窮了。 養兒賣女換子送人,在五十、一百年前封閉的金門島嶼,到處都是,幾乎家家都有或稱童養媳。長大開始尋親,滋味在心頭。從小女兒過戶給人家,除了得到一點金錢補貼家用,不必撫養也無遺棄之名,女兒是賠錢貨長大終究是別人的,與現代的搖錢樹同義;而領養家的,多一個女孩分擔家計,家中男孩也不怕長大沒有媳婦,鄰居指稱她母親為婆婆。童養媳在家中身分特殊,在人們的異樣的眼光中,她就是屬於那一個哥哥、弟弟的新娘。但是長大後卻發現,鄰居中的童養媳真正成為「哥哥、弟弟」的新娘的很少,除非更古老年代直接送作堆,時代總是在改變,男男女女不斷的走出自己的一片天空,誰也不願意禁錮在一個古老的框框裡。 阿姐小學畢業,家中算是學歷最低的,也許是家境清寒、也許不愛讀書,她提早就業。生就嬌小玲瓏、眉清目秀幾分姿色,早年金門充滿軍人的男性世界,阿姐也是做生意能手,周旋在一片迷彩裝中,幾次與她坐吉普車出入擎天崗、地道……等軍事要地,我只覺新鮮,不懂她複雜的青春時光。從小她對父親客氣多過親近,對母親多一責任,幫忙照顧家中弟妹、維持家計、分擔家事和母親一樣任勞任怨、甘於命運,原生家庭視她為別人家女兒,潑出去的水,此生家庭又疏離的認命,暗藏滋味,一顆心不斷的在漂泊,多一份父母有多一份愛嗎?有時候一加一並不一定等於二,感覺在她內心只是多一份無奈。長大後的她,並沒有成為我的兄嫂弟婦,兩邊父母都甚少往來,只與二邊姐妹親。記得有一次,休假回家我與她回原生家庭探望她父母,傍晚姨母(她母親)趕她回家,這邊的家又視她已認祖歸宗,而我只覺得她可憐。 長大的阿姐更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在北部工廠上班夜間補學,認命韌命。在我大一那年她要結婚了,結婚的他,並不是我認識的他。戀愛路千迴百轉,婚姻路上都是平凡的,那些美麗的故事,因為曾經擁有因為錯過而更顯傳說。那天我們一起到他三峽的家中,擺滿爵士樂器大小鼓,充滿聲樂的男人,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陽剛浪漫漂泊的心,只適合流浪,她需要的是安靜,為她羈留。從小她處處是家,處處何以為家,她要是安定。工廠的一男同事近水樓臺,可以日夜守著她,願為她犧牲一切,愛到深處無怨尤,對姐兒也是壓力,激烈自殘,幾回分分合合,生死兩難,嘆!一切皆是命,罷了。她選擇了他,那個忠厚篤實的他,不花心不浪漫不漂泊沒有刻苦銘心。 一份踏實的人生,一樣有美麗的婚紗,有大大的新人照掛在宴客廳上讓人品頭論足,只是二雙在金門父母皆未出席,只有我們二個二邊妹妹代表祝福,簡單不捨的,誠摯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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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虧就是佔便宜
民國七十年左右,李國鼎在台大三研所開一門台灣經濟發展的課,當時他是台灣經濟發展總設計師之一,他講話快腦筋更快,上他的課很有趣。談到國營事業,他會請和主題相關的專家來演講,如中鋼的趙耀東;談到民營企業,他則邀請台泥的辜振甫。這些大人物也只有李國鼎請得動,因此每次上課都有一排記者守候。 台大三研所班上共十位學生,每回來賓來系所演講,同學都需輪流至茶水間端茶送水,但是茶杯經常有去無回。有一次輪到一位學生,他去到茶水間,員工向他抱怨:「你們茶杯拿去都不還,以後就你一個人負責拿好了,我只認你。」就這樣,這位學生負起了備茶奉茶的工作,默默端了一個學期的茶水。 畢業的時候,在大飯店舉辦謝師宴,這位同學又跑進跑出的為老師準備茶水,李國鼎接過了茶杯,對他說:「今天我們都包給飯店了,沒有你的事了。」原來李國鼎以為他是學校工友,一旁的同學趕緊為他解釋,說這位同學也是他們應屆的畢業生。 李國鼎恍然大悟,看著這位同學,說:「我一定要為你做一件事。」 後來,李國鼎就把他介紹給台南成功大學的校長夏漢民,這位同學從助教開始,逐步擢升,最後成為大學校長。 他,就是國立金門大學校長──李金振。 鄭善禧老師也同我說了一個故事。 民國三十八年他逃難來台,就讀台南師範,同學都受日本教育,而當時老師們來自大江南北,講國語,口音重,同學們如鴨子聽雷、痛苦萬分。鄭善禧是國台語雙聲帶,自然便成為同學求救的對象。鄭善禧來者不拒、有問必答,甚至把老師上課所教的從頭再講一次。如此數十遍講下來,他對課程已瞭若指掌,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而他的熱心服務,更獲得全班同學的友誼,每次開同學會,大家都嚷著:善禧沒來可不行! 兒子讀研究所時,在實驗室工作,實驗一旦開始,24小時都不能停止觀察和紀錄,勢必得加班。對此多數人能閃則閃,星期假日尤其找不到人。兒子於是自告奮勇承接,連耶誕節平安夜他也獨自留守公司。同事都笑他傻,兒子卻不這樣想,他說:「反正我的家人也不在這兒,我一個人在家和在公司沒什麼差別,何況還有三倍工資可拿。」畢業後應徵工作,兒子的面試官正是當年實驗室苦於排班的小主管。 如此看來,「吃虧就是佔便宜」這句老話,倒是歷久彌新,放諸四海皆為準呢。 吃虧者,不計報酬卻不求自得;佔便宜的人,一味計較卻可能得不償失。然而,吃虧與過度犧牲二者之間如何拿捏,又是一門學問。 前天兒子與老闆面談,內容包括年度工作報告、對公司的貢獻度,以及個人未來的發展計劃,這種評鑑會議每年一次,一對一,關乎考績與升等。 兒子詳述自己在過去一年中,不僅專業技能更加穩定嫻熟、效能提高,管理風格也受到好評,因此提出升等調薪要求。老闆同意升等,但調薪幅度無法比照過去,因為去年公司業績未達預期,調薪部分會比標準值低一些。兒子表示理解與接受,但也提醒老闆,倘若今年業績增長,明年希望能夠補回這次不足的調薪幅度。 華人溫良恭儉讓的傳統美德固然值得尊敬,若運用不當,有時反而失去據理力爭的勇氣。如今已是地球村,西方國家講求個人主義,實事求是,沒有吃虧二字。我們的下一代面臨的是全球性競爭,只有適度表現自我,利己利他雙向思維,才能在國際舞台開創出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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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師亦友─懷念陳臻超先生
參加元旦升旗慢跑回來,騎單車返老家,回程在埔邊農道摔筋斗,不以為意,照常活動,五日參加佛教會歲末祈福回家,妻告訴我「恩威來電告知陳臻超處長已於三日往生,九日將舉行告別式」。六日我因腳劇痛,去「禾心診所」就診,醫生說骨折,立刻轉診醫院動刀,陳臻超先生九日的告別式,竟無法參加,這是無法彌補的終生遺憾,臻公,對不起啊!我只能在醫院默默地感念您!人生無常哇!我真是情何以堪? 陳先生與恩威社長父親顏存仁情同手足,生前他每年都在顏家過年,然後幫寫春聯,即使顏老先生過世後,他還一直幫寫春聯,所以顏社長就把他當長輩照顧,尤其當他欠安時,他正時任社會局專員,對陳先生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要幫他裝設急用鈴,請居家服務員,為他送餐,且臻公有讀書人的風骨不願接受。 陳先生跌倒在屋裡無法外出,經好鄰居向社會局求救,顏專員才率同仁破門而入,緊急送醫治療,從此,他在醫院進進出出,顏專員只好把他送安老院妥為照料。我去看他時,他常說「送我回家」,我看到他那種失望無奈的表情,心裡非常難過不捨。臻公的往生,說來是一種解脫,到沒有束縛的極樂世界去,不必再受委屈了。 他已享93歲高壽,對金門也有很大的貢獻,臻公應無憾。他曾告訴我,在胡司令官時,他擔任政委會僑務科長,配合鄉賢陳卓凡委員,對僑民有諸多幫忙,讓僑民很感佩;擔任稅捐處長,關心民眾生活,減輕民眾負擔,也讓縣民感念不已。擔任地政所主任,為員工上土地法規,在金門日報發表系列地政文章。籌建地政所辦公大樓,策辦湖下土地重劃等重大工程,成效卓越。 我認識臻公,是在他任地政所內,我剛當選金寧鄉鄉長,我們每個月都會共同參加政委會主官會報,有一次馬安瀾司令官指示,新任各鄉鎮長要提報施政計畫,他特別主動前來指導,諸如建議我應該策動鄉民勞軍,鼓舞建慈堤施工部隊的士氣,要如何加強為民服務等等。果然馬司令官對我的施政報告大加讚揚,這要歸功於他的洞燭機先,不然一個菜鳥鄉長,哪有這種功力? 六十一年,我調任民政科(處)長,原科長呂英浦調地政所主任,臻公調自來水廠副廠長。我結婚時,他特意送中堂致賀:「清廉與能 國之棟樑,鳳凰于飛 珠聯璧合」,我如獲至寶,當座右銘自勉。六十八年,我調任沙中,他三不五時會到校,送一些專欄書籍給我讀,並鼓勵我仿效來寫作,由於它的鼓勵,我開始嘗試寫「校園偶語」專欄,把治校的所見、所想寫下來,並投稿金門日報,當時報社也曾把「校園偶語」拆開登在浯江夜話專欄,讓我備感榮幸。七十二年,我調任湖中小,臻公在金湖鎮公所任副鎮長,他有空時常來學校,與我談文論藝,當時他常有大作發表,我拜讀討教,他且鼓勵我多寫、多讀,他說他把迎賓館的藏書都看完了。後來報社蕭筧民社長,召集我們一群老師輪流寫專論,我也因此嘗試寫些長篇論述。 臻公在恩威兄協助下出版《金門隨筆》,我也請報社出版《金門真美》,他特別撰句,請書法家洪明燦,寫中堂勉勵我:「一枝健筆寫金門 十年成書可傳世」。他自詡《金門隨筆》與老長官胡將軍的《金門憶舊》和拙作《金門真美》,可以謂「金門三書」。我在湖中小近十年,和臻公來往相聚最頻繁,獲益也最多的的一段時間。後調校,他則利用假日,帶著燒餅來找我泡茶,也會帶來自撰的詩詞,希望我在寫社論、書法或文章時能表達出來,我獲得更保績優志工獎,要晉見馬總統時,他建議我撰寫書法:「不統不獨創雙贏 有為有守造新局」送馬總統為他加油打氣,因為臻公的鼓勵,我才有此勇氣。 臻公走完他的人生,雖然了卻病痛,然而亦師亦友半世紀的情誼,突然劃下句點,怎能不令人感傷,我傷痛失去一位世間難得指導我人生的良師益友。